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小心翼翼地问杰斯,能不能先从他家里拿钱出来先垫上,等她以后赚了钱再还?她可以把工资卡放在他妈妈手上,每个月去银行取钱就行了。她还可以多付利息,她以后每一分钱都交给他妈妈……
第三部分梦,听说很远(10)
杰斯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就别做那个梦了。我们家没钱买房给你住!我妈要是看得上你,我至于那么难做人吗?〃
所有这些话当中,唯有这句是最让南北伤心的了,眼泪再次没有尊严地落下。她却抑制住哭声对杰斯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你也别太着急了。哦,对了,大前天你妈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了,想让你替我问个好,你可能太忙了没听见,她生日过得还好吧?我们单位发了两桶花生油,你哪天来了想着带回去。今天下雪了,路不好走,你开车小心点。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这两天你到处看房子,挺累的,回头再给冻着就该病了。我那天看见一件外套挺不错的,怕你不喜欢,没敢给你买,就在商场里,Jack Johns。有空你去看看,我……〃
〃你还有完没完?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哦,没什么事了。我快吃完饭了,一会儿就回家。今天,你去我那儿吗……哦,行,我知道了,有空再来吧。今天也下雪了,就别折腾了,我家那条路太黑,不好走。我这边凑齐了钱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时候想来就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怕牛奶买回来放冰箱里不新鲜了。〃
〃你!〃
〃这就完,这就完!这两天你那边用钱挺多的,我们单位刚发了一万块钱奖金,我就是想问问你来不来,好把钱给你。〃
〃我今天事确实太多,脱不开身。那什么,这样吧,你把钱放家里,我明天过去拿。〃
〃你明天什么时候来呀?〃
〃下午吧。〃
〃下午几点?〃
〃两三点钟吧。〃
〃我们报社明天下午开会,你那个时候来我就看不见你了。〃
〃你不会把钱放家里啊!〃
〃我怕丢了。〃南北其实只是想见杰斯一面。
〃哪个贼那么不开眼,往你那偷东西?〃
〃你有钥匙吗?〃
〃有!你不早就给我了吗?〃
〃我知道了。那我把钱放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挂上电话,南北有一种颓然倒地的感觉。那与虚脱不同,是一种无力的无望。漆黑的天空将南北紧紧拥抱,一如她阴郁的心情,看不到任何希望。
给妈妈的电话,在第三声响后被接通。首先扑进耳朵的不是妈妈的声音,而是家里那台电视机的声音。用事实说话,《焦点访谈》。
喂,你好!
喂,妈妈,是我。
北北啊,吃饭了吗?天气预报说你们那边下雪了,你穿的多吗?可别臭美不穿毛裤啊!老了该得〃老寒腿〃了!你们这岁数最容易落下病根!爱俏不穿棉,冻死不可怜!
我穿得挺多的。
你这是在哪儿啊?怎么这么乱?
我在外边吃饭呢,刚过去几个人,有一个喝多了。
你没在单位啊?那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快别说了,赶紧挂吧!电话费怪贵的!
没事,我这是手机,单位报销电话费。
那也别聊了,回来你们领导一看你每个月花这么多电话费,该对你有看法了。南北啊,咱可不跟他们学,别学那些偷奸耍滑的!听见了吗?你妈这辈子挺失败的,没什么文化,可就指着你争气了!你们领导一看你这么多电话费,回来再把你开除了,你让妈的脸往哪搁?
妈,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现在这个时间打长途便宜。
那也不行!咱刚被提拔了,得给人家好好干!北北,你老吸鼻子干吗?感冒了?
没有。
就知道说〃没有〃!我不在你身边,你听不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你们那给暖气了吗?多穿衣服!多喝开水,别回来穿太多捂上火了。你从小就爱扁桃腺发炎,一发炎就发烧好几天。我不在你跟前,你发烧可怎么办啊?
妈,今年咱家也把暖气装上吧。
不装!装那没用的东西干吗?装那个还得给他什么〃初装费〃,每年的暖气费比买煤还贵!冬天点个炉子,做个水啊热个菜啊的也方便,连煤气都省了!
妈!
好孩子,听妈话,咱不装那个,没用!你有点钱自己好好存着啊!快结婚了,好多花钱的地方呢!妈在这儿也住不了几年了,等你当了主编,妈就找你去!那时妈就跟人家说〃我是主编的妈〃!
妈……
哟,北北,你这感冒还够重的,吃药了吗?哎,北北,你是不是哭啦?北北,北北!你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哭起来了?谁欺负你啦?是不是他们家又说你什么了?北北,好孩子,快告诉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妈,我和杰斯结不成婚了!
第三部分梦,听说很远(11)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杰斯是我的克星,我是我妈的克星。
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我妈妈对我的好,被我全部投注到了杰斯身上。
我在电话里对我妈妈说,杰斯看中一个房子,需要37万,一个月内必须把钱给齐了。他已经把那13万全给人家,如果不能把那24万凑齐,那13万不但不退,我们还得赔人家钱,杰斯还得去坐牢。
我哭着把这件事说完了,我妈妈那头陷入了和我一样的沉默。为了让我结婚,我妈已经竭尽所能了。我跟她说并不是还想让她给我什么,实际上她也给不了我什么了,我只是想说去轻松一下。这件事我一个人真的担负不起了,我要塌了,我已经塌了,因为我无望。
我妈给我想了很多办法,可她出的这些主意已经被杰斯一一否定过了,我告诉她不行。我妈没给我出找人借钱的主意,她知道这年头找人借钱比寻死都难,她更知道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穷死也不会找人借钱的。她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的无望也传染给我妈了。这是我一个人自作孽的下场,现在平白无故把我妈也连累上了,我觉得自己特卑鄙。
我跟我妈说:〃妈,没事,我就是有点想哭,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您别担心了。〃
〃你一个小女孩,人生地不熟的,能想出什么办法啊?南北,我可告诉你,你别为了钱去干什么坏事,咱人穷志可不能短喽。你要是干了什么下作的事,别怪妈不让你进门!〃
〃妈,我不会的,您放心吧!您就等着喝女儿的喜酒吧!〃
我嘻嘻哈哈地对我妈说,我妈的声音听起来也轻松了一些。而事实上,我知道我们都是无比沉重地挂上了这个电话。我开始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她不知道又将有多少个夜晚躺在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辗转难眠了。大约20多天以后,我收到了我妈的一张汇款单,上面的数字是73450元。我不知道我妈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钱,我只是无限愧疚。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我妈来到了漯城。这是她继七年半前我考上大学时她送我进校之后,第二次来到漯城。这次,她准备扎根在这里。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不到五万块钱,又找人借了一万块,把外婆留给她的一对黄金手镯也咬了咬牙卖掉了。那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纪念。
第三部分素面城市,条条伤痕(1)
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相信自己脸上的泪痕已干。张小京站在距离我两米半的地方,我觉得他已经在我的心口走了五百多个来回。我不知道他站在那里有多久,所以我不能确定他听见了多少内容。我可以确定的是,我要逃离!现在这种状况,我无异于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阉割。
也许,我站在这里以静制动,效果会好些?也许,我大大方方地和他打个招呼说声〃嗨〃,效果就会不一样了?没有尝试的机会了。我试着从他身边逃走,他拉住了我,像上次一样。和上次不一样的是,我的胳膊被他紧紧地箍住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有了一种放松的感觉。我想,我是累了,自动放弃挣扎的权利,随他去吧。
他把我塞进他的车里。我平静地说:〃我的包还在里面。〃
〃几号房?〃他问我。
〃208。果果也在里面。〃
他没说话,打开车门出去了。我在车里听到〃哗啦哗啦〃两声响,等他进了饭店之后,我发现车门推不开。他锁上了,这是专为有钱人提供的智慧结晶。我不是什么娇嫩的花,我的心已经老到连打扮自己都没有兴趣了,难道坐在车里还有什么危险吗?什么流氓这么不长眼,竟会看上我?他想得太周到了,我为他找了很多不错的借口,解释他为什么要把我囚禁在这铁皮之中这真皮座椅之上。
他回来了。〃可以抽烟吗?〃我问他。他把他的〃七星〃递给我,然后又拿了回去,他知道我从不抽洋烟,就自己拿了一支放进嘴里。他吸烟不多,偶尔为之,一包烟大概可以吸一个星期。养伤那会儿的〃三人PARTY〃上,我从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弄得我和果果都不太好意思猛抽,怕伤了他纯真的肺。他又递给我一包开了封的软〃中华〃,我拿过自己的包点上一支〃五朵金花〃。他把车飞快地开出停车场,雪后的大街很清静,为他提供了横冲直撞的便利。
车停下来了,没有熄火,暖风依旧在车厢里呼啸。眼前那一片刚刚动工的大空地,据说是用来建奥运会馆的,全城的人都在翘首以盼。2008年还很遥远,遥远到我不敢设想开幕式的门票将开出什么样的天价。身边的人全都摩拳擦掌开始攒钱,死活也要亲临现场目睹这一盛世。我也好想去,带着我们的孩子和杰斯一起去,可奥运会馆还没有落成,漯城的房价就一天翻一个番,我快疯掉了。我这种女人实在是太没有理想抱负了。
张小京的电话响了,终于打破了这寂静的沉闷。他要电话那一头的人把客户招待好了,他不会出现了,一切事情都等明天到公司再说。然后他挂上电话,关了机。我知道他为了我丢下了客户,有一点点歉意,可是并不多,因为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无论他给我什么,都不是我想要的。
〃看见果果了吗?〃我没话找话,〃她瘦多了。〃
〃没注意。〃
〃你们怎么样了?〃
〃我和她没什么。〃
〃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是吗?〃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的冷淡和果果的描述出入很大。按照果果的说法,他们现在很亲密,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你最近还好吗?〃他问我。
〃挺好的。〃
〃工作还顺利吗?〃
〃很不错。〃我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你……〃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有点窒息,那将是一个非常不利于我的话题。我不想让他说下去。
〃太晚了,我想回家。〃我打断他。
我的电话突然响了,吓了我一哆嗦。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害怕果果知道我和张小京在一起,马上汇报给杰斯,那样我就完蛋了。尽管我也明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害怕。做贼的人肯定心虚。
仔细辨认号码,不是我熟悉的。余光扫到张小京那里,他还在吸烟,不知是第几支。天窗已经打开了,适合安上一个抽油烟机。我按下接听键,说:〃喂,你好。〃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喷了出来,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问我:〃你是南北吗?〃我不得不先说是,然后才问您是哪位?张小京扭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料到她的声音会这么饱满,于是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
〃你跟杰斯是什么关系?〃又是理直气壮的问话,气势上压我一头。我平静而有礼貌地告诉她,我是杰斯的女朋友。〃你是谁?〃我问她。她的口气还不配我称〃您〃。
〃你是他什么时候的女朋友?〃她咄咄逼人,一连串地发问毫不理会我的问题。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口气已经变冷了。我告诉她我是杰斯现在的女朋友。〃你是谁?〃我只想知道这个。这个找上门来撒泼的女人是谁!
〃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你呢?〃
〃你是谁?他有什么义务告诉你我的情况?〃
我察觉到张小京在看着我,我也看了他一眼。我的语气代表了我的心情,我在愤怒。
〃我是他老婆!〃
〃你是他什么?〃我真的没有听清,或者说,我真的不能相信我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我是他老婆!〃
第三部分素面城市,条条伤痕(2)
她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短路了,大脑里一片空白。眼前那片空地突然有了移动的迹象,我看见了一些东西,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我觉得身上特别冷,特别特别的冷,不然我不会发抖,抖成那样,抖得必须死死抓住座椅才能保证不摔出去。眼泪好像早就流出来了,我同样没有感觉。等我喘气的时候,我才发现鼻子里有鼻涕。
时间隔得越久,我对那一刻的印象就越深刻,但是我发现我真的很难描述当时的感觉。事后我想,怎么这么拙劣的电视剧情节也能发生在我身上,怎么可能呢?
张小京一定是早就发现我不对劲儿了,抓住我的左手。我的手一定很冷,因为他马上把天窗关上了。他又回过头来抓我的手,两只手一起抓那只手。他一定是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不够用的,根本阻止不了我的抖动,所以才张开双臂把我揽进他的怀里。我无比厌恶地推开他,不能确实力气是不是很大,总之他没再碰我。
我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发现我的嘴唇在发抖,我赶紧把嘴巴闭上,用牙咬出嘴唇。我真害怕我发抖的时候把舌头咬下来。我咬着嘴唇找我的烟,我哆嗦了半天才把烟放进嘴里,却无论如何也打不着打火机了。张小京为我点燃。我狠狠地吸了好几口,好几大口,我没吐出一点烟。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十月份。〃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
〃是吗?那恭喜你了。〃我发现我笑了一下,我竟笑了!〃他怎么没告诉我呢?〃
〃我们刚领结婚证,还没办婚礼呢,不过已经买完房子了。〃
〃'水蓝花园'的?〃
〃是。〃
〃那的房子很贵吧?〃
〃还可以,他们家出一部分钱,我们家出一部分钱。〃
〃你都见过他妈妈了?〃
〃我都在他们家住了半年了,春节就是在他们家过的!〃
〃那真是太恭喜你了,什么时候办酒席记得通知我。〃
〃好的。〃关于婚礼的话她恐怕已经回答无数次了,那种喜悦变得有些程式化。〃你有男朋友了吗?〃她问我。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替我解决了。〃你有男朋友就别老找他了,你没男朋友就找个男朋友行吗?〃
〃杰斯没和你说过我们的事吗?〃
〃他就说上大学的时候你追他。〃
〃哦,这样的啊?〃我又笑了。〃我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你知道吗?〃我神经病一样地多加了〃以前〃两字。
〃杰斯没跟我说过,他就说你们之间有点生意上的事。白天打电话也就算了,可你半夜三更还给他发短信、打电话是什么意思?你也是女人,你丈夫老半夜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