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处长,另外只有两个兵了。在机关里,老周自然找不到副处长的位置。那次黄小毛去老周的机关,亲眼看见老周扛着机关分的大米,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给司长送去。
老周单位的司长很司长,黄小毛看见老周给司长送大米时,脸上是微笑的,敲门声也是小心翼翼的,那时,他多么希望一头闯进去,把大米从肩上放下来呀。老周那天下午,扛着机关分的大米,一趟趟、一次次往返在楼道和各领导的办公室。晚上下班的时候,老周的大米是黄小毛给扛回去的。那天,黄小毛的心里对老周这人就多了几成感慨。
鉴于黄小毛和杨司长这样一层关系,现在杨司长不被新部长重用了,黄小毛的地位也就江河日下了。
处长老郭不仅目中无黄小毛,而且感情明显偏向于小宫、小洪两人了。小宫是和黄小毛同时进机关的,小洪则晚一些。据说小宫是处长老郭的关系,但表面上看不出来。老郭快到年龄了,前一阵子正为改巡视员而奔走,巡视员不是职务,只是一个行政级别,巡视员可以是副司级,也可以是正司级,那只是个待遇。按老郭自己的话说:我费劲巴力地在机关干了大半辈子,怎么着临退了,也得弄个副司级待遇吧。
杨司长还是人事司长的时候,老郭对黄小毛很客气,他要弄个副司待遇,没有人事司填表盖章那是万万不行的。那一阵子,老郭把黄小毛看成自己亲弟弟似的,不时地在下班后,领着黄小毛去下馆子。几杯酒之后,郭处长就掏心挖肺地说自己这大半辈子如何地不易,然后又苦口婆心地教一些黄小毛在机关的立足之本。在一个环境里能混下去,总是有些道道的,老郭就把自己的道道交给黄小毛,前车之鉴,语重心长。黄小毛明白,老郭是想让他在杨司长那里做做工作,那一阵子,黄小毛差不多已经被老郭打动了,他已经开始计划把老郭引荐给老周,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没想到的是,杨司长被调离了人事司。
郭处长对自己的态度也就急转直下了。
这些日子,处长老郭经常把小宫叫到自己办公室去。黄小毛知道,那是老郭在寻找一种心理安慰,非常时期的老郭需要有一个人不停地出现在身边,说些安慰话。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老郭,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时候,多么希望有一个巡视员的头衔去安慰他失落的心灵啊。黄小毛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秘密可言,这么大个部,上面还有那么多司长副司长的,处长老郭知道的东西不会比他们知道的事多多少。眼见着黄小毛这条路走不通了,既然小宫是老郭的人,在这种时候,老郭希望把小宫牢牢地抓住,否则到退休的时候,一个人也没交下,再回机关时,连个打招呼的人也没有。
即使这样,黄小毛还是感到深深的失落。老郭要退下去,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处长的人选问题,也有可能从外面调进来,但也不排除在本处解决。黄小毛到机关工作已经十几年了,比小宫小洪都要早上两年。如果杨司长还在位的话,他是很有竞争力的。在这之前,他去杨司长家闲坐时,杨司长的爱人老周是拍了胸脯的。杨司长当时也在场,她没说什么,只是冲黄小毛含蓄地笑了笑。那一刻,黄小毛感到很幸福,那时他就畅想,自己现在才三十多岁,如果能当上处长,混上几年,就说不定能弄个副司长什么的,干上了副司长,离司长也就不远了。这辈子,也就知足了,还想咋的。回到家后,他就把自己的蓝图冲爱人小于说了,说得爱人小于也相当激动,她面色潮红地说:你要真有那一天,我也算没白嫁给你。
黄小毛老家是农村的,他在北京成家后,老家人听说黄小毛在北京混得不错,便前赴后继地来到北京,让黄小毛给安排工作。黄小毛哪有那么大本事,无奈之下,只能把老家这些沾亲带故的人安顿在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几天,领到天安门广场照张相,故宫门外转一圈;进去是不可能的,门票好几十一张呢,况且一进去就得大半天功夫,黄小毛既搭不起钱,也搭不起时间。顶多了到中山公园里转一转,然后给老家来人买上一张车票,送走了。
长此以往,黄小毛的爱人小于就很有意见,称小黄老家来人为难民,有时把持不住自己,免不了摔摔打打的。黄小毛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小于就是北京本地人,读书读的是中专,涵养上就差一些,弄得老家来人,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的。本想还要多住上几天,最后挣扎一下,看看黄小毛能不能在偌大的北京给找一份活干,让自己也尝尝做北京人的滋味。滋味倒是尝到了,竟是另一番样子。在黄小毛送这些乡人去车站的路上,乡人们叹气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黄小毛。黄小毛觉得挺对不住乡人的,一激动就买了张站台票,把乡人送上了火车,火车开动一刹那,黄小毛挥动着双手说:招待得不周,欢迎下次再来。乡人就说:啥时候回老家,我请你喝酒。这么一说黄小毛脸就红了。乡人来家这么长时间,还没请人家喝一次酒。
黄小毛就两头愧疚,在爱人小于和乡人中间,他觉得里外不是人。于是就盼着自己当处长,副司长什么的,到那时,也许就能为乡人和家里做些什么了。于是,他把宝都压到了老周身上,他早就看出来了,同乡老周的话比杨司长的话还管用。也就是说,杨司长很买老周的面子。
有一次,黄小毛和老周打完麻将,那天黄小毛赢了二百多,于是就请老周去喝酒。一夜没睡觉,酒还没喝多少,老周就上头了,然后就晕晕糊糊地说:杨司长在你们眼里是司长,在我眼里她不就是个女人嘛,她要不是女人,能有今天……话说到这,老周知道自己说走嘴了,便不往下说了,红头涨脸地喝酒。黄小毛多少也听出了老周那层意思,便应声说:那是,那是。那是什么,全都在不言中了。从此,他坚信,杨司长是有把柄攥在老周手中的,交下老周这个朋友,就算把杨司长摆平了。
老周没什么爱好,一到周末约上几个人打上几圈麻将,有时老周就把麻将桌开在自己家里,反正司局级的房子,很宽敞,有时到了吃饭时间,杨司长还要亲自下厨为他们做饭。每次打麻将的人,差不多都是固定的,老周单位的两个人,都是仕途上混得不如意的,当着处长或副处长,没有升上去的意思了,每到周末便都积极地打麻将。另外一个人就是黄小毛。刚开始老周喊黄小毛打麻将,黄小毛感到受宠若惊,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是在给老周等人当牌架子。黄小毛每次玩,差不多都要输上几十,有时上百。刚开始他是不好意思赢,后来每次赢了点钱,散场的时候,都要被老周喊去喝酒。结果每次都是黄小毛结账。一来二去的,黄小毛才发现,为交老周这个朋友,他是在变相投资。投点资也没什么,反正曙光就在前头,有些人想投资,还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呢。
刚开始,爱人小于也有意见。一是孩子小,一到周末本想喘口气,黄小毛就去打麻将了,每次不仅没有进项,反而还要失去一些。小于有意见很正常。后来黄小毛就给小于做思想工作,讲这是一种变相投资,等以后整出头来了,别人就开始往他身上投资了。反过去讲正过来讲,头发很长的小于终于听明白了,为了将来,她把不满埋在了心里。
这天周末,小于把孩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发现孩子发烧。给孩子吃了些药,孩子就睡下了。黄小毛吃完饭,本想坐下来看会儿电视,这时电话就响了,他接电话前,想到这个电话说不准是老周打来的,结果真的是老周打来的。
老周在电话里依旧急火火地说:小黄,快来,就差你了。
黄小毛这两天心情不好,杨司长都这样了,他觉得这几年投资的努力白费了,在这之前,他下决心,再也不和老周他们玩什么麻将了,就此收山吧。没想到就在这时,老周叫魂的电话就打来了。黄小毛本想解释一下,找个孩子生病的理由把老周回掉算了。还没等他说话,老周在那面不容置疑地说:快来呀,别磨蹭。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黄小毛拿着电话,心想:你牛×什么呀,你老婆都不被人待见了。可黄小毛一放下电话,还是习惯地去穿外衣,摸摸兜里带的钱够不够。这时小于翻着眼睛冲他说:还去投资呀,你傻不傻呀,杨司长啥都不是了,还有这个必要么?
黄小毛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想完还是关门下楼了,黄小毛又想,这是惯性,想改变自己这种惯性真的很难。
黄小毛来到老周家的时候,果然发现人都到齐了,麻将桌也支上了,杨司长正热情地为每个人的茶杯里续水。轮到黄小毛时,黄小毛这回没动身子,也没说客气话,以前,他是从来不好意思让杨司长为自己倒水的。现在他有些放开了,心想,反正我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了。
抽空的时候,他瞟了几眼坐在电视前的杨司长,杨司长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在电视机前停留的时间长了。若在平时,她早就回到屋内,不是看文件,就是接电话了。黄小毛看到这,就有些失落,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杨司长。
牌打了一宿,黄小毛放得很开,居然破天荒地赢了一百多。大家纷纷离坐时,老周用眼睛看他,那意思黄小毛明白,是想让另外两个先走,然后两个人到外面馆子里吃一顿去。黄小毛没理会老周的眼神,似说给老周也似说给自己听:孩子病了,我得先回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小毛刚一推开家门,电话就响起来了。小于正在劝女儿喝药,看样子小于把好话都说尽了,女儿坚信一条,药是苦的,说死也不喝。这时候黄小毛进来,小于就没好气地把喂药的勺子摔在碗里,指桑骂槐地说:不吃,你就等死吧。又冲呆站在那里的黄小毛说:还不接电话,打麻将有功了?
黄小毛这才反应过来去接电话,电话是老周打来的,老周上来就说:你小子也太势利了,你们杨司长还没怎么着呢!说完便把电话挂断了。
黄小毛握着听筒,这边是女儿的哭声,一时间,他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黄小毛的心情,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五味俱全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就这么差,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出发的地方。
这时黄小毛又想起了小尉。小尉是他上大学时的女朋友,小尉人长得很滋味,哪都圆鼓鼓的,个子不高,上学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很讨人喜欢。黄小毛自然也喜欢,眉来眼去的,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小尉接吻的技巧很高,常吻得黄小毛上气不接下气的,每次接吻黄小毛样子极其痛苦,脸色苍白,气喘吁吁,但浑身又似通了电似的那么乱抖一气。毕业前夕,两人都发誓留在北京,只有那样两人才能白头偕老。他们在一起山盟了,海誓了,理应在一起白头偕老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小尉在北京联系的单位最后告吹了,小尉只能回福州了。临分别的那一晚,两人都有了垂死的模样,他们在校园外的公园里,吻了一会儿,又吻了一会儿,生离死别的样子。
黄小毛咬着牙说:没关系,以后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黄小毛在最后时刻找过老周,把自己和小尉的关系冲老周说了,老周就嘬着牙花子说:难,难了,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各单位留京名额都定了,没办法了。
小尉闭着眼睛,偎在黄小毛的怀里,两只手不停地在黄小毛的胸前抓挠着,似乎自己要钻进黄小毛的胸里面去。
两人都很有激情的样子,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了。这种情绪笼罩下,两人似乎都放得很开了。黄小毛的手伸到了小尉的衣服底下,先是在上面摸,后来又向下发展,这次小尉没有抵抗,以前小尉对黄小毛是有警戒线的。摸到要害处,黄小毛颤栗了,小尉似乎很冷静,她突然睁开眼睛冲黄小毛说:你要我,就拿去吧。
黄小毛受到了鼓舞,一翻身把小尉压到了身下,这时,小尉又冷静地说:我留不下北京,你跟我去福州吧。
黄小毛听到这,动作僵在那里,身上凉了一半,但他仍压在小尉的身上。
小尉又说:不去福州也行,我留在北京,没有工作,我去打工。
黄小毛彻底冷静了下来,翻身从小尉身上下来,又伸手把小尉的裙子往上提了提。后来两人抱在一起,都哭了。冷静下来的两个人都觉得那一切设想是那么的不现实,当时的情况是九十年代初,人们的观念还传统得很。
那天晚上,两人不知在公园里呆了多久,他们回到校园的时候,发现宿舍楼已经锁死了。两人没处可去,只好在小花园里坐了一夜。两人相依相偎着,却没有生离死别那种悲凉,两人的脑子,似乎都木了,昏昏的,不知想什么是好。
天终于亮了,小尉从黄小毛的怀里爬起,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拢了拢头,冲黄小毛清晰地说:你看我一眼。
黄小毛认真地看了小尉一眼,然后小尉转身向女生宿舍楼跑去。当天,小尉就乘上了开往福州的列车。她没有通知黄小毛,黄小毛自然也没法去送她。一段刻骨铭心的校园爱情就这么夭折了。
黄小毛留在北京之后,便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女朋友,这样那样,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说心里话,黄小毛一个也没有动心,他见这些女孩子的时候,眼前晃动的都是小尉的影子。小尉一去再无音信,就是有音信,也没有办法。黄小毛是个很务实的人。
再后来,别人就给他介绍了爱人小于。介绍人说:这是小于,北京人。黄小毛一听北京人,眼皮就跳了跳,直到此时,黄小毛也没把自己当成北京人,他总是有一种感觉,说不定那一天,他就会一脚让人把他踢走,滚回老家去。见到小于之后,他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他甚至没有多看小于几眼,便同意谈一谈了。谈来谈去,就结婚,生孩子了,通俗得很。
从恋爱到结婚,黄小毛也没找到和小尉在一起时的感觉,他就想起一本书上的一句话:真正的恋爱,一生只能有一次。黄小毛不知说得对不对,反正他是这么看的。
后来,他就接到了小尉的电话,电话是小尉辗转着打听到的。他一听到小尉的电话,眼圈就红了。小尉倒很平静,说自己也结婚了。
他问:你好吗?
小尉不加思索地答:就那样吧。
她也问:你呢?
他也说:也那样。
两人就都不说什么了,过一会儿电话就放下了。
从那以后,两人经常通电话,此时两人似乎都各自走出了阴影,一起回忆四年大学的美好时光。一次郊游,以及教室前那棵杏树等等,青春的记忆,永远都是美好的。
有时也说点深入一些的话题。有一次黄小毛在电话里问小尉:你家先生是干什么工作的?
小尉说:跟我一样,也在机关。停了停又说:你问他干什么?
黄小毛就不问了,小尉从来没有问过小于,但小于时时刻刻又都在两人中间存在着。
他们现在通电话很方便,上班时间,单位电话,又不用自己掏钱,不打白不打,更多的时候,两人都在回忆校园生活。回忆来回忆去,黄小毛就有些思念小尉了,是骨子里那么想。黄小毛就说:什么时候出差来北京?
小尉就叹口气说:出差去北京,那是领导的事,这辈子怕是轮不到我了。
黄小毛就想起了自己的单位,出国考察什么的,历来都是部长、司长们去,就连处长也很少去,别说他们了。这样一来,黄小毛就有了许多感慨。
就在这时,处里招来了一个合同工,叫小雨,在处里打字,干些杂务什么的。机关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