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悄然无声。
我一进去，宫女们便关门出去。
我一个人在那儿愣了半晌，环视四周，每件物品都极尽奢华。
龙床上，躺着的就是皇帝了，看样子，他已经睡熟。
我慢慢走向床边。
侍立床头。
一位六旬老人躺在那里，眼睛微闭，嘴唇微张，头发、胡子均已花白，苍老的样子和普通老人没有什么区别嘛，他就是皇帝？他就是那个为秋姨赎了身，又让秋姨生了孩子的人？
一阵咳嗽。
我赶紧捧过床边的啖孟。
漱口之后，老人醒了。
看到我，老人似乎微微一怔。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刘兰芝。”
“你是怎么来的？”
“民女跟随太子府的乐队向陛下献艺时，陛下留下我的。”
“哦，”老人仿佛想起了什么，打量着我。
“献艺的时候，看着你，朕想起来一个人。”
想起来什么人了？秋姨吗？
我没有说话。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老人的眼中满是回忆。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民女是庐江府人。”
“朕也是庐江府人。她也是……”
“陛下想起什么人来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也是一个弹箜篌的。你的乐声和她的很相像。”说罢老人又打量我。
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老人觉得我和秋姨很像，那皇后呢？是不是也觉得我像？所以才召见我？
看来，这皇宫的确不是久留之地。
“你是庐江府人，怎么来到建业的？”
“民女家遭变故，是庐江府乔老爷推荐民女到太子府做乐师的。”
我终于提到了乔老爷的名字，不过不是在太子面前，而是在皇帝面前。
“你的箜篌是和谁学的？”
我知道我不能提秋姨的名字。皇帝知道也就罢了，万一皇后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民女幼时随师父学的，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
受苦受难的秋姨已经死了，现在太子府的是雪娘，我心里想着。
老人点点头。
示意我倒茶过来。
我倒了茶，老人从床头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用茶送下。
“你弹一曲《妆台秋思》给朕听。”
说罢，老人又闭上眼睛。
床边不远处，摆着一架箜篌，我走过去，慢慢坐下来。
轻柔的乐声从我指间流出。
这曲子我很少弹，以前秋姨经常弹吗？
一曲未了，我听到了老人的喘息声。
“你过来……”
我依言走过去。
让我大为吃惊的是，现在的老人和刚才的已经判若两人了。
现在的老人满面红光，似乎年轻了许多，他还在喘息着。
我有些害怕。
“陛下要喝茶吗？”
老人摇头，“你过来！”
我已经在床边了呀！
我只好再向床靠近半步。
一只手抻出，我被拉上床。
站立不稳，我倒在床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浴袍已经划落。
满面红光的老人眼中精光暴现。
“陛下……”我颤抖着声音叫到。
红光向我袭来，我臣服于红光之下……
喘息声中，我听到了“秋娘……秋娘……”的呼唤，他到底还是把我当作秋姨了。
六旬老人竟有如此的精力！
我被折腾得浑身酸软。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我心中一惊，边上竟然毫无声息。
我伸手去探老人的鼻息，还好，弱弱的还在。
凝视老人的脸庞，似乎比我初见他时更苍老了。
奇怪，是什么原因能让老人突然间红光乍现呢？
我想起了老人吃的药丸。
轻轻打开床头的锦盒，同样的药丸还有小半盒，约二十来粒。
身边好象有动静，我赶紧合上锦盒。
老人只是翻了个身，哼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我不敢再睡。
悄悄穿好浴袍，坐在床边。
天色已亮，我不知道是应该出去还是应该继续留在这儿。
有人开了宫门。
悄然打扫。
我的衣服送了进来。
我快速更衣、梳洗。
老人醒时，我梳洗已毕。
自有宫女服侍老人梳洗，我垂手侍立。
老人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喜欢留在这里，还是回去？”
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想起秋姨的话，也想起秋姨的经历，哪敢留啊？
“回陛下，民女来自民间，愿意回到民间去。”
老人点点头，“也好。”
挥手让我出去。
又有人带我穿过重重院落，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我重回太子府。
太子府中人都得到了很多赏赐。
自然少不了我的。
上午，又有一些皇帝的赏赐送来，来人尤其提到了我的名字。
只这一次表演所得，就够我在乡间活一生的了，人生啊……
秋姨找我去，仔细问了当时的情况。
当我提到皇上迷离中曾提到了秋姨的名字，秋姨泪流满面，“他还没有忘了我……”秋姨感慨道，“那也不惘我苟活这么多年了……”
当我提到皇上吃了红药丸而红光乍现时，秋姨脸上变了色，“他在服用丹药吗？丹药用多了，对身体有害的呀。”
（我国古代练丹之说最早的传说始于黄帝，练金丹铸九鼎而飞升。后世之人为了效仿而开始练丹。据考证当时最流行的练丹之法是把水银在无氧的环境下练成朱砂，称为丹砂，丹砂的进一步练法已经无法考证了，不过可以知道的是因为当时的科技水平，想在绝对密封的容器很难，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水银会变成有毒的氧化汞。）
“那怎么办？”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呀？”
秋姨像问我，又像是问自己，是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呀？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有多久，有一天，秋姨找到我，让我和她一道离开太子府……
第四九章 回乡
天子寿诞三天后，乔老爷提升为庐州牧。
不知道乔老爷这次升迁是与我在皇帝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有关，还是皇帝念及秋姨又思乡的关系，总之乔老爷终于升迁了，这是他家族史上首次升任到州牧的官职。
乔老爷大为高兴。对我和秋姨千恩万谢。
就是在这个时候，秋姨提出要离开太子府，趁乔老爷回乡赴任的时候一道回去。
我有些不解，在太子府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呢？
秋姨告诉我，能在儿子身边这些年，她已经满足了。
儿子要继承皇位的，她迟早得离开儿子。现在皇后对她已经留意了，再留下去，没有什么好处。还有我，这些日子以来，她和我接触过多，太子府的人已经有议论，我又告诉过秋姨，皇帝说看到我能想起秋姨来，秋姨担心皇后也会把我和秋姨联系起来。所以，反复衡量，还是离开得好。
想到我已经接到哥哥的来信，说家里已经收到卢家的休书，还有乔逸飞的来信，信中对我目前的情况做了解释，哥哥信中说随时欢迎我回家。我决定和秋姨一起离开。
我要离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害怕皇帝哪天想起了我，再召我进宫。秋姨也说她担心皇帝服食丹药，命不久矣，所以我们还是早做打算，早些离开。
太子听说秋姨要离开，依依不舍。
秋姨只说离乡久了，想回去看看。太子没有办法，赐了很多财物，又为秋姨饯行。
几天后，我们已经走在回乡的路上。
也许是乔老爷对我和秋姨的推荐感恩戴德，也许是秋姨保媒的话起了作用，乔老爷竟真的答应乔逸飞娶我为妻，说等我回娘家后，乔家便把聘礼送过门。
一路上，有乔逸飞和秋姨的陪伴，我的心情十分舒畅。
想想我离开的时候，匆匆而逃，哪想到有今日啊？
幸亏遇到了逸飞哥哥，才有今天！
而现在，我竟真的要成为乔逸飞的新娘了！
笑容始终洋溢在我的脸上。
进入庐江地界，我们分道而行。
乔老爷父子回家准备赴任。
我再三肯求秋姨和我一道回去，秋姨终于答应。
虽然离开了几个月，娘家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母亲老了些，侄子侄女长大了些。
哥嫂对我笑脸相迎。
细问之下，才知道，我逃走后，卢家确实来要过人，那一阵子母亲和哥嫂都觉得脸上无光。
后来接到乔逸飞的来信，又接到卢家的休书，才知道，我竟然跑到建业去了。
能见到太子，见到皇帝，对一个普通人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以前的事，母亲和哥嫂已经不再计较。
几天后，娘家真收到了乔家的聘礼。
娶亲的日子就定在我的生日：八月十四。
我在欣喜中等待，等待我的真爱。
难得上苍眷顾，我的梦就要实现。
乔逸飞是我成年后爱上的第一个人啊，他真的就要成为我的夫婿！
及笄之时乔逸飞送我的珠串，我已经在娘家找到，它依然珍藏在我儿时的梳妆匣里。
如今两串珠串就要合而为一！
我把它们分别在我的左右腕佩带，片刻也不让它与我的身体离开。
焦仲卿也好，程玉才也好，都是我人生弯路的一部分。如今我才找到我人生中的坦途！
焦仲卿已生有一子，我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女儿。
我呢？逸飞哥哥会在意我不能生育吗？
我问过这个问题，逸飞哥哥只看着我微微一笑，说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他才不在乎什么孩子！再说了，乔家子孙众多，也不在乎他一个！
我真是乐得发疯了！
周围两件事的发生，都没有改变我的快乐心情。
一是秋姨走了。在我家住了几天，秋姨说要回从小长大的乡下看看，就走了，走的时候居然把太子赏赐的很多东西都留了下来，说是给我做陪嫁。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因为我想秋姨很快就会回来的，除了镇上，秋姨无处可去。
可是，秋姨一直没有回来。
一是皇帝驾崩了。我已经看到过皇帝身体衰弱的样子，所以，对这件事，我也不奇怪。皇帝驾崩，自然由太子即位，现在的皇帝是秋姨的亲生儿子了！如果不是儿子被抢，那么现在的太后就是秋姨了。不知秋姨知道了这事，会做何感想？
这些都是次要的，我的主要精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我的婚礼上。
初次成婚时，嫁妆都是哥哥置办的，现在不用了。
太子与皇帝的赏赐足够用做我自己的陪嫁，还有秋姨留给我的东西呢！
以前我就想过，如果没人娶我，我一个人也可以靠这些东西过好一生了，况且现在有一个爱我的，我也爱着的人要娶我呢，所以，带着美滋滋的心理，我准备着自己的嫁妆。
这一日，有些累了，我带着自己的侄子、侄女出去玩耍。
无意中，又走到了儿时常玩的林地边。
林地依旧，人已不再。
风筝也好，狗尾草也罢，都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一阵马蹄声。
我提醒侄子侄女小心。
马蹄声却在我的身后停下。
回过头，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我身后站立。
他成熟了些，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一岁多，刚会走的样子。
“仲卿哥哥……”我轻声叫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兰芝妹妹……”他哽咽无语。
孩子挣扎着下地，他放下孩子，孩子自去草地边玩耍。
“这几年，你吃了不少苦……”半晌，仲卿哥哥说道。
我淡淡一笑，“没什么，都过去了……”
“是啊，你长大了，成熟了，仲卿哥哥为你高兴……”
“看到你生活得很好，我也为你高兴，仲卿哥哥……”
焦仲卿的儿子已经和我的侄子侄女玩在了一起。
“你要嫁给乔逸飞了，是吗？”
我点点头。
“祝贺我的兰芝妹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我的婚礼，你会来吗？”
“会的，逸飞兄的婚礼，我会去的……我希望我的兰芝妹妹幸福，否则……”
看到路边的磐石，我想起了以前说过的话：“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可惜的是，沧海桑田，世事总会发生变化的……
我不再是以前的刘兰芝，他也不再是以前的焦仲卿了……
第五十章 洞房花烛夜
我终于迎来了我的又一次婚礼。
这已经是我的第三次婚礼了。
因为我嫁给了新任州牧的儿子，所以，这次婚礼格外隆重。
周围乡镇的人蜂拥而至，人来人往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接连不断。
喧闹声中，迎亲的队伍已经出现。
迎亲的队伍中，那画着青雀、白鹄的旗，四角挂着龙子幡，轻轻飘动，随风而转；
那金碧辉煌的喜车，黑玉为轮，轱轱轻转；
那毛色青白的骏马，四匹一组，缓缓行进；
镂刻的金饰啊，在马鞍上闪闪发光，
五彩的流苏啊，轻垂下方。
打赏给仆人们的钱啊，就有三百万，一串一串早已用青丝穿就。
各色的绸子啊，三百余匹，还不算从交州、广州采办的美味珍馐。
迎亲的从人足有四五百，热热闹闹地来到我刘家门。
装扮一新的我啊，坐上了迎亲的喜车。
心怀对未来的向往，我开始了人生新的旅程。
两串象征爱情的珍珠串，牢牢地带在我的手腕，我要亲自把它送给我心爱的人儿看。
*** *** *** ***
当众行礼，送入洞房，一切如故。
我坐在洞房等待那即将到来的幸福时刻。
漫长的筵席，总得晚上才能结束……
终于，房门外传来了我期盼的脚步。
面纱轻启，笑颜微露，
从他那发亮的眸子，我就知道自己又迎来了幸福……
交杯酒已毕，我正要对他把知心的话儿轻吐——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传来，
我一惊，他一震。
*** *** *** ***
“五少爷，老爷请你去。”
门外传来了仆人的声音。
“已经很晚了，你告诉老爷我已经休息了，明天再去。”
他不想离开。
“老爷说了，请您马上去——休息了也得去。”仆人补充了一句。
轻吻了我的唇，极不情愿地整理好衣服，他出门而去。
是什么事急到洞房花烛夜也可以耽误？
心怀不满，我要去把他来不及关的房门关好。
走到门边，隐隐约约听到女人的喊叫声。
这时候怎么会有女人喊叫呢？
我正在纳闷，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一阵高兴。
转眼一看，不是他。
是一个丫环和一个胖妇人走来。
一边走，那丫环一边说，“伍奶奶，求求您了，快一点，一会儿来不及了……”
伍奶奶呼哧带喘，连说：“不急，不急，这女人生孩子哪能这么快呢……怪了，这宅里不是今天刚娶亲吗？怎么就要生了？”
丫环听了直笑：“奶奶，这您就不知道了，这宅里住的不只一位少爷夫人的……”
“哦，生产的不是娶亲的少爷的媳妇……”
“那也不是，今天五少爷娶的是正房，生产的是我们五少爷的第四房妾……”
我的心抽紧了，还有这样的事？
第四房妾？天哪，怪不得他不在乎我能不能生孩子，我不能生，自然有别人能生啊！
我出了房门，悄悄跟在丫环和伍奶奶身后，她们的注意力在前面，没有发现后面的我。
喊叫声越来越大，第四房妾的住处离我的住处不是很远。
产婆进屋，屋里的人一阵欢喜，“可来了，都急死我们了……”
“哎哟，还真是快了，头都快出来了，用力……”产婆的声音。
“艳红，挺住，再用下力，你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艳红，她是艳红，我还记得这个名字。
她就是观音庙里做主持师太的那个女人吗？逸飞哥哥终于把她接回家了？她还要生孩子了？可是，逸飞哥哥今天刚娶了我呀？
眼前的一切让我难以致信，我要找逸飞哥哥问个清楚。
在我转身离去的片刻，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和“是个男孩！”的报喜。
我的心乱得很，多少天来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坏掉了。
第四房妾？“是个男孩！”那另外三房妾呢？是些什么人？我又想到了秋姨，想到了当初的三夫人之死，想到了秋姨的命运，秋姨，你现在在哪啊？
*** *** *** ***
慌乱地走着，走了半天，却没有走回我的房间，也没找到逸飞哥哥。
静下心来一想，一定是刚才我走错了方向。
刚进乔府，一切都不熟悉。
现在怎么办？
四周静静的，只有空中一轮明月抚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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