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份工作,我的确只有不到三十年的经验。但,这绝对不会成为任何人罔顾本职、草菅人命的借口。你一早就知道他的事情,却到现在才告诉我。”她伸出手指,在身侧画了一道波浪线——
被一条水流一样的绳索五花大绑者的流离,像是被人揭去了遮住他身形的幕布,在空气中一点点显露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
久未谋面的流离,睁开眼,朝钟小魁笑了笑:“这样跟你见面,真是尴尬。”说完,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积雪:“孟婆,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八婆,到底还是把我给交代出去了。呵呵,不过你不用内疚,我到现在都是感谢你的。久年在你那里,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她在我那儿一定会长得白白胖胖的。”孟婆缩在钟小魁背后,一手遮着脸,看都不敢看流离一眼。
“你把他调包的事跟我姑姑说了?”钟小魁把孟婆揪到自己面前,“你们不是好兄弟么?”
“不只调包的事。”钟旭朝那扇门看去,“还有他把玄眼秤偷带出冥界的壮举。如果那杆秤没有落到外人手里,世上就不会有那些无辜的无目魉。身为四方死神之一,监守自盗,罪大恶极。”
钟旭的话,震惊了每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
“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钟小魁不只震惊,更加不能理解。当年他把温青琉跟西施调包,是为救爱人,这个理由还算充分,可是偷出玄眼秤出来祸乱人界又是为什么?
“呃,我没记错的话,是1933年。”孟婆凑上来小声说,“那一年最大的一件事儿,就是希特勒被任命为德国总理。”
流离一直闭紧着嘴巴,似乎在不愿提起任何与此有关的往事。
“有些错误,犯了一次,就不是你想喊停就能停的。”钟旭叹了一口气,“东夙流离,你在冥界中的职位仅次于我,最重要的是,你的资历比我长太多,可你比我还糊涂。从我继任冥王开始,四方死神里,只有你常年请假,谁都不知道你身在何方。我不太喜欢干涉下属的私生活,但前提是,他的私生活没有影响到整个冥界跟人界的秩序!”
“唉,团队不好带啊!”钟晴听得直摇头,拉着妻儿小声嘀咕。
“随你处置吧。”流离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为我的行为正式道歉,为那些已发生的,以及未发生的后果。”说着,他的嘴唇翕动了片刻,轻声道:“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还是一样的选择。”
钟小魁想了想,问孟婆:“你刚才提到希特勒当总理?”
“流离偷出那杆秤,就是为了替一个人买一条足够分量,足够到能让他吞并一个世界的命。如果没有这把秤,那个著名的阿道夫·希特勒,应该在当上德国总理的第二年就死于车祸了。”他挠挠鼻子,“上次我跟你讲过,流离为了找到久年的下落,跟那个人做了交易,用玄眼秤交换。那个人得了这秤,却利用复活节岛上墓葬群的力量,造成久年已死的假象,骗过了流离,他再用这秤,给那个本该丧命的希特勒弄来了一条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命’。”
无数轰炸飞机从钟小魁头上飞过,全世界从1933年开始的那场二战噩梦,竟然是这帮人搞出来的!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的面目早在钟小魁与他父母心中昭然若揭。
但,有些疑团仍然亟待解释。
“那个人为什么要帮希特勒卖命?”这是这些疑团最大的断层,钟小魁想不通:“以那个家伙的脾性,他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不如干脆把这么强悍的命给他自己。”
不等有人答他空气里传来温晴天淡淡的声音:“如果你伟大的曾祖父,当初不要跳出来坐梗,我已经打算不计前嫌了。可你们钟家害了我父亲一次,还要害他第二次。当我看着他的魂魄在你曾祖父唤出的火焰里燃烧撕裂,最后消失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以后的命要用在哪里。”
倾城冲着前方低吼,锋利的爪子狠狠刨着地面。
钟馗眼神一变,转身一挥手,一条跟绑住流离的绳子一摸一样的水纹状物体从她掌心探出,化成一条凄厉长鞭,朝倾城所吼的方向,也是那声音的来源,又快又恨的抽了下去。
“轰”一声巨响,地面被她的突然袭击抽出一条裂缝来,积雪乱飞之中,三个光团牵着一道黑影从雪下“嗖”一声钻出,稳稳地停在半空,那一袭黑袍在气浪中翻飞,仿佛白净天空中,唯一的一朵乌云。
“孟婆说,你在这个半边村里如鱼得水,所以我特意来会你。在上头没找到你,好不容易在这儿碰上了,你还这么扭捏躲人,这不好。”钟馗看着半空中的家伙,挪揄道。
温晴天用他那与钟小魁一摸一样的脸笑道:“钟家的各位,实在是久违了看到你们现在站在这里,我无法形容我的欣喜。”他手里攥着三条黑线,黑线的末端,是三个气球一般的,飘在空中的光团,而三个光团中个装了一个人——姜南海,林七七,马莉欧。
著名的家事三人组被温晴天关在了“气球”里,世界太疯狂了。
不过,他们看起来还不坏,起码毫发无损,脸色还很红润。从地下转移空中的短暂发呆结束后三个人回过神来,异口同声指着地上的孟婆怒骂——
“你个死娘娘腔!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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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你来救我们是另有企图!”
“你跟姓温的串通一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有本事放老娘出来单挑!”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一直处于龟缩状态的孟婆。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孟婆的善恶属性,突然在这个时候模糊了,钟小魁把他猛楸过来:“说!”
“这个……这个……”孟婆眨巴着眼睛,故意欲说还休。
“钟小魁,你很想救他们吧?”温晴天挑衅地拽了拽黑线,惹来姜南海一阵大骂:“好歹相处了快一年,没感情也有感情了。”他看着姜南海,又把目光转向钟小魁,“不过他们对你的感情可不太一样呢。”
钟小魁不答他,甩开孟婆,大声问姜南海他们:“你们如何了?”
“我们挺好……挺好的!没事!”被他一问,姜南海反而不自然起来。说话都结巴了,马莉欧和林七七干脆不说话,表情都极其不自然,看都不愿意看钟小魁。
难道他们不该是撕心裂肺求自己拼命救他们么?想想他们被灼灼捉弄的时候的囧相,跟现在比一比,判若两人。几个月不见,这帮米虫转性了?
“他们不好意思了。”温晴天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个作品,“啧啧,那好意思让就快死在自己手里的猎物,反过来救自己的性命呢。”
姓温的说什么?猎物?
“他说的没错呢!”孟婆磳过来,小心的说了一句,然后“嗖”一下从钟小魁身边消失,再出现时,他已经嬉皮笑脸站在温晴天旁边了。
阵营顿时变得明显了。
孟婆和温晴天,是一伙的!这个鬼魅一样的娘娘腔,一会儿再冥界里当公务员,一会儿在丛林里卖汤,一会儿跟琉璃是生死之交,一会儿又毫不留情的揭发了他,现在不止被看似跟他毫无关系的家是三人组骂叛徒,还堂而皇之地站到了温晴天身边,居然连钟馗都不放在眼里。
看着空中那一白一黑的两个男人,钟小魁只觉得脑袋又疼了起来,而且越发剧烈。
温晴天的笑容,家事三人组的局促,流离的叹息,他第一次跟姜南海见面的情景,蝎子门上的图案,纠缠在一起,以陨石坠落般的速度与力量,冲击到他大脑深处,最后汇集成一幅画面——太阳与月亮,从两边升起,往最高的那一点聚拢过去。
雪突然下大了,眼睛里只有一片白色,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那一柄悬在半空的剑,跟她的脸,是清楚的。
剑尖跟她身体的距离,一直没有变化,仿佛被冻住了。可就在一切都停止的刹那,寒光从剑上流过,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朝下刺去……
小魁!
钟小魁听到有人在叫他,可是他睁不开眼,也不能说话,剧痛从头部扩散到全身,仿佛要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掉。
“门……”这是他自己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5
“小魁,你别吓我!”连天瞳和钟晴抱住倒在地上,明明睁着眼,却意识全无的儿子,连钟馗都变了脸色,上前焦虑喊着侄子的名字,倾城使劲舔他的脸跟手,呜呜直叫。
没有任何效果,钟小魁直挺挺的倒在雪地上,睁着眼睛,千呼万唤也醒不过来
空中传来一阵啪啪的拍掌声,温晴天笑着看他们这一家子,由衷的说:“有家人真好,真羡慕钟小魁这么好命的家伙。”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钟馗和连天瞳不约而同飞身而起,直往半空,跟温晴天对面而立。
“妈妈和姑姑生气了呀?”温晴天开心的笑出声来,“看到你们这么不淡定,我就安心了。”
“温晴天,为父报仇这个戏吗,是不是太过时了?”连天瞳单刀直入,冷冷道,“温青疏堕入魔道,滥杀无辜,他死在我和钟晴手里,是咎由自取。你却说我们害他。当然,你有报仇的权利,但你找错了对象!现在我和钟晴都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我们大可以公平的大斗一场!”
“公平是非常难的。”温晴天叹息,“从流离调包,我父亲进入了畜生道,转生成一只贪狼开始,公平这种东西就跟我们绝缘了。”他笑了笑,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往旁边一指,一片海市蜃楼般的情景赫然展露在众人面前——
古代的街上,一群官差打扮的人,手提杀威棒,将地上一个灰衣男人一阵乱打,边打边骂,“敢偷老爷家的东西!找死!”
“不是我!是李志高偷的!不是我!”男人抱住自己的头。
“胡说,李少爷是御史大人的儿子,怎可能是贼!”
“打死这个死杂工!”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哭喊着抱住其中一个官差的腿:“别打我爹!我们没有偷东西!”
“滚开!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是个小贼!”官差一撩腿,孩子摔了出去,撞在石柱上,脑袋即刻见了血。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纷纷朝挨打的父子吐口水:“不要脸,贼!”
“我们不是!”被打的半死的男子突然暴喝一声,从棒棍中冲出来,一连将好几个官差打翻在地,上前抱起儿子就跑。
一直跑到郊外的无人处,他才停下,坐在石头上传奇。
“爹……”孩子在他怀里睁开眼,“不是我们做的,为什么不相信我们?”
“因为,人有欺软怕硬的本性。”他撕下一块布条,包扎着儿子的伤口,“博儿,爹现在才明白要在这个人世生活下去的法则。”
“什么法则?”孩子天真地问,“干爹不是说,只要安守本分,勤恳干活,就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么?”
“干爹骗你的。”男人的眼中骤然充满寒意,“做一个人斌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以前我也很相信你干爹说得。博儿,要想不被人踩到,就得站在比任何人都搞得地方。如果从前,我能站在比桑擒云高的地方,就不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你母亲或者也不会死去。”他停了停,“如果我能站在比决定来生命运的神更高的地方,我便不会投生为一只贪狼,一切的苦难,都不会发生、”
“难道我们要爬到最高的山上吗?”孩子瞪大眼睛。
男人一笑:“对,叫上干爹,我们去最高的山上。”
这男人的脸,连天瞳自然是不会认错的,不是温青琉是谁。
“类似的事,在我跟我父亲曾经的生活里,出现过太多次了。”温晴天收回手,画面渐渐消失,“之后,我父亲几乎付出了一切。我们住在寒冷的山里,很多年很多年,他没日没夜地修炼干爹教他的法术,也要我一起修炼。修炼的过程,像在炼狱里煎熬。有一天,干爹突然不许我们再修炼了,他说我父亲的心已经歪了,硬要我们跟他下山。父亲不肯,他跟我父亲打了一架,房子都垮了。哈哈。”温晴天竟然笑出来,“干爹最疼我的,可是那天他那么凶地吼我,说这样下去,我跟父亲都会坠入魔道,他把我硬往外拖,我吓坏了,使劲挣扎,等我发现干爹突然不动了的时候,才发现我居然用他送给我防身的匕首扎进了他的心口。干爹对我从来没有防备,他只喜欢买各种好吃的给我,教我练功,跟我打闹。”他拼命保持住笑容,“他没有死,倒在地上,用满是血的手指在地上写下‘温氏本盛,如龙在天。钟姓一出,万事不成。’。是我父亲,折断了干爹的脖子,又将一张符纸贴在他脸上,我看到一团火焰一样的亮光从干爹的嘴里飞出来,被我父亲吸进了口中。然后,干爹变成了一具白骨。我吓哭了。可父亲说不要哭,干爹是在帮助我们,他一直对我们好,只是以后的路,只有我们父子俩了。”
“贪狼……”连天瞳对这个概念并不陌生,“贪狼本为妖兽,虽可为人,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所以你们一直容颜不老,所以你爹可以一直混到北宋,还当上了最受皇上信任的钦天监,可恨他狼子野心,居然觊觎皇位……”
“如果你跟钟晴不出现,我父亲已经是万人之上,”温晴天打断她,“我们本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你们这些人,推我们入畜生道在先,又阻碍我们大事在后!干爹临死前的遗言,我父亲不信,我也不信。半边村一战,我父亲死在你跟钟晴手中,魂魄被冥差带走。我是他儿子,不能看他在冥界受苦。何况,我们都是不认输的。”
连天瞳的呼吸乱了一下,当年与温青琉那场殊死搏斗又浮现眼前。
温晴天转看向钟旭:“自诩律法严明的冥界,只是个笑话。所谓冥王也并非无懈可击的神。拿了好处,你手下的冥差们‘一时大意’,弄丢了我父亲的魂魄,也是可能的。”
“说得好容易呀。”钟旭一笑,“我倒是听过一件事,当年一只本该被重罚的恶灵,因为冥差疏忽,从冥界逃了出去,为了追这个家伙,钟家老祖先钟馗还亲自出马,可惜还是被他跑掉。但最后的最后,这个逃犯还是败在我爷爷钟晨煊手里。他追这只恶灵,从中国一直追到德国。温晴天,你干爹的断言没错,钟家人,永远是你们父子的克星!以前是,现在是!”
“是吗?”温晴天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讲他人故事般谈笑道,“我跟父亲逃到海外,希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努力让自己知道更多的事,接触更多的人,我要成为我自己的神,最优秀的术师,绝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到我跟父亲。为了不让父亲的魂魄因为居无定所而逐渐虚弱,我用一切办法赚钱,买通冥差,终于让他的魂魄顶替了他人,附到一个叫阿道夫的奥地利孩子身上。再后来,我越来越进步,甚至可以看到一个人的前生。”温晴天原本得意的眼睛,瞬间暗淡下来,“我很想知道父亲的前生究竟做了怎样的坏事,才会转生成一只贪狼。可我看到的,却是流离将我父亲跟他的女人掉包时所干的一切。不过我没有生气,反而感谢他。因为我发现,这个人太有用处了。我开始调查东夙流离的一切一切,包括他在找的人。我还跟他成了朋友,将我跟我父亲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他“扑哧”笑出声,指着连天瞳跟钟旭道:“他知道时的脸色,比你们两个现在还难看!那时候,世界战争不断,各国为了自己的利益,明争暗斗,互相厮杀,这样的乱世,是走到最高处的机会。于是,我父亲有了新计划,那杆被封在冥界里的玄眼秤,是这个计划的开始。而流离,是促成这个计划的最佳工具。久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