是狐狸……一瞬惊醒。
睁开眼看,自己双手竟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赶忙急喘口气,惊魂甫定。白衣女子正与封瑜僵持,女子双眸黑白分明,满眸杀意戾气,封瑜指尖聚起一朵狐火,面色无波。
沈微有些呆了。
虽说现在战况紧张,可有两个大美人盈盈立在月下,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一副画,美煞人也。直至白衣女子腾身一转自袖中投出一枚兰花扣才回过神来,封瑜侧身避过,便见兰花扣死死钉在地上,其力竟深入石板地三分。女子投出第二颗扣,直直对着封瑜飞去,封瑜从容抬手以火将其焚烧至灰烬。
鬼使神差之间,沈微突然开口道:“你可认识温青?”
女人动作一停,目光错愕。
“或者你是温青,那石中兰又是什么?”
女子所料不及,平白中了封瑜一道凌厉攻势,唇角血丝缓缓滑落也似毫无知觉,只知呆呆问:“阿青竟托梦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去碎觉了~不许说我拿冷笑话凑字数……
☆、玉炉沉香(五)
沈微自觉踩住了对方的痛脚,喜滋滋眯起眼睛长笑一声。混乱之中反而愈发不紧不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正巧远处夜风送来一瓣桂花落在杯中,似一叶鹅黄小舟荡曳在湖心,一瞬竟占足了气势。
“正是。”
若说方才一场武斗,那白衣女子尚能面带恬淡笑意从容以对,现在却只剩下惊慌失措,垂下眉睫不住喃喃:“这是为何……我做了那么多,如今大仇得报。还有什么不好,为何还要托梦给你?”重抬头,眼中满满戾气积聚:“她在梦中说了什么?”
“这倒不急,你先坐着乖乖答我几个问题。”
女子眼中掠过不耐:“说!”
沈微伸出五根手指,按个掰着数:“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石中兰。”
“贵姓石?石姑娘,久仰久仰。”沈微一边胡搅蛮缠着,一边难掩讶然,嘴里忍不住低呼一声:“我当中兰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个大活人?温家老爷脑子积水不成,一个活人怎么当传家宝,以为是枕头么?”
封瑜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枕头?”
沈微肃起脸色,一本正经道:“你睡我睡大家睡。”
女子眉梢微挑,手已搭在剔骨刀上默默摩挲,周身肃杀怒气几近克制不住:“所谓石中兰,乃天地精华孕育而生,其石剔透晶莹如琉璃,石中长有素心兰。不需土栽植,不需水浇灌,兰花苍翠万年不谢。故得石中兰者家宅兴旺,取而以沸水煮足十日,饮其水或可长生。”
“就是个石头里长了个兰花啊……我怎么没想出来,这可不就是石中兰!”
“第二个问题,温青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你梦中有什么?”
沈微托腮思忖一会儿,脑子又搭错了根筋,不合时宜挑眉笑开:“说起来,那原是个春梦……”
饶是女子一再隐忍,听到这一声春梦,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了。细眉一蹙似春水骤冻,原本温婉无波眼眸因怒反而生色几分,所谓风流艳品,就是摆出一副要杀你的表情,你仍觉销魂蚀骨地想将之赏玩一番。
不知是不是醉意上头,沈微正想将石中兰赏玩一番。
正思绪恍惚飘然之间,便觉有谁一力将自己凭空扯起,低头去看只见兰花扣亮着一线寒色斜擦过脚尖,刮下方才踩过的几片桂花瓣来。又觉后背软和,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便见封瑜狐狸眼中一抹亮色和唇角和暖笑意。
沈微心里一时有些小鹿乱撞。
俗话说,狐狸一笑,铁树开花水倒流,人间奇景——至于这后话是谁说的,便略过不表。至于上次狐狸一笑,多少人遭殃挨打,也略过不表。
封瑜手里拎着沉甸甸的累赘沈微,不便施力,又怕有缘人就这样交代了。索性一把拦住沈微腰紧贴住自己,勉强护住,与石中兰面色平静地对视。
“她的春梦里的人想必不是温青姑娘,毕竟二人素昧平生,兰姑娘切勿气糊涂了胡来。”
石中兰醋气熏天,眼里冒火,不依不挠问道:“那能是谁?”
沈微只依稀记得梦里那美人星眸如水,单单望着就能溺入其中,至于鼻子嘴什么形状全然不记得,慌乱中扯起封瑜衣带死死抓住,忙道:“她!”
或又是情字使人心乱,听沈微胡诌春梦里不是温青,又觉得不是滋味:“阿青哪里不如她?”石头就是石头,脑子的回路都是笔直坚硬,这么呆呆一问,哪还有方才的绝代风华处变不惊?
恶人自有石头磨,沈微纵然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到这个关键竟都不管用,抬头只见狐狸面色几分寻味,唇角还微微翘着,却没有多的表情,当下哑了哑:“别人家的事情,你一块石头跑来管什么!”沈微说着便有些恼了,觉得被一块石头逼得说不出话来,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又补充一句:“你瞧这个狐狸主要是好在……”一手扯了扯封瑜衣带,又继续信口胡言:“好在安全可靠很耐用。”
不待石中兰没说话,倒是封瑜似笑似非,扯起沈微碎发捋了捋:“怎么个耐用法?”
意识到事情往诡异的走向发展,沈微发挥流氓本色咳嗽一声,笑得有几分暧昧:“自然是用过才知耐用。”
石中兰黛眉微蹙,半天抿唇道:“那梦中有什么?”
“我只见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被一壮年男子死死掐住脖子,之后便是漫天灰烬……像是被一把大火烧过般。”
“阿青……”
封瑜毕竟头脑机敏,已从星点线索中理出思绪,开口便一击即中:“我有办法让温青起死回生”抬眸望向石中兰,又道:“前提是,你要将青玉珠还给我。”
沈微掩面,自觉这个神棍的名号不如写在锦旗上送给封瑜算了。
石中兰眼中存疑,抬手将那红篮子握住,半晌才道:“我凭什么信你?”
封瑜看向沈微,沈微翘首问苍天,仰面欲哭又无泪。磨蹭许久才上前几步砸了酒杯,小心翼翼拈起碎瓷瓣蹲在原地,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只见比月华犹还温润几分的杏光浮起,方才血淋淋的口子一瞬愈合。
石中兰怔在原地惊异良久。倒也不怪,纵使是妖损了皮肉尚需休养,哪里见过谁伤口愈合的如此迅速,当下有些信了。沈微是个八卦的主儿,比起封瑜惦记珠子,她更惦记石头和人是怎么纠缠到一起的:“温青和你,是怎么个说法?”
想不到石中兰和温青的故事倒是出乎意料的简单。
最初是石中兰因天地灵气在石中孕有灵识,被温青的父亲偶然得到,自此温府顺风顺水过了十几载。
温青生于温父得到石中兰的第二年,这十几年里温青一直对石中兰抱有莫大的兴趣。一岁时第一次看见了亮闪闪的石中兰,欢喜的捧在手里摸来摸去,一双小眼睛亮得能滴出水来。
等到温青有了牙齿,又将石中兰捧在手里死命的咬,其间折戟于石中兰的乳牙有五六颗。待到七八岁稍有头脑又调皮好动的年岁,温父恐温青再对石中兰做出不利之举,将石中兰收入匣中妥善保存。
那一年,温青郁郁寡欢。
温父迫于压力又将石中兰拱手交出,温青欢欢喜喜的将石中兰分别放入火中烤炙,放入母亲腌梅子的缸里,放入煮茶的水中烹煮,放在晒衣裳的青石板上狠砸。
石中兰坚不可摧,让小小的温青深感挫败。但小孩对于自己的玩具从来多是爱惜,在企图破坏石中兰的岁月里,温青和石中兰终于建立起某种友好关系,温青养出了每日睡觉必将石中兰放在床头,每日沐浴必将石中兰放入澡盆以及每日用膳必将石中兰放入醋碟的良好习惯。
有时候纵使是石头,总是贴身放着,也有捂暖的那一天。
一切都止于温青十五那一年,温母病逝的那个寒秋。温父隔年重纳妻室,不料却是引狼入室。邓如宛与陈秉义私通已久,得知温府有至宝石中兰,遂起贪念,设计使温父失足跌入水中亡故。
明面上温青还是温府小姐,实则邓如宛坐拥温府家财,待温青尚不如待下人温厚,每日除却打骂便是无休止的逼问石中兰所藏之处。温青受不住煎熬,将石中兰生生吞入腹中,几日后病逝。两人恐官府追究,将温青尸首丢入她从前的闺房,一把火烧了干净,道是温青死于意外,加之多处银钱打点,终不了了之。邓如宛自此后惶惶不安,半年后死于郁积于胸。
阴差阳错,温青魂魄寄于石中兰,反而将原本素心兰的神识挤出石身。石中兰化为人形,郁愤难平,法术却是平庸,尚不足以伤人。偶然在林郊荒地捡到了青玉珠,察觉出其迷魂致幻之效,这才有了几桩命案。
沈微听着不由道:“你说你不杀无辜,那三个人又为何而死,想来也绝非要做骨雕料子这么简单罢?”
石中兰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素洁干净的手,仿佛上面有淋漓鲜血,苦笑道:“第一个人死的算是巧合,却不算无辜。我无意撞到此人持刀在夜路欲行歹事,更嗅见起周身戾气冤魂盘踞,知此人所杀之无辜之人定不在少数,以青玉珠拟出幻境,趁其恐惧将其除之。”
顿了顿,眯起眼笑说:“骨雕只是我的小小爱好,我见人都死了,尸首摊着怪可惜,索性削了他腿下来,雕了个扣子,顺手按着他的模样雕了个小人,可惜小人雕的手脚不对称,便随手扔了。我都是趁夜杀人,想着吓吓城中百姓,让他们夜里少走动,才拟了这人断脚悬空呜呜哭诉的幻象。”
“第二个便是那奸夫陈秉义,不巧被人撞到,那醉汉见了吓得脸色煞白,对着我扔来酒壶拓路而逃,我瞧着有趣得很。”
“至于第三个……毁人尸首,贪财不知敬畏,更是该死!”
原来那刘二早年听说富家小姐多是自缢或是吞金而亡,起了发死人财的贪念,几乎如此的尸体都要一一剖开验过是否有金银财物。遇到温青见温家人对其尸体漠不关心,趁着无人剖开温青喉管至食管一带,却发现了石中兰。
也亏他如此,石中兰才得以遇到青玉珠。
石中兰说完,目光平静下来,望着封瑜问:“如何救活阿青?”
封瑜沉吟片刻,只问:“可还有温青遗体?”
“我烧成骨灰放入了坛中,算是遗体罢?”
……
封瑜一回生二回熟,起死回生这样的事,仿佛是把菜和盐放一起炒一炒再捞出来般简单。墨碧二珠两色合混,出人意料的绮丽,温青也是出人意料的清丽姿容,似白玉兰般温婉别致。
温青生得眉目婉然,难得一幅和善之色,那清如玉江湖的眸子更夺人心魄。沈微捉着她的手良久不肯放,无奈石中兰许是醋里泡得久了,一股子酸气,沈微纵使大尾巴色狼也不敢造次。身旁封瑜冷脸僵着,又不敢去摸,只得缩在角落闭着眼摸摸自己的手。
摸到一半发觉有温凉如玉细滑如绸的一双手,搭在自己手背上也摸了摸,冷冷道:“很好摸?”
沈微顺手捉住封瑜手,大着胆子调戏:“很好摸。”
封瑜神色微动,满意点头道:“记住摸得舔不得。”
盯着封瑜如玉面庞,沈微莫名觉得自己对封瑜有点想法,又或者是,很有些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算是治愈系吧。
神棍小鹿乱撞那一段请自行脑补苏菲玛索《初吻》的片头曲reality,似乎赶脚很带感
☆、画堂春风(一)
石中有兰,蕙质兰心。
温青望着石中兰瞪大了眼睛,面上表情似惊似喜,默了半晌才道:“你竟然真是人?”说着抬起手抵在石中兰眉间摸了摸,又执起她的手揉了揉。叹了口气,蹙起眉:“不对,感觉不对。”
石中兰笑眯眯任由温青吃豆腐,听她这一声不对吓得手一抖:“哪里不对?”
“你若真是石中兰,摸起来应该又滑又硬,怎么会这么软?”
沈微立在一侧看石中兰笑话。贪便宜吃豆腐这回事,多了会上瘾,再伸出罪恶的爪子覆上封瑜手背,眯起眼笑道:“照你这样说,我摸阿姨的手还能摸出一手毛不成?”封瑜不动声色收回手,又被沈微扯过去,挣扎几个来回也懒得再纠缠,索性由沈微牵着。
石中兰听了却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未敛,已倾过身凑到温青身前,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动作不停,身子一侧堪堪挡住封沈二人视线,低下头去不知对温青做了些什么,再挪开身时只露出温青脸色泛红,喘息未定。石中兰眸含月华,一笑如沐清风:“你记得从前的那颗珠子有香气是不是?”
温青点点头,便听石中兰语带笑腔,声线压得极为柔和:“那方才的味道,对是不对?”
道是寒秋,清风裹杂兰桂奇香,徐徐扫来,倒比春日还多一分风情。温青勉强定住心腔里砰砰直跳的春意,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白洁脖颈衬着皎然月色,显出一道美好弧度:“对……很对。”
世间情、事到了此时,已再甜蜜不过,再完满不过,月光下一对璧人玉立,相看深情脉脉,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画面。沈微看着略有发怔,不自觉握紧封瑜的手,直至察觉掌心生出薄腻的一层细汗仍不肯放手,心下安慰自己——此情此境之下,身旁总要有个人才觉得踏实,不至于嫉妒。
只是握着那只手,指端抵着丝绸一般的细滑,便莫名生出许多绮念,卷着胭脂香般的曼妙一路摧枯拉朽闯入心腔,到了尾声却又如谁执起一根软羽在心尖轻轻一挠,一动一静之下,怎不勾人夺魂?缘分是太过玄妙的东西,纵有千年之隔万里之远,因缘际会间居然还是会相遇,而情之一字,更是诡妙,竟会无端在某一刻突然动心。
是怪月色温柔,还是美人含笑的模样动人?
恍惚间沈微依稀探出了狼尾,立在山巅对着明月嚎了一声嗷。
侧过头悄悄觑一眼封瑜,狐狸生得艳若桃花,又冷似冰霜,彼时一看却觉皓月明华不及她眉端笑意一挑。不知什么香气落入鼻端,甜得发腻。呆立半晌终于回神,这才觉得脸颊发烫,抬手摸了摸,只见封瑜饶有兴趣地挪揄:“脸都红了,你几时这样纯情?”
沈微稍微稳住神儿,松开紧握封瑜的手,故作忸怩地低下头,娇声娇气道:“哎呀,我娘说不要乱瞧人家亲嘴,眼睛会瞎的。”
封瑜未语,眼眸微弯,抬袖擦去一手温汗。
隔天清晨等苏瑞睡醒,不待陶夙言送茶进去,沈微已风风火火闯入他屋中。苏瑞一身中衣未罩外衫,望着沈微一脸正色只觉目瞪口呆,不知是不是对陶夙言说这句话说多了,顺口便蹦了出来:“你想对我做什么?”
沈微潇洒摆摆手,显出一脸不耐之色:“我对断袖没有想法。”
苏瑞虽自诩读书人,偏偏在沈微面前无法矜持,眼皮一跳咬牙道:“即是如此,又敢问为何清晨闯入断袖的房里。”
陶夙言正捧着茶走进屋来,恰听苏瑞这一句,喜得见眉不见眼:“你终于肯认了?”
苏瑞向来有起床气,瞪完沈微再瞪陶夙言:“未必断在你手上。”
沈微站起身旋了一圈,身上崭新衣袍绣着红梅初放,花骨朵含羞半开,随着一旋尽是风流姿态。苏瑞正看得一头雾水,便听沈微问了声:“好不好看?”
秋光正好,半掩窗处送来清凉晨风,苏瑞方觉倦意散了大半:“衣裳倒是很不错,就是穿在你身上如牡丹碾入泥尘,有辱雅致。”
陶夙言一向喜欢往苏瑞走过的地方蹭,虽是多年来久居道观穿惯了道袍,更是男儿不在意这等繁缛细节,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