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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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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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他曾经有过唯一一场认真的恋爱,有爱过他的妻子,有寄托了他所有父爱的小女儿,有任宁远。
有著这些,无论什麽样的生活,他都努力熬过去了。生活如此艰辛,但他因为它们而充满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而突然有个男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都是骗你的”
他像做了跌落悬崖的恶梦一样,在一头冷汗和惊恐的心跳里惊醒过来。
却发现现实就是恶梦。
庄维摸了摸他的头,拨开他汗湿了的头发。
“曲同秋,来不及的,没人能回到过去。但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想不开。”
的确。才三十来岁,他还可以再活同样多的岁数,似乎还有无限的未来,有著无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时间,都已经没有了。
他在梦里想重新活过,想要回自己被谎言践踏了的十几年,想提醒那个愚钝的小胖子很多东西。醒来却只有高烧之下的一点眼泪。
“喝粥吧,加了点荷叶,”庄维拿过冷毛巾给他擦了脸,缓了燥热,“要是敢碰荤腥了,跟我说一声。”
曲同秋靠著床头勉强坐起来,像被人用烂了的抹布似的,皱而旧,全无价值。
“就别逞强拿碗了。你张嘴就好。”
男人在沈默里咽了一些温热的粥下去,因为口腔的疼痛而显得动作迟缓,而後在含糊里轻声说:“谢谢。”
庄维有些尴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记得被他亵玩的那些事的,两碗粥和一把药片跟赤身裸体的百般欺辱比起来,连半分仁慈也谈不上,但也只说:“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男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天该走了。”
庄维看著他:“去哪里?”
男人没吭声,过了一阵子才说:“我……我回老家吧。”
尽管他没说,庄维却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这里就好”的虚弱信号。他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他像个只吃些草梗即可裹腹的羊,这里却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谁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吗。”
男人没回应。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宁远讨回公道也无所谓?”
他对於“公道”,已经没有期待了。就算任宁远肯补偿他,也没法把毁了他的还回来。也许会有一些赔偿金,富人常常这样结帐。
“把你女儿留给他也没关系?”
男人轻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儿……”
“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舍得吗?”
“……”
男人两眼发红地忍耐著的模样看起来愈发可怜,庄维扯松了一下领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这麽说吧,你女儿什麽都不知道,还成天在那盼著你回去过年。如果你无所谓,那当我没说过。如果你舍不得她,那我倒是可以帮你的。”
“……”
“宁远那里,我替你去谈,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交给我,你就用不著担心。”
男人竭力克制著,但缩紧的肩膀还是有了动摇。庄维望著他後领里露出来的微红的脖颈:“你带著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愿意的话,就来美国吧,我会让手续变得容易。”
“……”
“在美国你就能重新开始了,你不是想从头来过吗。住处我有的是,学校和工作我都会帮你们联络。生活不需要发愁。”
“……”
“你们安心过日子就好,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著,庄维只看他手指颤抖的幅度,就知道这对他诱惑有多大。
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在诱惑和恐惧之间徒劳挣扎著的弱小男人,看在眼里会让人心头发痒,呼吸加重。
庄维在轻微的卑劣感里,又说了一遍:“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庄维推开门,带进一些雨气。声响很轻微,床上面向内侧躺著的男人还是有了动静,在被窝里撑起身来,转过头,脸还烧得红通通的,眼睛在昏暗里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让庄维在开口之前停顿了一下。
“他没答应。”
男人过了一会儿,发出了然的“啊”的一声,又过了一会儿,低声说:“辛苦你……”
“你别泄气。没事的,还是能争取。”
“……”
只是谁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复杂而坎坷得多,没法不让曲珂面对大人的真实世界,而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过还有一件,你应该会觉得是好事,”庄维走到床边坐下,“他想让曲珂来看你。怎麽样?”
男人一下子睁大眼睛,张开嘴喘息,却没有声音。
庄维有些意外:“你不想见?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绝他了。”
曲同秋从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脸上憋红著,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来。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复神智不是治愈,而只是最艰难的开始,他还在被那些伤口折磨,只靠庄维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来镇痛。他甚至不敢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来,他不知道他能用什麽样的神情去面对。
小女儿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财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损害的这一生最鲜活的证据。
他一定会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她,但那时候胸口也会被搂在怀里的尖刀刺穿。那一点父亲的幸福,也是夹著巨大的痛楚。
而没有人知道。
洗过澡,把男人换下来的汗湿的衣服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洗衣篮,庄维拿了枕头和毛毯,睡在沙发上。
两人有过那样一次经历,同床共枕不止是尴尬,而是挑战了。但这对曲同秋来说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体贴和慷慨,不由连声道谢。
“因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
“谢谢……”
半夜里庄维看了夜光挂锺上的指针位置,在沙发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叫他:“曲同秋。”
“嗯……”
“你还睡不著吗?”
“嗯……”
“你尽管睡吧,我不会把你怎麽样,安心休息就是了。”
男人沈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庄维望著天花板,过了许久仍然听得见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细小声响。
“曲同秋。”
“嗯。”
“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
“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
“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里里,有一张是同性恋色情光盘。我不知道你为什麽要把它借给我。”
“……”
“既然那次你不愿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男人没再有声音,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庄维在等待回应的寂静里终於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醒来的时候,大概也只过了一个小时,依旧是夜半漆黑的时刻,庄维调转了一下视线,对面的大床显得空旷,上面只剩下微乱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
浴室,客厅,厨房里,都没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庄维骂了声“FUCK”,套上衣服拿了伞就推门出去。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看见数字正显示到了一楼,庄维边骂边捶著墙上的向下键,而电梯照旧一如既往地迟缓运行。
电梯上下二十几层的时间里那男人搞不好已经走远了,想到这个庄维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楼大厅他就往外冲,却看见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个瘦削的黑影。
庄维咬起了牙:“曲同秋!”
男人脚踩在雨地里,人虽坐在屋檐下,半个身体也被打湿了,庄维见他这窝囊样子就一肚子火,骂道:“你发什麽神经?跑到这里来淋雨?你以为你几岁了?多大的人了,还矫情!”
男人被骂得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我睡不著……我想出来走走……”
“大半夜的走什麽?睡不著就吃片安眠药,这麽晚还闹事,你是想吓谁啊?”庄维恼怒地扯了他一把,“还淋雨,你嫌你病得不够麻烦是不是?”
“我……我这样好受点……”
“淋雨好受个屁!你青春期?!还爱玩这个?”
男人在他泄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弯下腰,揪著头发,低声说:“庄维……我难受。”
“……”
“我睡不著……我想出来走走……我没办法……我……”
庄维看不见男人埋进膝盖间的脸,只能看见弯曲的脊背,和颤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双手。
“曲同秋……”
话说了一半,庄维突然就闭上嘴。一瞬间里他猛地意识到,他以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实他没有。
别人的痛苦只像个小水洼,他看见了,知道那是什麽,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无法体会。
旁观者眼里,什麽样的事故都很轻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现,觉得伤心过後就该康复,至今想不开实在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骗了,只是被戴了绿帽子,只是养了别人的女儿。
只是,这些“只是”加起来,就是男人的整个世界。那人什麽都没有了。
庄维站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来,在难耐的沈默里开口:“我陪你吧。”
“……”
“我带了伞,要去草地那里走走吗?”
男人被摸著後脑勺,终於勉强抬起头来,因为眼里的泪水而不怎麽敢去看庄维。
“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没什麽。”
并不是掉了眼泪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实在太多了。
“会冷吗?”
庄维把自己的外套也给了他,撑起伞。
“你想找个人说点什麽的话,我可以听你说。没事的。”
男人在战栗里被抓住手掌,却终究没抽回来。
他现在太痛苦,一点温柔都会显得格外安抚,这是他伤口所得到的仅有的一点清凉。
庄维出门回来,带了些外卖的热菜。屋里已经被打扫整理过了,连日来堆积在洗衣篮的衣物也不见了,洗衣机轻声嗡嗡震动著,曲同秋低头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摊了份报纸。
庄维把纸盒放到桌上:“在找工作?”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想……打份……短工……”
“你病刚好,别太勉强了。”
“……该……有点收入……”
男人还是怯懦,说话声音低沈,语速也慢了很多,那晚在雨里说了整夜的话,也是这样,断断续续的,费力地一个个找字眼来倾诉,表达他自己。
即使精神状态不好,也会默不作声下床做了家务,挣扎著要振作起来,这让庄维觉得很可爱。
“对了,我帮你想好了,明天早上和你女儿见面,怎麽样?”
曲同秋应了一声,样子就有些慌了,筷子胡乱夹了东西,送到嘴边之前还是掉进盘子里。
庄维看著他:“喂,你别从现在就开始紧张啊。”
“……”
“你一定得面对的,放轻松一点。还有,你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要过年了,别这麽晦气。等下去剪个头买身新衣服。”
“……”
“再说,明天总得像样点,你不想被你女儿嫌弃吧?”
曲同秋有些动摇起来:“我……穿什麽比较好……”
吃过饭庄维带他出门,不仅剪头发,还全身去角质,按摩推油,从头到脚折腾,痛得他忍著声音哼哼。
曲同秋小声说“算了……”,庄维就骂他:“你还想不想弄干净了?”
等被搓了一遍蒸过一番,男人就跟煮熟了能吃了一般红通通的,带点香气。
“舒服多了吧,是不是觉得头都变轻了。”
“谢谢……”
“只剩衣服,你就该彻底辞旧迎新了,”庄维拍了一下他的後脑勺,“喂,跟紧我,别走丢了。”
选一身衣服鞋子没花多少时间,男人从试衣间出来,有些不自信,庄维看他一眼,咳了两声,又看一眼:“这才像样啊。就这麽穿著吧。”
“谢谢……”
“别美了,记得这是我挑的。”
男人忙点头:“我会……还钱……”
庄维又骂他:“算了吧,大过年的你触什麽霉头。”
买好东西,庄维带他又转了一圈,这个城市里“年味”已是最浓郁的时候,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能让最消沈的人也生出些高兴来。
“对了,明晚我们去酒吧过年吧,在家呆著没意思。你不知道除夕夜同志吧有多热闹。”
曲同秋迟疑地看看他:“酒吧……”
“你就是圈子太小了,才容易钻牛角尖,该多认识一些人。酒吧里过年气氛很好,你该试试。”
“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看他一眼:“你怎麽知道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
庄维懒洋洋的:“很多人在他们是之前,一直都不是。”
“我真的不是……”
“跟你发生过关系的男人比女人还多,你还说不是?”
“……”
尴尬的沈默里庄维开口道了歉:“对不起。”
男人看著自己的鞋子:“没,没关系……”
“不过啊,你真别太死心眼了。说实话,我觉得,你要是早点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说不定日子还会好过点呢。”
“别,别说这个了……”
曲同秋很久没出过门了,走在路上就有些不自在,缩著肩膀,但并没有急著回去的意思,还在东张西望。
“怎麽了?”
“我想……借点钱?”
“嗯?”
曲同秋不好意思了:“给,给小珂……买个礼物。”
庄维笑著看他:“走吧。”
两人在店里挑了一条围巾,白底桃粉的图案十分可爱,手感也柔软厚实。包装好了,曲同秋就揣在怀里,显然有些高兴起来。
歇下来庄维在路边买了两杯焦糖玛奇朵,曲同秋喝得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
“干嘛这麽费力啊。”
“衣服……怕弄脏了……”
“你别紧张过度了,要见的只是你女儿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人物,”庄维拿过空杯子揉了扔进垃圾桶,“吃晚饭去吧,我定了位置。”
这个时分餐厅里已经是繁忙,除了预留的位置,楼上全满了。两人在挑高了半层的楼上靠扶栏坐著,这个角度用来欣赏等下的乐队表演是最好的,不管曲同秋能不能欣赏得来。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酒也开好了,曲同秋却只低头切盘子里的肉排:“我……酒量不好……”
“喝一点红酒也不会怎麽样。”
“但是……”男人的声音和手都突然收住,刀子一滑,“当”地切在盘子上。
高大的男人带著个小姑娘从门口进来,在楼下的一个空桌位入座。
从曲同秋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小女孩的头发显得更长了,不知怎麽打理的,缎子一样闪闪发亮,衬著黑漆漆的大眼睛,皮肤愈发雪白,配上简洁精致的羊绒裙子,活像个小公主。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漂亮得多。
庄维看著他:“要过去和他们说话吗?”
男人紧张得额头上都出了汗,像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只望著他们,动也不能动,手攥得紧紧的。
任宁远看完菜单,点好菜,曲珂抬头看他,不知道在说些什麽,笑容很可爱,应该是相当高兴的话题,任宁远也露出一点微笑。
小女孩接著从袋子里拿了条围巾出来。曲同秋记得那个,女儿对手工没耐心,撒娇说要织来送他当父亲节礼物,织了一年也只有半截胳膊长,一直都收起来放著。
而它现在居然完工了。
曲同秋眼巴巴望著,而後小女孩站起身来,越过桌子,把它绕在任宁远的脖子上。
曲同秋过了一会儿把眼光转回来,双手放在腿上,望著盘子,却也没再吃,木头一样沈默著,很久才低声说:“我,我想回去……”
庄维看著他:“曲同秋……”
“我这……衣服……能退吗?”
“……”
“你,你把礼物,给他们……我就……不去了……”
庄维是把曲同秋背回来的。明知道自己酒量差还是去喝了许多酒的男人,显然是彻底放弃了。因为看不到希望而不再打算挣扎,认命了似的,像是把他怎麽样都好。
一路他都糊涂地在庄维背上趴著,因为难受而不安地扭动,渐渐觉得那脸颊和脖颈的冰凉触感舒服,就把脸贴上去来回磨蹭。
庄维在门口腾出一只手找钥匙,几次对不准锁孔,警告地“喂”了一声,而男人还在迷糊地蹭著他。
“你真是个麻烦。”
总算进了门,庄维让他从背上下来,扯掉他的鞋子,扶他去浴室,拿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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