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将就着用罢。
我摆上那盒涂妆专用物品,开始着手往脸上涂了起来。
我晓得,嘴唇和脸颊都要涂红色,眉毛要涂黑色。还有眼皮亦要上颜色。
只是这眼皮要上什么颜色,一时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我细细想了想,天庭的那些仙婢仙子们的眼皮是些什么颜色。
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都有罢,她们的眼皮该是各有各的颜色。
那我呢,我该上什么颜色好?
思忖了良久,我决定每一样颜色都上一些……
总算都弄好之后,我努力往镜子里瞧,景象还是太模糊看不大清楚,只隐约看得出我脸上的颜色。
看得出颜色就好,起码他人一看便晓得我是涂了妆的。
恰好这时我卧房的门响了,只听师父在外面轻声道:“弦儿,可有准备好了?”
一想到我第一次涂妆是师父第一个见到,我突然就觉得有些紧张。心口一蹦一跳的。我亦一蹦一跳过去给师父开门。
不晓得他见了我之后会不会浮想翩翩遐想连连。
(三)
我打开了门,师父正身长玉立地站在那里。
只听师父问道:“弦儿何故低垂着头。”
我绞着手指头,委实有些不好意思。磨蹭了几下才抬起头去,看着师父笑道:“师父,徒儿已经准备妥当了。”
师父见了我先是身体一震,随后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我害怕师父是站得久了难免有些头晕目眩,遂忙过去扶住他,急道:“师父要不要紧,是不是身体不适?”
师父扶住额角直摇头,叹道:“弦儿啊,还是去洗把脸再出门罢。”
我不明所以道:“可是徒儿才将将涂完妆,一洗便掉了。”难道师父竟没有浮想翩翩的感觉么。
师父抽了抽嘴角,道:“洗掉了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纵使是再聪明也听得出来,师父他定是嫌弃我的妆。我伤情了。
我老老实实出了卧房欲去打盆清水来。
恰逢此时三师兄宸辕将将自这边路过。他瞧见了师父忙弯身给师父作了一个揖,道:“师父有礼。”
然待他看见师父边上的我时,面皮忽然哆嗦成一块,抽筋了。
我见他浑身上下抖动得厉害,正忧心他是不是抽筋抽得厉害恶化为抽风了,可他却忽然一手捂住嘴一手捂起肚子来。
我问道:“三师兄你打紧不打紧,若是抽风得厉害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下一刻,三师兄再也捂不住嘴,竟双手捧起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直不起身,干脆就将一只手撑于他旁边的一株树干,继续大笑,边捶树边大笑。我看得出来,他是在笑我。
果不其然,三师兄笑岔了气方才抬起手指着我道:“啊哈哈哈,小师妹你这是在搞哪样,人家西海龙王大寿你是要画个花脸赶着去给龙王唱戏么,啊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如何小师妹也该先给师兄们唱上一段~~~啊哈哈哈~~~”
我一口老血堵在心头,碍于师父的面发作不得。想我辛辛苦苦涂个妆不容易,宸辕那厮竟将我当做是唱戏的,何其挑衅!
但师父面前,我不能明目张胆与三师兄掐。
遂我憋了好几口气,扭头眼巴巴地望着师父,瓮声瓮气道:“师父~~~三师兄他在笑我~~~”
我郁卒得看见,师父他老人家的嘴角亦是挑得老高。
师父十分淡定,眯了眯眼看着三师兄,悠然念了一声:“辕儿。”
(四)
三师兄听见师父的声音立马竖起耳朵,抹了两把眼角,安静了下来。他再作揖道:“师父,徒儿这便修习去了。”
我咬咬牙,只有师父能治下宸辕混蛋。今日这仇,我算是记下了。
只听师父与三师兄道:“辕儿不用急着去修习,还是先替弦儿打一盆清水罢。”
三师兄作揖道:“是,师父。”转身前他抬起眼梢瞟了一眼我,随即弯下腰去,手捧着肚子走开了。
笑罢笑罢笑死他,笑不死他憋死他,憋不死他弄疯他。唔,宸辕混蛋。
不消片刻,三师兄便端着一盆清水回了来。
我凶神恶煞呲牙咧嘴地瞪了他数眼方才将老脸凑过盆去。
然我不得不承认,水着实是比镜子要清亮。
瞧见盆里有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我手抖得差点摔盆而奔。我哆哆嗦嗦地努了努唇,惊悚道:“这这、这是哪个天杀的。”
三师兄咧开嘴,道:“小师妹莫怕,这就是你。”
后来我闷头栽进水盆里,将面皮来来回回搓了个透。说什么女子涂个妆便能让男神仙浮想翩翩遐想连连,我感觉我再也不会相信了。
一切收拾妥帖后,师父带着我离开了昆仑山往西海龙王那里去。我依旧素面朝天。
我与师父一齐站在他的祥云上。半路,我实在憋不住了,便出声道:“师、师父。”
师父轻轻“嗯”了一声。
我低低颓然道:“师父是不是、是不是亦觉得徒儿那副模样丑死了很好笑。”
师父挑了挑眉头,却道:“弦儿为何如此问,是在意为师的想法么。”
“啊?”我倒没想过在不在意师父的想法,只是觉得若师父我丑的话心里多少会有些难为情。
见我未回答,师父便又道了声:“罢了。”他看着我,双目沾染了笑意,道,“其实也不是十分丑。”
我晓得了,师父一向不愿将话说到十分。他这般说,就算没有十分丑也该有个八九分。我苦闷得很。
然眼见西海就在前边,若我仍苦着一张脸让其他仙友见去了不大好,遂我忙拾掇起心思与师父一道往那里贺寿去。
章六十四
(一)
说实话,这西海还真大。
我与师父入得海底龙宫,一路直抵宫门口。宫门口有两只皱巴巴的老乌龟在那里守着,见了我与师父笑得那是一团和气。
乌龟还是老点好,一言一行都十分得当圆润。
进了宫门,路上仙客来往好不热闹。只是见我与师父走在其中,他们皆若有若无地往我们这边瞟。
师父容貌生得清俊柔美,能惹来这么多不明意味的目光那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我师父又不是猴子,为何要给他们看,真真是便宜这帮男女神仙了。
正待我郁卒之际,师父却忽然低了低头,与我轻声道:“弦儿不曾与为师参与过如此隆重的寿会,难怪很多仙家都不识得弦儿。如今这么多双眼睛只顾往弦儿身上瞟,弦儿怕是觉得很不习惯罢。”
……师父的意思是,他们竟是在看我?!我纳闷道:“他们不是在看师父么。”
师父莞尔一笑,道:“大抵他们是诧异为师身边何时多了一个女子罢。三界还不曾知晓为师有一位小徒弟。”
我老脸如火中烧。瞧师父说的,这让我如何好意思。
谈吐间,我与师父踏上了长长的回廊。
不得不说,这西海龙宫是一座颇为气派的水晶宫,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而我们这脚下的回廊,却被铺上一层绿油油柔软的海藻。看起来十分显眼。
然我与师父走了没多长距离忽然被人阻了去路。我抬头一看,十分扎眼。
司医神君尧司一身白衣垂地英挺颀长正稳当当地站在我面前。他半垂着细长的狐狸眼安静地看着我,薄唇微微抿起来。
些许时日不见他似憔悴了许多,下巴越发清瘦起来,眼里全是沉甸甸的不明意味的东西。我看着他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心里道不出的压抑。
师父脸色亦跟着沉了下来,忽然拉起我的手腕带着我走,还道:“弦儿,走罢。”
我跟着师父走。
然将将错过尧司之际,他却倏地拽住了我的胳膊。一时我卡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二)
尧司轻声道:“弥浅,不要跟他走。”
师父握着我手腕的手紧了紧。
我沉默了半晌,强行忍下心头那股酸涩,抬起头眯眼笑道:“神君也来为龙王贺寿,真巧。”
我想得很通透,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就算我真的错过了什么误会了什么,我与他亦不可能再回得去。况且那只蛇蝎蝴蝶那般执着,怕是还盼着他回头罢。
“弥浅……”
我打断他,问:“哦对了,瑶画仙子的伤势如何了。”我向四周望了望,没见个把人影,又道,“她今日没与你一道来么。”
尧司一怔,神色伤然道:“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什么都知晓了。那时是我错信了瑶画而误会了你,是我不该;如今你可还是在气我?”
我老实道:“没气。”年少是我自己不知量力,如何能怨别人。
尧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如他人一般清清然的笑来,又道:“那弥浅现在就随我回去药神殿罢。”
我挣了挣手臂,道:“我为何要跟你回去。”
他半眯着双目定定地看着我,道:“当年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会好好弥补你。我说过,只要你活着我什么皆可不要,什么三世姻缘仙妻美眷我皆不要。我只要与你生生厮守,不管你是以前的弥浅还是现在的倚弦,我都要与你生生厮守。”
还未等我说话,师父忽然寒起一张脸,一把大力地拽过我,与尧司道:“你太缠人了。本君的徒弟你问都未曾过问一声便想带走,你以为本君会答应么。”
尧司脸色亦跟着暗沉了下来,看着师父道:“她是我药神殿的人。”
师父衣袍发丝竟缓缓浮动了起来,周身流出凛冽的仙气,沉声道:“司医神君你非得逼得本君在此处与你动手不成。”
尧司硬声回道:“今日我一定要带走弥浅。”
我吓得不轻。师父他是真生气了,尧司也很浮躁。两人皆未问一声我的意见竟作势要掐了起来。
我忙拉住师父,道:“师父莫急,且先听听徒儿如何说罢!”
今日索性将所有话都一次说个清楚明白。
(三)
我看着尧司,干脆利落道:“我不会跟你回去了。如今我已是昆仑山司战神君座下第十二位弟子倚弦,早已不是当年药神殿的弥浅。所以我不是神君药神殿的人。”
尧司脸色白了白。
我又道:“当年遇上你我很庆幸,将真心托付于你就算后来你背弃我要与她人成婚,直到现在我亦是没有后悔过。只是你与瑶画有着三世姻缘成过仙婚,泠染又在你的仙婚上死过一回,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时隔七万年我倚弦就是再蠢再笨亦是长了一些记性,拿得起放得下,有舍有得方为舍得。”
尧司慌乱阻止我道:“不要说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为何不说,我要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说。
遂我继续道:“当年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罢,我在昆仑山上过得很滋润很美好,你且莫要再执着。瑶画仙子与你有缘,你便回一回头,就能看得见她。”
尧司怔愣了半晌,终是垂下了拽我手臂的手。他低下眼帘落寞地问:“好不容易记了起来却又要全都忘了放了么。”
我道:“都是前尘如烟,何故念念不忘。”
他抬起头来,启唇再轻轻问了一句:“那弥浅,你爱我么。”
我心尖蓦地一痛,动了动喉咙,却说不出不爱。爱,那是曾经爱罢。
他忽而双目似寻到了希望一般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咧嘴道:“还是爱的罢,还是爱的罢?”
师父握着我手腕的手,忽然松了。
我有些怔愣,抬头看了看师父。他低着眉眼,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半分情绪。我倏地变得慌乱了起来。
我亦是不晓得哪个地方抽了筋,师父轻轻放开我之后,我又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师父浑身皆是一震,眼梢里终于流露出些许吃惊的意味,看着我念道:“弦儿?”
“啊?”待我反应过来后,心似被挤到了嗓子眼,脸热辣辣地烧,握着师父手腕的那只欠抽手尤为灼热。
我就这般厚着老脸拉着师父,没松手。我怕我这么一松手,他便要走了。
(四)
尧司看着我拉着师父的手,声音忽而变得轻悠了起来,喃喃道:“弥浅你还是爱我的罢。”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七万年前是爱的。”
“那如今呢。”
我看着尧司的双眼,认真道:“如今不爱了。”
尧司静默了半晌,忽然抬手指着师父问我:“那么他呢,是因为你已经爱上他了么。”
我惊讶地看着尧司说不出话来。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怎么可能对我师父……
尧司又问:“是这样的么。”
我正欲否认说不是,师父却冷不防出声道:“弦儿不想说便不说,弦儿喜欢谁与司医神君有何干系。”
尧司看着师父,蓦地挑了挑唇,眯起一双狐狸眼轻声笃定道:“那便不是了。”
确确实实不是。我纵然胆子再肥也不敢干那欺上犯乱的事。
可尧司却又道:“没有就好,我会让弥浅再一次爱上我。”他是看着师父说的,似在宣示一般。
……他应该看着我说才对。
我摇摇头,不对不对,他压根不该如是说!他凭什么如此信誓旦旦,我是发哪门子的疯要再一次爱上他自找罪受?他站着说话也不嫌腰疼!
我忙道:“神君宽心宽心,这是没有的事。”
尧司看向我,恢复了以往懒懒的神色,道:“弥浅没试过如何知道?只要你一日没有爱上他人,我便一日都还有机会不是么。”
我忍不住抽了抽眼皮,惊道:“你这是什么道理,莫不是还想继续纠缠我不成?”
尧司双目沾染笑意,睨着认真我道:“不是说好了要纠缠生生世世的么。这一次,尧司定不负你。”
他大抵是忘干净了自己与瑶画仙子的三世姻缘罢。竟说得如此大言不惭。泠染说兔子只吃窝边草不吃回头草,回头草是给马吃的,这个道理连我都懂他竟会不知道?
此时师父上前了一步,隐忍道:“若弦儿同意,为师可以打飞他。”
我僵硬地扭头看了看师父,半边下巴都惊掉了。师父一向淡定飘逸,何时说过如此横气冲天的话来。委实不该啊。
我忙拉住师父,与尧司道:“罢了罢了,你我已是过往你且莫要再执迷不悟。如今我已有了心上人你就快快回头罢!”
“谁?”尧司与师父同时侧头看向我,寒幽幽地问。
有心上人?有个屁的心上人!
我松开了师父的手腕,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摆摆手干笑。这……我这不是一时情急么,先说出来哄哄尧司的。这反应也忒激烈了些。
我干笑得面皮抽筋实在是笑不下去了,师父与尧司两人还在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结结巴巴道:“有、有了,着实是、是有了。”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嘴巴子。叫我乱说!叫我乱说!我明明是想说我没有、我是开玩笑的!
尧司眯了眯眼,先出声道:“弥浅说说心上人是谁。”他似看穿了我一般,非得要我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咽了咽口水,索性咬咬牙心一横,硬生生道:“有、有!当然有!”
尧司那双狐狸眼亮得很,安静地将我打量了一会,倏地竟笑出声来。他依旧懒懒道:“过了这么久,弥浅还是连一个谎都不会说。弥浅是不是编不出心上人的模样和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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