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儿把搅好的米浆放在小石桌上,笑道:“这桃花儿放在里面还真是有些香呢。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甘棠擦着地上的米浆,说道:“这并不是为着咱们使。这香虽是清淡,抹在咱们的脸上也是招人。为的是你既要送人,就要拿得出手去。这做法儿宫外也有,也没什么稀罕。只是比胭脂铺里买来的干净些,又没有铅粉。你送的既是张公公,更是要尽心了。”
攸儿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这会子米浆已是都落下了,碗里飘着一层清水。我把上面的清水倒了,又用木勺把那一层稀的刮去,碗里剩的就是香粉了。白腻,泛着点子红色,水水嫩嫩的,又有着香气。
攸儿看了,自是喜欢不已。忙不迭地拿来了两个瓷盒子。
甘棠一看,瓷盒子并不是这房里的东西,疑道:“这是哪儿的?”
攸儿自得地笑道:“这是姐姐的人情呢。”
甘棠更是疑惑,看着攸儿。
“今儿早上我听姐姐的话,把那花样给李公公送去。他顺势求我也给他做些粉才好,说上次当着张公公的面不好说。我打趣他要送给谁,他倒红了脸,硬塞给我这两个小盒子。临了又装上了一些白米。”
顺着她的手势一看,果然一个小布袋,在桌脚放着呢。
“这样正好。”甘棠端详着瓷盒子,绿彩小梅的青白瓷,不值多少钱,不过倒也精致。
用木勺把碗中香米浆一点点抹进瓷盒子,满了,细细抹平了。
“攸儿,拿你那支银簪子来。”甘棠看着瓷盒子,忽然有了点想法。
攸儿把簪子放在我的手上,瞪大了眼睛,看她做些什么。
簪头是一朵镂空的银梅花,花蕊是掐金丝的。甘棠拿住了簪头,在粉上密密地印了几遭。
攸儿拿过盒子,惊喜道:“姐姐怎么想得到?这样倒是更像样子了,又衬了粉盒上的梅花。”
她抿嘴笑笑,“要是冬上,不用桃花,单加新采的梅花,才是名副其实的梅花粉呢。淡淡的香气儿,红得又好,那才好呢。”
“姐姐定要应了攸儿,等梅花开了,咱再把梅花粉做起来。”
甘棠笑着应承下来。
盛好了另一个粉盒子,她说道:“趁这会子有空,你就送去吧。本算着做得了两盒子,一齐送于张公公。既是李公公也要,你一并拿了去,说予李公公自己留一盒,那盒就劳烦他拿给张公公。省得你往敬事房跑,让人疑心。一会子就是午饭时候了,你早些回来。”
没等甘棠说完,攸儿早揣好了粉盒子跑了。
甘棠留在屋里,把一应物件收拾利落了。坐在炕上,想起贤妃娘娘要她在这两日里收拾收拾,准备过去。打开小橱子,把四季的衣物取出来打点,也不过是两个包袱。包好了,又放回去。
这时,攸儿回来了。
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甘棠不免好笑:“让你早些回来,也不必这样子匆忙。”
攸儿一声不答,只拉了她的手走至炕边坐下,问道:“贤妃娘娘让你过去,可是准话吗?”
见她端正了脸色问我话,甘棠不免好笑:“妹妹放心。我过去了,还是记挂着妹妹。你要也想去,我瞅好了空儿,也要你去的。”
“我倒不为这事。我今儿去送那粉盒子,听了李公公的一句话,倒唬了我一跳。交代完了你的话,就赶着回了。”攸儿急道。
甘棠听了,心也悬了起来,不过,倒也能稳住了神,听她往下说。
“听李公公的话音,怎么张公公要调你到舒宜殿呢?”
舒宜殿?那是德妃娘娘的寝宫。她呆住了。
第五章 画眉
转眼,正日子到了。各宫里虽没有张灯结彩,却也按着太后的意思尽力地布置。菖蒲、艾草的味道在整个皇宫上空四处飘荡。来去的宫女皆佩带着一二香囊,多为各色花朵样儿。
甘棠摸摸颈间香囊,不禁暗笑:身为绣娘,却没有空儿为自己准备一个辟邪的香囊,这还是攸儿到他处讨了来,好歹戴上,图个吉利。
绣房里好静。攸儿随绣房的绣女到御花园去了,说是圣上下了恩旨,太监、绣女们除去有事在身的,均可到御花园的一个偏园——宜芳园去走走。甘棠素来喜静,终于有了这样一日,就向瑞姑姑告了假,姑姑便留她在绣房看家。
斜倚纱窗,望着院中的几盆石榴花,甘棠记起家里过端午时,也是各窗各门插菖蒲、艾草,各房的姨娘、丫头,又加上粗使老妈子早早泡好了糯米、黄米,提前一天就包了起来,或使苇叶,或使竹叶,桌案又摆猪肉、香菇、花生、咸蛋黄、栗子、蚝干等物,分类添加进去。老嬷嬷也被叫了去,自己就跟着兄弟姐妹在后花园踢毽子、荡秋千;等大了些,就坐在房里,照着娘的花样一针一针绣明日要送姐妹的荷包。
记得那年送了厢妹妹一个藕色软缎荷包,一面是火红石榴花,一面是小蝙蝠。没几天,进宫的日子就到了。厢妹妹缩在我娘的怀里,嘤嘤地哭,手里还攥着那个荷包,沾了泪水,越发红了,像血。
甘棠抬起手来,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走至绣架旁,从竹箩里翻出了几块绸缎片儿,选一块缝个荷包吧,还绣一朵石榴花,送不出去的,权当又见着了厢妹妹。
甘棠正裁着样子,却有一宫女走进了绣院。甘棠站起身来看时,那宫女已笑盈盈地站在门口了,却是扶素。甘棠急忙笑着迎她进来,搬了自己的座儿让她坐了,两人说话。
扶素信手拿起荷包花样儿,笑问:“日子已经到了,妹妹还有这份雅兴吗?”
甘棠接过来,轻轻抚着缎上的细纹儿,言道:“只是闲不惯。”
“等你到了那边,有你忙的呢。”扶素笑言。
甘棠听了,笑而不答。自己一定就到了那边吗?小小的一个绣女竟被两宫娘娘在心上惦念,真真有些可笑呢。
扶素把手上的包袱放在甘棠膝上,笑道:“妹妹快些打开瞧瞧。”
甘棠早就冷眼瞅见了那个青灰绸布包袱,软软鼓鼓,该是衣裳。
甘棠没挪地儿,就在膝上解开了。一件窄袖单衫,一条印花麻褶裙,又有一件缠枝花对襟短袖衣、一双石青锦鞋。除去短袖衣、锦鞋,余者皆与扶素身上所着相同。
扶素又自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包,打开,却是一支珠钗,缀几颗豆粒大的东珠。又道:“妹妹最衬挽个乐游髻。”
甘棠静静坐着,任扶素解开头发,重新挽了发髻,插上了珠钗。
“我们娘娘最喜宫里人衣衫雅丽。这发髻还是娘娘散了自己的头发,手把手教我才会的。”
扶素看着甘棠满意地笑了,又叫了甘棠到院中大缸边照水影。
甘棠低了头看了,松松散散的一个斜髻,珠钗上的小东珠隐隐的光晕,倒把自己的寻常脸面衬出了几分颜色。
扶素见甘棠有了几丝喜色,,言道:“妹妹日常穿的未免朴素过了些。等过了这几日,娘娘可要费些工夫打扮你呢。”
“姐姐又说笑了。”甘棠不免红了小脸。
两人重又回至屋中坐下。
“妹妹换了衣裳,跟姐姐到园中去逛。”扶素拿起了那条褶裙,放至甘棠手中。
“姐姐整日御花园里走着,还不够不成?宜芳园里又能有什么稀罕物儿,烦劳姐姐去看?””甘棠诧异道。
扶素瞅着甘棠笑了,“妹妹手巧不假,心思却差了姐姐一截子。”
甘棠也垂脸笑了,心中却仍是不解。
扶素拉起甘棠的手,言道“娘娘让我叫了妹妹,回去翠微宫会同娘娘,一齐去御花园观赛龙舟。妹妹可愿意?”
甘棠一听,不禁心思翻转:敬事房还没有说话,让自己调去翠微宫。攸儿昨儿说的那几句话又言犹在耳。今儿就擅自穿了翠微宫的宫女服,倘捅出娄子,又如何自处?可若回绝,自己区区一个绣娘,又有何胆去对抗贤妃娘娘。
拿准了主意,甘棠就抱起了包袱,扶素相跟着,去了睡房,换上了衣裳,可喜件件合身。甘棠便心念:合该自己要走这一遭了,也就硬了心,随扶素逶迤去了翠微宫。
来至宫中,见过娘娘,甘棠就肃站在一边,以备娘娘调遣。
贤妃娘娘正在描画眉眼,启口对甘棠道:“这垂珠眉实在难画,抱锦为难,我也画它不出。不行就还是卧蚕眉了。”娘娘身旁一位宫女搔搔耳朵笑了笑,想必是抱锦无疑了。
“娘娘,我可说句话吗?”甘棠低言。
娘娘笑了,道:“在这宫里,宫女就如同我的姐妹,想说什么尽可说的。”
甘棠仍低了头,低言道:“奴婢在家中时,见过母亲画此眉。娘娘不妨弃了眉油,换用眉黛。眉身用青黛,眉珠用浅青黛。”
抱锦言道:“甘棠妹妹讲的在理。眉油描画蛾眉最是灵秀,画垂珠眉总觉滞涩些。可那青黛自有了眉油就收了起来,可得细心找找呢。”说着撩帘去别屋找寻。
扶素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把一条小棉帕子浸了,拧干,小心给娘娘擦去眉油。这时抱锦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宣纸包儿,走至娘娘跟前,打开来看。
“你也过来瞧瞧,可能使不能?”娘娘扭头唤甘棠。
甘棠过去瞧了,几块长条石黛,深浅俱有,质地也细腻,原是上好的,只是久了时日,有些已裂了细纹。甘棠拣起一条青黛,在手背划了,又来至窗口对着日头瞧了,才对娘娘言道:“日子是久了些,可还能将就些。”
抱锦让甘棠给娘娘描画,甘棠推委了,仍由抱锦描了。娘娘命扶素拿起铜镜远近瞧了,绽开了笑颜。,“甘棠,该赏些什么?”
第六章 端午
甘棠近前一步,言道:“娘娘今早赏了奴婢了。”
贤妃娘娘听言,笑了,没有再言。抱锦又近前给娘娘抹上唇上的蔻丹,擦了颊上的胭脂。进来几名宫女,手上放着要穿的衫裙。
甘棠看了一眼,并无自己绣的那件褶裙,心内有些纳罕,脸上就有了一些不自在。扶素看在眼里,悄悄拉了甘棠走开几步,附耳道:“娘娘十分喜欢你绣的褶裙,侯着晚上大宴呢。”
甘棠心道:怪不得扶素能得娘娘宠信,太能够揣透他人心思,嘴上却道:“姐姐多心了,妹妹不敢妄言娘娘的穿戴。”
扶素笑笑,缓步走开,自去照应娘娘着装。
甘棠闲在一旁,打量着娘娘的寝室。室北靠墙一宁式红木大床,挂有红蛸帐,吊双鱼赤金帐钩,铺刻丝百鸟锦褥,一边又搭着麝鼠皮小褥子。东板壁两黄花梨竖柜,西板壁靠墙骨柏楠镶心香几,上置香炉、三彩双鱼瓶、三彩童子骑兽。西墙壁又一挂瓶,甘棠细眼瞧去,应是掐丝黄玛瑙,心道:娘娘怎将这一俗物悬于墙上,玛瑙虽也是玉石一类,毕竟不名贵。
甘棠这边兀自疑惑,那边娘娘却已装罢。一行人遂离了翠微宫,移往御花园。扶素、抱锦步随娘娘,甘棠又后一步,又有宫女八名手捧浮尘、妆匣、纱扇等物,徐步缓行。
一路闻得莺雀俏语,各色花香入鼻,甘棠心念虽重,却也心旷神怡。
未至月诸阁,甘棠已然瞧见阁内锦绣衣裙、耀眼珠翠。来至室内,贤妃娘娘与众妃嫔厮见礼毕,便向左首椅子坐了。扶素、抱锦、甘棠椅后站了伺候,余者阁外侯着传事。
贤妃娘娘端起盖钟浅啜了一口茶水,扶素递过丝帕,娘娘接过,轻拭面颊。
冷不丁对面传来一句糯糯软语,“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甘棠冷眼瞧去,那位娘娘该是德妃了。身着一袭烟色花罗纱裙,袖口、裙摆也应着节庆绣着五毒艾虎的纹络。按说德妃年纪还比贤妃大了六七岁,可因着一张瓜子小脸,倒显着更有些生气。
贤妃将盖钟递与扶素,道:“还是唤了外面的束蒲沏了花茶来。这绿茶只让人觉着心凉。”又让抱锦拿了纱扇远远地扇着。
甘棠见贤妃竟毫不理会德妃的问候,心内无比惊诧。观那德妃也未勃然大怒,脸上倒有几分得色,扭头与身旁的妃嫔欢声笑语,讲些应节话儿。
上面的正座想必是留与几位正主子:皇太后、皇太妃、皇上,那样竟又有一椅空闲。甘棠猜着应是那位将为皇后的宝麓郡主坐了。
众妃嫔正说着闲话儿,远见着有御辇缓缓近了,便站起身来来至阁外候着。先是镶有九凤朝阳的太后御辇到,接着镶有五凤祥瑞的太妃辇也到了。太后、太妃先后下了辇轿,两人说笑着进阁落座。妃嫔皆屏息宁气请安,贺了节喜,再按着等次落座。
又有妃嫔频频扭头侧目,戴双凤朝冠的太后见此情景,笑曰:“众妃不必等了,皇上与宝麓郡主在池郁榭歇了,皇上喜欢那儿看赛舟真切些。”
众妃嫔听了,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终月见不着皇上望借此一见的立时没有了颜色,那承宠些的有撇嘴乍舌者,有强自镇定者,有依旧展笑颜的。甘棠站在贤妃娘娘身后,听娘娘轻声与身旁的贵嫔娘娘说话,且无异常。
“贤妃,可吃了那香附丸?”太妃笑问。
甘棠斜倪了眼睛,观那太妃,身体丰腴,,小巧的悬胆鼻子,胖圆脸儿,观之可亲。左手腕两只脂玉镯,右腕却是楠木的一串佛珠,许是时日久了,滑腻光亮。
贤妃娘娘从容站起身来,头微倾,答到:“孩儿这点子病症,劳烦太妃娘娘惦念,实在有愧。娘娘着人送来当日,我便让她们用热水化开,吃了两颗,晚上睡了就觉塌实些。又吃了这两日,已是大有好转。还望娘娘放心。”
太妃听了,颔首微笑。
这时,有数十宫女踩着小碎步儿,端上来各色小吃食:澄沙烧饼、蜜麻花、玫瑰饼、冰花酥、蝴蝶卷、豌豆黄、棋饼、桃脯等,又有各种的小粽子,总有几十种。太后、太妃身前桌几上各摆了二三十样,两位妃子前各摆十六样,六嫔前每两嫔摆一桌,四婕妤也是两位一桌。另有美人、才人、宝林等二十一人因阁内无法安置,在月诸阁西侧的芄兰亭聚了。
贤妃娘娘自取了一个小粽子,抱锦越前一步接过,仔细剥开了竹叶。娘娘看是八宝的,摇摇头。抱锦索性将盘内的另五个一一剥开来,栗子、蟹黄、火腿、蜜饯、红枣各一。贤妃也只吃了一口糯米红枣,别的顺手赏了甘棠、扶素、抱锦。
太后太妃又让贴身宫女将自己桌上的果盘端了一些下来,赏了众妃嫔。
一时,听湖那边敲起了锣鼓。就有公公来报赛龙舟即将开始,请众位娘娘移驾。
太后太妃谦让着走在前面,妃嫔随后。来至湖边,早有桌椅布置。太后太妃坐于明黄幡盖下,妃嫔又依次坐了。又另有吃食端了上来。
众妃嫔没有注意湖中整装待发的列列龙舟,都或明或暗地瞧向了对岸。
对岸既是池郁榭,建于圣祖皇帝二十三年,距今已有一百六十年,虽几经修缮,却也保持了原貌:三面环水,遍种香芷;远看是簇簇苇叶随意搭建,实则是酸枝木细致雕刻而成,抚之则细滑清凉,木纹美观;四面皆为雕镂花窗,若一一打开,则湖中风景尽收眼底。
如今榭中的鸡翅木拐子方凳上就坐着当今皇上,以及几月后即将大婚、即将入主后宫的宝麓郡主。远观过去,两人正促膝交谈。皇上见这边太后太妃落座,站起身来,隔岸拱手相拜。两位娘娘颔首受了。
主持赛龙舟的礼部左侍郎见众位主子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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