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逼着我向那两个孩子的生魂道歉,拧着我那断了的胳膊,强迫我向那两个命里就该死去的凡人生魂下跪。”他眼帘轻阂,声音淡淡。
一字一句都颤在白初心尖,她似是被情绪感染,咬牙切齿:“两个凡人,怎么配?”
“两个凡人,当然不配。”
“后来呢?”
“我跪了。”
“跪了?!”她声音高了些,浑然不置信。
“她断了我一条腿,我是真跪了。我不会出手伤她,却也不会白白受气。”他睁眼,墨眸里幽深如潭,“我直接打散了两个孩子的魂魄,当即叫他们灰飞烟灭。”
白初心里再颤了颤,“然、然后呢?”
“她还想对我动手,我跟她说,再动我一下,就叫她凡世的父母、丈夫,所有亲族永远消弭于世间。”
“这倒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她也觉得这些事情我应该能做的出来,当即放开了我,再入了冥府转世。”
同样的事,白初认为他做得出来,那是因为她了解他。而梵谷的母亲……不是因为了解,而是认定了他就会那么做。前者和后者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是相信,后者却是——不信。
他的母亲,根本就不信任他。
于是,他说什么,做什么,不管好坏,都是错。
这种错,直接升为了厌恶。
比恨更让人心凉。
白初抿唇,犹疑了阵子开口,“你母亲,为什么对你这样?”
“我刚开始也不知道。我问父神,他执意不说。”
她听着他说,心中喟然。
“对待我父神,我自然有一套应付的法子。”他说着笑了笑,翻手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我跟他说,他若不告诉我,我就去西天,把观音奸了再出家。”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假的吧?别说你父神听了会生气,你也不可能真去那么做。”
“嗯,假的。”他嘴角挂着浅笑,凑近她,“我跟他说的是,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去青丘拐了白初,奸了以后一起出家。”
白初闻言柳眉竖起,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狠狠在他肩头敲了一拳:“这话你敢在我面前说!”
“轻点儿,身上还带着伤呢。”
白初瞪他一记,不再动作了。奸观音的事他肯定不会去做,可若放在那时,他把她从青丘拐出去,哥哥绝对不会拦着他。
他万余岁的时候,他们还未相识。但是奸她,他做得出来。
两人的身份摆在那,他不管奸不奸她,日后都会娶了她。
白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然后呢,他告诉你了?”
“嗯,说了。”
白初不阴不阳的说了声:“你爹还真明白你。”
梵谷尴尬的清咳了声,飞快的将话题拉回来,“白初,我原是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
原来,青尧当年有身孕,肚子里并不只有梵谷一个。
在神界,双生子已是十分罕见,她那一胎,却有三个。
再不用梵谷继续说,白初几乎是立时知道了青尧不待见梵谷的原因。
他那两双弟妹,自然是无缘存活下来。天理,天道,绝对不可能让青尧一胎产下三个神子。
于是,青尧和重肆他们注定一次见不到三个孩子。
重肆知道其中的利害,与其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不如直接在母体便死掉一个,这样,死去的那个的灵力,会直接给它其他的兄弟。
青尧不愿。她执着的想要将三个孩子一同生下来。
结果,生产当日。
只生下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嘴里还有血,手里把玩着另外两个孩子的脐带。
生下来的那个自然是梵谷,他在出生之际,将同胞弟妹生吞了。
魔神之所以为魔,并不是没有说法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在母体里同样适用。
人们只知道生产时母亲会痛,却不知道,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痛并不会比母亲小。
窒息,挤压,浑身难受。
神之子,在母体内便开始启智通明。
梵谷不知道他身边两个同他差不多大小的东西是什么,但他却清楚知道,他身边那两个东西,在馋食他的魂魄灵气。这个时候,他如果不吃了它们,它们便会一同将他分食掉。
在生死面前,他自然理所应当的选择怎么让自己生。
于是,他反过来吞了它们,自己活了下来。
青尧是昆仑山上的神女,她不知道魔神之争是天性使然。更不知道神生来身份尊贵,凌驾于众生之上,天道,不会允许她一胎产下多子。
她只知道她刚生下来的孩子,残忍的吞噬了他的同胞弟妹。她厌恶梵谷,打心底觉得他恶心。
不管重肆如何同她解释,她一概不听,她一心觉得她的两个孩子是梵谷杀的,她把所有错都归咎在了梵谷身上,甚至在想,若是当初听了重肆的话,把梵谷扼杀在母体里,该有多好?
这样,她就会有两个孩子,不会见到这个残忍的恶魔。
青尧不想见到梵谷,见到梵谷她就会想起她还未出世就消弭于三界内的其它两个孩子。
于是,青尧选择了神隐。
宁愿反复轮回,都不想要看到他。
白初定定看着梵谷,“梵谷,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这一声轻轻,柔柔的飘到她耳朵里,似咬破了的青柠,酸涩猛然侵入口腔,传到每一个味蕾深处,泛起一点点的苦。
“后来,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她。直到三万年前,我父神殒灭,我才再见了她一次,将父神的事情告诉她。”
“兴许是轮回久了,对生死看得淡了,三界仙魔中的任何事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即便是父神羽化,她也没有动容。我问她,如果当年我没出生,眼下在世的是另外两个,她会不会不是这副模样?”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她见了他之后,又寻了法子自戕了。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梵谷若没有出生,被弟妹吞吃了,青尧肯定会把他的死怪在他的弟妹身上。
他的弟妹死了,便怪罪于他一人。
不管是哪一种,青尧都不会开心。
都会选择神隐。
“白初,说是来凡间养伤,你来人间是为了看你儿子,而我,同样存了自己的私心。”他淡淡看她,并不在乎将所有事都告诉她,“我从没带别人来看过她,这次带了你,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存了我的私心,希望她知道我即将成婚,会放下那些芥蒂。可是……白初,她竟然在家里随时备着能致命的药,就好像随时见了我都能随时再入轮回一样……”
话到一半,再没有说下去。
话里的悲凉,入心,入肺。
白初朝他伸出了手,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她想要安慰他,脑海里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什么好话来,一层惆怅一层火,她咬牙开口,“昆仑山上的神,就是矫情!”
梵谷怔了怔,而后失笑,伸臂搂上她的腰,“我那矫情的娘亲好歹这回没有放着我不管。不是说了,隔壁住的人能帮我疗伤?”
“隔壁住了什么人?”
“白初,你猜不到?”
三界里,能疗天罚的人没有多少。首先,必须要是神。
与白初相识的神,三界里不多,却也不算少。她处得近些的,自然是哥哥,池夙和梵谷。别说隔壁的人不可能是哥哥,更不可能是池夙,就算他们两个真在这里,也不可能出手为梵谷疗伤。
而她认识的其他神,不是被她得罪过的,就是得罪过她的。作为三界里有名的祸害,她小时候祸害人的事可没少做过。
凡间这么个破地方,如果真有人能看在她的面上给梵谷疗伤,还甘愿找地方让他两住下。
白初面上僵了僵,不会……是她神隐多年,从未见过的阿爹阿娘吧?
她从小没有父母,久而久之,她都快忘了自己是有爹娘的。
“梵谷,你早就知道?”她定定看他,话不说明白,她却知道,他肯定听得懂她在问什么。你早就知道我爹娘在这里?
梵谷微笑,“不算早,我找我娘时,顺带发现隔壁没住凡人。一不小心,好奇了一下。”
心底一角隐隐潮涌,白初说不出此刻心里是种什么感觉。
狐狸生性洒脱不羁,她的父母身影,绝对不会入轮回受折腾。只会自己随自己的喜好云游四海,而且,定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呆长久。
他掌管冥府,想要知道母亲在哪,翻一翻轮回簿子便立马可知。他若想带她来见他的母亲,根本不需要在他受伤的时候带她过来。
看他的母亲,不是他的私心。
他的私心……是为了她。
她从小没有父母,并不意味着就真正不在乎。
“梵谷,你故意的?”
“嗯,故意的。”
没有人比他更懂她,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她心里在遗憾些什么。他曾经遗憾的事,不想让她也一直遗憾下去。他得不到的,他想让她尽可能的得到,仅此而已。
☆、章一四八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翌日,白初从房里推门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地面上积了厚厚的雪,银装素裹,天地一色,入眼遍是苍白景象。
白初的面上仍带着几分潮红,不像是刚睡醒后面上的容光红润,更像是些做了其它事情之后的模样……
梵谷一面系着腰带,一面从她身后过来。待腰带系好,他伸臂过去揽住她的腰,声音里透着满满的笑意,呵气在她耳边,“昨晚,可还舒服?”
暖气扑在耳朵上,酥酥痒痒,白初面上未散的红晕更加深了些,柳眉倒竖,侧肘就要往他身上招呼,被他提前按住了手,“别动手,我身上还带着伤呢。”
白初瞪他一眼,面上更红了。昨晚,他就一直是这一句话……
就凭着这一句话,她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敢多有动作,他却是肆无忌惮,折腾撩拨得她浑身被他牵着走。现在想来,简直可恶至极!
她一脚用力踩在他的脚背上,从他的怀里出来,极快的转移了话题,“屋子里那位,你预备怎么收拾?”
屋子里,一具尸体,昨晚服药而死。
梵谷抬脚搭在一旁的窗梗上,用手拍了拍鞋面,“一具凡人尸体,难不成还要我挖个坑把她埋了,再立个碑,烧三炷香?”
并非梵谷人情淡薄,屋子里那人,没死之前有青尧的记忆,死了以后,不过是个没有魂魄的空壳子,细算起来,与梵谷半点关系都没有。
白初想了一想,“尸体放在房内,会不会发臭?”
梵谷睇了她一眼,“欢心这些?你还想在这屋子里住下去?”
白初状似无意的瞟了眼隔壁的院落,“这地方,看起来也不错。咱们正好需要个落脚地儿,而这里刚好死了人没人住。”
“屋子里死了人,又住进两个陌生人,你觉得左邻右舍不会报官?”
“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再者,告官又怎样,无非几个凡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梵谷拉着出了院门,直接推到了隔壁的院门前,“白初,胆小就直说,别找借口。”
“……”
院门紧闭着,门里传来几声犬吠,神息一寻,果然没有凡人气息。
白初看着近在咫尺的院门,抿了抿唇,扯着梵谷往旁边走了几步,“我觉得,你到凡间来养伤,该寻个景致好的去处,这个小村子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实在是……”
“白初,你这是紧张还是害怕?”梵谷睨着她,话里不掩揶揄。
白初望了眼那闭着的院门,再次狠瞪了梵谷一眼。
她从小到大没有父母,梵谷突然告诉她她的父母就在附近,仅一门之隔,这叫她如何能够正常面对?
她的父母,是真正的古神,自上古洪荒之末便守着青丘万万生灵。凡间有句话是三年一代沟,她这么算来都和人家隔了多少座山川了?
虽然……对于那样的父母,她是有些好奇的。
可她对父母的相貌脾气都不了解,万一人家和梵谷她娘一样是个脾气怪的,那可怎么办?
“梵谷,他们隐世多年,咱们就不要叨扰他们了吧?”说是这么说着,可那双眼睛却控制不住好奇往那门上瞟,仿佛通过门缝真的能瞧见什么东西似的。
梵谷看得好笑,推了她一把。
白初脚下踉跄,被他推到了门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十分利索的敲了门。
“叩、叩、叩。”
三下,听得白初心惊肉跳。
院内,又响起一阵犬吠声。
白初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肩一颤,转身就要逃,被梵谷眼疾手快的按住肩头留在了原地。
“又怎么?”
白初怒目视他,伸手指了自己的眼,“我哥看了这双眼睛差点抽死我,要是里头那两位……”
梵谷不理她,再敲了敲门。
院内的犬似是极不喜欢生人,跑到了院门口,对着院门外又是一阵狂叫。
里头传出了上了年纪的妇人的声音,“叫叫叫,叫什么叫,再叫我把你炖了做火锅!”
狗叫声立马止了。
妇人脾气似有些火爆,院子里头砸了个什么东西到地上,骂骂咧咧的,“还睡?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开门去!”
“谁呀?大中午的来敲门,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声音懒懒,带着被吵醒后的些微不满,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初立在院门口,脑海里还没消化刚刚耳边听到的这些对话,然后,门开了。
门里,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头,躬着背,一头将散未散的白发,满脸皱纹,脚下的鞋子一只穿着,一只还没来得及穿好……
白初眨了眨眼,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站错了门。
里头老头也眨了眨眼,似乎被门外两个陌生人看得呆了呆。
四目相对,有一瞬尴尬……
敲了人家的门,总不能不说话吧?
“我没吃中饭。”这是白初脱口而出的第一句。
老头望着她眨了眨眼。
这似乎……有什么不对?白初再补上一句,“早饭也没吃。”
老头望着梵谷眨了眨眼。
等等,这种越来越无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白初犹豫了会儿,开口:“嗯……隔壁说,你这儿管饭?”
在白初以为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以后,只见眼前的老头扭头朝着院子大喊:
“老婆子,多摆两副碗筷!咱闺女带着咱女婿蹭饭来了!”
!!!
白初猛地盯着老头看,面上满是不置信。
老头侧身让开了路,低头把另一只没穿好的鞋穿好,朝白初露出个璀璨的笑来:“快进来快进来,咱家好久没热闹过了。”
那嘴里闪闪的金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闺女女婿的,老头子你又背着我勾…搭年轻姑娘了是不是?!”院子里一间房的窗户被打开,伸出个头来。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额上几条皱纹,满殿的黄褐斑,她往门口眯了眯眼,面上顿时露出笑来,“果然是闺女和女婿来了呀,老头子你先招呼着,我多炒几个菜。”
白初心里猛烈地跳了跳,打死她都不敢相信,眼前这老头老太是她爹娘!
她看了眼身边的梵谷,后者面上露出跟她一样的神情。
两人跟着老头进了院,一只黑狗从旁边猛地冲过来,先朝白初吠了两声,然后,整个身子朝梵谷扑去。
梵谷侧身躲闪不及,胸膛被狗撞上,往后推了一步。
黑狗似是喜欢极了梵谷,摇着尾巴围着梵谷转圈圈。
梵谷看了眼黑狗,嘴角扯了扯,睇向白初,“这貌似就是多年前和你吵过架的那只。”
你才和狗吵架!你全家都和狗吵架!
白初瞪了梵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