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来,不为别的,只想着多说几句话。”
甘棠便随那侍女进了一耳房,两位侍女随后抬进食盒,摆在炕桌上。甘棠见是清淡的粥菜,倒合胃口。又有一白瓷盖碗,相陪侍女面前却没有。甘棠揭开,竟是一碗乳鸽燕窝羹。虽在宫里,在太妃底下,饭食较做绣女时强些,亦未到这份上。甘棠不敢独专,便要端了让与侍女。
侍女道:“这是公主特赏的。姑娘尽用。”
甘棠便不再让。两人吃毕,便来至正房。
公主正绣着一纱罗的扇面儿,甘棠拜见了,往炕边凳上坐了。
楼华言道:“甘棠姑娘可想出了枕套的式样?”
甘棠道:“公主想些怎样的呢?”
楼华拧眉道:“婚庆上的礼,自然要喜庆祥和为好。只是鸳鸯戏水、喜鹊登梅那些,总觉着老套。”
甘棠道:“公主觉着‘百子图’可好?”
楼华静思一会子,言道:“寓意倒好,只是这种样子也是不新鲜。宫里娘娘身上常穿着。绣出来,也是一般。”
“不比那老样子,倒是请个好画工,画张年画,画上但画上各家孩童穿红着绿的欢喜样子,或放花炮,或打雪仗,各种游戏的样子,都尽着细细描画了。再照着这画,一针针绣出来。距大婚还有三个多月,紧着些,应该能赶得完。”
楼华紧盯了甘棠半刻,笑道:“怪不得两位妃娘娘都要了你去,真真是个宝呢。”遂叫进两位嬷嬷,嘱咐她们好生打听了好画师,尽管多找了几个,就依甘棠所说的样子,让他们画了来。两位嬷嬷连声答应着,回去换了出门的衣衫,出门坐车去了。
公主又问甘棠哪里人氏,家中兄弟姐妹。听见甘棠亦是庶母所出,觉着同病相连,言语上更是亲切。午膳便叫另加了一高几,叫甘棠同她一屋子吃了。甘棠虽见公主厚待于她,倒守着自己的身份,礼数上一丝儿不减。对侍女也是直呼姐姐、妹妹,很是平易。
第二十二章 宫灯
甘棠便每天过来,因画稿还未得,便趁闲与公主说些闲话,做些小活计。这日,楼华笑道:“姑娘这样与我接眼,倒是要了姑娘来这府里,朝夕相伴,那样就好了。”
甘棠笑道:“公主若果真说成了,奴婢给公主叩头谢恩。”
楼华叹口气,言道:“只是笑话罢了。我就是担了这个名分,现宫里谁在意嫁出去的公主呢?”
甘棠不好搭言,刚巧进来一名侍女,道嬷嬷拿画进来了。楼华忙命快些拿了进来。将几幅画命人一一展开,远近地看了,选了一幅色彩鲜亮又不俗艳,人物鲜活如生者。楼华让府中针线上的送来各色丝线,供甘棠斟酌挑选。府内不足者,公主便命人去传了绣店的掌柜,送来各色针线,让甘棠再选。
又选绣布。公主踌躇:是厚重些的缎,还是轻柔的纱罗?甘棠进言:“倒是用细麻布试试罢了。”
公主疑惑:“麻布不免轻贱些。怎比得绸缎的高贵?”
甘棠道:“到那时,上上下下的贺礼山一样地送来,都是绫罗,倒不稀奇。”
公主遂答应了,着人找了几匹麻布出来。甘棠选了淡鹅黄的,裁了,仿着那幅“百子图”装于绣架之上。又丈量着画上的人物、房屋、树木尺寸,一一在布上轻轻描画出来。这些完了,已又是一天了。
甘棠每日赶了来,用过饭,便坐在绣架前,比照着原画的色调,挑好了丝线的颜色,便绣起来。过后,觉着慢些,遂从府中绣娘中选了两位灵慧的,手把手教了,各坐一边,飞针走线。
楼华见府中绣娘也熟练起来,便有时传了甘棠到自己房中说话。或针线,或宫闱趣事。
“你父亲如今在何处为官?”楼华问道。
“原先总在闽浙一带。听说现在进了京来了。”甘棠剥了一个红石榴,将籽儿一粒粒放入一金发丝的水晶盘内。那籽儿让水晶衬着,愈加红艳,象极了娘头上的插的那支红宝石簪子。那簪子是沈姨娘送的。都这些年了,不知娘的生活究竟怎样。甘棠竟有些子恍惚起来,眼角便湿了。
楼华见了,不免跟着落泪。又言道:“妹妹实在命苦。我虽生作女儿身,又没有些权势,总能见着母亲。你不愿做那妃嫔,更是不能与母亲相见了。”
甘棠见公主伤心起来,忙前来解劝,言道:“公主快收了泪。甘棠虽思念父母,这清净日子是我自愿选了的。许是菩萨娘娘见公主无个说话的人儿,特派了甘棠来呢。”
楼华这才笑了。两人相携着,去那边屋里看绣布进度如何。
再半月过去,公主便嘱咐了甘棠不必日日过来,有事自然去叫。甘棠心内明白:自己是太娘娘那边的,倒整日里出宫,恐被人说话。除那边公主遣人来请,便当值时去那边当值,歇息时同她们闲话。这样,又过去了一月。
这日,甘棠当班,用盐水漱了口,嚼过了一颗金橘,站在一旁,为太娘娘嗑瓜子儿。
一宫女进来,言道:“楼华公主遣人来,还请太娘娘恩准甘棠去一趟。”
一旁的戚夫人笑道:“自打那月给姐姐染了指甲,这几月没进宫来,甘棠这丫头竟成了红人儿不成?”
太娘娘道:“这孩子倒有几分老成,不象那只管眼前事儿的丫头。楼华叫她去帮忙几样绣活儿。”
戚夫人道:“说起来,这位公主的驸马还算是我们府上老爷的远亲。只是老爷故去这些年了,许多的亲戚也就不走动了。”
太娘娘使个眼色,甘棠便退出来,往公主府邸去了。
到了那里,楼华便牵着她的手,去看绣布。竟已完成了,只是还未装裱。百样的孩童,着各色衣衫,胖瘦不一,高矮不一,有坐房内低首苦读的,有在院角斗促织的,有坐在树上远眺的,有站于墙头欲跳的,各有各的神态,各有各的动作。
楼华言道:“此番叫了妹妹来,是让妹妹裁夺,先前并没议定拿这绣布做了什么。做绣枕,只此一件,不是成双;做被面,好象稍嫌小了。我思量了几天,还是叫妹妹来商量了才好。”
甘棠道:“怪甘棠心粗了。既原是仿了画绣的,不防就当幅画裱了出来。比那原画定强上许多。”
楼华听言,默然。
甘棠见了,又道:“若公主觉着不好,倒还有一个法子。”
楼华催道:“说来听听。”
甘棠却不再言,扶了公主回房,言道:“公主已有了好法子,却要甘棠说了出来。”
楼华更是纳闷。
只见甘棠自八宝格上取下一盏壁灯,言道:“公主再细瞧瞧。”
公主接过壁灯:只是一盏普通的花篮宫灯罢了:六角、花草绢面、镂空的楠木灯架。是与她较为相厚的一位王妃相赠。精致华贵,但亦无甚特别之处。
第二十三章 遗孀
甘棠轻言道:“公主何不把绣布裁做小幅,做成了两盏宫灯。挂在屋里,皇上、皇后日日瞧着,自然会想着公主的苦心。想着公主的苦心,必会念叨公主的处境。毕竟有兄妹的情谊。”
公主闻言,怔了半晌,道:“难得你事事为我想着。我白有一位母亲,不使绊子便是我的福气。太娘娘再疼惜我,不是自己肚里的,也不指望什么。我也看破了,看不破,白惹了她们一堆子的闲话罢了。”
甘棠见触了公主的伤心处,也陪着落了些眼泪。又坐了些时候,相陪来的李嬷嬷催着回去,公主便挥手让甘棠去了。
坐在车里,甘棠念着公主,思及自己,不免落泪。怕一旁李嬷嬷问她话,遂扭头朝了车帘。自那帘隙不时闪过远处市井的景貌,又似听见声声长短的吆喝。记起前头每逢初一十五,随了府中女眷至城郊寺院烧香,便能觑见这般热闹。一次,自己撩开轿帘,竟有一孩童扔了一个柑子上来。因这事被娘斥责了半天,心里却着实地高兴。如今,连娘的斥责想想也是好的了。
回至宫里,才知道戚夫人要在宫里留几日。太娘娘见她只带进来一个丫头,恐伺候地不周全,,便拨了桐香、甘棠过去。
甘棠便来至西厢房拜见了戚夫人。
戚夫人笑道:“楼华公主身子可好?”
甘棠言道:“公主身子好。听戚夫人进宫来,还说不日就进来看您来。”
戚夫人道:“可怜她还有这份心意。我若有这样的一个女儿,倒不会这般老境颓唐了。”说罢,就要躺下。甘棠忙扶着,放好绣枕,那个叫采仪的丫头抱来一床毯子,给夫人盖了。两人便放下帘子,来至外面坐着说话。
甘棠见她年纪尚小,便问道:“妹妹多大?服侍夫人几年?”
采仪到:“妹妹这月刚满十四,去年冬里才服侍了夫人。”
甘棠道:“夫人待你倒好,不带几个大丫头,竟带着你来。”
采仪的眼竟红了,言道:“姐姐不知,夫人原先身前竟有十几个有模有样的丫头、嬷嬷。自几年前老爷逝了,夫人底下又没有个嫡出的子嗣,竟让二夫人日渐的占了上风,仗着儿子,又在北防上任偏将,几乎就要揽了权去。还亏着这里太妃娘娘不时叫进来,二夫人倒还不十分地嚣张,不过也把夫人身边象样的丫头都要了自己房里去。听说偏将爷年后就回京里来,到了那时,真让夫人无处活了。”说罢,拭起泪来。
甘棠心内暗自盘算,又怕自己奴才的身份唐突了主子,便想着再观望几日。
待戚夫人醒转过来,太娘娘便遣人来请了去说话。
晚间服侍戚夫人睡下,采仪在地上打开铺盖睡了,甘棠才悄掩了门,回去了。正碰上抹云与桐香在房里说话。
桐香见甘棠进来,言道:“妹妹从戚夫人那边来?”
甘棠道:“姐姐说的正是。夫人刚睡下了。”
桐香道:“戚夫人如今有些落魄了,以前怎样的气度。若换做我,必早早把那姨娘撵了出去,何来今日这般气受?”
甘棠哑然,倒是抹云笑道:“就你是那夜叉。动不动撵了这个,轰了那个去。太娘娘叫你去服侍夫人,你又推病,真个把自个儿当成了那千金大小姐。”
桐香道:“进宫前,谁不是那楼上的小姐?只怪爹娘心狠,巴望有朝一日闺女做了凤凰,好歹做了只黄鹂也罢,飞上了枝头,好得些好处。想想真是叫人可恨。”
抹云道:“你今日倒是怎样?往日间说这个嚼舌,贬那个多嘴,竟成了竹筒子,倒了这些豆子出来?”
桐香默然不语,闷坐一会子,告辞走了。
甘棠言道:“桐香姐姐敢情吃多了酒?竟似换了个人。”
抹云对镜解开发髻,言道:“不知在哪触了霉头回来,发这些邪火。”又低头想了一会子,笑道:“是了。必是为了这事。”
第二十四章 越俎
见甘棠不解,便道:“今儿你不在太娘娘屋里,所以不知。后晌陆才人来给太娘娘送菊花,出来时刚好碰上桐香。两人说了几句话。想是因此而起。”
甘棠言道:“桐香姐姐难道惹怒了才人娘娘不成?”
抹云将头上钗环、珠花一一摘下,缓缓言道:“你过来晚,不知前头的事情。陆才人做宫女时,素与桐香相厚。暗里盟誓,哪日谁上去了,便也给对方邀来恩宠。可巧,皇上因与皇后闹气,故意连日加恩于宫女,竟就宠了陆宫女。月数有余,直接册了才人。桐香本也欢喜,等陆才人提携。只是,这几年了,主子还是主子,奴才还是奴才。你想,碰上了陆才人,低首作揖,桐香心能平吗?不敢当面质问,只好对咱们倒些苦水罢了。”
甘棠这方明白过来。
几日过去,戚夫人准备回去了。晚间,甘棠服侍夫人洗了头,又向采仪言道:“夫人这会子没事,明日就要回去了,妹妹倒去和抹云道个别。”
采仪喜抹云豁达,听了此言,哪有不愿的,早跑了出去。
戚夫人摸着甘棠的手,哑声道:“究竟这宫里不能久住。太娘娘虽是堂姊,却不是主事。总是怕人闲话。好歹这一把年纪了,福也享了,罪也受过。倒是你这个丫头,不嫌了我,有些舍不得。”
甘棠掀帘,往外看了,又关了窗户。来至夫人身边,跪了。
戚夫人忙要搀起来,甘棠往后退了一步,言道:“夫人若当了甘棠是自家人,说的话不中听,还请夫人不要归罪。”
戚夫人更是疑惑,且让甘棠讲来。
甘棠正色道:“夫人这晚年来无所依靠,必是愁苦。何不自故去的老爷族内,选了一位品端有孝的,正正当当过继了来,谁又敢说什么?日后夫人仍是府里太夫人。待儿子有了子嗣,你便是堂堂正正的嫡亲祖母。”
戚夫人泣声道:“难为你为我想来。你道我竟没有想到吗?老爷在世,不好就过继了人来,毕竟二房有子。老爷过世,庶子长大成人,又任了武官,族内谁愿出头呢?我倒不在意那份家财,只想着能过几天清净日子罢了。”
甘棠道:“奴婢倒为夫人想到一人,夫人不知有无胆魄去做了。”
戚夫人道:“你竟说来看看。”
甘棠轻声道:“楼华公主的都尉爷。”
戚夫人沉思起来,一时锁眉,又一时欢喜。
甘棠接着道:“闲时听公主讲过,都尉尚有两兄一弟。按朝廷律法,驸马不得握权,只任虚职领官俸。想来都尉令尊大人并不求儿子仕途上有作为,若找了尊贵人去说,再给足十分的面子,或能成事。公主那边我去探探口风,若夫婿能成老尚书的继子,未尝不是好事。”
观戚夫人神色平静,甘棠又言道:“夫人倒不急着去找太妃娘娘说去。若忙忙去了,那便要了甘棠的命了。”
戚夫人忙道:“我虽年纪大了,头脑还清楚些。你掏心掏肺的给我说这些话,纵事情不成,也是你对我的一片孝心。”
一时采仪回来,甘棠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
过了半月,一早,甘棠正梳头,见抹云进来,便言道:“姐姐今日回来得早。太娘娘睡得好?”
抹云哈欠连天,“起来两回,倒了茶水。戚夫人早早来了,太娘娘让我们几个先回来了。”
甘棠道:“此时正房里没有伺候的?”
抹云已然躺下,道:“太娘娘说不忙教那当值的上来。想是戚夫人临走有体己话要说。”
甘棠便不忙上去,慢慢装扮了,去那边房里吃罢饭,又给抹云端来一碗粳米粥,叫起她来,让她喝尽。抹云复又睡了。
估量戚夫人该回自己屋了,甘棠便上去了。
戚夫人见她进来,忙遣了采仪出去,言道:“我拿话探了太娘娘的口风,太娘娘既没十分的反对,倒也没说死。你可说,接下来怎做呢?”
甘棠言道:“夫人且放下心,这事需慢慢做来。这第一件先要想好了中人。”
戚夫人想想,言道:“族中找位老人倒是可行。再找了太娘娘,便万全了。”
甘棠摇头道:“找太娘娘,太娘娘未必肯出头,且是夫人堂姐,要避了嫌疑才好。”
戚夫人长叹一声,道:“娘家那边有脸面的只有太娘娘了。小官小吏的叫了来,也无劲可使。”
甘棠道:“夫人怎不去探太后娘娘的口风?”
第二十五章 埋祸
戚夫人拧眉道:“我素来与这边相厚,太后并不与我亲密。恐请不动罢。”
甘棠道:“世事孰难料。夫人倒是托人去,若说成了,岂不欢喜?不过,夫人还是先请太妃出头,若太妃摇头,再请太妃酌量定人。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