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深海里某艘大船的某个房间里,一块松软的泥土中,一颗绿绿的嫩芽露了出来。
第五章 火精
汉高祖三年,冬。
“第一,你亲手写出唐门十色笺上的情书;第二,你亲自带上这情书,攀上寒鸩山。我会在山顶的青焰阁等你。”那柄青光飞寒的长刀慢慢回到生锈的刀鞘里,他静静看着站在门前的女子,“办得到这两件事,我就娶你。在这之前,如果再让我看到你,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竹屋外头,躺着一只被刀剑之气劈成两半的大石磨。
“那,说定里。”纤细白嫩的小指伸到他的面前,红彤彤的指甲像是从盛夏落日里取出的颜色,“拉钩,不食言。”他也伸出手指,点头。
于是,诺言就定在了一大一小两只手指之间。
她转身离开,娇小的身躯欢快地蹦跳着,在积雪未化的地上,踏出一串斑驳的脚印,被踩的冰雪瞬间化成了水,慢慢渗入土下。
轰!立在小路一侧的土地公石像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烧得喀嚓作响——走过那座石像,她停住,背对着他挥手,大声说:“如果你食言,这就是你的下场!”
洒下一串娇俏的笑声,她消失在路上。
哗啦一声,坚硬的石像在火焰中轰然倒塌,以黑色粉末的样子。小小的脑袋从他背后伸出来,七八岁的小男孩,吸着鼻涕,呆呆看着前方冒烟的石像残渣,说:“阿爹,娶她当娘也是可以的!”
“为何?”他看着自己的小指,上头一道微微发烫的红印。
“她好帅耶!”小男孩兴奋地蹦起来,拔腿就要往前跑,“那是石像耶!被她烧成灰了!我要留把灰当纪念品!”
他拎住儿子的衣领,看着那一堆灰烬,说:“难道你不怕自己变成纪念品?如果她成了你娘的话。”
“可是,她对阿爹很好啊。”小家伙悬在半空,托着下巴思考,“她常来看我们,还帮过我们的忙哦!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女人,是不会把爱人变成纪念品的。”
“屁大的小东西,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把儿子放下,揪住他的耳朵,“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插嘴!”
小东西撅起嘴,小脚踢着地上的雪,嘀咕:“可是,少了个娘,我的人生会很残缺呀。”
他蹲下来,揽着儿子的肩膀,说:“她不能留下来。”
“是你不要她留下来。”男孩撇着嘴,数落父亲,“纸是她永远都拿不了的东西,寒鸩山,是连最健硕的雄鹰都飞不上去的地方。阿爹,你故意的。”
“我回去青焰阁等她,这是一定的。”他笑笑,摸摸儿子的头,抬眼看向暮色下的远山,“既受他人托付,就必要办到。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快去睡觉。”
“好嘛。”小男孩很忧郁地叹了口气,“放着活生生的不要,却要为死翘翘的费心。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当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后,飘落的雪花将这座竹林里的简陋小屋围在中间。屋里,小男孩缩在厚被子里睡得正酣。他坐在桌前,仔细缝补着儿子那件破了的衣裳。他的刀,懒洋洋靠在桌脚上,睡在生锈的鞘里。
从来都这样的,不论在哪里,在做什么,儿子与刀,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但,以后呢?
“好热……阿爹,房子……”睡梦中的孩子发出几声难受的呻吟,双手无意识地朝前伸出。
他放下不好的衣裳,坐到儿子身边,轻抚着他的额头。
孩子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渐渐平稳。
他替儿子盖好被子,轻轻走回桌边,提笔写了一封信。
炉火烧得噼噼啪啪,一室暖意。
隔壁的房间,没有热气,没有光线,黑暗里,静静躺着一个木匣,一人大小,仿若夜色凝成的冰。
此刻,远处的阴陵山中,一对士兵踩着焦黑的土地,在飘动着雾气的大泽边焦躁搜寻,一把把冷兵器狠狠地斩掉挡路的荒草与乱石。
“找到了么?”
“没有!没有!”
“再找!”
兵士们的交谈声时大时小,夜风呼啸而过,将这些无奈与愤怒吹响四面八方。
山下的农舍里,胆小的农夫蜷缩在丈夫怀里,捂着耳朵,惊惶道:“又来了!又来了!你听那动静!”
“冬天过去就好了。”丈夫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拼命往后挪着身子。他们应该习惯才是,每年的冬月间,阴陵山的泽边,都会发生相同的事。
明天就要走了,那个丫头,该是永别了吧。他给她的两件事,是一只火精永远都无法办到的。他的确是故意。
永不再见,才是好的。
他吹熄灯盏,睡到儿子身边。
1
猫尾巴还是有用的,比如叫人起床。
钟小魁连打了六个喷嚏,吐掉粘在嘴上的猫毛,抓起枕头就朝床前砸去。
“Hi!”停在半空的枕头后,露出姜南海的招牌狐狸脸,他扔掉捏在手里的,林七七的猫尾巴,凑到钟小魁面前,“乖孩子,起床了,春天就在不远处!”
“每一个长了猫尾巴的姑娘你都伤不起!”林七七委屈地把尾巴藏起来,一脸泪痕地把闹钟砸到姜南海头上,零件飞起。
“还在挺尸吗!要我把饭喂到嘴里吗?还不滚出来吃!怠慢他人劳动成果是一种罪!”标准厨娘打扮的玛莉欧举着菜刀,在房门口咆哮,电光火石间,雪亮的菜刀铛一声劈到了距离钟小魁零点零一公分的床头,冷冷颤动。
噩梦,一定是。钟小魁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埋起来。睡,再睡一会儿,醒来就好。
“Hi!”三个脑袋同时钻进被子,三排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孩子,这不是梦。”
“妈啊!!!”钟小魁从床上摔下来。
餐桌上,熊猫眼的钟小魁默默嚼着烤糊的面包,默默喝着把糖放成了盐的豆浆,默默看着身边那三个正火热争抢一只烤鸡的家伙。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从百慕大回来之后没几天,姜南海就以奉行低碳、节约资源为由,强行搬进他家,还说要征用他家作为PKD的临时办公地点。第二天玛莉欧带着大堆行李也搬来了,理由是紧跟领导脚步,以公司为家。当他们发现林七七也住在这里时,还罚她写了份检讨,反省自己对领导隐瞒事实,妄图独享免房租水电费居所的自私心态。
“你不能撵我走。第一,我知道你太多秘密;第二,我负责发工资。”姜南海住进来的第一天是这样跟他讲的。
“你不能娘我走。有我在这里,连蟑螂都不敢靠近你!安全问题绝无漏洞。”马莉欧用一根牙签凌空击中墙角一只倒霉蟑螂的心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俩你都容纳,更加没道理撵我走了。我会认真打理家务的!”林七七卖力地挥舞着抹布。
“我们三个可以再新家搞一个组合对不对?”姜南海把马莉欧跟林七七拉到一起,三个人叽咕叽咕半天后,齐齐朝钟小魁露出萌点与恶点等值的笑容,“我们是……青春无限萌动天下家事三人组!哦也也!”
钟小魁缩在沙发一角,抱着倾城,冷冷地看着他们,任血压狂飙。然后,他开始了每天都醒在噩梦里的日子。
“不要总是黑着一张脸嘛,我们不会抛弃你的,孤独的孩子。”姜南海大口撕着鸡腿,“你看,你父母不在,又没别的亲戚,总一个人会得自闭症的。”
“有我们在,打麻将也刚好一桌嘛。”马莉欧一边跟抢了鸡翅膀的倾城搏斗,一边补充。
林七七吞下一大块肉,哀怨地看着自己的屁股,“关键是,你们什么时候帮我搞定这条尾巴?”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们吃烤鸡,而我要吃糊面包?”钟小魁盯着盘子里的鸡骨头,“我似乎才是房东。”
“我们太瘦了。”三个人异口同声,连装可怜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难道我胖吗?!”钟小魁终于揭竿而起,跳到凳子上,愤怒地举起汤瓢,“你们这群霸占居民的强盗!”
餐桌上顿时剑拔弩张,每个人都拿起勺子筷子碗充当武器。一阵浓郁的焦味适时飘来。
“啊!我还煮了粥!”马莉欧扔掉筷子往厨房奔。
片刻之后,她端着一只被烧穿了的漆黑的锅走出来,嘀咕,“我记得我明明关了火的。”
“你……”钟小魁看着那堆废铁,抽动着眉头。
“好了,不跟你们闹了,我今天还有重要的约会。”姜南海满足地摸着肚子,哼着歌回房去了。
“差点忘了,要去做SPA!”马莉欧把锅一扔,飞奔回房。
“我要去看我妈。今天休假一天,你收拾一下屋子,反正你今天也没事。”林七七也转眼没了踪迹。
我做了什么孽?什么孽?我伤不起!伤不起!
看着满室狼藉,钟小魁的心在滴血。但转眼间,几声惨烈的嚎叫替他止了血——
姜南海抓着他那件挚爱的阿玛尼风衣冲了出来,咆哮:“谁烧了我的阿玛尼!!谁?!”米色的风衣上,胸口处被烧出了两个惊悚的大洞。
马莉欧曾经美丽的脸孔第一次扭曲到接近外星物种,遇着她被烧焦的首饰盒,咆哮:“我的钻石呢!那颗举世无匹价值连城的粉钻呢!“
只有林七七稍许安稳点,抽噎着托着她的猫尾巴,伤心地抚摸着被烧掉了毛的尾巴,喃喃:“我坐的是马桶,不是火箭筒啊……怎么着火了呢?“
这是哪位天神干的惩恶扬善的好事啊!
虽然痛快,却事有蹊跷。从那只被烧坏的锅开始,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跟火有关。难道家里有火灾隐患?
钟小魁连同伤心欲绝的家事三人组,全屋检查一番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也没有打雷,不会是被雷劈的。”钟小魁望着窗外的晴空万里,“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房东。不过……”他回头道,“没有火源,你们的火险是怎么来的呢?难道是你们昨夜梦游,自己烧的?”
“屁!我拿出来的时候,衣服上的还是热的呢!”姜南海抱着阿玛尼捶心口,“我最贵的意见衣服啊啊!”
“我的首饰盒也是热的啊!我是个穷人,就那一颗钻石啊!”马莉欧在沙发上打滚。
“你明明有一盒钻石。”林七七小声说,抹着眼泪,“秃顶的尾巴,好难看……”
钟小魁又在家里饶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异常。
只有倾城,不知几时蹲在了厨房门口,对着里头呲牙低鸣,一副发现外敌的模样。钟小魁警惕地进了厨房,一眼便看到炉灶上竟燃着火,刚刚明明是关掉的!
他冲上去关掉火,在厨房里上上下下的检查,连垃圾桶都没有放过。结果还是一切正常。
隐藏在正常下的不正常,往往是致命的。
钟小魁悻悻地走出来,对倾城道:“守在这里,万一着火了,你要负责!”
倾城不满地呜咽一声,趴在了厨房门口。
折腾了一上午,家事三人组谁都没了上街的兴致,居然全部悲伤地倒在客厅里睡着了。
三只瘟神!钟小魁摇着头回了自己的卧室,没有懒觉的星期天是不圆满的。他重重躺回床上。
迷糊中,手机响了。钟小魁眼也不张,伸手乱摸一通,抓起电话就问:“谁……睡觉呢……”
“是PKD服务么?”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颇好听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睡觉呢……”钟小魁继续迷糊。
“我有一件重要的物品,需要你们替我送到。”
“去找十三叔。他才是揽业务的。”钟小魁咂巴着嘴。
“他睡得像头猪,我喊不醒他。”
“用火烧他屁股,一定会醒的。”钟小魁把脸往枕头里埋。
“哦……”两秒钟后,钟小魁怪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捂着屁股大喊大叫,一缕青烟从他手指尖冒了出来。
“谁烧我屁股!”他怒吼着,扬起手臂,顺手就想拿手里的电话砸人。但他很快又凝固了——一直拿在手里的不是手机,是一只拖鞋。难道刚才他对着拖鞋讲话吗?
“果然醒了。”拖鞋里传出清晰的声音。
钟小魁一愣,旋即将拖鞋一扔,跳上去就拿脚猛踩,骂道:“我让你妖孽!“
话音未落,一阵焦臭味传来,他一回头,床上的被子居然腾起了一撮火苗。他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灭了火。
然后,枕头又冒起了青烟,他抓起花瓶里的水浇了上去。
“这是我家!”他抱起枕头,怒喝:“滚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是来谈生意的。”空气中响起了几声清脆的笑,“你们PKD必须接受这单买卖。”
“我不受人威胁。”钟小魁对着声音的来向,指着空气,“连脸都不敢露的人,不配找我。”
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钟小魁只觉背后轰来一阵灼热,猛回头,他的床上盘腿坐着一个年级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火红的对襟中式衣衫,黑亮的头发盘成两个丫鬟髻,用红色丝绦系得稳稳妥妥,小小的脚上套着一双精致的红色布鞋,鞋面上的花纹,是一簇簇生动的火焰。
不是鬼魂,因为他没有打喷嚏。
“你是……”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红彤彤的小丫头,对方长得并不惊悚,如果以现在的话来讲,算得上是个很萌的萌妹子,白净净的瓜子脸,标准的杏核大眼樱桃口,两排小扇子似的长睫毛上下忽闪着。
“春丽……”钟小魁突然想起了儿时的电玩。
轰!他的拖鞋烧了起来。
“春丽穿的是裙子!蓝色的!身材也不及我。”姑娘很是不满地抱着双臂,“我叫灼灼。”
灼灼?!难怪这么喜欢放火!钟小魁疯子一样踩灭拖鞋的火,怒道::“你的目的!目的!”
“都说了是要你们替我快递重要的物品了。”灼灼姑娘一挑眉。
“我不会帮放火烧我屁股跟拖鞋的人做事!”钟小魁毫不犹豫地拒绝,又问:“外头那三个家伙的事,也是你搞出来的对吧!”
“嘻嘻,我一直都在啊。”灼灼一笑,“这不重要。只要你快快接下这单生意,我就不会再出现了。”
“你要快递什么?到哪里?”钟小魁屈服了一半,在听到她说“不再出现”后。灼灼指着自己的鼻子,眨着大眼睛,“我。把我快递到寒鸩山巅的青焰阁。”
滴答,滴答,被林七七砸坏的闹钟还在挣扎着走动,室内只听到它的声音。
“不……去!”钟小魁斩钉截铁,走到房门前,拉开门,“不管你是什么玩意儿,这单生意我不做,你走吧,我不想跟一个姑娘动手。”
灼灼坐在床上,叹息:“到客厅来,再决定吧。”
说罢,她的身体化成了一缕细细的烟。
“到哪里都是NO!”钟小魁不懂。
“你不怕你最重要的东西,化成灰烬么?”姑娘的声音从客厅飘来。
重要的东西?客厅里?难道那个疯婆子打算把他家新买的超大LED屏电视机烧了?那可是他拿来玩真三国的神器啊!一个正处于高三苍白时期的少年,这个超大屏能带给他多少欢愉!
“不许烧我家的……”他冲到客厅里,还没说完,便看到家事三人组倒在地上,被一条麻绳紧紧捆在一起,那个灼灼一手捏着绳头,另一只手打着响指,每打一次,一簇火苗就在她的指尖跳跃。
“去不去?”灼灼的一只脚踩在姜南海的腰上,“我只有动动手指,这条绳子马上就会烧起来。这三个家伙马上就会变成烤鱼。”
“卿本佳人,何必杀人放火呢?”姜南海扭动身子,一边对她赔笑,一边冲钟小魁吼叫:“死孩子快点头答应人家啊!”
“我会毁你容的!我一定会的!”马莉欧拼命挣扎。
“不吃粽子……我要包子……”林七七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耷拉着眼皮喊梦话。
见她口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是那三个家伙,僵持三秒钟,钟小魁昂头道:“不去!”
家事三人组心碎了。灼灼哈哈一笑,手指一动,钟小魁卧室里传来砰的一声。
钟小魁跑回去一看,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