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娘嗳。那茶楼里说书的人说过许许多多话,怎么唯独这句小团子就给记上了。一时我哭笑不得。
我指了指小团子手上的糖葫芦,唬她道:“慕久再不吃糖葫芦就化了。”
团子咽咽了下嘴,老成道:“这东西虽不大好食但浪费总归不大好。”说着她便张开小嘴囫囵吞咬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我将小团子抱上了祥云。
只是祥云才将将起飞,小团子便揪着我的衣袖惊奇地大叫,手指着地面道:“娘亲你看,那里有光!”
为了避免让凡人见到我们腾云驾雾,我特意带了团子来郊外再驾祥云。这郊外哪里来的光。
我顺着小团子的手看去,不想地面上的树荫里果然隐隐约约闪着光,幽绿幽绿一闪一闪的。待定睛细细一看,我却禁不住愣了愣。
那些,是夜里的萤火。
一点一点的光,由开始的稀稀疏疏竟越变越多,不消片刻就已经占据了一小方天空。
小团子惊叹了一声,问道:“娘亲,那些是什么?”
我道:“那些是萤火,喜欢藏在树叶里,待晚上才出来闪一闪。”
只是下一刻,连我也跟着惊奇了起来。那些萤火似相互有感应一般,规规矩矩在半低的天空下盘旋了几周,而后竟齐齐像我们飞来。
小团子乐得咯咯笑,忙伸手去逗它们。
(四)
此情此景,让我莫名地酸涩了起来,倍感熟悉。
我忽而记得某个月夜,我随着师父一齐立于半空中。地面的树下萦绕着许许多多的萤火,然后翩然像我们飞来。我以为它们是被师父的仙气所吸引,不想师父却清清浅浅笑道,它们是被我所吸引。
彼时我听不明白,为何师父那般说。
如今却是有些了悟。我淡淡扬了扬唇角,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一颗一颗小小的萤火。萤火很是亲昵地蹭着我的指尖停了下来,然后扇了扇那小小的翅膀。
大抵我是一只蝴蝶的缘故,使得它们如此亲近我。
那时,师父就已经知晓,我的真身是一只蝴蝶。
新鲜够了,团子趴在我怀里。我便挥了挥袖摆,那些萤火就各自听话地飞离了去。
我抱着团子坐在了祥云上,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会儿她就已经睡得香甜了起来。我抬眼看着萤火消失的方向,有些愣神。
风吹得紧了些,我收了收衣摆将小团子裹紧了起来。手腕撂在祥云外,系着红色链子的小玉铃铛不住地摇摆晃动。
我心里头不住地苦涩。怎的这般久了,你还不回来。腕子上的这条链子,原本是金色的,原本该戴在师父你的手腕上的,为何你用鲜血将它浸透之后还与了我,自己便回也不回来。已经两万年了,你还要我等多久呢?
回去的路上,团子安睡得十分安稳。我想了想,便没将她送回鬼界,而是直接带回了昆仑山,免去许多麻烦。
只是不想,小家伙在我昆仑山睡了一夜起来,竟如当初她母上一般,在山上赖着我的床榻不肯回去了。鬼官来昆仑山接她,她将人家轰得远远的。
她也对昆仑山山间那些漂浮着的云团儿欢喜得紧,日日央求我带她去山间玩耍,山间的野果子尝过一遍之后她也记得熟络得很。
我十分怀疑,是不是泠染怀着团子时来这里疯闹了几日,将团子给带坏了。
清晨一大早,团子就精神得很,爬起来左嘟囔右嘟囔,愣是想去山间摘野果。我被她碎碎念得着实头疼,起身收拾了下仪容便被她拉着去了。
章百二十一【第一更】
(一)
清晨一大早,团子就精神得很,爬起来左嘟囔右嘟囔,愣是想去山间摘野果。我被她碎碎念得着实头疼,起身收拾了下仪容便被她拉着去了。
昆仑山群峰委实多,以往没个伴我都甚少去那些边缘的峰群。上回泠染来时我们游了一回,如今团子又来,差不多将昆仑山的山群给重新踏了个遍。
不过今日带团子去摘野果,吃饱后回来途中,却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山间,有一汪温热的泉水。远远看去冒着氤氲的热气,不注意还以为是云雾在漂浮。
我拉着团子在泉水边停了下来。她显然比我兴奋,趴在泉水岸边便探手下去,仰头冲我眉开眼笑道:“娘亲,这水是暖的!”
说罢还不等我应声,那小家伙一个翻腾便落进了水里去。小团子生在鬼界,哪里耍过水。
果然见她在水里只扑腾了两下,脑袋便给没入了水里去。
我抽了抽眉头,忙蹲下身去伸出手臂往水里一捞,将她给捞了起来。
小家伙全身湿嗒嗒的,聋拉着小脑袋,忽而没了精神,嗫喏道:“一点都不好玩。”
我不由得扬起唇角,禁不住单手捧起小家伙的脸颊,好笑道:“快给娘亲看看,脑子淹进水了没有?不要淹坏了才好。”
小团子幽怨地巴望了我一眼,道:“娘亲,嘴巴进水了,脑子里还未进水。”
此时是晨间,山间一股晨风拂来,团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一身湿衣服贴在她身上,怕是冷得紧。
我便将团子抱在怀里,替她剥着衣裳。剥光了再让她爬进水里。
这回团子识相了,怕兮兮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下去,委屈道:“娘亲,这里不好玩。”
我笑了笑,仍旧是将她放进水里,让她先扒着泉水岸沿,道:“娘亲要玩,你果真不玩?”说着我便开始剥我自己的衣服。
见我也要下去,小家伙总算放下了胆怯,紧张兮兮道:“那娘亲你快下来,一会儿水冷了就不好玩儿了。”她那小模样,哪里是怕水冷了,倒更像是怕自己再淹下去一回。
后来有我在水里,团子玩闹得厉害了起来,胆子亦肥了些。我与她在水里耍了好一阵,一直到日光撒到了山间,将团子那身湿衣服给烤干了方才出了水,穿上衣服回去。
(二)
一路上团子都颇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在祥云上与我提了好多次日后还想去那里。我拗不过她,便先答应了下来。
回到了昆仑山,脚才将将一下祥云,团子便牵上了我的手,扯了扯我的胳膊,道:“娘亲,有人来了。”
“谁来了?”我笑着问。怕又是鬼界的鬼官接她来了。
团子手指往那边一指,却道:“不晓得,娘亲你看,就在那里呢。”
我抬眼顺着看过去,却狠狠地愣了一愣。
那边,立了一抹白衣除尘的身影,正负着双手。只是背影单薄清瘦了些,青长的墨发铺了他一肩,柔顺地往下垂。
我忍不住拍了拍小团子的后背,示意她听话乖乖到屋子里去。小团子这一点十分贴心,便兀自歪歪扭扭地进了屋。
我踟蹰了下,深吸了两口气,不想空气薄凉,岔了气冲得鼻子酸疼。尧司,他到底还是亲自来昆仑山找我了。
有些东西就算我再迟钝再笨,过了这般久还是回味出来了。
我缓缓走过去,不想还是让他听出了动静,转过身来,看见了我。微微一愣,随后淡然笑道:“弥浅,你总算回来了。”
我干干笑了笑,道:“啊,回来了。早上山里的空气鲜,我便到处转了一转。”
他只点点头,没说话。
我便问道:“怎么,今日如何想到来了昆仑山。”
尧司抬眼看着我,动了动唇,良久才道:“许久都不来,来看看你。”
我看着山间迷茫的云雾,忽然心里跟着白茫茫了起来,道:“你是有话要与我说罢,不说怕是一辈子都无法释然无法安然。”
尧司愣了愣,轻幽幽道:“如果……如果我再问一次,想弥浅随我回药神殿,弥浅你会回去么?”
(三)
我扭头看着他,笑:“你该是知道我的答案。”
他亦轻轻笑了起来,道:“就是晓得弥浅你的答案,我才会说如果。但这回,我仍旧想要问你,最后一回问你,愿意随我回药神殿吗?”
我干脆绝然道:“若我愿意,就不会在这山上凭空孤寂地一等两万年。”
他似并未有太多惊讶与失望,反应淡淡地,淡淡地挑着唇角。
我们安安静静地一直站着,不晓得站了多久。
然而他还是打破了沉默,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涩然,道:“弥浅,还记得上次我来昆仑山要带你回药神殿的那日么?我与你师父去了书房,最终他答应我带你离去。”
我道:“如何会不记得。”那日真的是心冰冷到了极致。我一心想守在师父身边,转头却亲耳所听他要将我让给尧司,要尧司带我回药神殿。
尧司兀自笑出了声来,却道:“那日,你师父没有同意让我将你带回去。而是我与他联合起来演了一出戏骗到了你。”
演了一出戏……骗到了我……
他又道:“他故意让你听到那些话,故意将你气出了昆仑山。仙魔大战在即,我们皆顾着你的安危,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把你交给我,宁愿让你误会他跑回了鬼界。呵,那么心机深沉的一个人,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我安静地笑了起来,情绪并未有太多的波动。我晓得,一直晓得师父他在为我,苦心经营。
尧司顿了半晌,继续道:“亏得那日离去昆仑山时,我虽对他心存芥蒂,但仍旧是有些许感激他的。他虽未能让我带你回去,但起码教给了我断去月老那里三世姻缘的办法,让我可以断了与瑶画的三世姻缘。然后,然后便再回来努力争取。”
(四)
“只是不想……你师父太可恶,教我断的不是我与瑶画的三世姻缘,而是断了我所有的念想与争取的余地。他该是早知道与我有三世姻缘的人不是瑶画而是另有她人,他诓得我好惨。”
眼泪在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断了线。
师父他到底有多隐忍,能放任我七万五千年,一直看着我长大,然后爱上别人。我与别人牵起了三世姻缘,他亦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弄断个干净。一切皆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可是为何,为何最后我不能与他在一起。
为何唯独这结局不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我抹了抹脸,笑道:“那是我俩的三世姻缘罢。我亦是一只蝴蝶。”
记得当初被师父气下鬼界那段时日,泠染与墨桦自天庭下了来。彼时墨桦便说过,天上司医神君剜了心头血亲自去月老那里断了自己的三世姻缘。只是出了月老宫之后,他失魂落魄大哭大笑,直呼师父诓得他好惨。
那时我就晓得,他的姻缘该是另有隐情。直到我知道自己亦是一只蝴蝶,又过了这般久,如何都想明白过来了。与他有三世姻缘的人,不是瑶画,而是我。
“弥浅当真聪明”,尧司突然手捂住眼,默了好一阵,才道,“若是,若是当初,在七万年之前,我便不去理会什么三世姻缘,不去犹豫迟疑,直截了当地认定你要定你,那么如今任是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尽管他捂着眼,水珠还是滑过了他的脸颊,顺着下巴淌下。
他哭了。天庭里,一向美丽狡猾高贵清傲的司医神君,我看见他哭了。
章百二十二【第二更】
(一)
他哭了。天庭里,一向美丽狡猾高贵清傲的司医神君,我看见他哭了。
尧司哭的时候,我的心都痛得麻木了。
那时我才明白,其实神仙除了活得久一些,其余的与凡人无异。神仙亦是儿女情长柔肠万千,神仙亦是容易错过失而不得念而不得求而不得,神仙亦是会大悲大喜肝肠寸断。
我们皆错过了许多。到底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求不得,饶是心心念念了千千万万年,亦是回不来得不到。
我轻轻移开尧司捂眼的手,拿起袖角踮了踮脚尖,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痕,笑道:“拿得起放得下,你何时这般没志气在我面前哭成这样。”
“弥浅……”
他如梦初醒地呢喃了一声,随后长臂一揽,将我狠狠地抱进了怀里,大力却温柔。
我伸手回抱着他,头蹭着他的胸膛,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却还努力瞠着双目不让它掉落出来,努力笑道:“尧司,你是来向我告别的罢。”
尧司的身体震了震,随即将我抱得更紧。
他身上淡淡的清然的气息,曾是我迷恋了好些年的味道,那时我一直想,他会是我的狐狸大人。
只可惜,年少时候的梦,终归要醒。
我的红尘里,映不出他的影子。年岁一久,便满满都是另一个人。
我与他,再也无可能,再也没退路。
我闭眼在他怀里深呼吸了一口气,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沾在了他的衣襟上。我问:“尧司,可是被我猜中了?”
尧司苦涩地笑道:“以往弥浅迷糊得紧,而今我却是什么皆瞒不过你了。”
他放开了我,颤颤地摊出了手掌。掌心里,化出一张大红的喜柬来。
(二)
我弯了弯眉眼,拿起喜柬,打开看了看。随后笑道:“果然,你想通透了,也不枉她苦苦念你七万年之久。”
他垂下眼帘,淡淡含着泪笑,轻轻“嗯”了一声。
我便扬了扬喜柬,然后收进怀里,道:“仙婚当日,我定是不会缺席。”
尧司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应道:“好。”
尧司离去的时候,我在山上立了许久,一直目送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眼界里。我自怀里拿出喜柬,翻开再看了一遍,那上边写着的名字。
是瑶画与尧司。他与瑶画,终于要成仙婚了。我无奈地笑了笑,虽喜柬是送过来了,但我如何不晓得,其实他是最不想我去参加仙婚的那个人。
小团子人小鬼大,我立在山头,她不知何时出了屋子,走到我身后,顺着我的腿一直爬到了我后背上,两只小胳臂搭在我的脖子上。
我愣了愣,随即伸手去捞过团子,抱在怀里,软软·肉肉的。
团子道:“娘亲,外边风大,吹得冷。”
“嗯”,我笑着挠了挠小家伙的咯吱窝,道,“那我们进屋去。”
屋里,小团子趴在桌上玩起了茶杯,一只一只的,被她放来放去,乐此不疲。我便问她,昆仑山上耍够了没,什么时候想回鬼界。
团子瞠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幽怨地望着我,问:“娘亲是不是想赶我走?”说罢她寂寞地兀自爬下桌站在地上,寂寞地往屋外走,口中还碎碎念道,“我晓得娘亲定是厌烦我了,我走就是了,走就是了。”
我哑然失笑,伸手将她抱了起来,笑问:“慕久何时这般善解人意了?”
小团子闷着不吭声。
我叹了叹,又道:“娘亲哪能厌烦小慕久,只是过两日娘亲要去天庭一趟,怕是照顾不过来你。”
团子当即搂紧了我,道:“慕久与娘亲一起去。”
(三)
我抽了抽嘴角,就晓得她是这么打算的。将将屋外的一切,她好奇得紧哪能乖顺闲着,定是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只听小团子头趴在我肩头,伏在我耳边低声嘀咕道:“将将、将将慕久看见娘亲哭了。是不是没有慕久在,娘亲不会笑。鬼界里母上有父君陪着,慕久不回去;娘亲这里却只有娘亲一个人,慕久要多多陪着娘亲。”
这小家伙。
我心里头又是一阵酸涩,轻柔地顺着她的背心,哄她道:“好好,慕久就在这里陪着娘亲,不回鬼界。过两日慕久陪娘亲一起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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