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英奇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欧阳兄今天约我到这儿来,是为查证我的身份的。”
欧阳朋道:“不是查证,而是我要告诉你,我知道你这位‘司徒世家’的这一代主人,就是昔日的‘鹰王’闻人彦。”
司徒英奇道:“那么,欧阳兄,我是闻人彦如何,不是闻人彦又如何?”
欧阳朋脸上掠过一丝抽搐,道:“你夺我妻女,又逼我塑制人像助你杀人,几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些我都可以不追究,我也可以不问你是怎么变成司徒世家这一代主人的,然而我有两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司徒英奇道:“你有什么条件?”
欧阳朋忽然叹口气道:“闻人彦,人没有不自私的,为了我的女儿,我还把你当‘司徒世家’这一代的主人司徒英奇,也就是说我不揭发你‘普济寺’杀人的罪行,不过我希望你即刻退出武林,带着我的妻女找一个隐密的地方隐名埋姓渡你的余年去……”司徒英奇道:“这是你那头一个条件?”
欧阳朋道:“不错,你答应不答应?”
司徒英奇没有回答,问道:“第二个条件呢?”
欧阳朋道:“把参与‘普济寺’阴谋的人列成名单交给我,我只找这些人,保证不让他们供出你来……”司徒英奇道:“你要这个名单干什么?”
欧阳朋道:“关夫人的像是我塑造的,没有这尊关夫人的像,你害不了关将军夫妇,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这件事我一直愧疚在心,日夜难安,我要藉着这张名单找到这些人,把他们一一交给那为报关将军夫妇大恩而遍踏江湖觅仇踪的李姓年轻人,这样多少可以减少我对关将军夫妇的愧疚。”
司徒英奇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欧阳兄,事已至今,有几句话我是不得不说,这条件在你,也许是一番好意,在我,却难以从命,无法接受,当今武林人人都知道我是‘司徒世家’这一代的主人司徒英奇,即使你对天下人揭发这件事,我无所惧,也没有人会相信……”欧阳朋道:“我不必对天下人揭发你的罪行,我只告诉那李姓年轻人就行了,他一定会相信的。”
司徒英奇脸色微微一变道:“初出茅庐乳臭未乾,即使他知道,他相信,又岂奈我何?”
欧阳朋道:“闻人彦,你小看这个年轻人了,你若认为他奈何乖了你,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条件,你我今日这约会,到此为止!”
司徒英奇一丝森冷笑意泛上唇边,道:“欧阳兄,别忘了,你的女儿现在是我的女儿。”
欧阳朋淡然一笑,道:“这就是了,我的女儿现在是你的女儿,你辛苦近廿年把她抚养长大,你对她若是没有点父女之情,你尽可以下手。”
司徒英奇道:“不是我的亲骨肉,为了我自己,我可以牺牲她。”
欧阳朋道:“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了,你请吧!”
司徒英奇阴森一笑道:“你是当世之中唯一知道司徒英奇就是闻人彦的人,你想我会就这么走么?”
欧阳朋倏然一笑道:“闻人彦,你是当世之中唯一想杀我的人,要没有什么仗恃,你想我会约你到这儿来会面么?”
司徒英奇目光一凝,看了欧阳朋一阵之后道:“我看不出你有什么仗恃?”
欧阳朋道:“要让你看得出,它就不成为我的仗恃了!”
司徒英奇冷冷一笑道:“我这个人一向如此,在我没亲眼看见之前,我是绝不会轻易相信什么的!”
他缓缓扬起了右掌。
欧阳朋平静地道:“你要是认为我是玩虚施诈,你尽可以下手,不过我要告诉你,今夜子时以前,我要是没回‘泰安’去,明天一早‘泰安’城的人就会都知道‘司徒世家’的主人司徒英奇,实际上是昔日的‘鹰王’闻人彦,他夺了欧阳朋的妻女,并且逼欧阳朋塑制人像供他害人……”司徒英奇失笑说道:“欧阳朋,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
欧阳朋道:“你要是愿意冒这个险,你只管下手就是。”
此刻司徒英奇的一只右掌已抬到胸前,只要一翻就可以击出一片威猛绝伦的掌力,但是他并没有翻掌,道:“能让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欧阳朋缓缓道:“为了让你相信,我可以告诉你,在我没约你来此之前,我花费了好一段工夫,写了近百封的信,我在‘泰安城’中找了一个可靠的人,由他保管着,子时以后,由他把这近百封的信找近百户合适的人家丢进去……”司徒英奇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好办,我若是此刻杀了你,然后赶回家中把‘司徒世家’的人手全派出去,让他们到‘泰安城’中找那保管这近百封信件的人……”欧阳朋道:“闻人彦,‘泰安城’可不是个小地方啊!”
司徒英奇道:“我知道,纵然一时找不到,我也可以命他们在子时以后满城找人,那时候夜深人静,只有他一个人在大街小胡同活动,我相信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即或他把你写的信已然送出手几封,我的人也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他把那些信都送到了哪几家……”欧阳朋笑道:“闻人彦,你高明,我欧阳朋也不笨,我另外安排了一个人,只拿了一封信,只等明天‘泰安城’中见不着什么动静,他就会拿着这封信离开‘泰安’……”司徒英奇道:“找那姓李的年轻人去?”
欧阳朋道:“不,姓李的年轻人行踪不定不好找,我让他把那封信送到‘幽冥谷’去。”
司徒英奇脸色大变,震声说道:“你知道我跟‘幽冥谷’之间的事?”
欧阳朋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跟‘幽冥谷’之间结有什么梁子,我只知道你跟‘幽冥谷’之间有仇,这就够了。”
司徒英奇忽然放下右掌,仰天哈哈大笑。
欧阳朋道:“你笑什么?”
司徒英奇笑着说道:“我笑欧阳兄你好不高明,好了,我低头认输就是,欧阳兄这两个条件我全答应,只是……”他目光一凝,接道:“当日参与‘普济寺’杀人的那些人,他们死的死,废的废,已几乎全没了,这怎么办?”
欧阳朋道:“那不要紧,不论死活,只要他跟‘普济寺’谋杀案有关,你给我全列上去就是,记住除了你本人之外,不得有一个遗漏!”
司徒英奇道:“我杀他们灭口都怕来不及,现在有人愿意帮我除去他们,我怎么会让他们有一个遗漏,我这就告辞,明天这时候我给你送名单来。”
话落,他就要往起站。
“慢着。”欧阳朋阻止道:“别把我当傻子,我不能给你那么多工夫让你作某种安排去,我现在就要那名单。”
司徒英奇皱眉说道:“欧阳兄这不是难我么,此地既无笔墨又无纸……”欧阳朋道:“不劳操心,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他探手入怀,一样一样地摸出了文房四宝,最后又摸出一个几寸高的小白瓷瓶道:“我来研墨,你就即席挥毫吧!”
司徒英奇脸色微变,皱眉摇头道:“欧阳兄设想得可真周到啊,欧阳兄,我把名单列出来之后,你不会食言背信吧!”
欧阳朋拔开塞子,从小白瓷瓶里倒些水在砚台上,道:“你是指那些信?”
司徒英奇道:“不错。”
欧阳朋道:“那要看你是不是会很快履行我头一个条件了?”
司徒英奇道:“欧阳兄,你总得给我些收拾行李的工夫!”
欧阳朋道:“我希望你带着我的妻女秘密离开‘司徒世家’,这样对你有百益而无一害,既是秘密离开,用不着怎么收拾,也用不着为遣散下人费神,有半夜工夫也就够了,你子时以前趁夜走吧。”
司徒英奇苦笑一声道:“好吧,有道是,一着受制,全盘俱墨,事到如今也只有听欧阳兄的了,不过我希望……”欧阳朋道:“你放心,今夜子时以前你有没有离开‘司徒世家’瞒不了我的,只你离开了‘司徒世家’,我马上就会焚毁那近百封信件,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最好不要跟我玩心眼儿,也最好不要去而复返,我会保留制你的一着的,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我随时能揭发你的罪行。”
司徒英奇怔了一怔道:“欧阳兄,这,这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欧阳朋道:“我不得不如此,你尽可以放心,只要你不跟我耍花样,我也会为我的女儿着想的。”
司徒英奇一声苦笑道:“真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伸手抓起了地上的笔。
转眼工夫之后,一张名单写就,司徒英奇拿起来递给了欧阳朋道:“欧阳兄,请过目吧。”
欧阳朋一直监视着他,见他毫无异动,遂放心的伸手接过了那张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人可真不少碍…”目光一凝,望着司徒英奇道:“我还没有问你,你跟关将军夫妇究竟何仇何怨?”
司徒英奇道:“欧阳兄,从今夜子时起,世上便不再有闻人彦,也不再有司徒英奇了,你何必问这些?”
欧阳朋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不问,你请回吧,别忘了今夜子时以前动身,也希望从今后别让我发现‘司徒世家’的人出现在我身周附近。”
司徒英奇忙道:“不会的,欧阳兄,我可以跟你保证,绝不会,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争什么胜,斗什么能?有这么一个置身事外的机会,凭心而论,我是求之不得。”
欧阳朋点头说道:“能有这么一个机会,你的确应该是求之不得,要不然那姓李的年轻人迟早会找到你,我不再耽误你了,你请回吧!”
司徒英奇没再多说,站起来一抱拳,转身而去。
欧阳朋也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
“泰安城”,万家灯火。
欧阳朋进了南城一家大客栈,他既没有吃饭,也没有要茶水,进屋就开上了门,也没点灯。
二更刚过,他轻轻地开了后窗掠了出去,腾身拔起,一闪就没入了浓浓的夜色中。
在“泰山”西北,“济南”东南,有一座大庄院,丈余高的一圈围墙,隔着墙往里看,飞檐狼牙,屋脊多得数都数不清。
这座大庄院的后头,西北角,紧挨着一大片树林子,一棵棵是老高的白杨!
快三更的时候,三条黑影从大庄院后门出来,行动异常小心,似乎有点蹑手蹑脚的。
夜色虽浓,但仍可以辨出那是一男二女。
这一男二女出了大庄院之后停也没停地便往北方掠去,几个起落之后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那片树林外,飞鸟般从树上落下一个人来,是欧阳朋,他向着那一男二女逝去方向看了一阵,突然转身掠进了树林子里!马上就没了踪影。
三天之后,欧阳朋出现在黄河岸。
离黄河岸不远处,有一座小土岗。
紧挨着小土岗下,有一座小茅屋。
小茅屋两扇柴扉紧闭着,屋檐下挂着个葫芦,门前地上晒着些不知名的药草。
这个地方远离渡口,太偏僻,远近看不见一个人影,小茅屋里也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
欧阳朋到了小茅屋前轻轻地咳了一声,道:“里头有人么?”
仍没听见茅屋里有动静!
欧阳朋凝神听了片刻,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他到了茅屋门前,抬手去推两扇柴扉。
两扇柴扉应手而开,竟是虚掩着的。
门开了,他忽然一怔。
屋里有张方桌,桌前放了一条长板凳,长板凳上坐着个黑衣人,面里,背向朝外,一动不动。
欧阳朋定了定神,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笑意,道:“孙不治,债主上门了不要装了!”
黑衣人哈哈一笑,迈脚转过了身。
欧阳朋神情一震,脱口叫道:“是你?”
黑衣人像貌清癯,长眉凤目,胆鼻方口,美髯五绺,哪里是什么孙不治,赫然竟是司徒英奇!
司徒英奇含笑说道:“欧阳兄,没想到吧。”
欧阳朋马上提高了警觉,往后微退半步道:“闻人彦,怎么会是你?孙不治呢?”
司徒英奇道:“孙不治么?恐怕他已经化为鬼物,不在人世了!”
欧阳朋脸色一变道:“你杀了他?”
司徒英奇道:“可以说是我杀了他,不过我并没有动手!”
欧阳朋道:“那并没有什么两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英奇道:“欧阳兄不要误会,我杀孙不治是在欧阳兄你约我见面之前,不是在你约我见面之后!”
欧阳朋道:“孙不治既然已经死了,他是死在我约你之前,抑或是死在我约你之后已是无关紧要,好在我找他的目的跟杀他也没什么两样,现在我问你,眼前事你作何解释?”
司徒英奇道:“欧阳兄是说我在孙不治这儿?”
欧阳朋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至今仍在‘司徒世家’百里之内?”
司徒英奇笑笑说道:“那是因为我发现你并没有写什么信件,那天在‘泰山’上说的话完全是诈。”
欧阳朋脸色微变道:“怎见得我没有写什么信件,那天在‘泰山’上所说的话完全是诈?”
司徒英奇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瞒你了,那天我赴‘泰山’之约时另外带的有人,我原想把你毙死在‘泰山’之上,可是一着受制,为你所唬,我没敢轻举妄动,事后我回了家,我带去的那个人却一直暗中跟在你身后,一直跟了你三天,见你在监视我离开‘司徒世家’之后,根本就没回‘泰安’去,这我才确定你并没有写什么信,找什么可靠的人,我给你的那纸名单上,以孙不治的住处最近,我料定你一定会先到他这儿来,所以我早你一步跑到这儿来等你,明白了么?欧阳兄!”
欧阳朋静听之余,脸色连变,等到司徒英奇把话说完,他却一转平静,淡然说道:“这么说,你等在这儿是为了杀我了?”
司徒英奇含笑说道:“欧阳兄,既然我已经知道我并没有受制于你,你想我还会留你在人世么?”
欧阳朋道:“闻人彦,你要明白,我所以这么做,有一大半是为了你好,你也明白,那姓李的年轻人迟早会找到你。”
司徒英奇笑笑说道:“事实上欧阳兄你为的不是我,你为的是你的女儿,我无须领你这个情,至于那个姓李的年轻人,他或许迟早会找到我,只是能找到我是一回事,能不能奈何我又是一回事。”
欧阳朋道:“你以为他奈何不了你?”
司徒英奇道:“我总以为他过于年轻了些,经验历练都不够。”
欧阳朋道:“可是他的聪明才智能补他经验历练的不足!”
司徒英奇笑道:“或许,可是我闻人彦也不儍不笨哪。”
欧阳朋目光一凝道:“闻人彦,往小处说,你有一个美貌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不愁吃、二不愁穿,往大处说,你先后也在武林中纵横了几十年了,不管关将军夫妇跟你有什么仇怨,你已然置他夫妇于死地,你还有什么苛求的,难道你还不知足,你为什么不趁早抽身,保全你的晚年,难道非等那一天欲退不能,后悔都来不及么?”
司徒英奇笑笑说道:“欧阳朋,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人各有志,我还有我的打算,我还有我的事情,你就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欧阳朋两眼寒芒一闪,道:“暮鼓晨钟难醒执迷之人,既是这样,你我就藉孙不治住处前这十丈方圆之地决一生死吧。”
他转身往后退去。
司徒英奇坐在屋里没动,摇头说道:“我必须杀你,为了你的女儿,也为了我,可是我不愿也不必自己出手。”
欧阳朋道:“那么,就把你埋伏在左近的爪牙叫出来……”司徒英奇又摇头说道:“欧阳朋,你误会了,此地只我一个人,连我的妻子女儿都不知道我在这儿……”他抬手指了指南扇柴扉,道:“在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在这两扇门上涂上了剧毒,此刻那毒已经经由你适才推门的那只手进入你的血脉了。”
欧阳朋冷冷一笑道:“你也想跟我施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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