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自然察觉出了不对来,手臂将她一提,在她又将下…坠的当口,稳稳环住她的腰。即便是这样,在这普通云雾间,她也站不住脚。
梵谷随手拟了个最普通不过的决,将脚下云雾凝结。
白初这才能切切实实站稳住脚。
“怎么回事?”梵谷的眉微微皱起,拿起白初一只手与自己的掌心相合,浓郁的神泽自掌心涌出,进到白初掌内,运行一周天后,撤了掌,斜眼看她,“白初,你没玩我?”
玩?这话里颇有种被算计玩弄了以后的郁闷味儿。
白初皱眉,一手推开他,“谁玩你了——唔……”
说话,讲究的是气势。盛气凌人的一句话还没说完,白初便捂着肚子弯下腰来,眉间紧紧拧在了一起。
一张脸血色渐褪,慢慢变白。
梵谷看得心中一紧,“怎么了?”
“肚……肚子疼。”腹痛如绞,疼得厉害,白初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来,微微发白的薄唇里吐出几个字来,“还……有点儿冷。”
这模样绝对不是在装假。梵谷伸臂拥住她,果然发现她全身上下微微发颤。
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暖暖的神泽缓缓传向她,“怎么会突然肚子痛?你吃了些什么?”
腹部的暖意慢慢缓解了那种疼痛迹象,白初面色缓和过来,“没吃什么,我就吃了十几碗冰食——”话到一半,面色一凝,“难道池笙见不得我好,就在给我的冰食里下了毒?”
“人家没你那么多事。”梵谷沉下眼,看定她,“怎么突然喜欢吃冰食了?还吃十几碗?”
“天热,不吃难受。”肚子没那么疼了,白初直起身子示意梵谷收手,下界一阵海风吹来,一股子腥味让她忍不住再皱起了眉,“这地儿比九霄凉快了些,味道却难闻得紧。”
“天热?”梵谷微微蹙眉。
除非一身神泽消散,冷暖对于神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词。再连同她方才的异样想在一起,梵谷心头疑惑,拽过她的手,指尖在她脉上一搭。
应指圆滑,如珠走盘。
梵谷陡然眯起眼,盯着白初目光透彻灼灼。
喜脉。
“哦,忘了同你说。”白初拉过梵谷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抬头微微笑,“里头,好像塞了个小梵谷。”
心骤的重重一跳。他被她拉着放在她腹上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放。
他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小腹,一点点神泽慢慢从掌心出来,轻轻的传进她的腹里。
里面有微弱的动静轻轻一跳,惊得他微微放柔了动作。
那细小的动静处,有一团同样细小的神泽,感受到他的神泽过来,那里头的小东西轻轻动了动,往他神泽传来的方向靠了靠,大胆的将他送来的神泽,吸进自己体内。
那么之前的一切异常,就都能解释得清了。
白初的灵力突然失效,显然是还未适应她肚子里那个,在成长初期,吸她神泽筑形。
梵谷将手收了回来,对上她眼波潋滟的双眸,笑容温和,“白初,里头是个小白初。”
“是个小白初?”白初弯唇,目里微亮,“你喜不喜欢?”
他伸臂拥住她,唇在她耳边,“欢喜之至。”
他知道他们会有子嗣,却没想到来得会有这么快。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满心欢喜,如梦似幻。
艳阳辉丽,云雾下方,大海浪潮高涨,海面金泽浮光粼粼,如他此时,满心悦动,波澜迭起。
这种欢欣,使得两个人都没怎么留意周边情形,直到鼻尖突然充斥一股混杂海味的血腥味道,两人才微微回过神来。
这才突然想起,方才见得的海浪高涨,翻卷汹涌,本就不是寻常景象。
此时低目往云下一看,深蓝水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鲜红一片。
那么大的一片红,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受伤才会至此效果?
对于西海,白初啧啧感叹,“莫不是西海坐王位的那老泥鳅被人给宰了?”
梵谷神色颇为奇怪的看她一眼,“人间有句话是‘一孕傻三年’,你莫不是也应了这个景,脑子都转不动了?”
白初正要回嘴过去,却一眼瞟见,海雾云影中有个人影朝他们这边过来。
那人身上围绕着刚刚结束过杀戮的凌然气息,却让人不觉得凶煞。
人影近了,薄云散开,那人遥遥见到他们,面上也是微微错愕。
日光明泽落在他身上,轻洒上一圈金色的蒙胧光晕。
持戟的男子,一身雪白素衣,经过一场恶战,身上却没沾染上一滴血。浅金色纹案在袖口边旖旎勾勒出一片清雅。青玉冠,一对剑眉斜斜逸飞入鬓,眉下一双星眸,黑若幽泉深潭,探不到底。
待白初看清了那人的面貌,那人已经收了手中长戟,颔首朝两人的方向作揖一礼,“魔尊、魔后。”
声如碎玉,冰凉润骨。
梵谷朝他点头,示意允礼。双方之间没有多余的话。那人收回行礼的双手,换了个方向,绕路往另一边走去。
那人的模样略有些熟悉,但在何处见过,白初却是想不起来了。
“是个临神的仙,模样还挺俊。”白初微微觉得好奇,悄声同梵谷咬耳朵,“你认识他?”
梵谷看着那背影远去,“见过数面。”
“一身灵力纯净,看起来竟比华奕还纯上不少,修为也在他之上。”白初睨着那云雾中的雪白身影,“看情形,他这两日也该成神了,不好好寻个清净处闭关,怎么反倒出来打斗?”
“殿下!殿下!”
这个时候,遥遥看到更远处有一小仙飞快朝那人跑去,应该是之前寻人寻得急了,话说出来的声音音调颇高:“殿下,尊上派人到处寻您,快同属下回去!”
那人停下脚步,话语淡淡,“他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怎么可能会寻我。”
“殿下这话可就不对了,尊上、大殿下,与您不都是一家人么……”话啰嗦到了一半,小仙似是知道触了什么忌讳,面色微变,慌慌张张换了话题,“殿下是去西海访亲了?”
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路过,顺手宰了条作恶的三首蛟龙。”
这话……怎么就听起来那么熟悉?白初皱皱眉,一时间想不起这话之前在哪听过。倒是那三首蛟龙,貌似是老泥鳅的孙子。
那人说得云淡风轻,边上的小仙却是被惊吓得不轻,“三、三首蛟龙?殿、殿下,那是您亲表兄呀!”
白初听得颇为震撼,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人,微微好奇那人知道自己手刃表兄后,会是一副什么神情模样。
没有惊愕,没有悔恨,没有不知所措和慌乱。
那一张脸,始终是镇静着的,他看也不看那小仙一眼,径直往前走:
“此蛟当诛。”
见自家殿下头也不回的走了,小仙急忙跟了上去,“殿下,您这两日就要晋神了,听属下一句劝,不要到处走动,这晋神天雷神出鬼没的,若有个万一……”
“若有万一,那也合该是我命里该受此劫,怪不得天命,怨不得旁人。”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
絮絮叨叨的声音同着那清冷殿下一同消失在云雾深处。
白初恍然想起她是在什么时候听到过那类似少年说过的话了,那时她不过两百余岁,妲夷来青丘的路上经过西海,顺手展了条同样作恶的三首蛟龙。
而今日这被宰的三首蛟龙,好巧不巧便是妲夷斩杀的那条蛟龙的子嗣。
方才那小仙说什么来着,亲表兄?
待人完全走远了,白初的好奇劲儿还没消,“那人是谁?西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亲戚?这模样脾气性子看着挺顺眼舒服的。”
“顺眼?”梵谷好笑的斜睨她,“他就是你去年在瑶池看着觉得不顺眼的那个。”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西海的亲戚,她又在瑶池见过,白初仔细一想,怔了一怔,颇为意外的开口:“他是辛姒的儿子?”
梵谷点头。
“不对劲呀,我去年在瑶池的时候,看到的分明是个修为中等的小仙,一年之内,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长进变化?”白初面上微有疑惑。
“你当时看到的不是本人,只是他捏诀化作的一个分身。”
“不是本人?”白初面上困惑更甚,“满堂济济,他伴在柏洺、辛姒之侧,若只是个分身,辛姒察觉不出来,柏洺难道也察觉不出来吗?再者,你当时又没在瑶池,你又怎么知道那只是个分身?”
“你以为在大儿子面前,柏洺心里还会惦记着这个小儿子?”梵谷笑了笑,“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当日你在瑶池洗手时,我同他隐了身形在池边下棋。”
☆、章一六九 大结局
一年前,白初在瑶池膈应辛姒和池笙,天君柏洺的二殿下华戟,白初对他是没什么印象的。
梵谷隐了身形在她面前,她察觉不出很正常。可一个尚未成神的仙,同样隐了身在她之旁她未能察觉,那就让白初有些意外了。
这个华戟,一身修为绝对不浅。
白初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目里晶晶亮:“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辛姒和妲夷的孩子在小时候被柏洺掉包,相互之间换了个魂魄?”
梵谷嫌弃似的看她一眼,“你打心底觉得妲夷的孩子合该要比辛姒的强?”
“不应该么?”
“谁说母亲没能耐,儿子就一定不如人了?”
“这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
“若你要在华奕兄弟两人当中选一个当女婿,你选谁?”
这才刚知道有了个女儿多久,就想着要女婿了?这话题未免转得太快……女婿?白初脑海猛地一个激灵,善了个哉的!这未来女婿还真只能在这两个人里选!
九州四海,八荒神泽,是神,且未婚配的,少之又少。
白初之所以会与梵谷成婚,其中很大一个原因便是没得选。
在白初出生的前十万年和后十万年之间,年龄与她相近的男神,只有梵谷。
再往前数,便只有那些个打了光棍一辈子,并还打算继续光棍下去的远古老神了。
放眼三界,在自家女儿出生前,除了柏洺这两个快要晋神的儿子身份地位勉强凑合,还真找不到第三人能与她相配。
虽说神族联姻不太讲究岁数大小,可若要自己女儿未来去照顾一个年纪比她小上个十多万岁的,别说白初不乐意,梵谷也不会乐意。
再者,若在他们之后,又有哪家神族生出了儿子,那家又会是谁家?
池笙是死物为神,生来便没有身孕能力,池夙那边便能排除。
我了个大去的!
在她女儿出生以后,三界里,能与人生出神嗣,身份地位还能够门当户对的,除了她侄孙白逸,就只有她儿子白辰了!
伦不能乱!不然这篇文会被和谐的!
白初好一会儿才从一片繁杂情绪之中回过神来。
“梵谷,你老实同我说,你当年之所以同华戟在瑶池下棋,是早知道你未来女婿可能会是他?”
梵谷不置可否。
那时他们两个虽说还没好上,但肯定会成婚这却是事实。
若他两成婚,一定会有子嗣。若有子嗣,其中一半几率会是个女儿。
不得不说,梵谷这提前算盘打得极好。
白初一瞬间明了,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油然而生,抬首扬眉浅笑,故意道:“你看好华戟,我却偏袒华奕,这怎么办?”
梵谷早料到白初会这么说,唇边溢出笑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把西海的小龙安置在九幽?”
西海的小龙?临江?
白初愕然,一把拽了梵谷襟口,“你的意思是,那临江肚里的孩子是华奕的?”
“数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在你青丘附近的一个山洞处见着了伤好出来躲避的华奕,却恰巧发现西海的小龙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梵谷就势伸臂揽上了白初的腰肢,“我当时想着凡间有个词儿叫‘龙凤呈祥’,听上去挺吉利,于是,我难得的善心大发,将西海的小龙与那华奕一把迷药迷了,凑成了好事。”
“……”
眼前这祸害太机敏,未雨绸缪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什么……
白初瞪他一眼,松开了手。
之后的事儿,便发生得理所当然。
白初一身神泽时灵时不灵,安安分分的在九幽安胎。
安胎的第一个月,白炘与明时神隐。
安胎的第二个月,天地间有人见着了妲夷的身影。
安胎的第三个月,耐不住白初一个时辰一封信折腾的白炘,回信告诉白初,妲夷重生的事实。
当年白炘受了池夙重生的启发,亲自上了九霄,与当年还是天君的柏洺商讨了想法,伺机取了辛姒一滴血。
辛姒当年能晋神位,有一半原因是身上吸纳了妲夷的全部神泽。随着时间流逝,妲夷的神泽混在辛姒的血里,取了辛姒的血,再取华奕的一滴血为媒介,筑魂使妲夷重生,并不是不可能。
试了总比没试好,试过以后,果然成功。
便有了之后柏洺废位辛姒的事。
至于那时池笙为什么会与辛姒合作来往,那也是池笙倒霉。
在妲夷出事之前,池笙还不知道辛姒与天君有那样的来往。白初是出了名的祸头子,平日里众人唯恐避之不及。池笙不像白初,身边有不少女仙交好。
其中,辛姒好巧不巧就是其中一个。
在日常聊天时,两人自然不可避免谈及到白初。谈到白初的时候,偶尔会谈谈青丘当时的狐帝,谈到了狐帝,必不可免会谈谈狐帝的神秘情史。
谈到情史,七曜琉璃石这种永恒的定情信物自然也会谈及到。
坏就坏在这七曜琉璃石上了。
七曜琉璃石,能凝魂铸魄,也能散魂散魄。
那时候池笙与池夙便要开始准备大婚了。她十分好心的把池夙给她的一颗七曜琉璃石拿出来给辛姒瞧。
这一瞧,就再也没有收回来。
后来,就有了辛姒难产羽化的事。
表面看,这两件事并没有直接关系,但其中发生了什么,却不难猜到。
三万年后,池夙重生,辛姒意识到妲夷也许也能照此方法重生回来。
她当年新婚时身上佩戴的七曜琉璃石,是妲夷与柏洺祭天地时,作为信物用过的。七曜琉璃石这种东西,用过一次,便不能再用。
于是,她把主意打到了青丘白家上。
再然后的事,大家便都清楚了。
白炘给的回信不长,几行字说了个大概。白初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适应了肚子里的那个,神泽失控的情况也再没发生过。
“只是梵谷,为什么人家成婚都有七曜琉璃石,我没有?”白初倚在躺椅上,饮了一口酸梅汤。
梵谷在案前披着折子,闻言头也不抬,“白初,你翻你妆匣最底下一层的最小一个格子,看看里头是什么。”
白初挑眉,颇为期待欣喜的去翻匣子,抽屉拉开一看,泄了气。
小格子里头放着一对素净耳钉,那是她与梵谷第一次干那啥事儿之前,他亲自给她戴上去的。
后来她喜欢上了别的耳环样式,这对耳钉就放着不戴了。
“你让我看一对石头耳钉做什么?”
梵谷放落手里的笔,“石头?你仔细看看那石头长什么样。”
白初双眸在那对石头耳钉上仔细一凝,呵呵笑了笑,细心将这对耳钉包好收到匣子里去,“梵谷,我觉得今儿天气不错,咱们要不要去奈何桥边看看风景?”
“老实在房里待着,哪也别去。”梵谷翻开另一本折子,“上回被你当话本子看的生死簿,写着人生平的地儿被你染上了几滴酸梅汤,人家原本那一世是丞相命格,被你酸梅汤一扰,直接改行种梅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