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守仙牢的天兵见了我与师父,皆让开了道。想必是早已领受了天君的旨意。
师父站在外面许久,与我轻声道:“弦儿进去罢,为师在外面等你。”
我惊道:“师父?!你不与我一齐进去么?”他留给我的,就只有一抹黑色修长的背影,清清淡淡的。
我转身欲进仙牢,师父在后面忽然出了声:“弦儿。”
我停了下来,道:“是,师父。”
“将将天君的话弦儿听清楚了罢,弦儿聪明,该晓得如何做。你大师兄他终是有此一劫。”
“是,师父。”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里去。天君说若能劝得大师兄回头是岸痛悔前尘,就能免去剔除仙骨之罪罚。我怎会不晓得。
只是天君亦说,大师兄执迷不悔,甘愿受那剔除仙骨之苦,做一个普通凡人。
仙牢里边有一座四面高中间低的石台,仙气缭绕。
石台之上,有一张简单的石桌,大师兄正一袭白衣倾城,发丝松散只在发梢松松绾了一个结,他手执莹润碧瓷壶斟出屡屡香茶,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
章六十八
(一)
“小师妹可算来看大师兄了。”大师兄轻启薄唇,扬了扬唇角。
我看得一时愣神。多少是有些不一样了,这份少有的云淡风轻他究竟是从哪儿来?他现在蹲的可是仙牢!
大师兄在桌上斟了两杯茶,竟似先晓得我要来一般。
只听大师兄道:“这里没什么招待小师妹的,小师妹快过来坐。”收敛了夸张的表情还有放·荡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皆透露着中规中矩和一派高雅。
我突然很不适应这样的大师兄。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走了过去,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眼帘看我。那清澈的眸子里,有我的影子。
我问:“你为何要这般做?”
大师兄低了低眼帘,淡淡道:“身不由己。”
我心头沉重而压抑,忍不住声音大了些,道:“你不是下界历劫了吗,你不是要飞升成上神了吗,你不是说过历劫归来后要罩我这个小师妹的吗?啊,溪羽渣?这些你不都是口口声声与我说过的吗?难不成你忘干净了?!”
大师兄终于敛下了笑。面色白了白。
我就晓得他一直在强装。
我深呼吸了两口气,又道:“你只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下界历劫只是你的借口,其实下界之前你早已计算好了一切?其实,其实你早已动了凡心早知道要触犯天条对不对?”
我怎会不晓得,自凡间除瘟疫归来之后他的心不在焉。现在想来,却惊是一切皆已冥冥注定。
大师兄一愣,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师妹。”他话语里说不出的苦涩。
我隔了一阵,便问:“她,是谁?”
大师兄忽而弯了弯眉眼,唇沿又浮现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极尽温柔道:“小师妹也见过的。”
我颤了颤身体,道:“当初在人间救下的那名女子么?”我还有些印象我与大师兄初次下人间时救过一名坠河的女子,那女子叫什么我却是有些记不起来了。
“嗯。”
我低声问:“你就那么喜欢她,连神仙也不舍得做了?”
大师兄沉吟了一会儿,却还是吐出了一个字:“是。”
不晓得为何,大师兄如是一说,我顿觉一股血气上窜,说不出的狂躁。他竟愿意为了一个凡人连神仙都不当了!他竟愿意为了一个凡人要舍弃了昆仑山还有师父!
我压抑着声音,道:“溪羽,我道是凡间风情无数你只是尝尝新鲜随意玩玩,没想到你竟连真心都搭进去了么?三界美艳仙子数不胜数,你选哪个不好非得要选个凡人!”
大师兄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碧瓷茶杯,缓缓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我见过最有灵气又最安静淡然的女子。三界无数仙子都抵不过她。”
(二)
我与大师兄对峙了半晌,静默了半晌。
我终是忍不住又道:“天君说了,你若是肯悔过断了凡尘痴念,一切皆有转机。”
大师兄却笑笑,道:“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西天如来佛祖亲口对我说的话么。”
我道:“怎会不记得。佛祖说大师兄仙缘颇深,但个中缘由结果,全凭造化。”
“当初年少轻狂自诩风流,将佛祖的话当做是夸耀”,大师兄挑了挑唇,淡淡笑了,道,“如今我总算是了悟佛祖那番话里的禅机。个中缘由全凭造化,天命早就注定我有此一劫。”
我稍稍有些错愕。将将……在外面时,师父也说大师兄有此一劫,难道师父也是一早就晓得了?
最后,我只问大师兄:“你肯悔么。”
大师兄沉默了许久,道:“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难道抛弃了妻与子就算是悔了么,那心中的眷念如何安放?做神仙又如何快乐得起来?”
与大师兄同在昆仑山修行了七万年,他的性子我早已摸得清清楚楚。虽然面上装作无所谓,但一旦认定的事情却是十分倔,不死心不回头。
我早该知道大师兄的回答,他若不是下定了决心又怎肯轻易冒险触犯天条!
然而,答案亲自自他口中道出,我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喷涌而出的怒火。我咬着牙再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悔是不悔?”
大师兄看着我,笃定道:“不悔。大不了不做神仙……”
“啪——”
他话未说完,忽然脸侧过一遍去,发丝散乱,止住了声。
我垂着手,手指不住发颤,掌心依稀火辣疼痛。我顾不得自喉头升起的酸涩,又拽紧了大师兄的衣襟,摇晃着他,大声道:“那师父呢?昆仑山呢?!溪羽,你果真要让我错认了你这个大师兄么!”
我大吼出声:“那凡人有什么好!凡间有什么好!你晓不晓得,师父、师父他为了大师兄你甘愿跪在凌霄大殿上与天君求情!”我哽咽起来,喃喃道,“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师父那般尊贵那般骄傲,甘愿为你下跪……大师兄你告诉我,你就不心痛么……”我指着心口,又道,“可是我这里,好痛。”
大师兄手边上的茶水被打翻,水渍湿了石桌一角。
他声音恍惚道:“临下山前,我不是已经将师父交给小师妹照顾了么,我不在山上的这段时日,师父可还好?你有没有照我说的好好照顾师父。”
我手捂住脸,闷声道:“我有好好照顾又如何,我只晓得眼下,师父他一点也不好。”
大师兄低着眉眼,轻轻道:“我知道,不然师父也不会只站在外面不进来。但师父或许能明白罢。”
我伸出袖角揩了两把脸,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还要这么执迷不悔?”
大师兄忽然看着我,道:“情滋味,情滋味,小师妹怕是在七万年之前就已经领悟透了,你该知道我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
(三)
我后退了两步,苦笑道:“大师兄果然是知晓我的前尘往事。亏得你还瞒了我七万年。想必昆仑山上师兄们皆是知晓我不堪的过往罢。”
大师兄缓缓道:“七万年前我随师父入天参加司医神君的仙婚,亲眼见小师妹坠落断仙台。”
“那师父,师父可也见到了?”
大师兄却不答反问道:“师父?小师妹怕师父见到么?”
我心里一窒,道:“怕,很怕。”
大师兄幽幽叹道:“如今大师兄能走到这步境地全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小师妹不如我,若小师妹有朝一日要像大师兄这般做选择,怕是该后悔了。在昆仑山上,小师妹最聪明,却也最傻。”
我道:“你先莫要说我,你若能忏悔便还可以呆在昆仑山,便还是我大师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你究竟懂是不懂?”大师兄口中的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我会如大师兄一般,我不想谈论。
大师兄却不理我,而是缓缓道:“小师妹迟钝得很,不晓得师父为你明里暗里操了多少心,看得出来你也很紧张师父。还记得小师妹初初升为小神仙要经历的四道天雷么?”
我喉里一阵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
大师兄又道:“初升小仙要历劫四道天雷,当初小师妹只记得承受了一道罢。小师妹却是不晓得,身为一介上神,若为他人受劫,天雷的威力便会扩大至十倍。”
我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了两步,跌坐在了地上。大脑里嗡嗡作响,一片惨白。
大师兄顿了顿,道:“纵然是师父,也无法轻轻松松受得住那其余三道天雷。能苦撑至小师妹转醒过来见得小师妹身体无恙,已属极致。后来怕小师妹瞧出端倪才去闭关,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日。”
我心如刀绞,水珠子自我眼眶里滚出,越抹还越多。我拉着大师兄的衣摆,喃喃道:“你在说谎,莫要胡说……莫要胡说……”
大师兄却道:“小师妹不是替师父煮过仙药吗。”
我慌乱道:“骗人的……骗人的……我不记得有煮过什么仙药,师父他好好的……”
“天庭蟠桃宴时,我被师父关在桃林里没去得成天庭。听你二师兄说你在天庭迷了路睡了半天大觉。知道师父为何要关你一个月禁闭么?他那时似发了疯一般满天庭疯跑,只为了寻你。他害怕你遇上不该遇上的人,再受不该受的伤害。怕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师父寻了你半天却发现你在那里睡大觉时忧急而气的心境罢。”
“后来,昆仑山上凭空多了一只兔子,毛乎乎的兔子。一次我替师父煮茶进书房时,却见那只兔子蹲在师父的怀里,师父时而看着它笑。师父他何时喜爱上了兔子我不知道,直到小师妹下凡捉鬼后偶然我去到小师妹的卧房,见到小师妹房里的墙上挂着的那副画着一只兔子的卷轴时,才领悟过来。我生怕你见到那只自画里跑出来的兔子后给烤了吃掉了,还特意提醒过你。”
我捂着头,眼泪直流,却忍不住咧嘴笑,笑出的声音一阵呜咽。
还记得凡间的小哥,在某个夜晚与我抢兔子。我让了他三只兔腿他还不知足,非说那只兔子是他的。他让我叫他念华。
念华,念华。要一直念着卿华。
“东华帝君的无涯境下那面东皇钟……”
我猛地打断了大师兄,叫道:“你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
大师兄却继续道:“稳住东皇钟那次,师父耗费了太多仙力却不赶着回昆仑山,还陪你在人间耽搁了好些日子……”
(四)
我跌跌撞撞走出仙牢之际,大师兄在我身后道:“知道我为何要交代你,师父喜欢喝清茶,喝酒喜欢喝桃花酒,还有师父的书房要时时整理干净,书房清早要开一扇细窗么,怕是小师妹从来不曾知道师父的这些喜好罢。”
“所以,若有朝一日小师妹与我同种境地,定是要后悔。七万年前你能为了一段情撕心裂肺,如今你能为了至少一段恩情疼惜一下师父么。”
我顿住脚步,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硬声道:“你与我说这么多亦无济于事,他始终是我师父。你说不动我,执迷不悔便执迷不悔,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轻易断送了自己的仙尘。你做好觉悟罢!”
七万年来我从不敢多想,不敢多抬头看他一眼,唯独怕自己忘了他是我师父。唯独怕自己忘了。不可亵渎,不可冒犯。但谁都不晓得,我有多眷恋他那下巴上方一抹清清浅浅的笑,有多留恋他靠得我近时身上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还有,如今我才晓得他为了我做到如斯地步,我有多痛,全身上下,四肢百骸,皆痛入心髓。
恍恍惚惚,我走出了仙牢门口。
师父正站在外面,闻声回过身来,紧蹙的双眉轻轻弯了一弯。
我咬着唇,低眉看向别处。我怕我一看他便要忍不住大哭出来。
师父缓缓走近我,不语。
我便先出声道:“师父,是徒儿没用,没能劝得动大师兄,他依旧是不愿悔过。但师父放心,徒儿不会任由大师兄做傻事的。”
师父却忽然伸出手,轻轻婆娑着我的眼角、脸颊,低低道:“弦儿,哭过了。”
我咬紧牙,抚上师父放在我面颊的手,慢慢移下,侧过脸道:“没有,没有哭。”
师父走在前面,道:“走罢,先回去罢。羽儿的事,为师会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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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卷到此结束。喂喂,还没收藏的赶紧收藏啊~这个月某云都是双更的喔~委实累得慌。不过若是求得读者留言支持,那某云也值得了~今天是9月最后一天,就此一更了罢【原谅某云要偷一回懒。。。,由于分卷,所以某云打算十月份开始下卷~
下卷
章六十九(番)
PS:此处是溪羽的番外,本想放在文后,但想了又想,总归在这里读起来会好一些。某云一直喜欢这只大师兄,不要脸的大师兄,希望也有看官们能够喜欢。诶嘿嘿,你们肯定是忘了大师兄的情劫初始,其实早在正文第四五章就已经提到了噢~不妨回去翻一下~
(一)
“辛梓,你晓得我身不由己,你懂我的。”一个男子上前,欲拉住面前女子的手,却被女子躲开了。
男子面皮生得不算太差,也还过得去。
女子环视了一下四周一队人马,淡漠地笑了笑,道:“不知县令公子一大早遣了这么多人来意欲何为?县令公子怕是说得太严重了,如今你我婚约已除,懂与不懂、身不由己,这些与陌辛梓何干?”
好家伙,这男子原来是县令公子。难怪说软话时腰板也挺得老直。
县令公子有些急了,道:“昨日的事情我已经知晓,都是那个贱女人的错,她想将你推下水害死你对不对?!辛梓你要相信我,我一点都不爱她,我答应娶她全是……”
女子挑了挑眉梢,忽而讥诮道:“你与我解除婚姻答应娶她,全是因为她家是城里的富商之最。回去罢,一切与我早无瓜葛。”
女子转身欲走。
一旁女子的爹早已面色铁青,肃声道:“请回罢,我们陌家无权无势,攀不上大佛!”
“辛梓!”县令公子大声叫道,有些气急败坏。
女子顿了顿步子。
只见县令公子快步上前,作势就要将女子揽进怀里,还道:“答应我,等我娶了她你再嫁给我,到时我只疼你一个人,一辈子只宠你一人!”
“对不起,我要不起你的宠爱。”女子侧身。
县令公子见扑了个空,声音蓦地沉了些,道:“陌辛梓,你当真要与我较真到底么。我说过我会娶你,待娶了她之后我便会娶你!”
女子扬了扬头,淡淡吐出:“我不需要。”
“陌辛梓!”县令公子的底线终于崩溃,恼怒地大吼了起来。
忽而一阵暖风拂过,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女子的肩头突然被人揽了去。那人身体斜靠在女子身上,懒懒地似没睡醒一般。
女子抬眼一看,不就是昨日自水里将她救起来的叫溪羽的公子么。眼下他着了一身轻飘飘的白色衣裳,懒懒散散的,胸前的衣襟凌乱了些,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白皙的肤色。
溪羽抬手打了一个呵欠,慵懒道:“喂喂,我道是谁一大清早的在外面吵闹搅人清梦,这位公子来府上何事?我们梓儿不愿嫁你,你竟还不死心?”
(二)
所有人见到他双眼都瞪得直了。连陌辛梓也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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