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我姥姥突然去世了。失去了在北京最疼爱我的人,我的 处境就更糟了。一向嫌我多余的舅妈等姥姥的丧事刚办完就向我摊了牌:他们家再 没义务收留我了,我必须尽快搬出去。可我一个女孩子,在人满为患的北京又能住 到哪去呢?从此我不得不开始了一种半流浪生活:不管有事没事,每天我都一早出 门,绝不在舅舅家吃饭;晚上没演出的时候我也逛到ll点才回去睡觉。那时是冬天, 北京的夜风吹得我瘦小的身体几乎站立不稳,真像是荒原上一只孤弱的小羊。
姥姥去世后,虽然我没告诉父母自己的处境,但他们也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几次写信劝我回南方去。尽管南方有温暖的家,可对我来说,在北京毕竟发展的机 会多,我舍不得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余。他是我新加入的演出团的乐手,比我大10岁;矮 矮的, 30多岁就秃了顶。开始我真没把他放在眼里,可他有事没事都爱找我聊天, 那时反正我不想回家,有人陪我倒也挺高兴。有一天,下午排练完他要请我吃饭, 正好晚上没演出,我就答应了。
在餐厅里我们边吃边聊,无非是些文艺圈里的闲话,等能想到的话都说完了, 他沉默片刻,说:“去我那儿坐坐吧,你还没去过呢。”这个钟点离我可以回家安 静人睡的时候还早,面对一个挺关心我的男人,我真不想再独自去冷风里徘徊了。 于是我点点头,跟他去了。
他的住处在他工作的那个文工团里,就是北京普普通通的筒子搂里普普通通的 一间。单人床,小书桌,屋角立着他的谱架和乐器,门边的书架上一半放着些音乐 书和武打小说,下一半是菜刀、菜板和锅碗瓢盆,旁边有一只煤油炉。
虽然这儿的一切没有舅舅家正经居家过日子那么像样,却让我有一种轻松温暖 的感觉。
他说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有点快散架了,只有他知道怎么坐不会压垮它,就让 我坐在床边。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葡萄酒,又找了两只茶杯,倒上,递给我一杯, 说:“喝点吧,暖暖身子。”
我喝了一点儿,不觉涌起一种惆怅感伤的情绪,就跟他说起我的伤心事。他专 心地听我说,很同情地看着我。那种目光融化了我心中的冰,我无法像在别人那里 硬撑着自己,终于孩子一样地哭了,所有的孤独,烦恼随着泪水从我心里流出来。 他走过来,抱住我,吻我脸颊上的泪,厚实的身体给了我一种踏实、温暖的感觉, 我紧紧地依偎在他怀里,生怕他会离开。他虽不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他给我 的那种安全感,在此刻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我轻轻地问他:“你会娶我吗?” 他说:“会的。”我顺着他的手臂躺下,任他解开我的衣扣,疯狂地吻我,抚摸我 的身体。这时我的感受,比起女性初夜的激动,更多的是一种找到归宿的轻松。我 从此再不用看舅妈的脸色了。
那个晚上我成了他的女人,从此再没回舅妈家住过。那时我还不满20岁。我成 了这个小屋的准女人,流浪的羔羊有了自己的窝。白天只要不排练,我就在家里做 家务,晚上不是演出就是去歌厅唱歌。因为他是搞民乐的,赚钱机会少;家里要添 置东西,全得靠我唱歌来挣。那些日子虽然很辛苦,可想到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再 不用为寄人篱下发愁,心里就感到非常幸福,慢慢地,我们攒了些钱,还买了几个 大件,家开始像个家了。半年后,我们正式结了婚。
本以为从此我的生活有了依靠,可以踏踏实实地过下去了,可命运却偏偏和我 这个弱女子过不去。
结婚以后,我更是一心一意扑在家庭里,可时间一长,丈夫似乎不像以前那样 体贴我了。我晚上去歌厅唱歌,他说太忙,不再去接我,但如果别的男歌手出于好 心送我回来,他就指责我跟人家不清白。我想若是有个孩子我们的关系就会更稳固 一些,可他却说,我们这么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就这样家里渐渐没了安宁,常 常是我从歌厅疲倦地回到家里就看到他阴沉的脸,继而就是一场大吵大闹,吵急了, 他就会说:“离婚吧。”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软下来。若真的离了婚,我这 柔弱的小羊羔又将流浪向何方呢?
这种争吵终于让我受不了了,决定回南方休息一段时间。我想,双方都冷静一 下也许事情就过去了吧。
在家里的那段日子,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抚平了我内心的创伤,平静。单纯的 生活使我得到休息,可时间一长,我还是向往北京那丰富多彩的世界。
过了些天,我丈夫写信来,希望我回京好好谈谈。我想,他终于回心转意了, 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了。于是,我不顾父母的挽留,收拾行装就上了路。在 旅途中,我想起了我们共同度过的幸福时光,内心又涌起那种久已被压抑下去的冲 动,我想象着他有力的手臂和厚厚的嘴唇,我多么想立刻回到他的怀抱里。
经过一夜旅途劳顿,清晨我终于回到了我们的家。我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钥匙走 进宿舍楼,心想,爱睡懒觉的丈夫一定还没起床,想到那张曾给过我无数欢爱和温 暖的床,我的心都颤抖了。
我开了门,我的热情一下子被冻结了:床上真的躺着一个人,可那不是我丈夫, 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透明的睡衣,睡眼惺松的样子。她见我进来,大为不满 地问:“你是谁,怎么闯到我家里来了?”我抑制不住心头怒火,向她吼道:“你 的家?告诉你,这是我的家,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听了我的话,她竟毫不惊 慌,哼了一声说:“嗅,你就是余的妻子呵,他出去办事去了。我想你该知道,他 叫你回来是为办离婚手续的,然后他就要和我结婚了。”接着又翻身蒙头大睡了。
这话如五雷轰顶,一时让我难以承受。我的丈夫真的那么绝情吗?我辛辛苦苦 维持的立足之地真的将不复存在了吗?我无心再和那个女人论理,拎着行李走出来, 临时找了个朋友家借宿。从别人口中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其实早就和我丈夫勾搭上 了,我一走她就住进了我家。北京的文艺圈里,大家都各管各的,别人看在眼里, 也不好说什么。
我不得不接受这个无法挽回的事实,在好心的朋友家休息了几天,打起精神去 见那个负心人。再见面时,他似乎毫无歉疚与惋借之情,冷漠他说:“你都知道了, 我们离吧。”看着他无动于衷的表情,我回想起当初那个温暖的冬夜,真让人无法 相信,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曾把他当做生活的支点,全心全意地关心他,依 靠他,究竟是什么使我终于失去了他呢?命运呵,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一只无助的羔 羊呢?可一切都已无可改变,只剩下例行公事的离婚手续了。
我们双方同意离婚,又没孩子,只有财产分割需要办理。万没想到,在这个问 题上他再次令我心寒。我在婚前和他同居期间,把自己以前的积蓄和当时挣的钱都 交给了他,那时我们购置大件的发票也是用的他的名字,当初我只想一心一意跟他 一辈子,哪会存什么戒心呢。可现在他竟一口咬定这一切都是他个人的婚前财产, 还把家里其他存款转到了别人名下;我因拿不出证据,只有听天由命;最后只分得 一套婚后买的组合家俱,可对我这个将要居无定所的人来说,只能是个累赘。
就这样,我离了婚,失去了物质的和精神的家园。这3年里,我换了5个住处, 依旧不停地唱歌,它成了我生活、精神的支柱。既然别人那么不可靠,我只好学着 依靠自己了。我也常常想南方的家,但我知道,我已不再属于那儿。我还是一只孤 独的羔羊,在苍茫世界里流浪,但我希望自己不再那么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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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渐行渐远的牧歌
任性将我抛向无爱的荒原;往日的爱像一支浪漫而忧伤的牧歌,渐行渐远
我在迷途中便以我的方式堕落了——看三毛的书。读书人不管她的书叫书,只叫通俗读物,大众式的。而我每当走不出心灵的迷途时,便伤口上撒盐似的春三毛,看她孤独时的悲苦与无奈;看勉强撑生命时的那份过度辛苦;看她晚期时的自闭心态;再回头看他最初的童话:《撒哈拉的故事》。看到她获得爱情后付出创造的生命的鲜花,不禁心谅地合上了书。
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生命不是一个礼物,只是个十字架,永远的。
像支牧歌似的,在黄昏的暖色柔和的山岗的清晰轮廓衬托下的田野,渐渐地、 缓缓地随风飘荡着,飘进我的耳鼓,飘进我早已枯萎了的心,不绝如缕地位诉、歌 唱。
那是我已经结束了的婚姻,死亡了的爱情,和永远消逝了的幸福。当我别无选 择地成了一个独身者,子然一身踽踽独行时,那苦涩而甘甜的过去,总是在我不经 意时伴我同行。它们如同童年的记忆,青春时代的梦想,是你永远挥之下去的,是 温馨、是伤感、是不堪回首?无论是什么,它都是你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了。
找还记得相爱时他深情凝重的情诗,打动我的执著的追求。他说他第一次看见 我少女时的一双祈祷般的热烈渴望着什么的漆黑的眼睛时是如何激起他的爱意、他 的怜惜和他不悔的选择。我们一同背着行囊偷偷去远郊旅行,然后我们结婚了。
婚后那段宁静的岁月,如田园般的生活。当时我们还根本不懂被金钱的缺乏困 扰,也不看重个人的价值如何去充分兑现,我们年轻的心所向往的是拥有彼此,相 爱相亲。6平米的住房里除了一张拼成的大床就是一架录音机,每当夜晚,屋角的 小桌上飘出轻柔的音乐,而我们点亮一盏灯,双双靠在大床上,各自捧着自己心爱 的书读着,没有别的声音来打扰,只有背景似的音乐;没有什么阻隔我们,我们常 常彼此握住对方的手。多少个宁静的夜晚就这样流逝了,在不知不觉的青春岁月里。
终于我们有了自己像样的家。布置一新的家里拥有了许多物质的东西。而我则 开始强烈地不满足,他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躁乖戾。我们开始了不信任,有了谎 言,没完没了的挑剔吵闹。八十年代后期,社会日新月异地变革着,我们的感情生 活也变得艰难了。
渐渐地,曾经那么热烈爱着的眼睛里充满冷漠疲惫的情绪,双方似乎故意回避 对方似的越过对方,望着毫无生气的家俱及几年来永不褪色的墙壁纸,省略了嘘寒 问暖与温柔的体贴,彼此变得毫不关心了。
我从一个被宠爱的妻子变成了被冷落的可怜的角色,执常常因为遭受到意想不 到的冷遇而愤愤难平,抑郁悲伤得头昏脑胀。我愚蠢地质问这一切是为什么,得到 的却是更强烈的屈辱或是让人心如死灰的残酷的忽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家里一阵惊天动地的玻璃被击碎的暴响刺痛了我的听觉, 同时也完完全全地将我的心砸成粉碎。我知道,某种最最宝贵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了, 它随着尖锐的脆响也永远地碎了。他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这双可怕的眼睛泄露了 他的心事,我能读懂它。从此,我走入了一片无爱的荒原;从此,我是孤身一人了, 再没有伴侣。
最初,我面对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呵。总是一个个令人畏怯的黄昏的旅途,迎 着暮色,常常被那云卷云舒和高耸的楼及平直开阔的道路吓住,气象万干的北京的 黄昏大地呵,那青色的云霞冷峻地泼洒在西天,最后的落日从云缝中向人地怒射出 亮丽的光彩,我的心竟脆弱地无所依凭地痛得紧缩成一团。没有人听我来描绘这难 以言传的情景了,而我在大自然与城市的景观里竟弱小得无法估量了。
颓然地望一眼黑穴似的家的窗子,没有人捻亮一盏灯等候。当我开门步人静的 怕人的家时,热泪便夺眶而出;我打开所有的灯,从这屋转到那间房子,在刺眼的 灯光下没有人看见过我疲惫的脸色和焦的的目光,也没有一个人对我叹息一声。我 草草地为自己做顿简单的晚饭,而当我一人静静地举筷时,泪便滴进了碗里。我放 下筷子,扑向卧室的床嚎陶痛哭。我失去了睡眠,酒和安眠药也无法抚慰那种令我 欲生欲死。活活将人撕裂似的痛苦。我开始幻想死亡。
我吸毒般地幻想着死亡,固执地追踪着这个念头不肯放手,充满渴念地想象着 死后的宁静。一遍又一遍几成相思,一旦睡了,便不愿再醒。我怕天边那一缕曙光, 我怕生动的白日,我总是睡懒觉,起居无时,我明白我是在消极地放弃着生命。
那一段日子,我真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总是在大幕拉开后重复,这令人 心惊肉跳的表演。是的,在命运的魔爪下拉起一道钢丝,我颤抖着走在上面,充满 恐惧与刺激,就像是演员挣扎在表演的成功欲与恐惧之间。我挣扎在生与死的矛盾 选择中,我真想就此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是我没有掉下去,之所以没有是因 为潜意识里有种意志在控制我,那是我仅存的爱:我渐渐长大的女儿和让我挚爱的 父母。万能的永远慈爱的妈妈呵,你怎么没有桥救你的女儿走出这陷井呢?
我在迷途中便以我的方式堕落了——看三毛的书。读书人不管她的书叫书,只 叫通俗读物,大众式的。而我每当走不出心灵的迷途时,便伤口上撤盐似的看三毛, 看她孤独时的悲苦与无奈;看她强撑生命时的那份过度辛苦;看她晚期时的自闭心 态;再回头看她最初的童话:《撒哈拉的故事》。看到她获得爱情后付出创造的生 命的鲜花,不禁心惊地合上了书,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生命不是一个礼物,只是个 十字架,永远的。
那时,偶尔迷乱到极点时,也会在日复一日心灵的折磨中暂时逃出来一会儿, 凝视蓝天,这一片远隔纷繁变化与激荡不安的大地,千年一瞬永远从容舒展。蔚蓝 单纯的天空,像一个谜,吸引了我,心中会有片刻的幽远辽阔的感觉,想想自己死 缠不休的痛苦,也实在渺小的似庸人自扰,品味点滴“宁静至远”的意境,苦涩的 我也会羞赧地灿然一笑。
回想可怕的纷乱足迹,那种咬牙硬撑也真是出于无奈,人总要吃饭,要活,因 此要工作。失眠整夜,可第二日的统计表要上交,头日痛苦无心活了,翌日领导照 常通知你去开工作汇报会。其实人如机器似的埋头在数字与说明书中时往往能暂且 忘却了烦闷,当我在片刻喘息中点燃一支烟时,猛然觉得愧对了自己,竟吃惊怎么 会为了这些傻事忘了昨夜那种心死意沉的巨大的伤感,那种无法料想明日会怎样活 着的茫然。我真不懂自己,其实俗事——我唯一赖以生存的手段,它本来可以撑住 我暂时不沉溺,哪怕只一小会儿。可我心里却有点逆反,我不愿将悲哀的自己完全 交付给它,我向往蓝天,渴望用与洁爽的天空的对话来缓解我所遭受的打击。
仔细回想,我找不到那爱与不爱的分界。真正地失去了爱的生活已有多久了, 很早,只不过当初不易察觉不肯相信罢了,自己太投入地爱着罢了。那时像相信真 理似的相信那位少年情郎似的丈夫不会变化,现在我明白我犯了一个判断不准的错 误。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化中,包括弥足珍贵的感情。在我不经意不醒事的混沌年 月里,我曾伤害过挚爱我的丈夫,在我明白了什么是最宝贵的东西时,我加倍地珍 视这种平凡的情感。我弥补过失,义无反顾地用感情用行动用最大的精力与诚意为 他做着我所能做的一切,倾囊相助,在所不惜,充满信念地过着我一厢情愿的感情 生活。
他却悄悄地退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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