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运劲一撑长篙,小船便如箭矢般迅速汤离了岸边。
「哇,老大!」留在岸上的两人哭笑不得地高声嚷著,究竟是谁在玩呀?这就是他们泷帮的当家头儿,年纪恁轻心性却缜密沉稳,只有在偶尔这种时候才会显露出符合年少的好玩天性。
管不著奔跃的身形是美是丑,郝崭扬与徐晨曦知道别巴望他们的帮主老大会突发善心地停下船来,只能各凭本事地死命想办法登舟,毕竟谁也不想用游水过湖的方式来证明自己是水里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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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纷扰的通报声引著大厅诸人纷纷翘首顾盼,尽管在座的都不是未经风浪的毛头小子,兴奋的喁喁细语声依旧不断地交杂传出,毕竟谁都想一睹这北水霸主的庐山真颜。
只可惜,太过期待的事往往总是难遂心愿,随著青邑门黑巾级弟子的引领,踏入门厅的三人居然都是面无表情地木然著张脸,仔细瞧去,才发现原来三人脸上都戴著张精致的面具。
将众人失望的表情尽收眼底,封擎云不禁微微一哂,平心而论,自己是真有不得不以假面示人的苦衷,没想到後头的这两个活宝居然也起哄效法,说穿了就是怕露了脸面後再没清闲日子可过,这下子好了,从今以後,关於泷帮的众多传言又可以再多加上一项……全是群见不得人的家伙。
「封帮主?」起身相迎,古天溟的目光自然对上了三人间居中的那位,虽然此人仅是一袭柔和的鹅黄衫袍,身上也没佩带任何扎眼的兵刃,但隐现的气势却如高岳深渊般,叫人测不得底。
「古门主,久仰!恕在下有不便之处,无法以实貌相见,失礼之处还望古门主海量包涵。」抱拳一礼,封擎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分,眼里流转的神采却教人莫测难明。
这张脸看来果然是有几分熟稔呢,封擎云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著,旁人或许还看不出端倪,但若是那人的至亲好友,只怕就是想瞒也瞒不住……难怪哪……难怪自己总得承受著那股莫名的怒与怨,原来问题真出在自己这张生错了地方的脸盘。
「那儿的话,封帮主言重了,贵帮大驾,可是让我们南水各派增光不少啊,请。」尔雅的话语声拉回了漫游的神思,封擎云微一颔首便率先举步入席,面具下看不见的唇弧依然上扬,只是笑容多了几分涩意。
肃手让座,古天溟不著声色地打量著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北方王者,心底琢磨著眼前人真是泷帮帮主的可能性会有几分,听这声音该也是同辈的年纪,就眼前而论,这人不但举止沉著,气度大方,露出的一双黑眸更是精铄有神,看来就算不是封擎云本人,怕也是泷帮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两位想必是封帮主的得力助手了,可否引荐一番,也好叫咱们这群南水的老家伙们好多亲近亲近。」开口的是位坐在古天溟身旁的银发长者,此老即是号称青邑门智囊的薛松岩,是上任掌门古閺澐相交三十年的换帖兄弟。
「老丈可是姓薛?久闻贵门中有位智比诸葛的不世高人,运筹於帷幄之中,就令青邑门盛及千里之外了,好生叫人佩服。」原来他就是薛松岩,封擎云的视线不禁在老者身上多巡了几眼,不仅因为他是青邑门里的第二号人物,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是古閺云八拜之交的身分。
「呵……惭愧惭愧,老朽不过区区一介鲁莽武夫,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敝门能有今日的成就,无非是当家的带领还有青邑弟兄们的努力,封帮主实在是过誉呀。」抚髯长笑,薛松岩微眯起眼,亦是细细估量起这位与自家门主分庭抗礼的泷帮首领。
「薛老忒谦了,在下此次南来拜会,就是想让帮里主事的几位好好向贵门借镜学习学习。」客套地虚应一番,封擎云转而介绍著立在自己身侧的两人,「徐晨曦,碧水堂堂主;郝崭扬,玄土堂堂主。」
完了……这是徐晨曦跟郝崭扬相识这么多年来难得一致的念头,若在其他时候只怕早抬头看太阳打那儿上来了,然而在此刻两人却巴不得刚刚掠耳而过的是自己幻觉,他们英名神武的老大不曾开过尊口制造这个让他俩不得不同心的好事。
可惜白日梦终归只能在自个儿窝里做做,碍於他们身为泷帮主事的高尚身分,说什么也只能压下满腔的不甘不愿,抱拳向众人一揖,打了声招呼,好在还有张面具遮住了两人臭到不能再臭的脸容。
老大还真他妈的有良心哪,竟然就这么大方地把他们给卖了,大刺刺地告诉人家他俩姓啥名啥不说,居然还将他们在帮里的身分昭告天下?这岂不是摆明了拉他们一块做箭靶?!如果现在拿下面具,徐晨曦毫不怀疑自己向来予人儒雅的印象就毁在这一刻,因为他的一口白牙已经紧咬到开始抽筋了。
「各位可能已经略有耳闻,敝帮在北水一带共有十三分堂,碧水、玄土可说是各分堂中最大的两支,这两位更如同在下的双臂一般,泷帮要是缺了他们可非垮了半边天。」完全不觉得身侧那四道射向自己的视线有多哀怨郁卒,封擎云不急不徐地拿起茶杯虚呷了口,意犹未尽地补述著,会这般乾脆地公开两人身分,当然自是有他的用意,只是不否认也有著几分看戏的心情就是了,堂堂北水大帮总不能一直只有他一人唱独角戏吧。
老大,你还漏了另外半边天啊……张了张嘴,郝崭扬这回却只能无声地嚷在心坎底,谁叫他猜不透自家头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偏头一瞧,就见那向来精似鬼的徐小子也好不到哪去,不但眼神和自己一样的茫然,还外加……呃,那神情怎么看来像是想把他们的老大拆解下肚。
「能得封帮主这般器重,两位堂主必是有过人之处,古某何幸,今日竟同时邀得两位,来,薄酒一杯不成敬意,古某先代我们南水敬两位堂主。」举杯致意,古天溟在心底又是细细思量方才那番话里的涵义。
这两人会是与封擎云共同创帮的那两位吗?但是……不明敌情就精锐尽出,这不是一帮之主该有的计算,怎么说这里毕竟不是他北水势力可及的地方,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就绝不会这般贸然轻率。
蓦然一惊,古天溟缓缓眯起了眼,不免在心头自问著这是否就是他与封擎云的差距,这就是为什么自己迟至今日还无法将南水一统的原因?原来多年来的努力终究还是不够积极啊……
「久闻封帮主盛名,今儿个难得一见,古门主怎不帮咱们几个老儿引荐引荐?」还不待郝崭扬两人举杯回敬,一句混浊的语声在席间极为突兀地响起,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同时也打断了古天溟纷涾的思绪。
出声的是坐在薛松岩身旁的灰袍老者,一把银髯闪闪生辉,顶上却是像个大和尚似的光不溜丢,模样虽然叫人发噱,可那两只倒三角眼里包含的厉芒却让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半个。
「游老说的是,古门主一人不过两手,还是让我们几个老的帮你多分担点,免得怠慢了贵客,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南水尽多粗鄙之人,不懂待客之礼呢。」帮腔的也是名垂垂老叟,不同的是他老人家顶上仍白雪花花,那张脸盘看起来也和善的多,可惜出口的言语依旧夹枪带棍地叫人愕然。
「哎,瞧我这记性,一乐起来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累的两位世兄久等,该罚,真该罚。」语落又是两杯美酒落腹,古天溟洒脱的神情看似丝毫不介意两老无礼的言行。
「封帮主,跟你介绍我们南水的元老巨擘,天蛟寨的游寨主以及巨鲸帮的阮帮主,这两位对南水而言,比诸於帮主的左右双臂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喔,原来是『翻江龙』与『虎鲸』两位当面,封某可是久仰。」举杯示意,封擎云的目光却带了丝玩味的笑容。
看来事情比想像中有趣了些,也许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糟,自己该有能力让结局换个方向也说不定,虽然,违背那人意愿的代价不一定是自己付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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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们就这么走了?」离岸不远,徐晨曦突然冒出了句话,尔虞我诈的饭局一结束,封擎云便婉拒了青邑门留宿的邀约,领著两人仍是登上来时的舟子翩然告退。
「要不呢,想留下来洗碗盘?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的徐大堂主几时转了性,海贼不当想改行做厨娘?」迎著夜风,封擎云整个人懒洋洋地举臂靠倚著舱门,墨浓的发丝早被湖上的劲风吹的散乱,润红的唇…瓣噙著抹顽皮的淡笑,怎么看都像个半大的孩子,与方才不卑不亢的当家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防著他们使鬼,行吗?」举目回望著岸边点点灯火,徐晨曦的眼神带著点说不出的迷惘,似是留恋追忆著什么,只可惜夜色正浓,同舟的两人心思又尽在青邑门上,没发觉夥伴的反常。
「耶?徐小子,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安危这档事轮到你操心了?你小子不会是吃太饱撑著了吧。」难得抓到这姓徐的小辫子,坐在船尾掌舵的郝崭扬当然不忘把握机会多糗上几句。
「我……喂,姓郝的,你就非拆我的台不成?」回过了神,徐晨曦恢复了常态,双掌互握开始喀喀作响地扳起指节,一副准备来个饭後活动的模样。
「对。」俐落地给了答案,郝崭扬扯唇露出了个特大号的笑脸,一瞥见徐晨曦扬拳,就立即肃容转向封擎云,变脸之快叫那只递到眼前的拳头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就这么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老大,其实徐小子担心的不无道理,我们难得南下一趟,又只只身三人,换作我是姓古的,恐怕不会就这么大方地放人,毕竟是在他的地界上,这千古难逢的机会,不好好利用实在说不过去。」
「是吗?就是因为在他的地头上,所以我才不担心会有人搞鬼。」眼前这出戏码虽说三天两头就会上演一番,封擎云还是很赏脸地让双唇弯扬起漂亮的弧棱,愉悦的心情尽写在脸上。
「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搔搔後脑杓,郝崭扬著实已经听的一头雾水,直拿眼瞅著一旁的徐晨曦想找答案,哪知道这小子收了拳头後却是安静异常,低著头不知在神游什么。
「因为时候还不到……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南方这边跟我们不同,古天溟的青邑门在南水各帮里看似居於领导地位,实则却仍未切实握有完全的发令权,这些个帮派不少只是表面上的顺从,等著还是出头取代的时机。」
「古天溟不是庸才,在还没完全掌控南水之前,他不会在这时候贸然与我们发生冲突,尤其是在他的地盘上,甚至多少还得护著我们安全离开,免得落入有心人的圈套里,让旁人坐收渔翁之利。」
「嗯,这么说也是有理。」硕壮的身躯半转了圈,郝崭扬依旧警戒地瞥了眼漆黑的湖面,「可还是防著些好,姓古的不知能有几两重,靠他保我们平安还不如靠咱们自己还来的实在些。」
「呵……我没说不会有小鱼小虾作怪呀,喏,你瞧。」露齿一笑,封擎云目光锁著前方丈许外的水域,「湖里头一路相随相护的朋友多够意思,想是怕我们无聊,准备来点余兴呢。」
「晨曦、崭扬,记得你俩可是泷帮赫赫有名的大堂主,等会儿卖力点表现,可别较这群夜半度湖的辛苦朋友们失望,再说……洞庭湖水凉的很,没人想拧著两道鼻水回去给菱菱照顾吧。」洒然一哂,封擎云随手射出指间把玩的枯草杆,就听到一声闷哼伴著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原来不知何时一群穿著黑衣水靠的家伙已经在水中包围了他们,甚至连不远处也出现形如舟船般黑黝黝的物体。
「哼,以为人多就能吃了我们?」放下了舵把,郝崭扬不以为意地曲腿踏著船缘,豪迈的嗓音在夜风里听来更显得意气风发,「徐小子,好好干哪,让他们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好好瞧瞧咱们北水男儿的能耐。」
「大娘你留意自个儿,老大说过水冷的很,我没那好兴致陪他们一道游水玩。」陡然一凛,徐晨曦收起了杂乱的心神,似平常般嬉戏回著话,然而眼角瞥向封擎云的余光中却带著几许的惆怅,还有股彷若诀别般的感伤。
没让三人太多的等候,配合著咻咻破空而落的箭矢,水里的不速之客纷纷翻船而上,双刀、短刃、长锥什么样的兵器都有,简直就像各帮各派的混牌军。
「这些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玩意?乱七八糟!」皱眉闪过两只燕尾镖,郝崭扬已祭出了他的鬼掌,这些人虽然艺杂多门,但是身手却个个都不甚弱,加上他们交手的范围又被局限在一方小舟上,自保虽然无虑但要想一举击退来敌也不是件易事。
「啧,看来真要下水凉快了。」轻笑著挥掌,封擎云游刃有余地分神关照著两位夥伴的战况,无法在第一时间解决这批家伙,立身的船只恐怕马上就会被凿沉,虽然说三人的水中功夫甚是精湛,但暗夜里水中视线难明,围攻混战下难保不会有吃闷亏的时候,再说这场架不过是想拿他们当引子,说来实在打的没意思。
「上岸,崭扬你先走,明午纵马坡见。」心底略一估算,封擎云身形倏展,瞬息间如鬼魅般沿著船缘悠游了圈,被他欺近身的黑衣人无一不扎手扎脚地翻落湖去,趁得这一空档,郝崭扬随即不说二话地腾空跃向湖岸。
这一跃原本应该有七、八丈远,然而随著分神打落激射而来的箭矢,不过五丈开外郝崭扬的身形就已下坠,就在此刻,一片满蕴劲道的巴掌大木片恰恰飞至他的脚下,一托之後不但让他落下的身形再次跃起,甚至更加快速地往前飞掠,箭矢纷纷失了准头掉落湖中。
「老大,谢啦。」扬声吼著,无後顾之忧的郝崭扬收起了鬼掌,两手改以散打暗器的方式分袭湖面的黑衣人,等他踏换了五六次木片到岸,湖面上也多了十余条向阎王报到的倒楣家伙。
「你还是这么厉害,擎云。」似是赞叹般的呢喃,环卫在封擎云身旁的徐晨曦彷若自语般低诉著,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又是矛盾地覆上了层迷惘的神色。
「这算赞美?晨曦,你的意思该不是说我都没进步吧。」侧首淘气地眨了眨眼,封擎云又回过目光远眺岸边,对於被这般直呼名讳是半点介意也没有,其实与各分堂首要早就情同兄弟般,只是这群夥伴们总不是叫他老大就是称他头儿,只除了阎烨,因为他可从不认为自己这小鬼年纪有资格做他老大。
「晨曦该你了,我尽量让你不沾水,不过可没法挂保证,回头湿了鞋可别怨我偏心,横眉竖眼地找我算帐……唔。」後腰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封擎云忍不住低吟了声,原本飞扬的笑容也瞬间在唇边冻结,落掌、回身,看到的却是令他无法置信的景象……那把深埋在自己体内的利刃竟是徐晨曦亲手送入的?!
「晨……曦?」蹙起了眉头,封擎云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眼,直到咻咻的箭矢声已停,十余名黑衣水靠的汉子陆续攀上了船来,徐晨曦却是动也不动地未加阻止。
「你们……不是南水的人。」几乎是肯定的陈述,怎么说他也不相信徐晨曦会与南方水域的对头有所勾结,况且适才让郝崭扬离去时他并未横加阻拦,要不然郝崭扬只怕也难平安上岸,这么说来……他的目标只是自己。
「不要问我为什么。」鼻端嗅著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徐晨曦却第一次有种反胃的感觉,不禁微向後退了步,抿紧的双唇也如对方那般褪尽血色,从下手的那一刻起他已分不清自己与封擎云究竟谁才是旁人手中的落棋……
「要我的命,还不许我问理由?好兄弟,你太苛了。」再次泛开了笑容,就彷如身後那把没柄短刃不是插在自己身上,封擎云仍是侃然自若地笑语著,清澄的目光直视著那双载满晦涩的黑眸,除了些许疑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