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级夫人 作者:杨晓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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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级夫人 作者:杨晓升-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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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物资局的朋友说有几套房要出租,很便宜,苏芳想把美容院开在那里,到那里一看,地方太偏,不适合干美容院,但是房租又便宜得出乎预料,每间房一年才1000块钱,就又说服丈夫办了一家绿荫练歌厅。林小麦给苏芳打了电话,苏芳很精明,一听就知道有重要事情,她清楚,林小麦不是一个甘居人后的人,不会不采取行动。她亲自过来检查卫生和音响效果,最后定下音响最好的六号房间。

晚上八点,一辆桑塔纳2000悄悄地停在了绿荫练歌厅门口,苏芳和几名服务员早已经恭候在门口,吴大为先下了车,蒋昆、林小麦和邢主任最后下了车,大伙只是互相点了点头,进了房间后,林小麦才给苏芳一一介绍。邢主任四周打量着,说:“不错嘛,很有品位。”

苏芳连忙说:“邢主任您多指导,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这里条件简陋,请您多包涵。”

邢主任听完这话笑了起来:“你可比小麦能说多了,不错,很不错。”

苏芳听见邢主任这么亲切地叫小麦,不禁看了一眼林小麦,林小麦也在看她,眼神不大自然,苏芳就挤了挤眼,林小麦脸就红了。吴大为招呼邢主任点歌,早有服务员端茶倒水,上了一桌子干鲜果品,几瓶零点啤酒。苏芳想打个招呼出去,被邢主任留下了。邢主任说:“今天女同志本来不多,就委屈你陪陪我们吧。再说,你要走了,你的老同学会说我不通情理的,我可不愿意让她对我有意见。”

林小麦也挽留苏芳,不让她走,苏芳就留下了。

吴大为说:“我带了两瓶茅台,今天好好喝一杯。邢主任,你为我受委屈了。”

林小麦赶紧说:“今天咱们不谈政治好吗?咱就唱歌,就为个高兴,行吗?邢主任?”

邢主任说:“哎,这就对了。”邢主任也不客气,主动拿过歌本,说:“今天我一定要点一首歌,一首特别好听的歌。”

林小麦一听,就问苏芳:“你这里有没有《天上有个太阳》?”苏芳说有。

服务员过来放《天上有个太阳》,音乐声起,林小麦清楚地看到邢主任的表情就不一样了,一层层的往事奔涌过来,漫过他的眼睛和眉宇,林小麦已经看到了邢主任经历的岁月,他从不曾说出口的苦难和愿望,他的失落、伤痕甚至失败,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林小麦的心里,肆意地泛滥着,一点一点吞噬着林小麦。邢主任已经投入到音乐中,表情是沉醉的。《天上有个太阳》过去也听过,可能是那时年龄小的缘故,始终没听懂歌词的内涵。今天邢主任一唱,林小麦猛然意识到,她竟然听懂了这首歌,更重要的,通过这首歌,她隐隐感到自己能够看懂了邢主任。邢主任唱得很投入,尤其是那句“我不知道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唱得回肠荡气,高亢深沉,林小麦终于明白一向品位很高的邢主任怎么偏偏对这首歌情有独钟。

邢主任唱完这首歌,大家又点唱了一些流行歌曲,都是情呀爱的,好像个个都是情种。邢主任说:“我今天还要唱一首更抒情的歌,把悲伤留给自己。”然后冲着林小麦说:“行吗?”几个人一听,都笑着鼓掌。林小麦的心又一次被什么击中了,她知道昨天自己回去很晚,邢主任这是在表达自己的歉意。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林小麦四周看了看,苏芳赶快把早已准备好的鲜花交到林小麦手里。林小麦站起来,送上鲜花,邢主任接过鲜花,把脸埋在鲜花里,看着林小麦继续唱着。苏芳也站起来送了一次花,邢主任点了点头,

林小麦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给邢主任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满满地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邢主任没有着急喝,而是闭上眼睛,轻轻地抿着那杯酒,很久才喝干。

吴大为唱了一首《为了谁》。

蒋昆点了一首《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林小麦一看躲不过去,就唱了一首《一言难尽》,邢主任这回自己斟了一杯酒,闭上眼睛,轻轻地啜饮着酒,一直到林小麦唱完这首歌才睁开眼睛,带头鼓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苏芳的眼睛。

苏芳知道,林小麦看起来浪漫风情,但是并没有真正的爱情经历,这一次,林小麦完蛋了。

爱情在不该到来的时候来到,对于谁都是悲剧。对于两个官场上的人更是如此。但是,这是别人无能为力的,因为人这一生,或早或晚,属于一个人真正的爱情总会到来的,幸运的人爱情该来的时候来了,不幸的人却只能和爱情遥遥相望。

苏芳知道,林小麦被唤醒了。

她看大家唱得很尽兴,就征求了蒋昆的意见放了一首舞曲。吴大为就拉起林小麦跳起来。苏芳招呼服务员进来,陪蒋昆跳着,自己走过去请邢主任跳舞。林小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邢主任拿起一枝烟,苏芳急忙给点上,邢主任就长长地吸了一口,眼睛望着桌上的酒杯,不再说话,看来是拒绝了苏芳的邀请。一曲终了,林小麦轻轻地坐在了邢主任身边,邢主任依然吸着烟,眼睛像是没看见林小麦。等到音乐再次响起,林小麦把邢主任手里的烟拿过来,摁在烟灰缸里,主动拉起他的手。林小麦看见他眼里亮了一下,就迅速站了起来,把她拥在怀里。他们谁都不再说话,舞步很轻,一个花样动作也没有,他们就那样跳着简单的一步,谁也不看谁。但是,苏芳知道,此时此刻,他们都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连对方一个眨眼也没有放过。邢主任突然没来由地说:“基本定了,还是负责开放科,离我近一点。”林小麦的手哆嗦了一下,很久才说:“谢谢。”然后俩人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那样轻轻起舞,音乐在屋子里回旋荡漾,林小麦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了,有些晕眩,有些战栗,邢主任好像没看到这一切,只是很无意地把她往怀里拉了拉,林小麦真希望自己能把头靠在那个坚实的肩头,她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实现,可是她还是眼睛看着远方,好像她能够透过歌房的层层墙壁,看到满天的星星。苏芳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这种被打动的感觉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震撼着她,这是两颗多么和谐、多么理智的心啊,她真希望这音乐一直响下去,响下去。

科里没有工作,林小麦开始整理一些没有用的资料、文件,她把那些材料一张张放进碎纸机里,一堆堆的稿子从碎纸机里变成细小的纸片,雪花一样飞扬着。她心里很难过,这是多少人的心血呀!在政界,多少人一生的好时光都是这些随时可以变成碎纸片的东西,这些人的青春和梦想就这样轻易地被粉碎成毫无价值的碎片,难道这些人不知道吗?林小麦望着窗外的梧桐树,那些梧桐花不知何时已经谢了,满树硕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摆。梧桐花谢了,明年还会开,一个人的生命浪费了,还能重新来过吗?

在一大堆文件里,她发现了自己的考察报告,想起了和赵市长的一幕,极端厌恶的情绪弥漫开来。如果自己的一生,有一天也变成这些碎纸片,如果有一天自己捧着县级待遇,回头看看这些碎片,自己会后悔吗?她像是发狠一样,把报告塞进碎纸机里,看着变成一堆碎片的考察报告,心里才轻松了一些。

下午一上班,林小麦就接到蒋昆的电话,蒋昆神神秘秘地对林小麦说:“林科长,晚上,晚上。”

林小麦说:“晚上怎么了?”

蒋昆压低了声音说:“市委常委会研究主任人选。”

林小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林小麦知道,他的消息绝对准确,也明白为什么告诉她,就很真诚地说了声“谢谢。”蒋昆说别这么客气,到时候再给我一次机会就行了,要求不高。林小麦说你等着吧,到时候让嫂子给咱们把门。就赶紧挂了电话,赶快用手机给邢主任打了电话。她慌里慌张地说:“邢主任,今天晚上的事知道了吗?”

邢主任说:“知道了,谢谢关心。”

林小麦说:“当心。”

邢主任说:“没事,已经基本上定了,走走程序。”

林小麦听见邢主任说话很轻松,心里才平静了一些。但是,她的心里还是不踏实,毕竟不是最后的结果,官场上风云突变的事情可是数不胜数。

不知不觉的,自己的感情和命运竟然和邢文通主任连在了一起。人生真是不可思议,谁又知道最后走向哪里呢?

电话铃响了,林小麦一接,是吴大为打来的。

吴大为说:“今天晚上就定了,咱们和邢主任一起等消息吧。我都安排好了。还是这几个人。”

林小麦说:“行啊,到时候来接我吧。六点我在机关门口等你们。”

太阳迟迟不愿意落下去,在灰色的楼顶上,在海棠树青青的果子上,在地毯一样平展展的绿色的草地上,恋恋不舍地投下淡淡的光芒,终于把黑夜宝贝似的送到了人间。

在吴大为的车上,林小麦忽然说了一句:“在中国,也许你们商人是最幸福的人了。”

吴大为说:“幸福?你不干不知道,说真的,干什么也不容易,我们干企业的是拿膝盖当脚走,这一点,你们官场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林小麦听了这话一怔:“有那么严重吗?现在政策那么宽松,你们干你们的,谁管得着?”

吴大为说:“一听这话你就不接触基层。你没听说吗?47个大檐帽,围着一个破草帽。”

林小麦说:“谁敢欺负你呀?”

吴大为说:“你又说错了。谁都敢欺负我,一个打扫卫生的,找到个烟头也找你闹。前几天我在厂子里种了点月季花,你说我碍谁了,不知道怎么让绿化办知道了,去了几个人非让我们拔了,说是没经过他们同意,后来拿了5000块钱才摆平了。在瀛州市,最难的就是干企业的人了。可我他妈就是贱,这些钱几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了,可一想,厂子里千八百人指着企业养活呢,不干怎么办呢?再说了,闲下来我难受。”

林小麦说:“天天看你挺威风的,总觉得你们比官场的人强,说起来还这么不容易。”

吴大为说:“谁都不容易,要我看你们还容易呢,可是你们容易吗?你说邢主任当了这么大的官他容易吗?我估计他现在比谁都不容易。说真的,什么样的官我也见过,难得邢主任是真心实意想为瀛州市干点事,不像那些当官的,摆点花架子就走人。就冲这,我也服他。”

林小麦说:“咱们盼着他能成功。”

一牵涉这个话题,两个人谁都不敢说话了,心里都有些紧张。

吴大为安排在远离市中心的一家饭店,蒋昆已经等在那里,没有别人,邢主任还没到。几个人点了菜,专门要了几个清淡的小菜,这些天,谁心里也不好受,都有点上火。毕竟,太多的事都是坐着没底的轿。快七点了,邢主任还没来,大伙心里都有些长草,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又过了一会儿,邢主任来电话,说来不了了,赵市长说让他等着和他谈话,他不能走远。所以让他们先吃。主角来不了,大家心里没了情绪,三个人简单地吃了点,说好谁先得到消息都通知一下,就都各自回家了。

说真的,对于今天的结果,她可不像邢主任那么乐观。此时此刻邢主任是什么心情呢?一想到这里,林小麦忽然感觉心口疼,一种隐隐的、像是被什么东西东扯西拽得疼,那疼从胸口开始,又向四周蔓延,让她不得不找了枕头,压在胸口上。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记得看过一个电影,好像说一个女人要是爱上一个人,一想到这个人就会心口疼,当时她还耻笑这编导,也太唯心了。可是现在,自己一想到邢主任,一想到有一天,他会离开开发办,自己很难见到他了,自己的心口确实在疼,在自己三十多年的生命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她的生活层面上,没有爱情,就像冬天的玫瑰,拿到风雪中,很快就会冻坏了。可是,她是真惦记邢主任,自己都管不了自己。走到机关大院,只要一看到他的车就会心情愉快;他布置的工作,自己即使不吃不喝也要想方设法干好。她清楚地知道,对于她这样的女人,生命注定是一个遗憾的过程,可是她无法回避内心的苏醒和渴望,无法忘记邢主任那些眼神、那些小的可以忽略的动作,就是这些把她唤醒了。可是,醒来又有什么用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她千辛万苦找到了自己一生想要的人,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可能属于她了,她找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想着,电话响了,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杨晓升《县级夫人》

  
  尾声 
林小麦一接,蒋昆声音很紧张地说:“情况变化很大,邢主任暂时没有安排,许见群主任到营南县任县长,政研室副主任李怀明来当开发办主任。”

很快,吴大为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在电话上骂不绝口。

蒋昆说:“真是没想到。”

林小麦已经没有心情听他们的牢骚,她在想,邢主任听到这个消息会怎样?他怎么承受呢?她想打电话。又一想,邢主任肯定在接受组织谈话,无论是多么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他还必须表态,接受组织的安排,这一刻,对邢主任该是多么残酷。

她忽然想起他喜欢的歌,在纸上写了下来:

天上一个太阳

水中一个月亮

我不知道

哪个更圆,哪个更亮

她给邢主任发了一条信息:“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别忘穿棉袄。”

过了四天,开发办召开了欢送会,送走了许见群主任,又专门召开了欢迎会,迎接新主任李怀明到任,由赵市长对李怀明主任给予肯定。李主任看起来很朴实,表态也很诚恳,大家一次又一次地鼓掌,包括邢主任,也好像很欢迎李主任到来的样子,跟着鼓掌。风言风雨很快就听不见了,林小麦觉得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树上还是昨天的枝叶,路上还是昨天的行人,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她到邢主任那里去了几次,也没说什么,这样的失败,参与者都有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大家也只不过说一些不疼不痒的安慰话。况且事情已成定局,谁说多了反而不好,尤其是邢主任,和新主任的关系很微妙,和赵市长的关系也因为这次变故会有些变化,很多事只能埋在心里,不说为好。

她几次都想问问自己的事情怎么样了,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下,这个时候,怎么开口呢?可她心里真是着急,因为班子定完了,下面很快就会动起来,不知道邢主任和组织部说没说,说了结果是怎么样的?按照邢主任的性格,他是不会忘的,也不可能不去说,那么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由于班子调整,各项工作有个重新布置的问题,眼下就有些清闲。下午她正在网上浏览,苏芳来找她,说蒋昆主任对那个材料很感兴趣,准备让她写个通讯,她没写过,让林小麦帮忙。林小麦忍不住说:“苏芳,你走吧,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这条路太难走了。”

苏芳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比以前呆着强。”

林小麦说:“看吧,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苏芳说:“我不后悔。”说完,苏芳忽然自己低下头笑了,那是一种特别的笑,切切的,有些内在。然后苏芳看见林小麦在看她,脸竟然红了。

林小麦说:“你要小心,别上当。他们这些人不会让一个女人影响自己的前途。”

苏芳心无遮拦地说:“他对我挺好的。我来的时候,看见他从院里正抬头往我办公室看,你说这人,看见我以后,走了好几个正步,笑得我上不来气。”

林小麦说:“一个正步就让你笑成这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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