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伸手朝白初额心抚上去。
白初没有避开他,任他指间触上额心伤口,微疼。
浑厚神泽自指尖出来压入额心,顿了会,梵谷皱了眉,收手回来,指腹捻去上头沾的血。
幽幽夜里,月光皎洁,衬得白初额心那一竖剑疤冰冷骇人。
“你那个师父,真是好本事。”梵谷面上阴了下来,冷笑着:“自个儿要死还不算,非得托你留下个种,白白毁你名声。”
“巧合罢了,那天事发突然,池笙阴我的时候,他和你父神在半空中交着战。”目中有细微水泽在里面一跃而过,羽睫微垂,白初敛去面上悲凉之色,嘴角很快扬了抹笑出来,“再者,我还哪有什么好名声。”
“未婚生子,三界之内,除了我,谁还敢娶你?”墨玉眸里的关切明显万分。
“本君后宫面首三千,还需要人娶?”白初挑眉,睇了他一眼:“本君只有临幸人的爱好,没有被人临幸的爱好。”
梵谷凑近过去,二指捏住白初一撮发,半闻浅笑:“既然面首三千,那么神君,将在下一同收了可好?”
语调暧…昧得直叫人心里头发痒,白初眯了眯眼,伸手挑起近在眼前的男子下颚,恶狠狠开口:“上回本君要临幸你时,君上到了,你他娘的丢下我一个人,自个儿溜得飞快!”
“这不能怪我,当时你被狐帝一顿罚是怎么也免不了了,跑晚了我得一并和你挨鞭子。”梵谷侧开脸,说得一脸坦然,顿了会,回眸看她,眼眸里的深邃半明还黯:“客套够了,说吧,你今日过来找我干什么?”
☆、章四六 为什么不杀你
剔透的眸,黯色层染,嘴唇轻动:“本君,要向魔尊借一抹神识。”
“神识?”梵谷面上微讶,微一思忖,露出了然之色:“你家那个小的,刚化形就不老实?连你的神识都管不住他?”
黑毛每日必失踪两个时辰,在青丘,说不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有心人,但凡想知道,并不是什么难事。白初挑眉,弯唇轻轻一笑,只是那目里,黯色陡卷化成刃,凉意森森:“魔尊对青丘倒是关注得很。”
梵谷低目看她,含笑悠悠:“你的事,咱儿子的事,本尊自然是要好好关注的。”
嗓音柔和清朗,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扬,似清风拂过柳絮,柔柔带起絮纷飞。白初眨眨眼,“这脸皮厚得几近刀枪不入了。”
“谢赞。”笑意温暖,却半点没入那墨玉眸里。他掌心摊开向上,化出一抹紫光,反手放入白初手里,不带半点犹疑。
白初嘴角含笑,手心慢慢将那神识吸纳进去,剔透眸里,黯色更深,口中漫不经心道:“你也认为那孩子蹊跷?”
“只是蹊跷?”梵谷垂眸看入白初额心那道疤,嘴角笑意却愈发地诡谲难辨,“白初,三万年前那件事,你至今也只觉那是你一场冲动么?引下兵解,你一点没怀疑过?”
剔透眸子猛然一凝:“怎么?”
风过,紫纱轻扬,柔柔荡过两人之间。男子的面容半隐入轻纱朦胧里,透得那话里孤远难测的意味愈发深:“瑶池主人为了陷害你,拼上一条命去跳魔池?”
眸色忽凉。
“你师父,为什么半点不信你?为什么见你入魔池也不拦住你?”眼底滑过的晦暗阴色,愈见似夜暗沉,声音愈发低沉轻轻:“白初,你有没有想过,池夙为什么刺激你引下兵解?”
一把挥开挡到眼前的纱,白初拧着眉:“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师父怎么会——”
墨玉目里又深了几分,冷寂的目光放肆游走在她的脸上:“白初,你当年惹下那么大的祸,依狐帝的脾气,为什么只是将你关上三万年?”
白初面上微微发白,目里有些慌。
“你以为,你引下兵解,灭仙诛魔,我父神为什么不怪你?”
白初下意识的往后退。
“你以为,我魔族子孙因兵解殆尽大半,我父神因阻兵解而陨,整个仙界都有怨言,而魔族为什么没人怨你?”她退一步,梵谷便向她近一步,冷寂的目里慢慢冰凉:“你以为,你与我独处这么久,我为什么不杀你?”
话里霜寒,森森入骨。
白初抿唇,定定抬眼看他:“我欠你一命,你若想要,随时取了便是。”
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身子欺过去,在她耳畔轻语:“白初,你欠我的,何止一条命。”
白初皱眉,躲开他的手。
“白初,你其实心里明白,只是不敢去猜。”目光静睿,似琉璃透光般的清冽,顿了会,嘴角勾起抹笑,“或者,你其实猜测过,池夙为什么激你引下天罚?为什么主动赴死?为什么你的儿子每日都会失踪一阵?”
语声幽幽,一点一点的传进耳里,带起浑身一阵发麻:
“白初,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所谓的师父,或许没有死?”
☆、章四七 臆想
绛紫长袍,身姿凛冽,即使隔着随风动起的轻纱,白初也觉得对面的眼神慑魂惊魄。
天降兵解,是萦绕了她三万年的噩梦。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她猜不到,而是不愿去猜,更不敢去想。
池夙,是她心里暗暗喜欢着的人,玄衣隐凤,一笑芳华。这样一个人,随和且儒雅,手把手的教她练字,极有耐心的与她下棋。那样一个人,好到几近看不到缺点,那样的喜欢,连远远的望上一眼也觉得满足。她怎么能忍心,去猜测这样一个人会以兵解的杀戮为代价,策划一起死后重生?
死后重生?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抵消兵解,拉着前任魔尊陪葬么?
想想,都觉得可笑。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吧。
白初深吸了口气,“逝者已矣,除非池夙真的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其它一切,饶你说得多么真实,那也只是臆想,不足为凭。”
“臆想?”梵谷冷笑出了声,定定看她,“白初,你为什么找我借神识,而不是找你家狐帝要?”话落,故意停了会儿,“你儿子暗地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你敢说,你从没臆想过?臆想,你心心念着的那个人,还活着?”
如锋似刃的目光看过来,逼得她无所遁形。
没错,她的确那么想过。之所以不找君上借神识,那是因为,若那人当真活着,三万年前的事,君上定会把账悉数算到那个人头上。到时候,她在两人之间又该如何安身?
在假象面前,臆测的真相是幻想,有时候,很多人都期待奇迹的发生,但却又惧怕真相往往比目前的假象更令人难以接受。
白初垂目,无语而默。
回到青丘,已是晨曦。顶峰神钟敲起的报晓之声,悦耳而凝神。
有侍从隔了老远看到她,飞快跑过来:“神君,太孙殿下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同我说这个干什么。”一夜未眠,白初的声音有些疲懒,行了几步,揉了揉眉,“白逸回来了?”
“太孙殿下昨晚便来给您请安,但您不在。”
“叫他今儿下午过来。”话毕,倦着面容,推了殿门,进去补眠。
晌午,刚用过午膳,得到吩咐的太孙殿下就往白初这过来了。
蓝衣锦袍,俊逸倜傥,一路走来,连收了十几个侍女“不经意”递过的荷包、香囊的白逸心情很好。
一个人心情好时,任什么景色,都愿意多看几眼。于是,白逸在看到黑色的一团小身影蹲在地上,双手压着一团白色的活物时,心情极好的停了步。
黑色的一团是个小男孩,白色的一团……如果他没看错,那该是昨日给他递过茶水的侍女、的原形。
这么小一个男孩竟然将一只母狐狸倒翻过来四肢大开的压在身下?世风日下呀世风日下……本该继续前行拜见神君的太孙殿下犹豫会儿,果断凑上前去,撩起袍角同男孩蹲到一起,双眼发亮,饶有兴致地开口:“你在干什么?”
☆、章四八 又现蹊跷
白初殿里的男孩自然是咱们的黑毛小殿下了,此时,他一手死死压着身下狐狸的一对前肢,另一只手,极力想要将狐狸的后肢扯住。这时,突然见到旁边多了个人,高兴将狐狸一只后腿递过去:“帮我拿一下。”
“噢。”白逸应了声,接过那只腿。
母狐狸四肢被开得老大,见着新过来的人时,一身白毛炸起,四肢猛动,极力想要从两人手中挣脱开,无奈,挣脱不出。母狐狸羞愤难当,一时间,竟然气晕了过去。
白逸在一旁瞧着,默念了声“善哉”,余空的那一只手在狐狸身上一摸,点头:“手感不错。”
黑毛眨眨眼,也学着在那狐狸身上摸了摸,雪白的皮毛又软又暖,很舒服,他仰头看向白逸,“宏哥哥说,男人摸女人,是登徒子!”
小家伙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白逸眉一挑,“你不也摸了么。”
小家伙指了指晕过去的狐狸:“小丸姐姐说,我是男孩,男孩摸女人就不算登徒子。”
“……”白逸低目深深的看了眼这个所谓的小丸姐姐,再朝小家伙看了过去,手腕一动,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你把她压在地上干什么?”
“宏哥哥说,男人女人的身子长得不一样,尤其是下面。”小家伙扭头过来,一脸正色,“所以我就找小丸女且女且看看,哪里不一样。”
!!!
熊孩子谁教出来的!
哎这一脸正色理所当然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
白逸这些日子虽然不在青丘,但家里多了个小殿下这样的大事他还是知道的,眼前小家伙的身份不难猜,白逸摇了几下扇子顺带默了一瞬,面上扬了笑来:“你那个宏哥哥在哪?”
“宏哥哥昨天还守大门来着,今天就被调到茅房当值了,他就是在茅房告诉我男人女人不一样的。”顿了会,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如果找他的话就要趁早,不然明天兴许就不在茅房了。”
折扇一合,放心,他明天肯定不在茅房了。白逸侧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黑毛。”
“黑……”白逸眉一挑,“怎么叫这名字?”
“阿娘说我一身黑,最适合这个名字。”小殿下挺了挺胸,笑得一脸天真无害,“你叫什么名字。”
白逸垂目,看了自己一身,忖度了一会儿:“按你阿娘那个说法,我今日应该叫蓝毛。”
“骗人!”方才还带着笑的脸陡然一沉,“你明明一身白毛来着!”
一个刚化形没几天的小娃娃,竟然一眼能看出他的原身?白逸眯了眯眼,唇畔露出几分笑来,那笑容深且暖,却处处透着危险味儿,他伸手指了地上晕过去的狐狸,“她的原形是被你弄出来的?”
黑毛点头,“小丸姐姐太高了,我想让她变小点,拍了拍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拍了拍?分明是给这侍女下了禁身术,禁了人家术法,更让人家变不回人形。
长睫掩下,目里,凉意微生。
这个小表叔,蹊跷得很呐……
☆、章四九 开个玩笑
殿里焚着香,白烟腾起数道曲线,妖妖绕绕散开在空气里。
宁静舒合。
白初坐在主位上,手里握着一杆朱笔,前方的桌案上,金皮白边的折子堆了老高。
尊贵的帝姬,目光凝在纸上,神态严肃且认真。
白逸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挑开垂幕,欲往里走,便听得声音清泠从殿内传来:“本君从西岭峰出来也不是一两日了,你现在才想着过来看我?”
主位上头,朱笔动势不停,那双美目落在纸上,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留给他。
白逸摸摸下巴,双手一合作了个揖,“白逸见过神君。”
主位上头没有回应。
白逸垂目,弯腰将礼行得更深,“白逸见过神君。”
主位上头,素手翻了一页纸,提笔再落。
面前这位主的别扭脾性和君上那难捉摸的性子是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白逸皱眉,清了清嗓子,“白逸……见过姑奶奶。”
主位上,白初眉一挑,唇边笑意粲然,“哟,乖侄孙子来了?”
上头没叫起,他便一直得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白逸心里默叹了口气,嘴角却灿烂扬出个笑来,“姑奶奶,便宜您占到了,我能起了不?”
白初心满意足的搁了笔,指了侧首位置,“坐。”
白逸撩了袍角坐过去,刚一落座,抬眸,对上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得他浑身一毛,“姑奶奶,您这是……”
白初自上而下打量他,唇角勾起暧…昧的笑,“一身混杂的脂粉味,怎么,三万年前那条白蛇妖,你没追上手?”
“三万年前的旧事,姑奶奶您还惦记着呢?”君上打发他来见神君,果然就是为了让神君拿他来寻乐子的?
“我听说,是那条白蛇先不要的的你,看上了一个凡人书生?”
白逸看入那一双饶有兴致的眸子,“姑奶奶,这事儿您不是打听清楚了么?还用得着问我?”
白初眯了眯眼,“问当事人的感觉和道听途说的感觉怎么能一样!”说着,她从一叠金皮折子里抽出一本蓝皮书来,“凡间流传的这话本子里有写,那条白蛇和书生成亲后开了加医馆生了个娃,最后被一个光头和尚给压到塔里面去了。”顿了会儿,侧目过来,“里头那个和尚,是你变的吧?”
白逸低眸扫了眼话本子的封皮,“白蛇传”三个字赫然入目。他扭过头,掩唇咳了咳,“姑奶奶,您侄孙处置个妖精用得着化成个秃驴那么折腾?”
白初笑了笑,“开个玩笑,那条白蛇后来怎么样了?模样长得挺不错的,三万年过去,是成仙了还是入魔了?”
“她没活过三万年。”白逸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朝旁边递过去,“千年的白蛇,我拿她泡了酒。”
白初接过茶盏,点点头,“蛇酒大补,这倒是不错的。可惜了那一身的肉,那样白嫩嫩的模样,青椒爆炒起来应该很好吃吧?”
“……”白逸深吸口气,眼角瞥见殿门转角处一个黑色小身影正朝这跑来,目一敛,一笑温暖:“姑奶奶,三万年不见,一眨眼表叔都这么大了。”
一口水差点呛到喉咙里,白初放下茶盏,偏目看他,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别扭?
☆、章五十 敌意
刚出生辈分就高到了表叔辈的黑毛,手脚并用费力爬过高高的门槛,飞奔似的朝白初跑来,怀里,还抱着只同他身量差不多大的白狐狸。
“阿娘阿娘,小丸姐姐变成这样以后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白初睨眼看向小家伙怀里不断挣扎的狐狸,皱眉,“谁给她下了禁身术?”
白狐狸挣扎得太厉害,黑毛好几次都快脱手,每次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把狐狸身子捞回来,他仰起头,嘴巴朝白逸处撅了撅,“这个哥哥摸了小丸姐姐的身子后,小丸姐姐就变得这样了。”
!!!小表叔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和姑奶奶学的吗?
白初侧目看向白逸,目光微沉,“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
白逸咋舌,“姑奶奶,我如果要动她,犯得着把她变成这个模样么?”
这只叫做小丸的狐狸,四腿一蹬,终于从黑毛怀里挣脱出来,朝白初跑去,在离了白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步子,四肢伏贴在地,浑身颤抖。
黑毛适时插话进来:“阿娘,这个哥哥还说,小丸姐姐变成这样的手感不错。”
白逸脸一黑,表叔你故意的么……
白初皱眉,拂袖一挥,解了狐狸身上的禁术:“太孙殿下摸你了?”
恢复了人形的小丸跪伏在地上,以额抵地,浑身颤栗,出口的声音带了哭腔:“是。”
“姑奶奶,这——”
白初沉目,瞥向一旁的白逸,“人家姑娘冤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