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感叹,奴才脸变得真快,对九少爷慈眉善目,转过脸就对她凶神恶煞,感叹归感叹,还是得跟他老人家走。
“啊!”陡然间,绮罗又惊叫一声,身子差点儿跌到老管家背上,幸好她用手撑住旁边的柱子,还好,还好,没有跌倒!真是的!修这么多台阶做什么?
“哈!”刚刚还痛哭流涕的九少爷见到绮罗踉跄的身形,又哈哈大笑起来。两兄弟对他的哭笑随意早已见怪不怪了。
不过,三少爷诚然也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这丫头!还真是够迷糊!
“她有些不一样!”穆然道。
“是有些。”诚然点头。
“哪不一样?”九少爷问。
“淡!”穆然丢下一个字,起身便走了。
“蛋?”九少爷更糊涂了,难道是笨蛋?也对!
“九弟,一会儿去跟管家说一声,别为难绮罗。”
“可是……”他白哭了!
“只是一盆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一盆花?它能治你的病!”
诚然笑着摇头,眼中有一抹淡然,也有对生死的了然, “它治不了的。”
九弟走后,诚然疲倦地闭上眼,又睁开,他能看这尘世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能多看一眼都是赚了。看着窗外院落,四周寂静无声,这里是很少有外人来的,不期然地想起那个绮罗。
淡!还真对!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气质若有若无,像是不存在,又像随时会消失一样。很不一样的人啊!
当绮罗终于告别老管家的深深教诲,回到房中休息时已是深夜了。精疲力竭的她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谁知她刚刚脱了鞋,还没等躺下呢,一群原本睡下的人竟然都围了过来。
“绮罗,九少爷让你做什么?”
“绮罗,听说你去的三少爷那……”
“绮罗,见到三少爷没有,他长什么样子啊?”
“绮罗,三少爷真的要死了吗?是不是很吓人啊?”
“绮罗……”
绮罗痛苦地抱住头,谁来救救她?从来不知道众星捧月竟是这个滋味。
她们这些伺候花草的奴婢在府中是最没地位的,十几个人挤睡在一个大通铺上,那些长得漂亮的、机灵的、嘴巴甜的,在刚人府时陆续被各房的主子挑走了。剩下她们这些既普通又平常的人做粗活,比厨房里打杂的丫头都不如,起码人家还有点儿口福!
而绮罗在她们当中则更加平凡,平常很少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加上她整天恍恍惚惚,半眯着眼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谁也不愿意跟她搭伙干活,就怕她惹到麻烦会受连累,除了云霞,几乎没有跟她说话的。若非今天九少爷把她带走,她们似乎已经忘了身边还有个叫绮罗的人呢!
“九少爷只是让我去栽花……喂!喂!你们摸我干什么?”
“绮罗,真没看出来,你头发这么光滑柔亮,怎么弄的……”
“我娘生下我就这个样……我没看到什么三少爷,栽完花就被老管家叫去帮他收拾屋子,然后就回来了……喂喂!你们问话,动嘴别动手啊!哎呀!你干吗撕我衣服?”
“绮罗,没想到你的皮肤这么白皙,怎么都晒不黑!真的好滑啊!”
“那你们也不用流口水啊!”绮罗头皮发麻,看着四周围上来的女人们,她怎么总觉得她像落进了狼窝里,要被生吞活剥似的!
“难怪九少爷会选上她!真幸运啊!”
是倒霉才对吧!
“你瞧她长得那么难看!眼睛还没我的大呢!九少爷怎么会选上她?”
对啊!对啊!九少爷的确没眼光,绮罗点头表示同意。
“她的手没我的修长好看,九少爷竟然拉她的手,也不嫌脏!”
连这个也妒忌!绮罗瞪大眼看看自己的手,不脏啊!她洗手了!
“她竟然能走进三少爷的幽竹院!听说在府里待过五年以上的人都没进去过呢!”
绮罗举手喊冤,她是被强拉进去的,她不是自愿的啊!绮罗欲哭无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年纪那么大了,九少爷应该不会看上她吧?”
“不会,九少爷才十四岁,怎么会看上她!她看起来起码二十五了,若非披着头发,谁会相信她还没嫁人啊!根本就是婶婶嘛!”
绮罗张嘴说不出话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她应该没那么老吧!虽说与她们十六七岁相比有点儿大,但也没升到婶字级吧!她记得她没长皱纹啊!
“就算她年纪小也没用,少爷也不会收她回房的,长得那么难看!”
“是啊!根本是丑八怪嘛!你瞧她小眼睛,大嘴巴,肥下巴,恶心死了!”
“她的脚也好大!”
“她的腰像水桶!”
“她的头发干巴分叉!”
绮罗要举手!等等!等等!刚才是谁夸她头发又好又亮来着?
“皮肤又黑又粗!”
“牙齿又臭又黄!”
“她胳膊上有个疤!”
“……”
众人七嘴八舌地将绮罗批评得一无是处,心理得到平衡后终于各自睡去。留下绮罗呆呆地坐在原地,蹙着淡淡的秀眉,开始二十年来的首次思索,她真的那么难看吗?哎呀!这可要找爹娘好好理论理论才是!
绮罗自那次事件后,视欧阳府中的少爷们为鬼怪,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她是被四周嫉妒的女人们给整怕了!幸好,那个九少爷好像也忘了她曾经存在过似的,即使在府中相遇也认不出她。
况且她自认除了把九少爷气哭外,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忘了好!忘了好!加上她奉就普通,自是不会引人注意。如此平静地过了两个月,竟又幸运地被老管家点中去幽竹院搬几盆花。不过这次是她跟云霞两个人去。绮罗的心安下一半,起码被那些奇怪的女人整时,有个人陪。
幽竹院环境清幽,的确是养病的好地方,上次来时,一路上被九少爷拉得晕头转向,哪有功夫欣赏,这次可要看个够。
“绮罗,你说我们能看到三少爷吗?”云霞有些兴奋地问道,当然手里的活也不闲着,不忘用铲子翻着花土。
“不会,人家在屋子里面,怎么看。”虽然三少爷长得好看,但与眼前景色相比,还是差了一点点!至少绮罗心中是这么想的。况且少见一次面,就少一次麻烦,看那般绝世风华的人受苦,还真不舒服。万一哪天她同情心又泛滥,那此地也就不能待了。
过了一会儿,云霞好奇心又起, “绮罗,你说三少爷长什么样?”
“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呗!”
“听说三少爷长得可与宋玉媲美,好看得很呢!”云霞脸颊绯红,像似憧憬美梦的少女侧耳逸小声嘀咕道。
绮罗点了点头,当是听到,宋玉长什么样她不清楚,不过像三少爷诚然那样气质儒雅恬淡的人倒是世上少见。
“绮罗,三少爷真可怜,听说他今年都二十四了,只剩一年可活了!”云霞不胜唏嘘地道。
“是吗?是挺可怜。”绮罗又照旧点了下头,眯着眼,边干活边欣赏着园间的风景,望着前方三少爷居住的精致屋舍,怔了一会儿,突然叹息般地呢喃道:
“人家让你三更死,你又怎么能活到第五更呢?中了缠绵之毒,根本就是不死不休嘛!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老天恩赐了!下毒的人倒真是狠毒啊!”
“什么毒啊?”云霞突然凑了过来,疑惑地望着她。
“啊……没什么!你听错了!呵呵……”绮罗讪讪地干笑两声。
“绮罗啊!你别总是发呆好不好?这要是被管家看见又该罚你月银了,你这个月已经被罚没了吧?”
“……”绮罗低头干活。
两人的活忙完后,云霞提议从凉亭那边走,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从那边偷窥到三少爷一点音容,好回去三八一下。
凉亭与那边的窗户少说有十来米远,她们伫足倚望,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却在凉亭中见到一盘没下完的棋。
“绮罗,这是不是三少爷玩的?不对!三少爷出不得屋的!是九少爷玩的吧?真是小孩性子,还没下完呢?”
“是吧!”绮罗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蓦地怔住,是棋局!她不自觉地走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半眯着的双眸瞬间焕发出耀眼的神采,那一瞬间的雪亮连身侧的云霞都感觉到了。
看着绮罗晶亮的双眸,低头沉思的样子,云霞突然间发现那个本来不起眼的绮罗竟然耀眼得让她睁不开眼睛。
绮罗看着棋盘,云霞则被她吸引了,再也无法移开眸光。
沉思中的绮罗忽然笑了笑,拿起一子落于棋盘上,接着又连落两子,这才长舒口气,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又侧头想了想,嘴角扬起自信的笑靥。
云霞则被绮罗突如其来的笑容,轰得脸红通通的。
“绮罗,你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好看?”
“啊……好看?什么好看?”绮罗转头看向云霞,突然诧异地道:
“你的脸怎么了?中暑了?快!我扶你回去休息!”绮罗扶着云霞就往外走。
“不……不是!我没有……绮罗,没想到你会下棋啊!”云霞仰起红通通的脸,崇拜地看着绮罗。
“啊!会一点点了!”突然想起她适才落下的三子还没有收起,想回去恢复原状,但她们这会儿已走出幽竹院了,复又一想,算了!她应该没那么倒霉被发现吧!
绮罗与云霞刚离开凉亭不久,诚然在奔儿的陪同下,来凉亭纳凉。奔儿放下手上的提篮,从里面拿出点心与特制的药茶。
诚然悠闲地坐下,轻啜一口茶,眸光投向桌上的棋局,忽地一怔,紧接着清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道:
“奔儿,你解了棋局?”
奔儿也会下棋,闻言看向棋盘,
“天!棋局解了……少爷,你别看我,奔儿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吗?这个棋局,奔儿哪解得开啊!”
“不是你?”
奔儿连连摆手。
“难道是五弟?”
奔儿笑着道, “五少爷的棋艺可比不上你,你没解开的,他绝对解不开。”
诚然也微微地笑了,
“这就奇了,难道府中有高人,我竟不知道?”这是他昨天照着一本古书摆下的棋局,想了一下午也没寻思出破解之法,本想今天再试试,一看,竟然解了!
“少爷,大少爷与五少爷来了。”奔儿道。
诚然抬头,见大哥与五弟跨步进了亭子,他笑了,
“大哥,五弟,怎么一起过来了,不用担心,今天我不会发病。”诚然的毒是每隔三天发作一次,昨天刚刚痛得死去活来。
大少爷欧阳信然仔细观察了一下三弟的脸色,见他确实无碍,这才说道:
“三弟,查到线索了,老七刚刚捎来消息,已经追查到当初向你下毒之人的下落,老七正在赶去,若不出意外,十月左右就能拿回解药。”
“哦!”诚然笑了笑,仍然是那般云淡风轻。
相比之下,奔儿倒是兴奋得多, “那真是太好了,少爷被缠绵之毒折磨了数年,终于可以解脱了。”
“三弟,我知道解药不会那么顺利得到,但总比无一丝希望的好,相信老七,他为此事追查数年,这次一定能成功。”信然鼓励地道,但心中却明白,若这次再失败,三弟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大哥,我知道。”诚然清亮的眼中有抹看透生死的了悟。
“我不会让三哥出事的。”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的五少爷穆然突然道。
“放心吧!大哥,我会等到七弟回来。”诚然笑着保证。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关心他的兄弟们,若非不想让他们担心,或许早在那种撕心剧痛面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缠绵之毒,附骨之痛,痛彻心扉。
起初几年是每隔半年发作一次,接着是三个月一次,然后是每月一次,一次比一次痛,相隔时间在逐渐缩减,半月一次,七天一次,三天一次,最后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活活痛死为止。
他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想起发病时的痛楚,如此意志坚定的人竟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欧阳信然见三弟瞬间苍白的脸色,兄弟连心,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痛,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状若无事地道:
“三弟又与奔儿下棋了?”
诚然的神色渐渐地缓和,温笑着说:
“没,只是无意间从一本古书中看到一古怪棋局,便摆出来,看看能不能破解,谁知思索了许久也无用,不想刚刚与奔儿到此一看,竟然被人解开了!”
“解开?谁如此厉害?”五少爷穆然诧异地问道,这棋局之前他也想了许久,未能解开。诚然本来刚有一丝灵动,毒却陡然间发作了,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才停息,这盘棋局自然也挪到今日解决了。
诚然微微摇头表示不知,吩咐奔儿道:
“你去问问今日谁到这园中来了?长叔应该清楚一些,他说今日要挪动我院中的花木,应该派人来过。”
奔儿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小跑着回来,说话还有些气喘吁吁,
“少爷,管家说是在外园伺候花草的两个丫头,一个叫云霞,另一个叫绮罗。”
“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奔儿摇头, “会不会是有人偷偷进来……两个丫头!怎么可能?”
诚然蹙下眉,许久, “你说有个丫头叫绮罗?”
“对啊!怎么了?”奔儿有些疑惑,大少爷也同样挑着眉看他。
诚然忽然笑了笑,看向旁边的五弟,道: “你说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