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棠突然开口,打断老福晋做媒的兴致。
悦宁转过头去望住佑棠,他却似刻意别开眼,转而望向媚秋的方向。
“这倒也是!”老福晋点头。“就让桃丫头领媚秋到收拾好的“智深阁”里,媚秋住在咱府这段日子,就让桃丫头伺候了!”老福晋这才回过头来,对一直站在一旁的悦宁道:“宁儿,往后你就多到‘智深阁’走动、走动,彼此熟络。媚秋不是外人,她到咱府里小住,你俩正巧可以做个伴,她长你几岁,有事你也可同她商量!”
“是。”悦宁答。
老福晋又交代些事,说了许多话后身子忽然觉得有些困乏,便让丫头们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表哥,我身子不大好。你可否陪我到“智深阁”去?”媚秋慢步走向佑棠,旁若无人地偎倚在他身畔柔道。
佑棠神情复杂地瞥了悦宁一眼,只见她仰望着脸望定他不语,似也等着他的回答。
“我还有要事,或者让昆里陪你回房─”
他话说到一半,媚秋突然倒栽葱般地直直向后倒去,佑棠迅速出手,捞住她下滑的身子,没让她躺倒在地上。
“怎么了?媚秋!”他一连唤了几声,她以已昏厥过去!
佑棠当机立断,即刻抱起她。
“昆里!”他唤来侍卫。
昆里忙上前去听任差遣。
“立刻找大夫来,速去速回。”
“喳!”
昆里去后,悦宁跟在后头。
“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佑棠却听而不闻地抱着媚秋快步迈开,悦宁跟不上他的脚力,小跑步随在身后,自个儿却不慎滑了一蛟,跌在地上扭伤了腿。
她咬紧牙关没喊疼,只目睹佑棠抱着媚秋,已越去越远……“佑棠,等等我啊─”
任她在后喊破了喉咙,佑棠全然没听见,显然此刻他一心一意挂记着的,是怀中昏迷的人儿。
直到佑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悦宁远愣愣地呆坐在石地上……尽管脚踝痛得有如烈火烧灼,且不过半刻已经肿得老大,她却对自个儿腿上的伤毫无知觉。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当佑棠不顾她而去时,她内心凝聚的那股恐惧迅速地吞噬了她……此时此刻,即便她还不清楚佑棠一连串不合常理的反应所为何来,直觉也告诉她,这一切同媚秋有莫大的关系……
※ ※ ※
悦宁自从扭伤了脚后就不便行走,直到十数天后她要小喜搀扶着,勉强走到媚秋住的“智深阁”探望。
媚秋一见悦宁来访,也特地从床榻上起来,礼数周到地吩咐婢仆们奉茶,布上一桌子点心。
老福晋既安排媚秋住在“智深阁”,她便是这阁里的主人,她遣退了下人,包括陪悦宁过来的小喜,只留两人在小应里,余人在门外伺候着。
“不知表嫂突然到我这儿来可有要事?”媚秋讪讪地问,两眼盯着热雾腾腾的茶盅,不太瞧悦宁。
“那天你在大厅上昏倒了,我来瞧瞧你好些了没。”悦宁说的话半真半假,她主要是想弄明白,媚秋是否真的有病!
“多谢表嫂关心,这两日来媚秋身子已经好多了。”她勾起唇笑,仍是不瞧悦宁一眼。
她不主动说些话,悦宁更不知该同她说什么好,已有些坐立难安!
跟着媚秋掩着口打了呵欠,似有逐客的意味。
悦宁只得找话说:“佑棠在江南的那段时间叨扰你了。”
“表嫂说这话就见外了!表哥同我自小一块长大,咱们的情谊旁人是怎么也比不上的,别说是住上一阵子了,要是表哥一辈子同我住那才好呢!”她手上玩弄着茶杯,旁若无人地说道。
悦宁脸色一变。
媚秋的悻度已经很清楚了!
“你是什么意思!”可悦宁还是忍不住质问。她竟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
“你说呢,小表嫂?”她讥讽地道,嘴角挑起一撇冷笑,已经不耐烦再掩藏她的居心。
“你跟着佑棠来京城到底有什么企图!”悦宁质问她,也不怕把话摊开了。
“企图?”她轻哼一声。“有企图的是你吧!”她语带玄机地讽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悦宁从椅子上站起,小手紧紧握着拳。
媚秋也站起来,她较悦宁高半个个头,此时浑然不复之前的弱不禁风!
悦宁得仰着脸看她,只觉得她冷鸷的眼色阴沈得吓人!
“若不是你,我同佑棠又怎会被棒打鸳鸯!若不是你,今日当上浚王府少福晋的人会是我!哪里轮得到你这坏人姻缘的第三者来质问我!”
她一步步迈上前,悦宁只得不住往后退。
“你……你胡说!我同佑棠已经是夫妻了,坏人姻缘的是你才对!”悦宁挺起身子,决意不再后退半步!
“住口!”她突然喝斥她。
“佑棠自小同我情投意合,咱们早已经私订终生了!”
悦宁脸色一白─她说私订终生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你阿玛挟着权势,你挟着格格的头衔,你以为佑棠会娶你为妻?!”她冷笑。
“他娶你看中的是你的家世,他一心为了巩固浚王府的实力,若不是为了这层利害关系,你以为他看得上你这骄恣任性的刁蛮女?”
悦宁一连退了数步,忘了脚上的伤因而跌倒在地上她不是怕媚秋,而是被她这番伤人的话所逼退!
突然她推了跌在地上的悦宁一把,跟着如做戏一般瘫软在地上─“媚秋!”
佑棠不知何时进来,正巧看见她晕倒这幕─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悦宁几乎不知道事是怎么发生的!
佑棠抱起再次晕倒在他面前的媚秋,直到将她安置在床上,小心呵护,终于唤醒她后,这才发现跌坐在角落地上的悦宁。
“你怎么在这儿?”他眯起眼,眼底现出不悦的冷光。
悦宁开不了口说任何话,每当有媚秋在。他的眼睛是看不见她的……
“你不知她身子虚弱,急需休养吗?为何还累她下床招呼你,导致她体弱不支再次昏迷!”
他冷声质问,全然没发现悦宁脚踝上的肿胀,以及她额上的冷汗和异乎寻常的惨白脸色!
“表哥,别责骂表嫂了,是我自个儿没衡量好轻重,任性下床的。”媚秋柔声温婉地道。
悦宁瞪大眼,几乎不能相信她前一刻同现在竟能有如此迥异的改变!
“算了!有媚秋替你说情,我就不同你计较!”他眼神一冷,撇过头寒着声音。
“你再不学着懂事点,外头的人就等着看浚王府的笑话!”
他这话说得再重也没有,狠狠地刺伤了悦宁!
她瞧见媚秋嘴角勾起的笑纹……佑棠的心与情全在她身上……她如何争得过她!
“对不起,我让你丢人了。”她颤着声,面无表情地忍着脚踝上的剧痛,咬着牙关。挣扎着爬到椅子前,扶着椅把站起来─
“你脚上有伤?”佑棠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他上前一步欲扶住她,悦宁却反常地倒退,没让他碰着她。
他一怔,随即握紧拳头,忍着气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个儿能来,就能自个儿走回去!”
她一跛、一拐地踏出“智深阁”大门。
只是一转过身去的同时,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流了满腮……媚秋的话始终一清二楚地在她耳畔迥响着─他娶你看中的是你的家世!他一心为了巩固浚王府的实力,若不是为了这层利害关系,你以为他看得上你这骄恣任性的刁蛮女?!
头一回,悦宁开始深思她与佑棠的未来─如果他并不爱她……
第七章
晚上,悦宁在自个儿房里,小喜正替她腿上的伤换药,房门突然被人进来的人是佑棠。
“腿好点了?”他走近炕床示意小喜退下,自己接过药来替悦宁涂抹。
“我自个儿来就好了……”
她欲接过药瓶,他却不肯给,执意要为她上药。
悦宁索性缩回脚,避到床角落。
“别任性了,快过来上药!”他皱起眉头。
“在你眼中,我不论做什么事都只是任性?”她别过脸,不愿看他。
“你受了伤却不上药就是在无理取闹!”他声音转硬。
“我说了,我可以自个儿上药。”她越发缩着身体,缩成一团小人球。
“你过不过来?”他语气已失却耐性。
悦宁把脸儿埋入曲起的两膝里,对他的不耐烦充耳不闻。
佑棠一火大,便伸手粗鲁地把她从床里侧拖出来─“呀─”悦宁被这么一阵粗鲁的对待又撞到受伤的脚踝!
佑棠脸色一变,霎时松了手。
悦宁立刻又缩回方才的角落,额上已因为剧痛,冒出大大小小的汗珠。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寒着脸。
悦宁默默不语,开始默默垂泪……
“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就不能学着懂事点?”
又来了,他又拿这理由责难她,他难道半点看不出来她为他做的改变?
“我一辈子都这么不懂事,你肯定讨厌我到极点了……”她喃喃自问,又似自言自语。
“你可学着成熟点!”他立即道。
悦宁却摇着头、又摇着头。
“不是我不肯学,是你怎么也看不见……”她似打哑谜,两眼迷迷蒙蒙的,没有定点。
这十多天来她脚虽受伤,行动不便,可仍然坚持由小喜扶着到厨房做菜,试每道汤的咸淡,就怕不合他口味,还亲手为他准备衣物,费心搭配式样!她待下人不再严厉,每日学着笑脸迎人,现在所有人都喜欢她、接受她,包括一开始恶意为难她的大娘……种种的一切他或许没亲眼目睹,可若有心,他会发现她白嫩的手教热油烫出了小泡,会发现身上的衣裤佩带全都在短期内焕然一新!
可这一切的努力他却视而不见……一句“不懂事”,抹煞了她辛苦努力的一切!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没空陪你玩这种无聊的小孩游戏!”
他见悦宁两眼失神,认定她压根没听进他的话,声音便越来越冷。
悦宁抬起眼,眼神是幽怨的。
佑棠冒了火,笃定她无理取闹,转身就要走“表哥。”媚秋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佑棠一转身便看见她。
她何等机灵,先一步唤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佑棠一愣。
媚秋由小婢扶着,示意婢女扶自个儿进门。
“刚来罢了。”她吟吟笑道,姿容好不媚人。她转向悦宁道:“表嫂?我知你脚上有伤,好些了吗?”
“你来做什么?”悦宁弓直背脊,如一只遇敌的猫儿般警敏着。
媚秋似被悦宁不友善的语气吓住,连连退了两步,可巧退入了佑棠怀中!
“你不必把气出在秋妹身上!”佑棠怒道,伸手扶住媚秋。
她顺势偎进佑棠怀里。
悦宁见到这一幕霎时红了眼,一时激动她口不择言地道:“我就是把气出在她身上,你心阚了是不?!”
“你─”佑棠怒不可遏,两拳握得死紧,生怕自己一冲动便上前掐死她!
“表哥,全怪我不是,你别同表嫂斗气,是我不该来,这才惹得表嫂生气……”媚秋楚楚可怜地看着佑棠,软言劝道。
“你少在那儿做戏!”悦宁哭着骂道。
“你安着什么心眼大家一清二楚,现在我同佑棠闹得不愉快可称你的心意了─”
“住口!”佑棠脸色铁青,明显已到忍耐极限!
“我偏不住口、不住口!如果你看不惯大可把我给休了!”悦宁索性豁了出去。
“还有你。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弄脏了我的新房!”她颤着手,指着媚秋痛骂。
这是她的新房,在她心中有无比重要的象征意义!她不要一个同她抢丈夫的坏女人玷污了它!
“该死的!”佑棠忍无可忍,终于拥着媚秋拂袖而去!
望着两人相拥离去的背影,悦宁的眼角无声地滑下泪水……她想叫自个儿不哭,可泪水就是不听使唤她滑下,尽管她擦了又擦,浸湿了两袖,却怎么也擦不乾颊上的泪渍……
“格格,你别哭了,大娘来看您了!”
自佑棠同媚秋走后悦宁就哭个不停,到现在已经大半夜过去,小喜自个儿劝不住,只得请厨房大娘来帮着劝!悦宁平时很听那厨房大娘的话。
“少福晋?”大娘一进房就迳自坐到炕床边,也不拿悦宁当主子般畏惧。
“怎么了?那么漂亮一张脸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都成小花脸了!”
“大娘!”悦宁投进大娘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好啦,好啦!别哭,别哭,事情我都清楚了!”如今她已把悦宁当自个儿亲生女儿般疼爱!
悦宁仍然哭个不止,大娘叹口气。
“唉,这事该早些告诉你的!”
悦宁抬起脸,水蒙蒙的大眼里凝着疑惑。
“媚秋小姐的事,在府里待得久些的下人们都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悦宁急问。
“别急、别急!大娘知道你担心什么,可那完全是没的事!”大娘笑着安抚道。
“你只要明自贝勒爷从来只当她是妹子,至于那媚秋─她心底想些什么,就完全不重要了!”
“可是─”
“想想你当初何以执意嫁进王府来!十二年的等待为的又是谁?千万别教人轻易搬弄是非,坏了你和贝勒爷的感情!”大娘苦心婆心劝道。
“爷怎么待你最重要,切记莫无理取闹,自陷绝路!”
听了这番话,悦宁猛然一怔,回头一想便明白自个儿犯了什么错!
大娘见悦宁似是想通了,便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算是聪明绝顶的,一点就透!明早到厨房来大娘教你做几样小菜,包管贝勒吃了什么天大的脾气也发作不起来了?”
悦宁鼻头一酸。“大娘,谢谢你!”声音仍然硬咽。
“傻丫头!”
大娘还交代了好些话才放心离去。
这晚悦宁一宿无眠,脑子里直想着大娘的话,思量着自个儿该怎么做才能弭补今晚犯下的错误……隔日一大早悦宁就起床穿衣梳洗,她要小喜为她挑一件最漂亮的衣裳、梳了最美的发髻,一切只为了让佑棠高兴。
她是真心诚意要同他赔罪的!
“格格,您为了贝勒爷这般费心打扮,贝勒爷一见着您,肯定什么气也没有了!”小喜说着好话劝慰她。
“嗯。”悦宁娇羞地垂下头。她确是为了佑棠才这般煞费苦心的!
“佑棠这会儿该下早朝了,如快扶我到'唯心楼'去吧!”
她脚上有伤,行动不方便至极,一进一出须得小喜扶持着。
快到“唯必楼”时,悦宁道:“小喜你就留在这儿等我吧!”
“可格格,您行走不方便,还是让我扶您到楼门前吧!”小喜不放心。
“不必了,我自个儿过去就行了!你在这儿等我,说不准我在门口就遇见佑棠了!”悦宁放开小喜的手自顾自地去了。
小喜知道格格想和贝勒爷独处,也就不坚持要跟去了。
悦宁跛着脚慢慢走到楼门前,还没进“唯心楼”,她就听前苑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表哥,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收下这块玉佩时说过的话?”媚秋语带幽怨地道。
“秋妹─”佑棠敛下眼,脸上神情复杂。
“你还记得吧,表哥?”她眼带企盼地问。
他徐道:“是,我记得。”
“那么,”她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
“现下你当初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她双目闪烁地凝视着他,语调急促。
“秋妹,你─”
“你还爱我吗,表哥?”她急切地问出口!
悦宁听到这儿心都拧了!
她转过身去,两手住了耳朵,身子重重地靠在园子外的粉墙上!
她不要听佑棠的答案!
她怕……她好怕!
可她这算什么!她才是佑棠的妻子不是?!凭什么是她得躲在这儿,那坏女人却堂而皇之地在园子里勾引她的夫君?!
一思及此,她立即冲动地反身奔进园内─入目所见,竟然是佑棠与媚秋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影像!
“你们─”悦宁边摇着头边往后退,她不愿相信……佑棠看见是她冲进来,脸色一变。
“悦─”
“你怎么可以这么待我!”不让他说完,悦宁哭诉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她转过身急奔,一时间忘了自己脚上有伤,竟一跋跌扑在石地上!
佑棠推开媚秋,急奔到悦宁身前。
“你没事吧?”他伸手欲扶起她。
“不要碰我!”悦宁打掉他伸上前的手。
他握紧拳,忧心的眉眼霎时转冷。
“表伞”媚秋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