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吧,反正都过去了。”
看出青年眉宇间的疲累,齐季皱起眉,身子微微前倾:“文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熟悉的焦躁再度袭来,他伸手揉揉眉心,“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没有卖掉账号,也没有送人,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武当那个号被盗了。”
被盗了?
文殊看着齐季亟欲解释的样子,被盗了?
“确实是被盗了。”齐季强调一般点点头,“你知道我这些天一直在忙,根本就没上线过,打电话的时候我不是经常和你说,我忙的没时间玩游戏么?这段时间没陪你上线是我疏忽,不过对我来说,事业比游戏重要的多,你应该明白!”
因为焦躁,这些话几乎不经思索就说了出来,然而就在最后一个字出口时,他心中便暗暗叫糟:似乎……说错了。
果然,青年原有些松动的神情再度恢复成先前有些空茫的疲累。他带着些许不敢置信的望向他:“你以为,我现在是在跟你抱怨你不陪我玩游戏?”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季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怎么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呢?
像是看出他的疑问,青年居然笑了:“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齐季,我很失望。”
“文殊……”
“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的距离虽然大,可是只要努力追赶,总有追上的一天。最初是游戏,等级装备上的差距,我努力跑商,用自己的努力去追赶;然后是现实,你已经是社会精英,我只是个小菜鸟,能做的就是一步步稳扎稳打靠近。”
“我不是说……”
“都一样。”
文殊第一次顾不得礼仪看着他,重复道:“无论你想说什么,都一样。
“跟你交往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但更多的感觉是疲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跟我交往的,也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是怜悯还是随意。”
听他此言,齐季忍不住哼了一声:“我因为什么跟你交往?我对你是什么态度,你感觉不到?”
文殊忽然微笑起来:“你对我很好。”而后看到对面那人露出笑意,续道,“但是你对我的好,太过于一厢情愿。
“你会帮我开车门,觉得几天没陪我我会寂寞,觉得不陪我玩游戏我会生气,觉得我体谅不到你打拼工作的事业心——你当我是哪家的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上次打电话时我就说过,我不是女孩子,你不用哄我。”
齐季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你……”
“你没说过,但你一直用对待胡搅蛮缠的女朋友一般的态度对待我。”
终于将心中想说的话说出来,文殊陡然有种畅所欲言的爽快,他甚至讶异的发现,此时的他居然能笑出来:“一开始我在游戏中认识你,接近你,了解你,甚至喜欢上你,发展到现实,开始的却让我措手不及。我一直不敢问,在那样一个夜晚后,你提出和我交往究竟是因为怜悯,还是真对我动了感情。”
听到这里,齐季却不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文殊将一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一句句说出来。
“我曾以为对你的喜欢是暗恋。”文殊的情绪平静下来,事实上他一直都是用浅淡的语气表达着这些想法,此刻只是透出些许爆发后的疲累,“不管是游戏中还是现实中我都是菜鸟,你是名师,你提点我,帮助我,教会我怎么玩游戏,分享给我你生意上的经验……我会喜欢上你很正常,但对你而言,我只是个偶然,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天那一夜。
“那之后你提出交往,我觉得机会来了,二话不说抓住,可是……这样抓住的感情透着不真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去相信。这次的事情只是个导火索,我一直想看着,你有没有在乎过我,真的将我当作平等的恋人来看待,但是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一个人做了,没有给我丝毫共同面对的机会。”
其实更多的还是自卑……这些话,算是将他心底最深处的感情整个剖析了一遍,让他从头裸露到脚,再无一丝遮挡。但也因为这样深入的剖析,让心底的疲惫达到高峰。他深吸了口气:
“我累了,咱们……”
“李文殊!”
一声饱含怒意的低吼打断了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话语,齐季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将西装裤按出道道褶皱:“说够了?”
文殊无言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一直在追赶,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也承认,最初见到你的时候,我很看不上你这样的菜鸟。”他将青年之前说过的如数奉还,顿了顿,一转话锋,“但是你当我齐季是开善堂的么?什么人都去教导,什么人都去管?你在游戏里认识我的时间不短了,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像对你一样对待其他菜鸟?”
他的声音有些大,旁边已然有客人侧目。齐季全不管,只是道:“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一直看着你成长,也在等着你成长到足以与我并肩的地步。所以我才教会你那些事情,给你足够宽松的环境让你自行生长。但我没想到,你在成长之余,还弄出了最没用的副产品,那种不自信与不安全感,是谁教给你的?”
服务员端着第二盘菜送上来,齐季随手摆在一旁,挥手让服务员下去,服务员看看他们,欲言又止道:“两位……”
齐季瞥向他,眼中尚未消退的凌厉让服务员有些退缩,但本着尽职的责任心,他还是低声道:“能否请两位小点声?不要影响到其他客人用餐。”
闻言,齐季微微眯起眼,哼了一声,服务员如获大赦,逃也似的走了。见碍事的人消失,齐季这才舒了口气,按下方才掀起的怒火,只是看向文殊的目光仍有些严厉。
青年却已被他这番话镇住,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你……说这些都是……”为了给他宽松的环境?所以才什么事情都不说,不闻不问?
这是什么道理?
齐季哼了一声:“看来我将你保护的太好了——有件事也许你忘记了,但我还记得。第一次刷燕子坞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你都说过什么?”
章六十八:原来陌路
第一次刷燕子坞的时候?
被齐季的话带动记忆,文殊回想着当初在游戏中他与莫言等人刷燕子的情况,记忆最深刻的是当时手心出汗的紧张,以及慕容复倒地后的激动,而后——还有什么?
“那时我三番两次告诉你听指挥,不要随意打怪,学会了操作再动手。但你……”
【队伍】【纵横参错】:别动!不是叫你站在那里?
【队伍】【纵横参错】:这把你别打,看着莫言的操作。
【队伍】【宫商角徵】:我想打
【队伍】【宫商角徵】:靠近一点没关系。我只放阵,挂了是我自己的事。
【队伍】【纵横参错】:……随便你
“我说随便你。”
齐季伸手取了两双筷子,递过去一双,见对面的青年茫然的伸手接过,微微一笑,心中着实松了口气:“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感觉实在不怎么样,那是你在我面前第一次明确表示出不想按照我安排的去做,而是选择自行发展。”
“……”
“所以那之后我才给了你更多的自由,由着你发挥,由着你去做想做的事情。但我没想到,给你足够的空间,居然让你没了安全感。你说不让我将你当作女孩子对待,你自己看看,这种脾气像什么?!”
这话有些过了,但也足见齐季被气得够呛。文殊看着齐季紧皱的眉头,神思忽然恍惚起来:
是这样么?他所想的——是这样么?
“你说我有事情不和你分享,我承认。”齐季没给对方过多的思索空间,径自道:“我这个人独惯了,也我行我素惯了,游戏里你应该也看到过,我向来不喜欢组野队,也不喜欢随意加好友。但你要说我不信任你,这我不认。”
顿了一顿,他看向他:“话说回来,在各种巧合中,你又相信我了么?”
“我……”
“账号这件事,在我说出我账号被盗之前,你不是以为我将它送人或者卖了?这之前你跟我确认过么?”
文殊霍地抬起头:“我问过你!”
齐季向后一倚:“我可不记得你问过我:‘你的账号是不是卖掉了?’之类的话。”
文殊皱起眉:“但你那次明明……”
“我也不记得我说过我确实送人或者卖掉了。”
说到这句话时,齐季理直气壮的很,他显然没将自己当初说“不想提游戏”之类的话当一回事。对他而言,没有确切承认的事情不算事实,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想。
类似的错误犯过一次,齐季不会犯第二次。而李文殊是他认定的人,他也不会让他犯第二次。
“同样道理,这段时间我疏远你,闹失踪,也是因为从你那里得到了类似的暗示。”
话说到这份儿上,齐季已经掌握住了彼此间的谈判步骤,胸有成竹之余,紧绷的精神总算有所放松,他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之间所有该解决的都解决干净。
听到齐季这句话,文殊不解的皱眉:“暗示?”
“我这段时间公司一直在忙。”齐季说着,看见服务员端着剩下两盘菜过来,暂时停住话头,习惯性将餐盘推正,又递了碗饭给文殊,这才续道,“之前我一直在调查公司里的内奸,这次找到了头绪,我没跟你提起,一来是因为咱们之间不谈公事是默契,二来则是因为,这次查到的线索大半都指向你。”
“我?”
第一次听齐季说起此事,文殊愣的顾不上吃饭,只能满脸疑惑的看着齐季——他到现在都没注意到,自己最初的淡漠与灰心已被敲得丁点不剩,两人之间又回到了游戏中的相处模式:对方引导着的自然和谐。
他们之间的互动,似乎齐季永远都是引导者。
看他神情好笑,齐季唇边也跟着露出微暖的笑意来:“其实就是个逆向推理的过程。我们最初查到的线索指向三个IP,其中有两个都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
因为事情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齐季不再顾忌不谈公事的定式,坦诚道:“我们从一个人的电脑里查到了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三个IP,一个是天印附近,一个是凌云的员工宿舍,也就是你住的那栋楼,还有一个,则是你上半年租下的那个屋子。
“我当时确实怀疑过你,毕竟种种事实加在一起太巧合了。为此我甚至调查过你,不过都瞒着你本人。”
任何人听到自己被恋人调查,心里估计都不会舒服。文殊微微蹙眉,强忍住想要反问的话语,目光直视盯在桌面上。
“就是这副表情。”
“?”他抬起头,齐季正凝视着他,伸出手在他脸上微微一蹭。他反射性的后退,对方也没追,收回手道:
“我想要相信你,但是这件事涉及天印的生存,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由不得我不慎重。严律甚至建议他来查这件事,不想我插手,我没同意。
“我考虑过要和你确认还是自己查,确认的话,你知道我怀疑过你,心里一定不会舒服,喏,就像现在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这种表情,所以决定瞒着你将事情调查个清楚,直到确定与你无关,再考虑告诉你。”
“查个清楚?”
文殊低声重复,这些事情他完全没听说过,齐季甚至连一点征象都没露出来。
在他纠结游戏账号的时候,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与他切身相关,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文殊忽然打了个冷战。
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放松了,但齐季一直没错过文殊的表情,他此刻的反应可以说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当初他才不想将这些告诉他,而是选择一切都暗中进行。
“我去了凌云那边,询问了一下王奇——也就是公司内鬼与对方联系的那天所发生的事情,那天你不在,而是留在我那里,住在你的宿舍里的是你室友和另一个人,就是你在先前那处地方的前任室友秦峰。
“而后我又去了你之前租的房子那里,先询问了那间屋子现在的住户,得知秦峰一直住在那里,现在同住的还有赵氏的林旭阳。
“而后我挑了个林旭阳不在的时候找上秦峰,他告诉给我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齐季快刀斩乱麻,将他所有做过的事情挑紧要的一一列举,语气中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你瞧,这些天我都在忙这些事,瞒着你进行这么多,你会不会觉得很可怕?”
可怕——吗?
老实说,文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怕不至于,但——心凉是真的。他心凉的不是齐季不找他商量就做了这么多事情,也不是齐季曾有过的动摇,而是这件事中他所起的作用,以及隐喻的含义。
就在齐季因为这些事情奔忙的时候,他仍打着追逐着他的脚步前进的旗号在外围打转——他从来没了解过现实中的这个人,甚至还没有跟他分担的能力。
“呐,齐季,我不是不是真的离你很远?”
“嗯?”齐季看着青年慢慢抬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窗外。
“我并不觉得你瞒着我做这些有什么错,甚至换成我,也会如此做。”他慢慢的,逐字逐句将想要说的话表达出来,仿佛担心不小心说的快了,会表达不清自己想说的话,“我很感激你因为想要信任我而做了这些事情,甚至很感谢你现在将这些告诉我。但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你——”
“听我说完。”
文殊摇了摇头,转回目光凝视着他:“我不想纠结信任与不信任的问题,也不想纠结我们各自的出发点是什么了。刚刚说了那么多,我才发现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走在同一条路上。”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模糊,齐季第二次听文殊用如此文艺的语气说话——第一次是在那个混乱的早晨,同样是这种谈一谈的气氛。而这种即将失去却又想要紧紧抓住的心情如出一辙。
“文殊……”
他顾不得青年先前那句“听我说完”,伸出手去扯着对方放在桌面的手掌。文殊没有避开,任由他抓着,目光移到其上,微微笑了笑,却显得那么勉强:
“其实我们在一起,太仓促了吧?”
“一点也不仓促!游戏中我们已经认识了半年了。”齐季无法理解,文殊此刻所说的话,已经大大出乎与他先前所想。他原以为他会郁闷甚至生气于他调查他,或者继续先前的话题,但现在忽然提到游戏,让他有些愕然。
“游戏到现实,用那么诡异的方式彼此交融,最一开始,我甚至无法相信那个齐季就是我认识的纵横,甚至花了许久才意识到,齐季和纵横应该是一个人。”
“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么?”
“是啊!”本来就是一个人,他为什么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接受?“游戏中我们有着相同的起点,可以一起去做的事情,可以一起打拼的目标,现实中却没有。
“最初我曾想过,难得遇上你这样一个人,帮助我,教导我,与我之间有旁人难以言及的默契,甚至于让我动心。玩个游戏而已,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人?而后就想,既然遇上了,真要是错过,怕是谁都会不爽吧!”
文殊慢慢翻过手掌,与齐季双手交叠,一根一根合拢手指:“看,我到现在才意识到,我抓住的不是齐季,而是纵横。”还是太仓促啊,游戏和现实,毕竟有着虚拟和真实之间无法逾越的壁障。“一开始我是抱着与纵横在一起的想法和你在一起的,我抓住的是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