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两胜吗?”他揉着冒出胡渣的下巴,开始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不!”素问决定赢得他心服口服。“只要你有法子赢得了我一次,这场赌约就算我输。”
仲修扬高了剑眉。小妮子忒也托大,竟敢当面削他的气焰,这回他倒兴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有几分真本事。
“你还没提到一点,倘若我赌赢了,能够博到什么采头?”他一副自愿上勾的语气。“如果你赢了,姑娘我任凭你吩咐,绝不皱一丝眉头。”她夸下豪语。
“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仲修的眼睛一亮。“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赌了,就从明夜开始。”
两人击掌为誓。
坚定及充满自信的思绪同时浮上两颗脑袋──等着瞧吧!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三章
入夜子时,白玉盘正顺着银河的流向,飘移向黑绒苍穹的中心点。
仲修停在宁和宫的入口处,仰头望天,浅蓝色的逸雅长衫套着他身躯,感觉起来仍然有着平日穿龙袍时的崇贵。
体形颀长的男子天生带着三分外貌上的优势,总会在不经意间显现出伟岸卓绝的气势,更何况仲修有与生俱来的帝王身分,言行举止自然流露出尊华的内涵。
待月娘抵达中央地带,时辰便进人丑时,正是他和素问赌约的截止时间,他必须掌握正确的进攻步调,以免让那小妮子占了便宜。
“曾丫头,我来了,你还不速速出来迎驾。”
从没见过比他更嚣张的夜盗,侵入人家的居室还大剌剌地宣告自己的莅临。
然而,相较起鸿门宴的设筵人,他的慷慨劲儿还算小巫见大巫。
宁和宫的小庭院中央,摆设着一张小圆桌。桌上的摆置倒也清雅,除了两盏幽明的火烛之外,就只有一壶上好花雕,以及两只与酒葫芦搭配的瓷杯。她玲珑的娇躯端坐在圆木桌后头,挥着纤手招呼他。银月白的纱衫松松笼罩着素问的身躯。她原本只有三分姿色,但此刻衬着十分娇丽的秾纤体形,径自让朦胧的夜色浅浅点缀着起伏有致的曲线,恍惚间,彷佛全身幻化出淡雅纯洁的光晕。迷迷蒙蒙地,竟然显出难以言喻的风情。
仲修下意识地怔了一怔。
美人计?
瞧她的阵仗又不大像,因为场面确实嗅得出一点“计谋”的气氛,“美人”的部分可没有个影儿。曾丫头显然还藏着其它阴谋,他最好步步为营,以免莫名其妙着了她的道儿。
“仲修大哥,我已经等你好久了。”素问玻ё徘辶恋难垌σ饕鞯摹
请他喝酒?!这么好心?
“孙子兵法”有言:虚者实之。曾素问既然胆敢将酒肆摆放在他面前,有问题的自然不会是这壶好酒。
他缓步踱到圆桌前,却不立即入坐。
“抱歉,打扰了你的雅兴。”嘴角微微向两侧牵动。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今宵增邀一位懂酒的行家和小女子对饮,这才另有逸趣嘛!”丰腴的青葱玉手斟妥一盏醇酒。
仲修不得不承认,除去脸庞,素问全身上下皆带有绝代佳人的娇俏。而此刻受到服饰和环境的陪衬,她平凡的五官竟然变得亮眼起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长声吟道。“如今多了我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妨碍了你独酌的乐趣。顺便警告你一件事,倘若你打算稽考我的诗词歌赋,结果可能会让你伤心落败。”
公子他古诗名赋是从小背到大的,四书五经则专门做为入眠前的床边故事。
换句话说,假若哪一天他皇帝做不下去了,饱学的程度仍然可以上饭馆觅得说书先生的职缺。凭她的半调子想难得倒他,只怕很难。
“嘿嘿,被你猜到了,我正是打算向你挑战‘行酒令’!”她浑然没将他的警告──俗称“自大”或“自傲”──放在心上。“仲修大哥,要不要喝杯琼浆玉液润润喉?”
一盏琥珀色的酒液推向仲修的方位。
这厢独门毒酒都亲自送到他家门槛了。他再不上前坐定对饮,彷佛怕了她似的,气势上当场逊了她小小一回合。可是,为了赌这口气而白白送上门,值得吗?
他沉稳地坐进她对面的空椅,视线却明显忽视那杯嫌疑气氛浓重的“美酒”。
小不忍则乱大谋。
“怎么?怕啦?”她抿着嘴角,窃笑得快意兮兮。“放心吧!花雕内掺调的失魂蜜只会让你沉睡两个时辰而已,要不了老命的;而且我也没要你立刻喝。阁下欲牛饮姑娘我亲手斟的美酒,还必须行酒令被我打败了才行。输家干杯。”
“孙子兵法”另一说法便是:实者虚之。原来喝下她的花雕果真会立刻“凋”零。
“这就是你今晚出的第一道难关?”论行酒令,他四岁起便常常陪着父皇叽哩咕噜了,她果真不识相到了极点,实在令人为她的聪慧程度感到忧心。
……且慢,仲修提醒自己。既然姑娘她有胆在他面前夸下海口,或许,她的题目中藏匿了某种阴恻恻的暗桩。
“听好游戏规则哦!我每吟出一句,你就得跟着重复一次,除此之外,不准说出其它我没脱口的字句,否则就算你输,明白吗?”她热切地向他解说。
“你只要我照着念?”他愕然。就这样?!既不用考核他自行造句的能力,也毋需检验他背诵知名诗文的记忆力?他发觉这丫头益发诡异了。
“没错,酒令开始!”她仰首欣赏圆月的清美,渐渐凝聚吟诗作对的意境。
“长安一片月。”
短短一瞬间,仲修质疑自己真要陪她进行如此稚气的儿戏吗?直接出手点住她的要穴,逼她弃甲,岂不更干脆?!
“……长安一片月。”算了,还是依着她的章法来吧!
“万户捣衣声。”她摇着头、见着脑,非常自得其乐。“万户捣衣声。”
“玉阶生白露,”素问换首诗,继续玩。
“玉阶生白露,”他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
李白的“玉阶怨”,他幼年第一首启蒙诗便是吟朗这首五绝,她就不能挑一首比较拗口的长诗吗?
管他的!陪她玩到子时末,然后动手抓人。
“夜久侵罗袜。”她绵软酥脆的嗓音颇有催眠的功效。
“夜久侵罗袜。”他尽责地重复。开始有点困了,没法子,他的耐性虽然胜过一般人,但只限于游戏内容能激起他兴致的时候。
也罢,趁着酒局无聊时,他可以扫视一下周遭环境。曾丫头绝对不只怀着行酒令的诡计而已,背后必定准备了出人意表的功夫。
“却下水晶帘,”她敲敲桌面,试图攫回他的注意力。
“却下水晶帘,”仲修蓄意忽视对面投过来的谴责眼光。
院落里已然不复见酒葫芦的花影,显然太监们将他的命令执行得相当彻底,但少了酒葫芦作怪,并不表示曾丫头没有暗中埋下毒花异草的种子。为了以防万一,陪她玩完三天的过关斩将后,最好将她“移植”到另一处无法栽种花木的宫殿。
“玲珑望秋月。”她嗯哼一声,已经对他的分心感到相当程度的不满。
“玲珑望秋月。”子时过去一半了吧?他打了个呵欠,开始思忖应该何时动手。
“哦──”素间蓦地跳了起来,“被我抓到了吧!你念错了,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
有吗?仲修疑惑地眨了眨眼皮子。“却下水晶帘”之后接“玲珑望秋月”,没错呀!“我哪有吟错?你本来就念‘玲珑望秋月’。”曾丫头别想搞乱战局,乘机混蒙过关。
素问坐回椅上,一径以她狡猾的视线瞅住他的脸容。
“干嘛?”仲修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方才还笑得舒畅开怀,怎么转眼间说停笑便停笑?
蓦地,她满月似的圆眼忽然弯了,活灵的波光写满了逮着他把柄的欣喜。
“哈,哈哈──”嫣红的嘴角逐渐咧向两侧的耳垂。“我赢了,这回我真的赢了!你犯规,犯规的人是输家。我赢了,哟荷!”
她蓦地飞跳起来。赢了,赢了,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甜美,早知如此,她应该将赌约延长至十个夜晚,夜夜笑他一次才对。哇哈哈哈──“慢着。”仲修愣望着她满场跳跃的身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来、回来,咱们讨论清楚。我怎么没感觉到自己落败了?”
“你还没弄懂?可见阁下素质太差了。”素问爽快地坐回他对面,脸蛋泛着喜悦的光彩。“听仔细了,我事前交代得一清二楚,你必须跟随我念出每一串句子,对吧?”
“没错,而我非常确定你确实念了‘玲珑望秋月’。”他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问题不在‘玲珑望秋月’,而是它的下一句。”她亢奋得几乎坐不住。将他一军的感觉委实太痛快了!“我问你,我下一句说了什么?”
“下一句?”他的表情非常茫然。“‘玲珑望秋月’之后就没了,哪有什么下一句?”
“错!”她咧着嘴巴宣布正确答案。“我下一句说道:‘哦──被我抓到了吧!你念错了,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因此你也应该跟着我重复这些话,可是你没有,反而讲出‘我哪有吟错’,所以你犯规,犯规!你输了!哇哈哈──”她痛快地爆出另一串狂笑。
这样也算数?仲修老羞成怒。“胡说八道,你这叫‘作弊’!”
“管你的,反正你没照着念,就是你的错!喏,喝酒!”她当场将酒杯推向他的手畔。
“我不服气。”他大声抗议。
一阵夜风吹来,拂熄了其中一盏桂花香烛。素问顺手取出火折子,晃亮了引头,重新点着。
“不服气也没用,反正你就是上当了。”
“不,除非你凭着真本事,赢得我心服口服……我……才……”强烈的晕眩感猛然攫住他的脑袋。“你……怎么……我……”
忽然,她的眼中褪去了欢欣的光彩,再次换上狡猾得无以复加的光芒。
发生了什么状况……他中毒了?
不可能……他明明提防着她的一举一动……
仲修的头颅彷佛遽然增加了上万斤的重量,压得他脖颈再也无法承负这把重担。
他……步步为营……为何还是着了她的道儿?究竟哪里出错……
天旋地转中,他勉强望向素问的脸蛋。“为什么……”
“我以前曾经说过,我无论做任何事情必定会成功。”她颊上的窃笑暗喻着千万分的奸险。“你防不胜防的。”
手中的火折子,将她的上半身描绘成亮晃晃的光晕。
好亮,好刺眼……
蓦地,他再也睁不开眼睛
※※※
他输了!原因竟然出在一只该死的火折子。
亏他一开始便将注意力放在佳酿和四周的花卉上头,而最终令他铩羽而归的,竟然是一只完全不起眼的火折子!
第二夜,前往宁和宫应战的途中,仲修仍然咬牙切齿地暗骂着。
一切都怪那丫头太鬼灵精细!没事故意布置了一桌美酒,再提出行酒令的借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曾丫头明白得很,倘若她一开始就想法子弄熄了蜡烛,再拿出火折子点燃,他必定会有所警觉,绝不让她得逞,因此故意先行上演全套的试题,还特地设下一个幼稚的酒局,明知他一定会转移心思,然后陷害他赌输,趁着他忙于计较自己上了恶当,再不动声色地引着火折子,如此一来他必然不会注意到。待他事后醒转,时辰已经步至寅末卯初,早过了赌约中的子时。
他输了!输得一塌胡涂!
犹有甚者,那丫头一早竟然派遣宫女送来一封短笺──昨夜我使用的火折子事先浸过玄天睡散,吸到者会有头重脚轻的后遗症,望君今晨多多休息,罢朝一日,莫怪莫怪。
曾素问居然向他挑衅!简直恶劣到极点,士可忍,孰不可忍。
仲修勉强收拾起满腔怒气。今夜他保证尽量与她拉开距离,必要时候,他甚至可以屏住呼吸,以龟息法阻挠她的毒气。
弹指间,颀长的身影已然迅捷飘向宁和宫的大门口。
宫阙在望。
“好啦!我来了,你自个儿出来吧!”今晚他单挑的口气失去昨日的彬彬有礼。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立定在宁和宫外为妙。
“你不肯进门,如何试炼我布下的第二道难题呢?”清脆的朗音从宫门内回旋出来。她说得没错。当初是他自己一口允诺愿意接受挑战的,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步入临危险地。
仲修暗自在心中盘算好退路。且别理会她陈摆着何等阵仗,自己只管直捣黄龙,一制住她便走。招数虽然颇为“莽夫”,却可避免再度上当的羞窘。
“当心了!”他提气轻喝,身形轻飘飘的跃入宁和宫的小庭院,紧接着再起落一回,已然直接侵入内殿的正厅。
他并未费心观察正厅的布设,甚至不打算再耗费时间提防素问是否安置着任何暗桩。他的焦点定定凝在正厅中央的俏人儿身上。
一圈金黄小环箍束着她的青丝,墨黑与烁金相映成趣,嫩粉红的宫装搭称浅绿色的绸裙,望上去鲜活的像朵初绽的桃花。
但,仲修没有时间欣赏她的外表。
“接住!”他的脚下丝毫不曾停缓,右手随意扔去一盆厅口点缀用的矮松。
“啊……”素问万万料不到他会一声不吭地进袭,被他攻得手忙脚乱,下意识捧住他拋掷过来的植栽。
“得罪了。”他灵活地施展着得意的透骨打穴法,如勾的手指纷纷弹出,乘势封住她的“渊液”和“京门”两处穴道。
“哎哟!”这声痛叫同时发自娇脆和浑厚的嗓门。
素问被他偷袭成功,又惊又怒的软倒在石砖地面。
而仲修,想当然耳,再度吃了她的暗亏。
“啊,好烫!”痛,痛死了!他抱住自己的右手乱跳。若非碍于大丈夫打落门牙和血吞的气概,他早在曾丫头面前哀号出声了。“你……你的衣衫……究竟涂了哪门子药末?怎么会触得我手指火烧似的生疼?”
他暗咒自己,早该料想到她会在自己身上涂抹“护身灵药”。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使出霸王硬上弓的小人招数。”素问气涨了红艳的俏容。“我全身沾抹了赤蝎粉,你有种再碰我一下试试看,包管烫坏你一层皮。”
“无所谓,反正今夜的赌约算我胜出,因为我已经在子时结束前制住了你,你必须实践自己的承诺。”他拒绝再承受第三夜的苦头。
一切就在今晚做个彻底的了断。
“谁说的?”素问委顿在地上啐道。“我们的赌约订得很清楚,你必须将我带出宁和宫的大门。就小女子浅见,此刻咱们俩好象仍在宫门里头。”
说来说去,她仍旧试图诱他上前碰触她。这丫头真是狠心,即使输了,也要让他惨胜得“痛痛”快快。
仲修打了个爽朗的哈哈。天底下还有许多法子可以将一个人搬运到另一处,而毋需直接触碰到对方的躯体。
“你以为区区搬运的小问题难得倒我吗?”倨傲的浓眉翻飞如箭。
仲修的双眼须臾不敢离开她,深怕她又找到绝处逢生的转机,脚步却渐次退往厅侧的品茗小茶几。
茶几上平铺着江苏纺织的红缎桌巾。他反手抓住巾角,轻轻抽离。
“失礼,今夜就委屈你包裹在桌巾里头睡觉了,待明儿一早你洗掉全身的毒……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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