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成一笑,「可不是,咱在京城里,可不能砸了华家的招牌,在这京城里还不指望著各位爷抬举,书哥儿上我们这铺子,可不是瞧得起咱们吗?!」说完一伸手,缧儿机灵,忙递过来纸和笔,他便拿起笔在纸上勾了个草图。众人看几笔栩栩如生,便是画了这书哥儿的样子,他先就那个成了短装的样儿给这书哥儿画上,再在上面添了几笔,又改了几笔,众人再一看,却把这个短装接了那剪下的布,做成了个长袍外套了个坎肩样式。那坎肩明显是个假坎肩,但弄得倒似给这长袍横添了个装饰,衣服式样别处均不多见,配这书哥儿的样,甚是好看,大家不觉在心里喝了声采。
那书哥儿万猜不出叔成这一招,脸上有些窘,但接著又冷笑一声,「大过年的,你可是要穿著白衣服,莫不是给死人去拜年。」
叔成看那裁好的布,是挑了块白缎子,点点头,看不出恼,「书哥儿说的是。」又拿著笔在图上点了两笔,却是在那坎肩的肩上、袖口和衣领处都滚了个狐毛的边,接著唤:「阿缧,把那火狐狸的毛料拿来。」
姑娘脆脆地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就拿来了,却见红的极正,恰似朝阳,配上了那白底,那衣服可真说不出的好样儿,又不素,又不闹。边上已经有一人叫道,「秦爷,这个样的,照著给我做一件。」他这一说,边上几个人均说:「秦爷好心思,我们府里可千万给留著这样儿。」
听到这里,那书哥儿,脸上沉不上住气,一阵红,一阵白的。盯著叔成嘴动了一下,又似要骂人,又似要哭,叔成见他这样,心一软,「不知道书哥儿到底要不要?若是觉得好,就付了订金吧,我们会尽早给做出来。」他说完这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著书哥穿这衣服莫不是过年给北真看的,人也恍惚起来,心里不由得想起一句「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话来。才一走神,那书哥一咬牙,扭头推开人群就往外跑,有个夥计想拦著要他给钱,也被他甩开,迳自气冲冲地走了。
夥计还要去追,叔成发了话:「不要理他了,把这里收拾收拾,再记一下订单。」
心里却「呸」了一声,不知和谁学的,都是这么有话不说,不乾不脆的。
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触了霉头,招惹了这么个人来,心里越发烦起来,只盼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过身仍然扯出笑脸,向在场地做了个团揖,「让大家笑话了,今天若有喜欢的样子,给了订金的,我们店定会让点利答谢各位乡亲。」说完了扯著张旺进了里屋,又要阿缧去取个热鸡蛋拿著给张旺敷脸。
那阿缧一边做,一边骂,「哪里来的泼皮,长得人模狗样的,真不是个东西。可惹著我们秦爷了,叫他瞧瞧什么叫染房才对。」
叔成心烦,说了一句,「也算是藉这个机会,做成了生意,就不要多说了。」
阿缧看了一眼叔成脸色不好,也马上收声不吭气了。
过了晌午的时候,就见到辉图一身汗跑来了,对著叔成说,「秦爷,那个、那个给你添麻烦了,小王爷说。」他顿了一下,看看叔成的脸,掏出一把银票来递给叔成,「您看看那个值多少钱,怎么赔给您?」
叔成心里不是滋味,心里想,「北真呀北真,你倒好,真把自己当保护人了,我这不是打了孩子,让人家爸来赔罪不是。」一开口说,「大将军是笑话小店了,怕我们这有了损失日子还过不下去不成?」
辉图忙说,「秦爷,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小王爷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他是有诚意的。」
「有诚意怎么不亲自送银票过来,」叔成几乎冲口要把这话说出来和辉图较上真来,但见著北真一个心不想和自己有接触,存心回避了,很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又想也好,总是不见面的好,免得心里填堵。但心里有根刺,有心想问一下这个书哥儿到底和北真什么关系,倒好像显得自己毛病了。
把银票推回去,淡淡地说:「也没怎么著,你拿回去吧。」
辉图不大会说话,挠挠头说:「秦爷,你这可不是为难我吗?我这回去了,我们家小王爷那叫我怎么交待了?」
叔成冷笑了一声,「总之,我是不会收的。你觉得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看天不早了,你还先请回吧。」说完便把辉图晾下了,这个辉图也知道人家这是明显的赶人了,但又不好交差。站在那嘻皮笑脸的就是不走,边说著几句好话。
叔成回转身「刷」扯过一张银票,辉图一个眨眼的功夫,叔成就地把那票子扯了撕了,「这我收了,你便回去交差吧,阿缧,送客。」
辉图一见便知是惹急了叔成,他小时候也是见识过叔成的脾气的,什么也不敢说,忙退出了门。阿缧礼貌性走在他身边,辉图一下子忘了来由,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直盯著她看。
阿缧见有人盯著,心里是恼了,脸上反而还笑嘻嘻的,走到店门口唤了一声:「傻大个,你过来。」
辉图上次见了这阿缧,便很是喜欢,被阿缧一叫,也不管是叫得难听不难听,走了过去。阿缧存心逗他,「我看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好,来都来了,便挑个东西回去吧。」
店门口处有几件香包,挂垂著,刚好打中了辉图的头,阿缧眼珠溜溜一转,「便是这个吧。」背过身去,用油纸包了,又拿了盒胭脂将封口封了。再笑咪咪地递於辉图,辉图呆呆傻傻地接了,心里想著,不知道是不是阿缧脸上用的这个,半天才问出一句,「要多少钱?」
阿缧一把抽过辉图手上的银票,「我数数,这些大概是够了吧。」
辉图讶了一声,还要再说话,阿缧已经推他出门,「我可是帮你著想呢,你这些钱呢,总是花在我们华绣了,回去可以向你们小王爷好好交待了。」
辉图一想也在理,寻思这钱也不是自己的,迷迷糊糊就走了。剩下阿缧乐呵呵地说,「和什么过不去,可不要和钱过不去。秦爷呀秦爷,这不是您教我的。」
第八章
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叔成暗暗下了决心,把北真的事抛在脑後算了,他不来招惹自己,自己也不去招惹他,谁料想祺瑞来了。
祺瑞来了就夸叔成的羽衣让他大出了风头,又说赶著再备些年货。叔成知道他身分,待他客气,迎进门来由他挑样。但他挑的几样,都是上好的高档,价格高所以店里的存货也不敢备多。叔成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会方告诉他华绣苏坊的总铺子那边出了麻烦,这有些货一直没到。
祺瑞很是吃惊,笑道,「你这么个能干人放在京城里,倒是让人信服,可做无米之炊。」
叔成被说中心事,「倒叫世子取笑了。」
祺瑞笑著要叔成放心,「回头一定会要江南的人协调一下,定不会让路上有人耽误了。」
叔成心里惴惴不安,知道是得了个很大的人情。
祺瑞没买到东西,出手却十分阔绰,上上下下都打赏了遍,又问叔成怎么那天敬王妃的生日上没有见著。
叔成说:「去是去过了,不过身体不适,走得早。」
祺瑞打量了他一下,自作聪明的说,「可能是南方人身体弱,可怎么著就水土不服了。」
叔成一听,觉得好笑,装著咳了两声才说是不胜酒力。
祺瑞便说,「可要找个地方,让你好好玩玩。操心太多,一起去玩耍轻松一下才好。」说著便对著阿缧说,「不如阿缧姑娘也跟著一起去?想来阿缧姑娘来了京城,还没有好好玩过。」
阿缧一听面露喜色,忍不住贪玩。
叔成心里了然,知道祺瑞卖个人情给华绣苏坊,是对自己家的这个姑娘有意思了。
他看祺瑞相貌堂堂,官居要职,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托付终身的良配,更难得是还有心追求费力讨好,不禁莞尔一笑。但也知道祺瑞本来就是有原配,阿缧是丫鬟出身,做妾本来也不算是辱没於她,但他与阿缧常年相处,都是拿阿缧当妹妹,也不知道阿缧是不是觉得委屈,这事也不知道是促成的好,还是回避的好。
看著阿缧高兴,也不忍扫兴,想著多看看也是个机会,便跟著一道出了门。祺瑞兴致高昂。没曾想冬天里京城下过雪後,雪化开了,路上却结了冰,并不好走。马车也有些打滑,祺瑞便说,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喝茶,再听听戏。
阿缧被冻著,玩的兴致大减,一个劲的点头。祺瑞便吩咐马车把他们带到一个地方。
车停在一处园林,马车一停下,就有站在门口的仆人赶忙上前,挂车帘的拴车帘,搀扶的搀扶,十分殷勤周到。往里走的时候,听到远远传来有吊嗓子的声音,周围的景致十分精细。
叔成见了点头称赞道:「这里倒是打点得跟我们家乡的园林一样,好像江南。」
祺瑞笑著解释由来。原来这处本是宁王府,宁王原来有一宠妾来自南方,便为了宠妾特意造了这宅子,叫江南居。後来宁王去世了,宠妾也被福晋赶了出去,福晋恼怒。觉得这宅子不吉利,便变卖了,现在是给了戏班子。
这戏班子比不得外面的野班子,是王家专用,戏子也是从小从各地挑选了来,受了专门训练的,不论是唱坐念打都出类拔萃。
叔成笑道:「这可真是托了世子的福了。」
进了一个园子,便见有一个拉胡琴的,几个年级小的孩子在练水袖,叔成见那几个孩子大冷天的,穿著单项,嘴唇已冻得发乌,犹自强撑著,心里不忍。
一边的阿缧已经说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这园子里站著?」
祺瑞不以为然,「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一个不是这样唱出来的,穿得多了,还练什么水袖。」阿缧张口欲说什么。祺瑞一摆手说,笑了起来:「缧儿姑娘心肠真是好。」说完,声音扬高,「老万,你们今天歇著吧,在梅厅里摆个桌子,叫几折戏来听。」
那拉胡琴的人忙站起来答应了,说了一声:「这就去准备。」躬身退了去。那几个小孩子却呆呆站著,好像还不习惯休息。
叔成和缧儿相望了一眼,便默默跟著祺瑞往里走。进了梅厅一看,一会的功夫,里间里面收拾得齐整,连火炉也燃起了,桌子上,摆了几碟凉菜,还有些小吃和精致的点心,叔成心里想,果然是有排场的。
祺瑞便招呼著说坐下,自己也大剌剌地坐在主位上。边上有人上茶,另一人低头呈了戏摺子,祺瑞一边看,一边说问阿缧想看什么戏。
叔成便闪了神,想起小时候总是喜欢和北真一起看戏,现在也好多年没看了,猛然听著祺瑞在和阿缧说:「演武生演得最好的叫书砚,说起来是我表弟的弟子,不过一个戏子,求我表弟教他练武好久了,也真奇怪,不过是在台上唱唱,难道还真以为是将军要领兵杀人不成。」说著大笑起来。
叔成心里想,原来他叫书砚呀,这个祺瑞说话真不中听,怎么如此尖酸。他便开口道:「那天在敬福晋过寿的时候,是见过书哥儿的功夫的,一看就是真下了苦功练的,是个有心人。」
祺瑞听了,还算是有风度,并不接他话,又在问阿缧想听什么戏,突然听到边厅上一声尖叫,接著是「砰」地一声,三人一听惊得全站起来了。
祺瑞皱著眉问那边上伺候的,「怎么了,就闹起事来了。边上那厅里是谁。」
「这,回世子,是户部的王大人。」才说这话,门口又「砰」地一声,一个人被摔在他们门口,那人挣扎地站了起来,大家一看,却是惨白了脸的书砚。
接著一胖子从对面厅里出来,指著书砚说:「你还管起老子的事来,小心老子要打断了你的腿。」
叔成一听忙跑了过去,去查看书砚的伤,另一个比书砚年龄更小的人已经出来跪在地上扯住那说话的一人,「王爷,你饶了他吧,我都依你,都依你了。」
书砚忙著要说话,一口气呛住咳嗽起来,但显然一咳是牵动了伤,一张脸涨得通红。叔成安慰他:「你别逞强了,可不要伤著肺了。」
那书砚却是硬气,一口气终於冲了出来,「墨琴是威武将军的人,你也敢碰!」
叔成听了手一抖,脑子一片空白。
祺瑞也已经走到门口,看这情形,八成是这个户部的王大人看上了那个小戏子,却被书砚所阻,所以恼羞成怒在发威呢。他走了过去,「啪」地一掌打在书砚脸上,「怎么这么不知规矩,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败坏将军的名声。」转而站直腰轻描淡写地向那个王大人说,「不就是要这个人唱出戏吗?居然说得这么难听,可不是让王大人生气。这个小戏子是谁,刚练了几天戏,怎么就知道挑拨离间了。来人,给王大人换一个懂事的。」
那边上伺候的又忙答应了,扯了那个叫墨琴的人走了。那王大人脸黑了,却又不好发作。勉强行了个礼,说了几句场面话。
不一会又换一个化了妆的小戏子过来,祺瑞发话道,「你听你的,我们也乐我们的去。」
京里做官的人当中,喜玩男人不少,大家也没人当回事。可是当众来说,总不是件好事情。又是在亲王府的世子祺瑞面前,那王大人也不敢轻举妄动。知道闹起来谁也好看不了,见祺瑞给了他个台阶下,虽然生气,还是行了个礼退回他自己的屋了。
叔成便扶起书砚进屋。祺瑞在屋里踱了几步,压低声音训起书砚,「我可不管你和将军是什么关系,在外面就别乱说,将军是什么身分,有头有脸的人,传起来和人争戏子,我拿你是问。」
那书砚低头说了声「是」。
祺瑞看这样这戏也没什么心情听了,便说也乏了,大家不如都回去吧,叔成却向书砚说:「不如一道走,顺路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书砚低头说:「不。」脸上却尽是冷汗,估计著是强自撑著。
祺瑞冷著脸出去,阿缧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叔成,叔成又对书砚说了一句「一起走吧。」
那书砚皱著眉把脸别过去,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叔成迳自扶了书砚,四人各怀心事出了门。
先到了药铺,叔成不放心,要阿缧先跟著马车回去。自己陪著书砚,那书砚腿受了重伤,下车站都不直,重心都快压在叔成身上,犹自还勉强想甩开叔成。
叔成倒是好笑,又有些心服,并不点破,慢慢扶了书砚进屋。
那大夫也厉害,下了药酒,又是针灸,叔成看书砚被折腾得一脸冷汗,就是咬牙不叫,到了後来,嘴唇已破,渗出血来。
大夫终於松了手,对叔成说:「放心,你弟弟没事了。」
叔成笑著说:「不是我弟弟呢。」
那大夫惊了一下,又仔细看了叔成一眼说:「看你们长得还有几分像呢。」
叔成摇头,心想,哪里见得像。回头再看书砚一眼,却是笑道:「你性子倒是像我小时候,很倔的。」
那书砚冷哼了一声,脸色更是难看,「你也不用可怜我,我们打小什么伤疼没经历过。」
叔成见他没有什么好言语,便也不理他了,自去听医生说的,开了伤药包好交与他。
那大夫果然有些本事,书砚痛过那阵,脸上终於有些血色,叔成待他缓了一下,又去雇了辆马车。
书砚不理他,对著那车夫说:「送我去威武将军府。」转过头来看著叔成听了这话的反应,眼光之中全是挑衅,叔成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被他一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起北真对自己早已避而不见,眼前这人却处处拿自己当肉中钉,真是所为何端呢?
两人一路无话,各怀心思,只到车行了半路,书砚突然开口说道:「你没在京城里我就听说过你。有人说过我们长得像。」
叔成心「格登」缩紧了一下,脸虽然没转过去,耳朵却是竖起来了。
那书砚继续说:「我也知道他看上我,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过那又怎么样,我可是真心的。比起你拒绝过他来,又没胆量承认可不是好上太多。」
他这话说的奇怪,叔成心里只是想,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喜欢了就是没胆承认呢?但觉得北真居然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