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时间就要休息?”
钟采苹有趣地看着绿竹,这个丫鬟怎么好奇心旺盛,事事都要问为什么?她只有小时候才有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好奇行径。
“这么说吧,如果你要杀一个人,以为杀死他了,可是他却没有死,你会不会想办法再杀他一次?”
钟姑娘是在说自己吧?有人要杀她,可是有杀没有死,所以要再杀她一次?可是她怎么愈听愈迷糊啊?
“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钟采苹轻轻一笑,但无意再与她闲谈,于是闭上眼睛道:“问得好!这个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顾德音笑眯眯地迭声道,心情好得不得了。看到儿子平平安安、一根头发也没少地回家来,她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哥,你总算回来了!”殷雪芩装模作样的大叹道:“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累死了!”
殷振阳笑着,屈指赏了她一记爆栗。“这样就喊累?你平常真是过得太闲了!以后忙惯了就不累了!”
殷雪苓揉着被敲疼的脑袋,气呼呼地道:“什么啊!你不慰劳我就很过份了,还敲我头!不要跟你好了!”
“都几岁了!说话还像个小丫头!”
殷振阳笑着挽起母亲的手道:“我们进屋里去吧。”
殷雪苓古里古怪地一笑,挤到他身边低声道:“进去你就要倒大楣了!哼哼!天谴!”
殷振阳还意会不过来,人已在众多家丁仆妇的簇拥下进了大厅。
而他也看到俏立厅心巧笑嫣然的谷冰盈。
“你回来了!”
听谷冰盈的口气就像妻子迎接离家多时的丈夫,殷振阳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她刻意制造的亲密感。
顾德音看儿子僵在当场,连忙道:“阳儿,你们这么久不见,还不快和冰儿打个招呼?”
“谷姑娘,你好!”
殷振阳疏远的称呼让谷冰盈有点难堪,这样客气生疏的态度,好像她只是他认识的一个江湖朋友,而不是他的红粉知己。
“多谢关心,我很好。”
殷雪苓在一旁看着,几乎想放声大笑。她和谷冰盈从来就不对盘,哥哥对谷冰盈愈是冷落,她的心情就愈好。
正希望场面继续僵着,让谷冰盈尴尬到死,却听婉儿在一旁噗哧笑道:“我瞧两位真有点相敬如宾的味道呢!”
好个精乖的丫头!
殷雪苓暗忖着,相敬如宾是用来形容夫妻关系的,婉儿解围的话术不可谓不高明,不过站在她的立场,她不会给她拍拍手。
殷雪苓轻哼了声,带笑的声音里充斥着太多讥刺:“相敬如宾?我看是相敬如‘冰’吧!”
顾德音皱眉斥道:“苓儿,不可以没礼貌!”
殷雪苓耸耸肩,半点没把母亲的斥责放在心上。哥哥竟没数落她呢,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舍妹年幼任性,谷姑娘请勿见怪!”
他客气得简直是矫情!
谷冰盈心中气苦。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心疼她为他担忧,应该感谢她来陪伴他的母亲,应该对她软语温存柔情体贴,而不是避她如蛇蝎,左一句“谷姑娘”、右一句“谷姑娘”,一副把她当外人的态度。
“殷振阳,你真对得起我!”
谷冰盈说完旋足便走。他家中的人早当她是主母,他却当着众多仆厮杂役、丫鬟佣妇的面前让她难堪,她哪还有脸站在这儿!
“冰儿……冰儿!”
顾德音虽然想叫住谷冰盈,奈何她竟似不听不闻,只得作罢。
这会儿她心里竟隐隐升起一股不安。儿子与冰儿之间似乎大有嫌隙,他该不会是被苹儿迷得昏了头,打算弃冰儿不顾吧!
这可不成!多少江湖朋友都知道她即将向栖霞山庄下聘,事到如今,可容不得阳儿改变主意,她丢不起这个脸。
但儿子历劫归来,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这件事还是暂且压下,过两天等他休息够了再和他提。
“来来来,先吃饭吧。”谷冰盈离去,殷雪苓当然胃口大开,笑道:“哥,娘命人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菜,我瞧她们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馋了一天,难过死了!”
殷振阳笑着,又想敲她一记爆栗,却让她机灵地闪开了。
“你就晓得吃,小心吃成大肥婆,没人要你!”
殷雪苓可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恐吓。“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让你养一辈子!我知道你很乐意,不用太感谢我。”
顾德音也被逗笑了。“你们兄妹俩一见面就斗嘴!”
殷雪苓突然灵光一现,想到母亲近日的筹画,当下决定炸他个措手不及:“哥,你如果想把我扫地出门也挺简单的啊,你要真娶了谷冰盈,我保证马上有人嫁就嫁,没人嫁就离家出走!”
顾德音闻言脸色为之一变。苓儿这是干什么?明知道她哥哥和冰儿中间夹了个前大嫂,逮着机会就要落井下石吗?
“我几时说要娶她了?”
“娘都要去下聘了,你装死啊?”
殷振阳愕然盯着母亲。“娘,有这回事?”
顾德音让儿子看得心里直发毛,只好点点头道:“嗯!我是有这个打算。你和冰儿交往这么久了,也该定下名份来。”
殷振阳压抑地低吼道:“开什么玩笑?她心机深险,手段毒辣,半年来我一直疏远她,你居然要我娶她进门?”
“你胡说什么?冰儿乖巧贤慧、温柔婉约,你妹妹处处跟她作难,她也忍气吞声,人前人后没抱怨过半句,这种好媳妇上哪儿找去?”
殷雪苓凉凉地插了句话道:“所以才说她心机深险啊!”
“我不管,总之你给我把冰儿娶回来!”
殷振阳冷声道:“办不到!”说罢,竟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顾德音没料到儿子竟会如此反对,一时竟无法反应,只见女儿也站起来,叹了口气道:
“娘,别拿你儿子女儿当笨蛋。谷冰盈确实把你哄得很开心,但我们不喜欢她不会是没理由的。”
第九章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除了风吹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以及偶尔的鸱枭夜啼,这座阒静的院落仿佛被世人遗弃。
虽然早过了该安歇的时辰,但院子里的人却负手站在秋凉的夜风里,仰头独对新月如钩。
屋檐下灯笼的微光为他拉出长长的黯淡身影,秋风萧疏中长忆佳人,颇有几分凄凉况味。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殷振阳心中暗叹,他终究必须与谷冰盈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圆月洞门外,应声转入一个娇柔的身影。
或许是想制造我见犹怜的气质,她穿得有点单薄,风一紧,固然衣袂飘飘,身子却也不免轻颤。
“我以为,你根本不想见我,不想再与我说话了!”
谷冰盈说得哀惋凄楚,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动容。这楚楚可怜的娇态曾让他心疼不已,只是现在他已无动于衷。
谷冰盈步伐细碎,翩翩来到他身边站定,他却有意地踱开几步,再度拉开彼此的距离。
“你让我觉得自己很不洁,不配站在你身边。”
她对殷振阳亦有一定程度的理解,知道制造他的亏欠感和罪恶感,是令他自动让步的不二法门。
如果不是早知道她曾经毒辣地加害师妹,殷振阳还真会心软。只是想到她与师妹素昧平生,而他也已承诺将会解除与师妹的婚约,她却非要将师妹逼上死路……心念及此,他对谷冰盈竟生不出半点怜惜之心。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谷冰盈终究是他曾经付出感情的女人,他实在不愿当面指责她,尽管她做的错事太离谱,一剑杀了她都属宽柔。
“我不清楚!”殷振阳的冷漠让谷冰盈的声音高了起来。“我不清楚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好冷漠,也不清楚我到底做错什么。振阳,就算你心里多了钟姑娘,求你至少对我公平一点。”
殷振阳叹了口气。他的心里确实多了师妹,只是在师妹进驻之前,他的心早已远离她。
他的叹息让谷冰盈误会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引起他的内疚,稍停之后继续道:
“我知道你再也放不下钟姑娘,她曾为你寻死过一回,我们不能再杀她第二次,但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她的声音微带哽咽。“也许月老的姻缘线将我们三人系在一起,我们终究必须分享一个丈夫……”
一滴珠泪无声无息地滑过腮边,她柔声道:
“我不愿令你为难,如果钟姑娘与我一样心疼你,我们一定可以好好相处的。”
谷冰盈虽然口头上大方,心中的一番计较却是深沉。殷振阳现在心里的人想必只有钟采苹,那么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让他把心分一半到她身上,等钟采苹遇袭身亡之后,还怕他不全心全意地对待她吗?
殷振阳沉默着,不禁想起当初他上石家退婚的情景。
当日师妹丰神艳照,顾盼间自负傲然,没有半点乞怜示弱,却更令人心疼她的坚强;眼前的谷冰盈却是精心算计,要让人同情她、可怜她。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她们二人的差异太大,而他无疑是偏向师妹的。
沉思间,谷冰盈已来到他身边,想要靠进他怀里。殷振阳则再度退开,又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不派人去长沙散布流言毁谤师妹的名节,她不会投崖自尽,也许你我也早已成婚……”
谷冰盈心头一凛。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因为他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冷落她的吗?
定了定神,她决定装傻是最好的策略,反正她一推六二五,抵死不认,他也不能硬把帽子扣在她头上。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殷振阳失望地道:“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当面这样指责你吗?当初师妹的回信,除了我就只有你看过,也只有你我知道师妹同意有条件解除婚约,怎么这么好巧不巧,偏在这时传出毁谤师妹的流言?”
“我真的不知道……”
“苓儿派人去长沙调查过了,即使经常进出石府的人,都不知道石家还住了一位表小姐。消息来源虽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是从石家传出来的,显然是有外地人存心放话逼死师妹。”
“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关?我……”
殷振阳叹道:“只有你有动机要她死,不是吗?”
“你既认定是我所为,我再多说也是枉然!”
殷振阳一阵苦笑。“是或不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振阳定定看着她,摇摇头道:“女人真的是很奇怪,一旦起了杀机,就绝不容对方不死。一次杀不成,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谷冰盈身子微震。她确实派人狙杀钟采苹……突然心里一阵慌乱,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不再辩解,反而掉头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殷振阳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喃喃自语道:“我真心希望不是你。”
夜深沉。
秋虫唧唧,凉风徐徐,应该是挺好睡的天气,却有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绿竹单手撑起身子。尽管屋里一片黑暗,举目不见一物,但她仍可以清楚听见纱帐里传出鼻息均匀,床上的人儿正沉沉安眠。
颓然躺回榻上,她只是睁着眼,想着日间发生的一切。
虽然谷冰盈的丫头说钟采苹名声可议,但她却倾向相信她家小姐殷雪苓的说法—;—;有人故意要破坏钟采苹的名节。除了她本身的气质,另一个理由是钟采苹不太爱说话,不爱说话,又怎么去勾搭男人?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故作矜持,但是装模作样总有限度,一整天里,就算加上在马车里的短暂交谈,从钟采苹嘴里吐出的字眼恐怕也不会超过一百个,这样的惜字如金必定是本性使然,装不来的。
再者,钟采苹似乎很不喜欢别人碰触她,有时叫她想拍个肩什么的,都总是让她避了开去。她不仅与男人保持距离,即使同是女人,她也不肯让她太过接近,这种个性怎么招蜂引蝶?
综合各种迹象来推论,绿竹认为钟采苹必是无辜的。
但愈确定她的无辜,绿竹就愈担心。如果真的有人存心逼死她,现在要出手狙杀她也不值得意外。
可是……绿竹在心中大叹,她都快烦死了,结果当事人却睡得好好的,这是哪门子道理?
正气闷着,却觉屋外似有异声,绿竹警觉地坐起身来,蹑手蹑脚地下榻,伏在窗边偷看。
只见外面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虫鸣风响,哪有半点人声?绿竹松了口气。她一定是太烦恼了,才会自己吓自己。
正打算回榻上歇着,哪知一转过身,背后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她吓得差点失声尖叫,只是对方眼明手快地紧紧捣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绿竹,是我,别出声,外面有人。”
原来是钟姑娘!
绿竹摇摇头,冷静下来,钟采苹这才放开手,举步就想向外走。“你留在房间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绿竹闻言大惊。开什么玩笑?外头如果有坏人,必定是冲着她来的,她又不会武功,跑出去是要拿自己粉嫩的颈子去撞刀子吗?
满脑子都是要好好保护钟采苹的念头,绿竹竟没想到钟采苹的警觉性不比她低,甚至人就站在她身后她也没发现,当然不可能不懂武功。
绿竹连忙拉住她道:“你别出去,外面就是有什么,姜二爷也会处理,我们不要去碍事。”
钟采苹皱眉道:“这怎么成呢?昨天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又花了好些时间整理我爹娘的墓地,想必都累坏了,现在是睡得正沉的时候,敌人现在来偷袭,他们很可能要吃大亏的。”
“不会的,你别担心……”绿竹言不及义地想安抚她,却突然好像被雷劈中,愕然道:“钟姑娘,你怎么知道外面有敌人?”
钟采苹低声疾道:“来人脚步杂沓,想必不在少数。绿竹,你快让我出去,恐怕迟则不及。”
来了很多人?那更不能让她出去了!刀剑无眼,万一不小心让钟姑娘受了伤,她可怎么跟少爷交代?
绿竹抓着钟采苹的手臂,推着她到床边,想要叫她回床上继续睡,嘴里碎碎念道:“钟姑娘,你不要想太多了!一切有姜二爷处理,我们好好待在房里,保护你平安无事最重要。”
老天爷似乎蓄意跟她唱反调,正说着,却听见清楚的金铁交鸣之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尖锐。
紧接着,烟火升空的咻咻声响传来,“砰”的好大一声,想是已在空中爆炸,可见事态必定十分紧急,才会升起求救的讯号。
钟采苹急道:“绿竹,我们快出去!你硬要把我留在房里,就是平安无事我也不安心。”
“不行啦!钟姑娘,你又不会武功……”
钟采苹无奈地想,师兄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就是没说她会武功,而绿竹的脑袋里不知都装些什么,居然想不到她其实懂武。
她叹息道:“我会武功。”
顿了顿,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
“我至少听出十五个不同的脚步声,绿竹,他们现在很危险。”
绿竹还想再拦,钟采苹已用行动证明了她的实力,手臂一溜一转,迅速挣开她的手,足尖一点,人已到门边。
钟采苹停住脚,小心地打开房门,紧紧地闭上眼睛;她慢慢张开眼,再闭上,又再张开,几次之后,她确定她的视力已经习惯了夜晚的黑暗。
钟采苹的谨慎让绿竹更加紧张,虽想把她拉回房里,但却连她的衣袖都抓不稳,绿竹这才知道,这位钟姑娘不但会武功,而且不弱。
但她依然提心吊胆,只能硬着头皮,屏着气息紧跟在钟采苹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处摸去。
当她们来到另一栋屋前,看到的场景就是一片混乱。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二十个人,有殷家的人,但更多是黑衣蒙面人,有些似乎已经死了,有的还不时发出微弱的呻吟。
但主战场并不在她们附近,活着的人似乎有意把战场拉开,再更往里去,才见姜无咎带着七八个人围成半圆,把四个黑衣人困在墙边。
几个已经负伤、行动不便,但伤势尚无大碍的人则退在一旁,高举火把,成为这闇;黯夜色中唯一的照明。
这四个黑衣人似乎是今晚行动的主力,尽管处于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