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觉得寂寞?”
“有一点。”大有一种人在异乡“非我族类”的感受。
陌生男子说:“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寂寞的,这里的热闹可以冲淡那种感觉……你能否了解,买醉的人想麻醉自己的心情。”
酒保将她的酒送来,她举起酒杯,喝了口。
“不,我不了解。”
过去她从未有过这种心情寂寞,是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才出现。
那男人举杯跟她碰了碰,笑说:“我叫马可,你呢?”
“未来。”
马可吸了口。“敬你!”
“敬我什么?”未来不懂。
“敬美丽的未来。”
未来笑了。“可不,总比现在好。”
“现在不好吗?”马可微笑着说。
“我看不出好在哪里。”她一桩桩细数。“你们这时代环境污染严重,有癌症又有爱滋病,意外死亡率高居不下,使用高污染石油能源,核能发电潜藏着辐射危机,垃圾问题无法解决,天天爆发抗争。为了个人私利,战争一触即发,处处充满着不可预知的危险: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因为精神紧张而情绪失控,天天要看心理医生,吃镇定剂。这样的生活,好在哪里?”
马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未曾想过原来自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险恶的环境中。
而未来说的却再真实不过,这就是造成“寂寞”的原因?
喝尽杯中残酒,未来拿了钞票付帐。她跳下高脚椅,离开酒吧。
“这么早要走?”马可留住她。
“反正也是无聊。”未来耸肩。
“你还会再来?”
她挥手。“不必。”摆脱他,她转身离开。
不过又是个不值得记忆的地方,未来一点儿也不留恋。
离开酒吧,她考虑着是否该回去,但,回去哪里呢?柴健的别墅?不,那里不是她该回去的地方,那里不是她的家。
她仰头寻找星星,污染的缘故,天上灰蒙蒙一片,看不见一丝星光。
身后闪烁的霓虹灯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迷路了。迷失在这五颜六色的陌生城市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她蹲下身子,双子交握胸前,难过地祈祷着:让我回家、让我回家……
“未来,你让我担心死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关切的话语中饱含焦急。
未来抬起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庞,眼泪止不住哗啦啦流。
“柴健,你可来了……”她紧抱住他的腰,未干的泪淌进他为她敝开的温暖怀抱里。
他大手抚着她凌乱的秀发。
“是,我来了!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未来哽咽,小脸埋在他胸前哭泣。
或者安心,或者累的缘故,未来依偎在他怀里,放松地睡去。
柴健回到别墅已是深夜。
李嫂奔来开门。“先生,你回来了!方小姐她”
柴健示意她噤声。“她睡着了,别吵她。”
李嫂点点头。
他送未来回房,将她安置好后,柴健走出房间。
李嫂拿了杯热牛奶过来。
“先生,你脸色很差,要不要请医生过来一趟?”
柴健接过牛奶喝了口。
“不必忙,你也快去睡吧!我累了,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李嫂只得回房睡觉。
柴健喝完牛奶,回到房里,沾了床就差点爬不起来。
他睁着眼看着挂在墙上的月历。
十天?一个月?半年?他还剩多少时间?
他勉强下床,打开了抽屉,取出一本青墨色封皮的日记本。
过去二十六年来,他从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从遇见了未来那天起,他才开始想动笔。想留下什么,他不知道;也许是想证明自己曾经活过,曾经活过呵……
那天,医院的检查报告出炉。他才真正意识到,原以为还有五十年的生命瞬间却被浓缩成电光火闪的一瞬间……
他摇着笔杆为今天留下了几段文字
今天我回家,知道她出门尚未归来时,我心里一紧,
当心脏继续跳动时,已不全是为了自己……这怎么会?
我们认识不过数日……得快点送她回家才行,但她声称来自未来……
未来睡到中午,她闻到食物的香味。
她醒过来,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不确定感。
她爬下床,顺着那股香味找到厨房。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在餐桌前坐下,她问:“莉莉三号呢?”送修了吗?
他腰间绑着一条围裙,没回过头。
“你醒了!快去洗澡,等你十分钟吃饭。”
“喔。”未来搔搔头,回房间沐浴梳洗。
她在浴缸里泡了二十分钟,他来敲门。
“未来,好了没?都二十分钟了。”
未来应了声,湿发包在毛巾里,披上浴袍走了出来,边走边系带子。
“莉莉三号呢?”
“什么莉莉三号?”他把锅里的咖哩汁淋在已盛好的白饭上。
“我带过来煮饭的机器人啊!”说着,她迫不及待用饭勺舀了饭送进嘴里。
“未来,你还没醒?”
未来没理会他,她的全副精神被眼前的美味咖哩饭吸引住。
“好吃!还记得你抄给我的食谱吗?我把它输入莉莉的程式里,但做出来的总是不如你。嫁给你真好!真的!”紧接着她又吃了一大口。
柴健对她自言自语兼胡思乱想的功力早已见怪不怪,他说:“李嫂一大早出门了,她家里有事,我放她一个礼拜的假,这几天你就委屈吃我弄的食物,不然就只得吃馆子了。”
未来吃得盘底见空。“你刚刚说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是多少?”
“一只手。”
他再伸出一只。“这样呢?”
“两只手。”
“很好。”他收回手,道:“李嫂请假一个礼拜。”
未来三魂七魄渐渐归位。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丢下手中汤匙奔回房间,不到三秒又奔到他面前,双眼瞪着他。
“我在哪里!?”
“你在这里,我面前,距离我三寸。”
“不是!我是问你,我在哪里!?”
“我家里。”
“哪里!?”
“阳明山。”
“阳明山是在哪里!?”
他撑着肘看她。“未来,醒一醒。”
未来泄气地低下头。“我还没回去?”
柴健点头。
“坐下吧!再来一盘!”
“也好。”她坐了下来,继续吃饭,突然间有感而发:“连想自欺,在技术上都有困难。”她不禁叹气。
他看着她。“那么面对现实怎么样?”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你做的咖哩很好吃。”好得令她产生错觉,以为她是回到家中吃到丈夫为她做的饭。
“以前在苏黎世念书时,常常自己煮东西吃。”
提到“苏黎世”这个耳熟的地名,未来道:“我去过那个地方。”
“是吗?”他抬起头。
未来点头。“那里有一座私人图书馆,藏书十万册以上,是柴家的。咦?跟你同姓同名!”
难道说……
柴健解决了她的疑惑。
“那是我的产业之一,我很讶异你居然去过。”
也许让人去查查瑞士的出入境纪录,能找到未来的相关资料。
未来愣了半晌才醒过来。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怎么没想到……二十世纪的柴健遗产的主人!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她不甚确定地问:“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座图书馆?”
“应该是吧!苏黎世的私人图书馆不多,那座图书馆许久前柴家买下了。我们柴家人一向爱书,至今大约也有上百年的历史;现在已交给当地人代为管理,免费开放给世人阅读。”
“你决定把它留给某个人了?”
他摇头,淡淡地说:“我还没决定要把它送给谁,也许会捐给苏黎世大学。书要愈多人看才好,不然书本会很寂寞。”
未来注意到他的神色,疑惑他怎会有种像要与世长辞的表情,他还这么年轻……
蓦地,她想到另一件要紧的事,未来脸色倏地发白。
她对遗嘱内容印象甚深,甚至能背诵其中内容,自然也不会忘记遗瞩是在公元两千年立下的……
她总以为立遗瞩的“柴健”是个老头,万万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么个年轻的男人。眼前的他与她丈夫柴健又有什么关连?他们长得这么相像,几乎是一模一样,难道他们有血缘关系?
“柴健,你今年贵庚?”
他不疑有它,答道:“二十六。”
“这么年轻!”她低呼。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未来忙摇头。“不!不!没什么。”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以为他或许将不久人世……她不该这么想的。
也许这年头的人有习惯趁年轻时为自己安排身后事务也说不定。立遗嘱并不代表他不活了。这么一想,她心宽不少。
“未来,你脸色极差。”他关心道。
未来莞儿一笑。“我好得很,是天气的关系吧!”
他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开心点,未来有很多事我们无法预料,所以才要让自己在当下过的快活;我真不愿见你闷闷不乐,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客人,可别让人说我怠慢了你。”
未来提起精神。“谁会知道我来你这里作客?”这世上恐怕再无人知。
他认真地说:“你知、我知,我良心上不允许自己让你忧愁。”
未来被他认真的神情感动了。她仅仅是一名陌生的未来访客,他待她却是真正地好。像他这样的好人,她真诚希望他能活到百岁……
第7章
六月一日。晴
从睁眼醒来到入睡前打开日记本,我真真切切感觉到时间在流逝,又过了一天,算是值得庆祝的吧!
身边各项财产已尽量做了最完善的处置,希望等我一去不会累及千万人失业……一一交代身后事是有些婆妈的,但不交代清楚又没法放心,也只得如此了。最令我烦恼的,留下她一人,谁来代我照顾她?
她来得不是时候,倘若早一点……或者那日没撞到她,也许会比较好。
柴健一早醒来。
做好早餐,他趁空拨了通电话到律师楼。
不久,电话通了。
“是王律师?”
“我是,柴先生吗?”
“我委托的事都办好了吗?”
那头传来回应,“都处理好了。柴先生何时有空,我带文件过去让您过目。”
“今天下午到我公司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两点钟可以吗?”
“可以。”他突然想起昨天与未来的谈话。“王律师,苏黎世那边的地产先不要变卖……还有那座图书馆……对,务必保留。请替我接洽苏黎世大学……”结束了通话,他去敲未来的门。
“未来,起来吃早点了。”
房门那头,未来挣扎了半天,爬不起床。
她叫道:“不吃了,你让我睡吧!”
“好吧!你睡。我早餐搁餐桌上,你起来时自己弄来吃。”
未来呻吟。“柴先生,别当我智能不足。我有手有脚,会照顾自己。”
是吗?她刚来的时候连放水洗澡都不会,但愿她确实大有长进。
他摇头笑了笑,回恻头笑了笑。
他时间不多了,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包括未来的事。他得找个可靠的人将未来托付给他。
柴健回到餐桌前吃完了早点,又将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收拾妥当才出门去。
未来大约在十点半钟醒来。
刷牙洗脸后,她来到餐桌前找到柴健留下来的食物。是培根煎蛋和煎饼。
看见一张便条,她拾起浏览
未来,桌上早餐若太晚醒来就别吃,可能酸掉。冰箱里有新鲜蛋糕,无聊可到我书房看书。附上公司名片,有我办公室专线,有事可打电话给我。
柴健
他是个老好人,关心她的健康,乃至关心她的无聊。她笑了笑,将夹在便条上的名片拿下来放口袋中。
李嫂不在,家中无人做清洁工作。
未来想了想,提了桶水,挽起袖子开始洒扫。
算是尽一点棉薄心意,报答他这几日无怨无悔的“养育”之恩吧!她笑。
清扫完地板,想起在唱片行买的CD。她兴匆匆从背包里翻找出来,又到处寻找音响。找到了音响,面对着庞大复杂的机器,她凝神研究起使用方式。
该怎么把CD放进音响里然后叫它唱歌呢?
音响上一大堆按钮,她试了试,不小心按到音响盖子,盖子倏的弹起。未来低呼一声,如发现新大陆般小心翼翼地把CD放进唱盘中,按下Play键,优美的旋律立时流泄出来。
未来说不出她为什么爱听这首歌,这歌词实在滥情得无以复加,也不知作词作曲者是谁,但她就是喜欢。
未来一边哼着歌一边擦拭地板,自觉心境似有些不同了……
或许是认知到既然归期遥遥无期,何不让自己尽量融入这时代的生活环境?地球人的适应力是相当高的,她没理由让自己闷死在这里。
也许回到自己的时代后,她还能写一本回忆录,就叫《流落在二十世纪末的那些蛮荒岁月我的哀与愁》
匆匆间,已是中午。
她把家中打理得窗明几净,她颇有成就感。
接了一通电话,找柴健的。
“他不在家,请问哪里找?需要留言吗?”
“不用了,我去他公司找他。”说完便挂了电话。
去公司找他?未来想着,她也还未去过他公司哩。
她掏出口袋里的名片,迅速冲了个澡,换了套干净休闲衣裤,塞了一把柴健留给她的纸钞,便去市区找他。
“晨星大楼”足足有三十层楼高,是柴健公司所在。
未来寻址找到这里时,仰头点数楼层的数目,数到颈子酸痛。
她在警卫室前被拦下,警卫人员因为她没有预约又没许可证,不肯放她进去。未来着恼,只得拿出名片,向警卫借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正是柴健本人。她松了口气。
“柴健,你能不能下来接我?”
柴健一愣。听出是未来的声音,忙问:“你人在哪里?”
“在你公司楼下的警卫室,你这里关卡重重,我进不去。”
“你来做什么?”柴健失笑。
“来观摩呀!”未来答。
“让警卫听,我请他带你上来。”
“能否让我在公司里逛一圈?”
“可以,但别打扰我的员工。”他应允。
“是,游戏规则我自有分寸。”
未来把电话交给警卫。半分钟后,她被带进了公司。
她从一楼一层层往上参观,各司其职的男男女女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纷纷抬起头来偷偷瞧她。
未来被瞧得怪不好意思,没逛完三十层,她一把溜进了电梯里,直上顶楼总裁办公室。
柴健早透过闭路电视看到她的一举一动,他将她每个惊奇的神情摄入眼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异样感受,是悸动……
太迟了……他遇对了人,但时间不对。
他悻悻然切掉监控系统,打开办公室大门迎接未来。
未来一见到他,便道:“你公司好气派!”
“玩得还愉快吧?”他笑问。
未来摇头。“你的员工看我的眼神好怪,我哪里出了问题吗?”
柴健细细打量她全身,从头到脚,从身形到眉眼。他想他知道原因。
“他们没见过如此亭亭玉立的美女,看呆了。”
“你们少见多怪!”未来哼声。
柴健笑而不言。任她在他办公室里肆意浏览观光,他则肆意览尽她的美丽。一通电话进来,他接起。是王律师。他顿时想起下午两点的约会。
“你有事,我在这儿碍不碍着你?”
碍,但不妨。
他突然问:“未来,有没有兴趣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未来摇头。“我对当一个在家里吃得饱饱,出门穿得美美的富婆没兴趣。”
柴健被她的话逗笑了。“你怎么知道富有的女人一定都是像你所说的这样过生活?”
“你相不相信,在我的年代中人人均富,我们并不需要为了生活打拼,每个人都可以选择做他想做的事,所以起初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贫富差距;来了这几天,算是开了眼界。你天天叫我看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