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明显的针对性和借题发挥,让温景尧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就像第一次和夏侯见面的时候,隔着一层笑容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虚伪。他现在没有资格追究夏侯某些刻意的安排,没有资格指责夏侯在国战中的任何做法,因为他已经被指挥阵排除在外了。
想当初夏侯不听他指挥攻破了东桓的王都,造成了多少恶劣的反响,现在有什么立场反过来批…斗他?
“众生相的一言堂吗?”温景尧点了点头,“明白了。”
“是又怎么样?”流英嗤笑。
“嗯,不怎么样。”
温景尧淡淡地环视一圈眼前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看上去也气得够呛的何以解忧身上。温景尧知道对方很想为自己辩解,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不要再说话。
“如果你们所谓的做人就是抱团排挤,所谓的合作就是无原则盲从的话,那我的确不会。”
“你……”
“还有,如果所谓的指挥就是连时间差都不会打,只知道靠一张嘴和人数碾压的话……那我连指挥都不会了。”
“霜雪明!你说谁呢!”夏侯已经自觉对号入座。
温景尧一挥衣袖,转身走了。
他不喜欢跟人吵架,却并不代表没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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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麟有点担心温景尧现在的心情。
他从国战结束起就密切地关注对方的所在地,在王都等了半小时,终于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从议事厅走出来。
伏麟立刻跟了上去。
“师父!”
“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等你出来。”
温景尧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很晚了,去睡吧。”
“刚才……”伏麟指了指议事厅的方向,“还好吗?”
“不太好。”温景尧语气平静地回答,“闹翻了。”
“啊……”伏麟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有些好奇温景尧是怎么跟人“闹”的。
“他们说了什么?怪你不听夏侯的?”
“他们不想再让我指挥了。”
“……”伏麟一愣,“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
伏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跟着他一直走。两个人在尹都宽阔的大街上前行。
走到信使身旁,温景尧停下了脚步。
“去年,我师父一梦逍遥afk了。”他语调淡然地说。
“嗯。”伏麟点点头。他之前看了很多北璋相关的帖子,知道一梦逍遥是个很有声望的人。去年离开的时候有人给逍遥开了个告别楼,绝大多数的回帖都是不舍和褒扬。
“以前逍遥跟我说,他拉我进众生相是为了让我有个靠山,以保证我的指挥地位能稳固下去。但是今天流英的话让我明白,我人在不在众生相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我身在哪里,会无条件维护我的人,只有逍遥一个。”
“……”温景尧很少对他说心里话,伏麟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难受了起来。
“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
温景尧把黄色的信纸摊开,扫了一眼,然后递给伏麟。
“有些话,只有现在才能明白。”
伏麟小心地接过这封信——
【徒弟:
最后一次叫你徒弟了。
我们还没通过游戏系统结成师徒,但你是众多徒弟里我最重视的一个。
在别人面前我对你毫不掩饰的偏心或许表现得有些过头,希望没有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扰。
现在既然要afk了,我也说点矫情的话吧。
当初我追寻着儿时梦中的世界选择了山河,追寻着梦中才有的那份逍遥和惬意,追寻着挥斥方遒快意恩仇,后来我成为了国战指挥,成为了北璋的国君。
再然后,我遇见了你。
游戏里我认识许多性格各异的人,却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有时候让我觉得高冷不可接近,有时候又觉得单纯可爱过头。你会在无心的时候说一些扫人面子的话,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做出非常体贴的举动。
你是一个需要花时间才能了解的人。跟你之间简简单单的交谈,远胜过跟某些人相处时虚情假意的微笑。
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如今我打算走了,我留下了这个号,放弃了游戏里的一切,却唯独有点舍不得你。
留下了一些“遗产”,作为师父给徒弟最后的礼物。
我交代了流英过阵子把我的全部财产都取出来交给你,但我知道你肯定不在乎这些东西。另外,还想送给你我所能留下的最好的礼物——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写出来的战术详解,以及配套的二十个据点的战略地图。
我希望你能用得上,希望你以后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会记起你曾经有个师父。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有时会yy当我们北璋制霸龙湖的那一天,我得意地跟来采访的官方记者说——你是我教出来的全山河最好的指挥,你已经远胜于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之间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师徒和朋友。见面基本都在据点,聊天的话题永远都是战术,好像就没别的了。
其实我挺想和你多打几场副本的,也想和你一起做做节日任务。
可惜直到离开,我也没有做到。
一旦离开这个游戏,我们就变成陌生人了。现实中的我是个三十二岁的颓废的soho,靠卖点稿子为生,而你应该是个现实和游戏里都同样优秀的孩子吧。
希望你好好生活,好好享受游戏。
希望未来的什么时候,我们有缘在其他地方重逢。
再见。
一梦逍遥】
看完之后,伏麟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中。
对温景尧的想法他挺能感同身受。如果雷泽有天说要离开,留一封这样的信,然后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他也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
游戏里的友情可以是很棒的友情,游戏里的师徒情也可以是很棒的师徒情。无论现实还是游戏,那些不计较利益和得失对你好的人,都值得好好珍惜。
伏麟很想跟温景尧说“我的肩膀借你靠”,更想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回浮世吧”——哪一句他都不能选,只能陪着他一起憋屈。
伏麟真恨不得再去买个装备齐全的剑客号,整晚蹲那几个众生相的傻逼。
“散人那边……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你的。”
“嗯。”
“我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帮忙?”
“找你的几个死忠,用他们的人脉集结一些力量,先给众生相那边施加点压力再说。之前论坛黑你的帖子出现得太巧,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查楼主ip……我还可以天天悬赏夏侯……”
“好了。”
温景尧打断了他的话。手落下来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轻得就像风拂过头顶。
“你没必要为他们浪费时间。”
“难道你不想再指挥了?”
“无论想不想,为游戏里的事费尽心机都没有意义。”
“霜哥……”
他们忽然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
同时回过头,竟然看见了白鹤。
☆、第51章 脱队
白鹤披着一件毛茸茸的宽大斗篷,反衬得她的身型更为纤细,像一朵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柔弱小白花。
自那日告别之后,他们二人再也没有联系过。如今主动来打招呼是什么意思?温景尧还是礼貌性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白鹤抿着嘴,扫了一眼旁边的伏麟。
“……你们聊,我去挖药。”
伏麟刚要转身,温景尧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住,直接对白鹤说:“有什么话你说吧。”
白鹤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矫情。
“霜哥,我刚听说你跟流英他们闹翻了。”
“嗯。”
“如果夏侯有什么地方做得太过分了,我代他跟你道个歉。”
“不用。”两个字,秒答。
比预想中更冷淡的态度让白鹤微微一滞。她伸手整理了几下斗篷的领口,语带苦涩地说:“我可以帮你。”
“不用。”
“你想重新回去指挥的话,我可以尽力帮你跟他们说说,流英应该会卖我一个面子……”
“没必要。”
温景尧的回答始终是坚定而淡然的拒绝,手还把伏麟的袖子攥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很远的地方。眼睛里既没有感激,也没有对重回指挥之位的渴望。
伏麟一方面替白鹤觉得尴尬,一方面又在心里暗爽——看,这就是毫无破绽,没有弱点。
“好吧……”白鹤终于放弃了,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简短的对话划上句号。白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衣袖重获自由的伏麟挨着信使坐了下来:“看得出来……她还是挺担心你的。”
“我知道。”温景尧说,“不想让她参与我的事情。”
“怕给她惹麻烦?”
温景尧摇摇头:“不想再跟那个圈子有关系。”
伏麟想想也是,白鹤现在毕竟是夏侯的老婆,就算她对温景尧余情未了真心想来帮忙,参与进来只会让局面更乱,搞不好夏侯还会因此更记恨温景尧呢……
正想着,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花盆。抬起头一看,温景尧正捏着花盆在他眼前晃悠。
“会养吗?”
“种的啥?”
“水晶兰。”
“……”水晶兰是整个游戏中存活率第一低的植物。
伏麟还是伸手接过来,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没问题,交给我吧,养好了还你。”
“送你了。”
“……”水晶兰这也是整个游戏中最难入手的花种。
“今晚谢谢你。”
那只手又一次轻轻拍了自己的头顶,伏麟不由得有些呆了。
#
又一周国战到来。
北璋依然是夏侯指挥,而他们最大的敌人南晏是夜飞尘带队。
第二次的对垒居然来得如此之快。今天十诫有事请假,代表夏侯只能凭一己之力和夜飞尘死磕。上次之所以能赢,一方面是依赖于夜飞尘发挥失常,另一方面是依赖于十诫鼎力支援,否则的话……
夏侯的心虚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集合、发药、放嘴炮,该做的还是一一做到位。
那些不了解他心虚的人还期盼着他这次能延续上次的胜利彻底扫了夜飞尘的面子,不断地用嘲讽对手的方式来帮他壮大声势。
“呵呵,这次一定要打得夜飞尘哭爹喊娘。”
“呵呵。”夏侯只能跟着嘲讽,“什么龙湖的第一指挥,他算个鸟。”
“他不就只会装逼吗?一群花痴妹天天抱他大腿四处宣扬他有多牛逼,傻逼得要死。”
“花痴们该吃药了。”
……
西门南宫听得心烦,索性把公共频道关了。他今天自己开了个团,就是想着如果霜雪明来了的话他一定会尽力配合。
霜雪明的确在线,可是……他人呢!
夏侯真的不打算让他指挥了吗?
西门南宫打了这么久的国战,废话不多思维清晰的霜雪明是他遇见过的最理想的指挥,但是如今,不擅心计的霜雪明很快就会成为大帮会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夏侯开始让人发药了。西门懒得去领,颇为孩子气地用力踢飞脚下的石头。小石头滚得很远,撞到一颗枯树上停了下来。
树边站着一个玄色衣衫的人,手持名琴沧海龙吟,不是霜雪明又是谁?
西门南宫一下子兴奋起来。
霜雪明打算参加国战吧?马上都要开打了还一个人站在这里,应该是没加什么团吧?
西门心中的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根本没犹豫,就向心目中的理想指挥送出了组团邀请,然后忐忑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过了十几秒,他看见霜雪明动了动……接受了邀请,进了他的团。
“……”
西门南宫是典型的霜雪明脑残粉。在不相干的人面前他还可以随便骂骂傻逼什么的,这会儿直接面对本尊,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把人供起来呢还是先要个签名再说……
他团里倒是瞬间炸开锅了——
“哇靠哇靠,我看到谁进团了!瞎眼!”
“没看错吧!是假的吧?”
“不不,我看到本人了,是真的霜雪明!是真的!”
“妈妈救命!”
“大大,请把你的沧海龙吟借给我舔一舔……”
“指挥为什么会来我们团啊?”
“瞎闹腾什么呢,没见过世面啊?”团里有好几个是他的熟人,剩下的人里也有他的追随者,身为团长的西门自然摆出一副大哥派头,“霜总今天不指挥,就跟我们一起随便打打。”
“以前一直叫霜雪明霜雪明的,这会儿忽然开始叫霜总了,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脑残粉啊……”有人在心底吐槽。
霜雪明进团以后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家围观够了,也很快安静了下去。
晚上八点,国战开始。
夏侯也是豁出去了,一上来就吼得声嘶力竭,试图在气势上压对方一头,打出一个漂亮的开局。
但很可惜的是,今天的夜飞尘并不是上次那位夜飞尘。他已经恢复到了一贯的安定和犀利,甚至还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
温景尧的雷厉风行会给人压迫感,夜飞尘的绵里藏针同样给人压迫感,而现在的夜飞尘,跟温景尧的风格很像——
侵掠如火,动如雷霆。
夜飞尘似乎是带着情绪来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死了恋人决定报复社会……鉴于大家都知道他上次输给了夏侯,因此也都认为他把这场国战当成了复仇之战,摆出一副非把人整死不可的架势。
夜飞尘认真起来,夏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今晚十诫不在,风云战意的人似乎没以往那么卖力。无论怎么调兵遣将,也无法阻挡原本在北璋名下的据点一个个离他们远去。
北璋比南晏打国战的人还多一些,可是四个国家抢夺二十个据点,面积辽阔路线复杂,很多问题不是靠人多就能解决的。
人多又如何?你能保证每次的调配都是正确的?能预测下一个遇到的敌人是谁?能保证每次进攻都有效率,每个据点都能守住?
不懂得计算和取舍,就什么都不能保证。
开场不久,夏侯很快呈现一种颓败之势。无论他的几个队伍分别去了哪里,都会被敌人恰到好处地半途截击,打哪输哪,他们看上的地方就连西陵也要来横插一脚。他怒气冲冲地叫了停,把所有人都召回来,集中在北璋的边境。
开局这么难看,很多玩家心里也有意见。
夏侯听着散人骂骂咧咧,强忍着心中的厌烦,劝大家要有信心。
“南晏对我们的行踪掌握得很全面,看来我们内奸很有本事嘛。”
间谍这东西其实无论哪国都有。夏侯借题发挥,大骂内奸,把输的责任大半推给了间谍精确的情报,另有小半推给了大家。
“不要对方一打你们就退!要给我一起压上去,懂吗?你们一个个都怕死缩后头,怎么可能压得过别人!?”
声色俱厉的一通发言,好不容易把周围人的气势提起来了些,这时夏侯话音一转:“啊……我肚子忽然好痛,我去解决下,解忧你先带着队吧。”
说完,他的号一闪,下线了。
何以解忧:“……”
临危受命(?)收了个十足的烂摊子,何以解忧哭笑不得,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大家暂时休息一下,把装备修一修,我跟其他几个指挥先商量下战术。”
无所事事的西门南宫又忍不住开嘲讽了:
“我早知道这家伙没啥本事,看,露马脚了吧。”
“今晚轮到夜飞尘吃兴奋剂了啊……”
“夏侯本来就斗不过夜飞尘,上次纯属意外。现在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