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卢卡吓得变了声音,一把抓住了头。
呼啸而来的北风里一片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卡从手指缝里朝外看,惊了——玛索先生不知何时,头朝着他这边,趴在地上,死了般没动静,背心上,深深插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卢卡诧异而恐惧的目光,沿着玛索先生的身体朝后看去……
1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钟小魁在林七七完全不着调的歌声里醒来。
车窗外是不太明朗的天空,不太宽阔的街道两旁,各种形状乖巧的房屋落在雪地上,像顽皮孩子随手乱扔的玩具,裹着厚衣裳的男男女女抱着纸袋,从各个店铺里进进出出,狗儿们在雪地上兴奋地奔跑,吠叫。
普罗旺斯的冬天,其实跟任何一个地方的冬天,也没有什么不同。这个叫默纳的小城,许多了些许萧条。
马莉欧今天戴了黑色的假发,长而直的头发以及齐刘海成功掩藏了她的年龄,老妖怪变成了小萝莉。她一边开车,一边笑咪咪对着反光镜上的林七七道:“丫头,你这歌声应该留到晚上在发挥。”
“为啥?”林七七凑上去。
“避邪。”马莉欧的樱桃口刻薄地说。
林七七郁闷地缩回后座,对着手指咕哝:“第一次来法国,我只是比较兴奋而已……”
“高兴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来表达,比如可以请大家吃饭啊送我们礼物什么的。都可以。”钟小魁打着呵欠。
“难得的度假之旅,我不会跟你吵架的!”林七七撇过脸去不理钟小魁,探过身子问副驾上的姜南海,“十三叔,还有多久才到我们住的地方呀?”
姜南海看了看他万能的MEPAD上的地图,说:“半小时。啊,在这白雪皑皑的季节,在散发着木质清香的小餐馆里享受红酒与松露焙鹅肝,人生多曼妙啊!”
“还有茴香酒,酱汁鸭脯,再来一个羊奶乳酪面包,啊,实在忍不住了!”马莉欧猛踩一脚油门,甲绿色的小甲壳虫硬是被开出了F1塞车的气场。
只有钟小魁像个局外人般缩在一角,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拉着一张晚娘脸道:“请问,你们是来度假的么?”
另三个人一致点头:“对!我们是来度假的,但你是来工作的!”三五秒的沉默之后,钟小魁深邃的目光凝固在寒冷的空气里,终于撕心裂肺大喊起来,“我不要!”
在来普罗旺斯之前,在他向姜南海严正声明了他有很多寒假作业之前,十三叔明明是拍胸脯保证过的,这次的CASE,他跟马莉欧还有林七七都会一起参与进来,所以钟小魁完全不必担心这次的工作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可是,为什么一踏上普罗旺斯这块法兰西乡下地方时,姜南海的保证就像被北风吹起来的狗毛一样,轻飘飘就不见了呢?钟小魁这么想着,同时也在心里坚定地呐喊:小爷我死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唱歌的!那张被他揣在怀里的,都快皱成一片咸菜的快递单上,明明白白写着:
寄件人:小跳驴
收件人:阿特洛波丝
收件地址:法国?普罗旺斯?默纳城?阿特洛波丝的耳朵
Deadline是,尽快。
这次快递的货品,是一首歌。没错,真的是一首歌。
钟小魁没有见到寄件人,这次的CASE是姜南海直接交到他手中的,而对于那个寄件人,姜南海说是个外国中年男,国籍不详,直接找到他填好单子,付了一整箱欧元,把一个只存了一首歌的MP3交到他手里,并且嘱咐说,这首歌,一定要亲自当面唱给收件人,收件人表示听到了之后,才算是送到。你们PKD那位最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唱歌不错,就让他去吧。
已经有客人点名要他送货了,自己在快递界已经这么有名气了?五音不全的钟小魁想哭。加上姜南海狐狸一样的笑脸,马莉欧那个妖艳怪阿姨的萝莉头,以及林七七那个聒噪又肤浅丫头的跑调歌声,在钟小魁心中幻成八个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钟小魁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听MP3里那首“货物”,其实他已经听了许多次,陈旧的男人歌声,老唱片一般缓慢转动——
Regrets I’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I planned each chartered course
each careful step along the byway
And more much more than this
I did it my way
这首歌的名字,叫《MY WAY》。
甲壳虫在小路上逆风疾驰,度假的人依然兴奋又八卦,工作的人依然窝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歌。
远方的远方,是什么人,在等着这首歌?
2
当预想中的大餐变成了几片干硬的大麦面包跟白开水时,林七七跟马莉欧看向姜南海的目光怨毒起来。
荷赛尔旅馆是姜南海预定的落脚处,来之前,他开口若悬河地描述这家旅店是多么多么的有风情,多么多么的温馨别致,多么多么的物美价廉。可是,当他们真正来到这座梦幻小旅馆前时,迎接他们的只是一座被几根黄色警戒线围得水泄不通的三层小石屋,大门紧闭,人烟全无。
一个**搓着手,从屋旁走出来。一群当地人缩手缩脚地站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神情里有遗憾也有恐慌。
“没多久前,才有个外来的老家伙被发现心脏病发死在三叉林里,现在又轮到麦克……”
“听说麦克是被一把剪刀戳死的!”
“真可怕。唉。”
零星的雪花里,荷赛尔旅馆发黄的外墙在低温中越发死气沉沉。没有人不承认麦克是个好人,终日笑眯眯地叼着烟斗,在属于他的荷赛尔旅馆里忙碌,谁家有点小麻烦,找他总没错,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钟小魁一行人来到默纳城的半个月前,被发现死在旅馆后头的葡萄园里,一把金色剪刀,深深插入了心脏。
警方封锁了现场,经营了十年的荷赛尔旅馆一夜之间成了凝固在寒冬里的坟墓。那个例行巡查的小**发现正处于低气状的钟小魁一行人之后,简单询问了几句,然后跟他们说,城里的旅馆很少,除了荷赛尔,另一家在挺远的地方。由于天色已晚,晚上又有暴风雪,热心的小**把这几个外国人领到了另一处民居,交给了一位年逾花甲的银发太太,这个五官中透着些许东方人轮廓的老太太略有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暂时收容他们。
“有什么事找我。”小**递了张名片给姜南海,全队人马只有他懂法语,“这位白太太刚来默纳定居不久,好像懂一些中文,不过她耳朵不太好使,你们注意一下。”
他们集体道谢。“有困难找**”这话真是全球通用。
暖气充盈的客厅里,老太太端出了茶跟烤甜饼,放到小茶几上。
“如果你们是来旅行,还真没挑对时候。今年的冬天比平常都冷。”老太太喝了口茶,讲一口地道的中文,宽大厚实的衣服上,绣着精致的中式花纹,近六旬的人,收拾的干净又精神,“我祖父是中国人。你们叫我白太太好了。来,喝茶,很好的普洱呢。”
暖屋,罩着花边灯罩的台灯,厚而绵软的圆地毯,整洁的白色家具,一个和善的老太太跟好吃的甜饼,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夏天来多好,很多薰衣草。”白太太往姜南海的杯子里添茶,看了看外头渐暗的天色,又说,“今晚有暴雪,明天等天气好些了,再让雷蒙送你们到别家旅店去,那家设施比荷赛尔好多了。”她看着窗外已渐密集的雪花,淡淡说,“麦克连床单都不会给客人换的,上次有个客人跟他吵架,说掀开床单发现了一堆蟑螂。幸好你们没住那里。有些人哪,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说着,她收回稍许冷漠的目光,转过头,叹气,“不过,死了也怪可惜。”
“我明明建议过住尼斯的地中海宫的,可十三叔说住五星酒店就丧失了原生态之美,一定要住乡下小旅店!”林七七小声跟马莉欧说。
“你每次都这样!”马莉欧指着姜南海的鼻子骂,“剩下来的钱也从没见你分给我们!我会跟BOSS投诉你!”
“去啊,我正好跟BOSS描述你挪用公款买了三个LV的事实。”钟小魁抱着热乎乎的茶杯,无言地喝。所谓同事,无非冤孽!
“哈哈,虽然听不清你们在说什么,但家里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白太太掩着嘴笑,起身往厨房走。
“对了,白太太,请问默纳城上是不是有个叫阿特洛波丝的人?”钟小魁叫住她,大声问。
“什么?”白太太摇摇头。钟小魁撕下一张纸,刷刷写好,递给她。
白太太接过纸一看,背脊一下子打直了,回头反问:“你找阿特洛波丝?”
钟小魁点头,在纸上写:“但我连这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住在默纳城上的人。”
白太太的眼神变了,狐疑地在钟小魁包括姜南海他们身上来回扫描。姜南海他们肯定地点点头。
“找这个人?!”白太太又从头到尾把他们打量了一番,目光锁在钟小魁身上,“孩子,你真是来找这个人?”
“嗯。有些东西要捎带给这位。”钟小魁如实回答,继续写,“您知道这个人住哪里?”
白太太的手不自禁地在腰上的围裙上擦着,神不守舍地说:“嗯……知道。”
知道就好办了,钟小魁松了口气。因为,这次姜南海没有像往常那样,从MEPAD里弄出一张写满收件人背景的纸来,他的原话是,涉外业务较少,资料缺乏,一切以寄件人提供的资料为准。可一个模糊的地址,一个人名,这能叫什么资料。可恨的十三叔!
“明天我让雷蒙带你们去。我去看看火。”白太太转身往厨房走,背脊渐渐佝偻下去,嘴唇微微蠕动,突然被人抽走了精气似地。
“你把甜饼全吃光了?”钟小魁对着马莉欧大吼,“把我那份吐出来!”几个人里,最多嘴的林七七却一反常态地安静,望着白太太的背影,微皱着眉头。
一顿丰盛的晚餐后,白太太把他们分别安排到了二楼的房间里,站在其中一间房里,她麻利收拾好床铺,抱歉地对钟小魁与姜南海道:“这房间基本没用过,可能有些灰尘,不好意思,将就一下。”
白吃白住的人哪里还敢嫌弃灰尘不灰尘,连姜南海这个洁癖男都不住点头致谢。
“不客气,相遇就是缘分呢。”白太太笑着退了出去,林七七却从自己房里跑出来,乖巧地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白太太,有需要我帮忙的么?刷碗?扫地?”
“哈哈,不用不用,没有让客人做家务的道理,你快去休息。”白太太摸摸她的头。
“我帮你吧,我不像那几个家伙,光吃不做事我会内疚。”林七七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机灵地抢过她手里装着脏罩单的洗衣篮,用夸张的口型说,“我帮你拿下去。”
白太太无奈地点头。从摆放着洗衣机的杂物间里出来,白太太还在客厅收拾,催着她快上楼去休息。林七七答应得好好的,故意把楼梯踩得蹬蹬响,然后再悄无声息地溜下来,躲在转角处偷看。白太太把桌子收拾完之后,慢慢坐到沙发里,一手撑着额头慢慢揉,喃喃自语。她起身走到墙角,打开一个老式唱机,放了张黑胶碟进去。缓慢低沉的音乐从唱机里飘出,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旋转。
Regrets I’ ve had a few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I did what I had to do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
见鬼了!这聋子老太太大半夜不睡觉,居然一个人在这儿放音乐?等等,这首歌,她好像听过呢。不就是那首……《MY WAY》?
白太太站在唱机前,几乎把整个耳朵贴上去了,可是,片刻之后,她安静的目光突然变得躁郁,一把扯出了唱片,掰成两半扔到地上,整个人痛苦地坐回沙发,垂下头痛苦地说:“听不到……听不到!”
林七七看得好奇心大起,用力睁大眼睛,等着看还有什么怪事。唔!突然,她的嘴被人从后头捂住,整个人落进另一个人的怀里。
3
大雪在破晓时停了,天明之后,默纳城寒冷依旧,但天空隐隐被掀开了放晴的一角。
雷蒙接到白太太电话,一早就开着警车来接钟小魁几人来找阿特洛波丝,只有马莉欧以天冷为由继续赖床,表示对找人没有兴趣。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排老旧的房屋前,下了车,雷蒙领着他们从房屋之间的空隙里步行而过,直走到一条被铁丝网隔断的小路前。在铁丝网前停了停,雷蒙在心口真诚地画完一个十字之后,才用力把铁丝网掀起一角,刚刚好够一个人钻过去。
几个人挨个钻过去,雷蒙带头踩着一条已经看不见的小路,走了好一阵才到一片银装素裹的橡树林前。钟小魁发现,雷蒙这一路上都死死捏着心口那个十字架项链。
“喏,这里……”又往橡树林方向走了几分钟,雷蒙停在林子外头几块残缺不全,大半淹没在雪地下的石碑前,也许那也不是石碑,而是某种建筑的一部分,总之是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灰黑色大家伙。放眼看去,四周空茫一片,只有这几块石碑,勉强挣脱了积雪的压制,告诉来人,这里是有些许与众不同的。
“这是什么?”钟小魁蹲下来看这些凌乱而立的石碑,拂开落在上头的碎土与雪,每块石碑上都写了字,或者说是看起来像字的符号。
“不是法文……咦,是希腊文吧。”姜南海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不是很确定,“我精通八国语言,没道理不认识的。”
“那不是文字,是镇魂咒。”钟小魁的手指从石碑上慢慢划过,仔细辨认,“但加入了别的东西,应该是别派的术师……”说到这儿,他觉得身边突然寂静一片,转头一看,所有人,除了听不懂中文的雷蒙,都都拿一种异样的,几乎探究外星生物的目光打量他。
“我……”钟小魁咳嗽了两声,站起身,看看雷蒙,再看看这石碑,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他看看姜南海,镇定地说,“问问这警丵察吧,我们要找的人,阿特洛波丝,是不是就躺在这下头。”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钟小魁的话,很快得到了雷蒙坚决的印证。
他们站在一块不像墓地的墓地上,他们的脚下,躺着这次CASE的收件人。
沉缓的《MY WAY》,一遍遍在钟小魁耳畔响起。该死的,姜南海接的是什么工作!要他唱一首歌给一个埋在地下的人听,还得要对方听完之后表示听到了才算完工,怎么表示?诈尸还是死而复生?他钟小魁要有本事把一个死人唱活过来,他马上报名参加快男!
震惊之余,姜南海一边询问雷蒙一边翻译给众人听。但得到的内容少得可怜,因为连雷蒙本人对埋在这里的这个阿特洛波丝也知之甚少,只知这家伙已经死了至少四十年,男性,因为连续犯下多桩命案,而被当时的市政府与警丵察局联合宣布执行死刑。
“如果只是普通的死刑犯,犯不着用上镇魂咒。”钟小魁笃定地说,“除非他们认为处死的这个非一般人类。”
“四四十年前默纳城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雷蒙的年纪为他的话做了最好的证明,“镇上的老人们很少提及,只是我小时候,家人曾不止一次提醒,不许到这片种满橡树的三叉林里去,因为林子里有恶魔,会杀死每个靠近他的人。”说到这儿,雷蒙挠着头,“不过你们也知道,这些所谓恐怖的事,许多都是大人们编出来吓唬孩子的。不过嘛,注意以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是吧。”他尴尬地晃了晃他的十字架。正说着,雷蒙的手机响了。
“嗯?什么?好!马上回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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