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崩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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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石崩云(上)-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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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云际会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  画船听雨眠……
  江南,一个人人尽羡,恨不得生而终老的好地方,唐人韦庄这首菩萨蛮的前半阙就道尽了它的美好与迷人景致,尤其是这春暖时分,莺啼燕飞,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明媚的风光不知吸引了如织游人的目光,更令骚人墨客们留下篇篇诗词歌赋,颂咏心中赞叹。
  洞庭湖畔,时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映照著碧波粼粼,宽广的湖面上虽然仍是帆影点点,然而叶叶扁舟的船速却是极快,既没半点游湖客旅该有的悠闲漫情,也不似倚湖而居的淳朴渔人,掌舵操桨者的装束尽是抄扎俐落的布衫短打,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些船只乘著都是江湖帮会之流的人物。
  众家船只的目标看似都是湖中的那座孤岛,一块不属於寻常百姓的江湖地界,南方水域青邑门总舵的所在地。
  微暗的天光下,凭藉著船首立插的旗帜约可分为五路人马,在岛缘外围清一色的黑船带领下,二十余艘的大小船只各以高超的控船技术井然有序地进入岛湾停泊。
  会有这般热闹的景象是因为这阵子是江湖上一年一度南水大会集会的日子,每年的春分时节,南方水路几大帮派的瓢把子都会在这时候齐聚洞庭,藉以商议或协调下一年度各自地头上的买卖。
  虽然说几个帮派间向来是谁也不甚服谁,然而利字当头,为了避免互争地头所引起的损失,甚至因此招来外敌的觊觎,五年前各帮便陆续接受了青邑门的提议,将南水各派的势力做一整合。
  五年来的确可说是互蒙其利,除了减少了彼此的纠纷争议外,更因为互通声息而更巩固了彼此在南水的势力,一些较小的门派根本无法在各大帮的垄断取得立足生机,纷纷沦为附属,南水大帮的同盟合作关系也因此越发趋於紧密。
  青邑门,在南水各水路帮派中可称的上是元老级的帮门派别,从『奔雷剑』古泧创派算来,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然而历代掌门却始终仅是偏安一方,安分守己地守著祖业,甚少向外拓展,直到传至上一代的当家古閺澐,才开始有了些改变。
  古閺澐是青邑门的第五代当家,为人依旧保持著历代掌门的内敛风范,但他却并非只在原地踏步,从他继位的第一天起便打破了祖上订的门规,准予门下分时离开洞庭湖域,虽然目的不在於扩展门帮的买卖生意,而仅止於单纯的历练走动,但只此一点突破,就已奠定了青邑门未来日盛的基石。
  再加上古閺澐除了胸怀滔略外,也有著一副令男人羡妒、女人倾倒的儒雅俊貌,轻易地就掳获了同是南水大帮——武承阁诸葛家千金的芳心,两大世家的联姻关系无疑更是助长了青邑门的声势。
  然而真要论起使青邑门跃居南水第一的功臣,则非现任当家古天溟莫属,比诸於他父亲古閺澐的建树,古天溟的所为更叫人不由得不竖起拇指叹声厉害,赞声佩服。
  身为独子的他在父亲开明放任的教导下,甫在年少岁月里就已显露出他不同於凡人的锐利锋芒,十五岁时就离家闯荡江湖,访师学艺,在二十许的年纪就已会战过南水的各路好手,而且少有敌手。
  当他在离家十年後重返青邑门时,年少过炽的锋芒气焰全都收敛化为沉稳雍容的落落气度,偶在难事决断上才显他的精明干练,这一生力军的加入,无疑为百年的青邑门注入了股活力热血,规模开始日益壮盛,三年後,古閺澐便不再过问门务,放心地交出当家龙头的位置,和爱妻诸葛茹相偕寄情於名山丽水间。
  不到三十的年纪,古天溟却在接位後更加充分显现出他卓越的能力,短短五、六年内就让青邑门发展成为南水路的第一大派,不但自家的营生越做越成功,更强势主导了南水路六大帮派的结盟,俨然已成了南方水域各路的总盟主。
  然而,古天溟固然是独据一方的南水巨擘,声名上却仍稍逊於率领泷帮称霸北方水域的龙头把子封擎云,这也是让南水这些个帮派愿意和和气气坐下来谈合作的另个主因,图的就是要与这个独霸北水的泷帮抗衡,免得有朝一日会被个个吞噬殆尽。
  论起泷帮,又是另一则的水国传奇,不同於青邑门与南水各帮的积极会串,泷帮的行事向来以隐秘著称,迄今仍无人知道他们的总堂究竟坐落何处,只隐约晓得约有十三、四个分堂遍及北水各地,而在南方这头似乎也有几处属於他们的秘密据点。
  除了帮主封擎云外,传言中还有两位副帮主,据说当年泷帮就是由他们三人连手创立的,然而这些年下来只有封擎云声名赫赫在外,这两位副帮主就如同空气般无形无状,神秘地一如泷帮本身。
  从泷帮的崛起算至迄今,其实也只不过就这近五年的光景,然而它势力的拓展却如烈火燎原般地迅速,比起青邑门更叫人惊讶的是,泷帮只花了三年的时间就一统了整个北水,这也就是为何出身名门的古天溟名头反倒弱於这名不见经传半途冒出的封姓人物。
  另一点更让人惊惧的是泷帮一统北水的方式并不若南水平和的联盟方式,几个恶名昭彰的帮派几乎都是在血战後被彻底铲除,而其他的十余个的状况却又恰恰相反,不费一兵一卒地就全而归顺臣服。
  任是古天溟与南水几位瓢把子想尽办法,也探不出究竟这个叫封擎云的男人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这样轻易地吃下这块大饼,而且还叫这些帮派们忠心耿耿地向著他,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花了这么多功夫还探不出点有用的消息。
  姑且不论这些个中秘辛,光是连封擎云是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这年来也都没能有个头绪,不知道人是圆是扁,也不清楚他的身分来历,甚至连是个多大岁数的家伙都没个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才能百胜,面对这样个什么都如雾般迷茫的对手,怎能不叫南水各帮整日惶惶不安,无不想早日去掉这根在脊芒刺。
  然而,老天似乎是听到他们的祈愿,年年礼貌上发给泷帮的请柬,今年居然有了回应,送回的答帖上明写著封擎云会亲自南下与会,这消息无疑给了南水各帮不小的震撼,同时也挑起众人的诸多猜疑。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好歹他们南水个个也不是易与的角色,古天溟更是江湖上新一代青年俊彦的代表,人人都不禁在猜这位北水霸主究竟是凭恃著什么,胆敢这般打鼓敲锣地进入他们的地盘?难道这是宣战的表示吗?虽说这些年南北双方隔著长江互怀敌意,尽管台面下动作不断,但实际端盘上桌的冲突却是屈指可数,似乎两边都有意维持著这假象的均势局面,然而这次泷帮当家人物的南下无疑地就如风起浪,怕是会掀起漫天风云。
  ***
「老大啊,你确定真要赴这场鸿门宴?」遥远的湖岸边,青榕荫下的三个人影或坐或站,发话的是个三十许的黝黑汉子,靛蓝披风下是一身褐衣劲装,紧紧包裹著他高大结实的身躯,此刻这汉子正抱臂远眺著湖面上满布的点点船影,神色越发显得凝重。
  「怎么,还没进窑大娘你就想打退堂鼓了?」接话的是另一个站在汉子身侧的青年人,与先前的汉子相较起来似是小了四、五岁,肩上披风与汉子如出一彻般地炫目耀眼,披风下的则是一袭浅蓝色儒袍,加上一张白净俊雅的书生面孔,简直像个私塾里的教书夫子,谁知一开口却是满嘴不搭的江湖浑味。
  「姓徐的,少拿老哥我消遣,我才不像你这小子没心没肝的,光就只会顾著玩,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堂护是干啥的?俗话说的好,龙困浅滩遭虾戏,尤其这儿可是人家的地头,不先留条後路准备著,小心成了尾离水鱼任人宰割。」与粗犷外表毫不相称地,黝黑汉子有著颗颇为细腻的玲珑心。
  「是是,全泷帮就属你郝大娘最心细如发,什么诡诈阴谋全逃不出大娘你纤纤细指一掐一算,有你在小生我还需操什么心?」露出洁白的门齿对汉子笑了笑,就见对面那张留著短髭的国字脸开始变了颜色。
  「等等,等一下,在大娘你效仿古人的河东狮吼前先让我问句话,咳……区区愚昧,刚刚大娘你又是龙又是鱼还有虾的,请问咱们这群到底算作哪种?差很多耶。」话还没说完书生就很知趣地急忙闪边,没命似地直往躺在榕树弯干上的人影掠去。
  「妈的,老子说了多少次,不准叫我大娘!姓徐的你皮铁在痒,再给我喊一声试试,我绝对用鬼掌帮你搔到不痒为止!」已是气到不计荤素地开骂,汉子龇牙裂嘴地狠瞪著书生,全无方才的稳重。
  「你们两个不累呀。」慵懒的语声自对峙的两人间徐徐扬起,一直夹在中间听戏的人影仍是保持著以臂遮脸的休憩姿态,「打出门就一路吵到现在,我听的耳朵都快长茧了,真不知道你们这对宝是怎么凑一块的。」
「老大……」躲在人影倚躺的树後,书生满是哀怨地低喊了声,脸上的表情有如小媳妇般的委屈,「我早就说不要跟郝大、崭扬一同当什么堂护的,他从以前就是这种调调儿,你就没看过他那窝子弟兄是怎么被他整治的,个个缝衣炊饭样样能,只差没乾脆改装扮红颜。」
「徐晨曦!」宛如响雷般的狮吼随即劈至,郝崭扬恨不得把这碎嘴的家伙当场撕做两半,却碍於这小子不要脸地尽死赖在头儿身旁,虽说老大一向视他们如兄弟手足,不讲究什么身分阶级,但说什么也不好真在他面前开打,他姓郝的可不像姓徐的那么没规没矩。
  「崭扬……」幽幽轻叹了声,休息中的人儿终於挪开遮眼的手改去堵耳,露出如莹玉般俊挺的面容,却是依旧没睁眼的意思,十分年轻的面孔加上孩子气的掩耳动作,怎么看都该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然而言谈间的老练沉稳,又叫人不免对他的真实年纪感到困惑。
  「你的嗓门就不能再小点吗?……好吧,既然晨曦你这么为难,回去後我叫菱菱另外派你其他工作好了,免得我的耳朵老跟著你一道受罪。」
「菱……菱副座。」吞了口唾沫,书生的表情瞬间僵硬的像似见了鬼,原本伶俐的口舌也开使结巴起来,「呃……老大,我想没……没那么严重啦,缝衣炊饭也该……该是堂堂男儿该具备的美德,能跟崭扬这样杰出的夥伴共事,实在是,嗯,是小生我三世修得的福气。」
「福气是吧……」难得看这利嘴小子吃鳖的模样,郝崭扬的火来的急也去的快,这会儿功夫已是摸著下颔短髭直瞅著徐晨曦笑的暧昧,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小子的克星就是菱副座呢?还是老大厉害,一句话就摆平了这老让他拳痒的臭小子。
  「我说徐小子,既然你对老哥哥我这么推崇,说什么我也不好拒绝你的这番盛意。」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郝崭扬得意地看著徐晨曦开始下弯的嘴角,「以後我那窝子弟兄们的衣裳就劳驾兄弟你多多发挥男儿美德了。」
「我……老大!」这回徐晨曦的目光可真称的上是哀怨动人了,垮下的俊脸上已是书写著求救两个大字,「这场鸿门宴我看是可以打道回府了,区区小生我这下不但是碧水堂堂主兼打杂护法,还得回家帮人缝衣裳呢。」
「也好,有崭扬陪我就够了,对了,别忘了我房里的也烦劳顺便补补。」松开捂耳的手臂悠哉地枕在脑下,年轻人终於张开了眼睛,澄澈灵动的双瞳精芒灿灿,霎时一改方才予人的困惑感觉,再无半点年少的稚嫩味道。
  「……」闻言徐晨曦所有的生动表情霎时全冻结在脸上,就见他嘴角抽搐地张了张,却是吐不出半个音节,一副开也不是闭也不对的怪样。
  「哈!呵……」在这难得的无声时刻,一旁的郝崭扬却是很不给面子地爆笑开来,大掌忍不住搭著树身好撑著快笑到无力的躯体,却是连同整树的枝叶都被震的沙沙做响。
  「崭~~扬……唉。」无奈中年轻人只能再次伸手堵上自己可怜的双耳,嘴角却是微微泛著笑意,似乎对於两人这般的打闹其实是挺乐在其中的。
  「好啦,顺便就顺便,谁叫全帮上下就我是专司打杂的。」深呼吸打起了精神,徐晨曦认命地互击了下双拳,足尖微点就跃上了仅只臂粗的枝干坐著,两腿还不老实地晃啊晃的,故意让枝干上上下下摇著,连带著年轻人倚躺的那端也像摇床般摆汤著。
  「……真舒服。」满足地轻喃了声,年轻人再次闭上眼假寐,离开那片湍急的水域也有个把月了,还挺怀念这摇晃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自家船上。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不懂这次为什么要接他们的帖?对付这些鸡鸣狗盗之辈直接动手就好了,同他们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口沫而已,再说只我们三个……郝大娘这次顾虑的不是没道理。」偏头望了望自家老大,徐晨曦将坐下的枝干晃的更大力……自从北水一统之後,南边这些人的动作就没停过,三不五时阻扰他们买卖不说,暗杀这玩意更是如三餐般从没少过,目标当然就是他们可怜的帮主老大,说来也该是自己这些人的错,谁叫他们泷帮里当家的个个都属谦逊之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隐姓埋名。
  先说帮里的第二号人物阎烨吧,冷的像个大冰块不说,就连老跟在他身边那个与老大同家的封小子也是安安静静的怪人一个,另外那个自己最不愿招惹的岑菱虽然相反地像座活火山,却是被大夥当妹妹般保护的紧,哪舍得叫她抛头露面。
  再来就是自己跟郝崭扬了,虽说他们两个可是全帮里最吵的头头儿,可是一旦离开总堂行事,却又都似转了性地低调……没办法,徐晨曦略感歉疚地偷偷瞥了眼前方的封擎云……留名留姓的真是件麻烦事,光看老大没怎么露脸就已这般地备受青睐,谁还会自掘坟墓地高喊我是泷帮某某某。
  「老大,连徐小子都感到疑虑了,我们是不是该再多琢磨些?」没计较徐晨曦犯忌又喊了自己的绰号,郝崭扬语重心长地向自家的头儿进言,「不是我看轻自己的能耐,在人家的窑口里,座上的又不全是正人君子的角色,只我们三人恐怕……」
「恐怕叫人连皮带骨吞了?」张开眼,看著帮里两大好手难得正襟危坐的严肃表情,封擎云不禁扬唇笑了笑,黑白分明的星眸里依然盛著轻松。
  「被他们缠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不嫌烦吗?」双掌一撑一旋,封擎云潇洒地自榕干上翻落,随手理了理衫摆,灵动的黑瞳则瞅著两人闪过丝淘气神色,「还是说你们已经看戏看上了瘾?」
「被你们拱出来当标靶的帮主老大我,还是比较喜欢把事情摊上台面谈谈,捉迷藏的游戏玩久了还挺腻的,你们说是吧?还是说哪位良心发现,愿意接我的位子玩玩。」戏谑地朝两人眨了眨眼,封擎云四两拨千金地将问题混带了过去。
  「呃,要正式开打吗?也对啦,反正是迟早的事。」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发髻,徐晨曦立即很没原则地一改原先犹疑的态度,最後索性也把问题的始作俑者拉下水一块搅。
  「大娘这回没意见了吧,再不同意老大的话,标靶这位子你可能就得排第一位罗。」
「姓徐的,你以为就没你小子的份?你碧水堂不是早闲的发霉了,刚好拿来……」
看著又开始唇枪舌战的两人,封擎云抿唇微笑的同时不禁也掠过一丝微然的愧歉感……与青邑门的正面冲突的确只是时间的迟早,为的却是一个无法坦然告知这帮好兄弟的理由,一个没有意义的理由,却是他难以违背的约定。
  「好啦,别玩了,天要黑了,再不走人家可不会留饭等我们的。」拍拍夥伴们的肩膀打了声招呼,封擎云倏地提气飘上了泊在岸边一艘不起眼的舢舨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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