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谦听自己儿子说完,眉头也是一皱,自己儿子往日里是个什么样子,他怎会没数?今日冯平的转变也太过突然,显然大有隐情。而这隐情既然唐逸都能看出,冯谦稍是一顿,便就明白了。
只不过唐逸就在面前,冯谦也不好开口呵斥,而且老人也有些私心,暗道有唐逸在旁激励,自己儿子终是有了上进之心,这也算是阴错阳差的好事。
毕竟这天下间,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冯谦自不例外,就算嘴上说那冯平顽劣,可心里却爱惜的不得了,此番不惜以近六旬高龄出关冒险,说来道去也是为了他这儿子日后打算。
可老人此刻的心里也是矛盾,出关凶险,虽能磨砺人心,可若是出个长短,冯家便是绝了后!
冯谦当下犹豫道:“平儿能有这份心思,也是好事,往日里你胡闹任性,让为父大失所望,今日你能认识到错处,却也不晚。只不过关外凶险艰辛远超你的想象,你若真个有心,便在家里守着,多看多做,好过去关外冒险。”
要冯平守在家里,他哪里肯依?只是在磨那冯谦。
冯谦左右为难,忽然念起那罗志还在一旁,当下摇头歉道:“犬子顽劣,倒让少侠见笑了。”
罗志面色如常,言道:“令公子有心出关历练,在下倒是佩服。虽然在下身负掌门之命下山,除了保护冯老一行之外,其余之事皆不得插手,不过有一句话却是要说在头里。”
正文 总有小人推君子,只道口蜜肚中脏。(十一)
冯谦道:“少侠请讲。”
罗志笑道:“不论此去几人,罗某都能保其平安。”
冯谦一怔,这罗志下山,为的便是保护自己一行,此刻重复一遍,却是为了哪般?不过冯谦看的出罗志绝不是愚笨之人,他这么说,定有用意,转念一想,却便明了。
其实罗志话中的意思倒也明白,那就是说冯家谁去关外,他不管,不过这一趟因为有他罗志的保护,那是绝对不会出事的。
罗志身后毕竟是崆峒名门,所以此话一出,那冯平的眼睛登时一亮,喜道:“爹!你看那罗大侠都说了没有危险,此番出关,不过是苦些罢了,孩儿还能忍受,要不苦些也算不上磨砺。”
冯谦被冯平说的有些心动,不禁看了看唐逸。自己儿子的小算盘是因唐逸而起,言语内外又有意无意的针对唐逸,老人心下有些愧疚,毕竟自己也算是利用了自己的这个侄子。
可老人这一看,落在冯平的眼中却变了味道,心下不由得更恨。
唐逸见到冯平看过来的眼神中更加敌视,心道这当真是无妄之灾,自己根本就对冯家产业毫无兴趣,那冯平也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是不快归不快,唐逸此刻却不得不开口,毕竟母亲的身体需要长期静养,而自己这份护卫的活计虽然收入颇丰,可却当不得长久,一旦自关外回来,哪还有十两一月的收入?这冯平又是冯家的少主人,自是能避就避。
想到这里,唐逸道:“这里本没有侄儿说话的余地,不过想来冯弟去关外历练总是好事,只要冯弟出关,侄儿拼了这性命,也会保得冯弟周全。”
唐逸这也算是表明了心迹,冯谦闻言暗叹了口气,朝冯平道:“平儿既然有这份心思,那我便答应了,不过你要先应下三个条件。”
冯平一心出关,莫说冯谦提三个条件,便是三十个,怕也答应了。
见自己儿子喜不自胜,冯谦眉头皱的更紧,不过仍是继续道:“第一,这大漠白日酷热,夜晚苦寒,狂风黄沙时时肆虐,可说是世间最恶的地方。”说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此番平儿随为父出关,既然是历练,那一路之上也就不会有人特别照顾于你,你可晓得?”
冯平闻言,点头道:“孩儿晓得。”
冯谦再道:“虽然此行有崆峒派高义,使了罗少侠前来相助,这护卫就不再需要多少,可随行的驼马货物仍需要有人来驱赶。出得关外,队里每人都有职责,不带闲人,你虽是我的儿子,却也不能例外。既然你不能引路又不通武艺,那最少也要照顾一匹驼马,这便是第二。”
冯平闻言,稍一犹豫,却也点头道:“孩儿明白。”
唐逸在旁看着,却是心道:“这冯平为了出关,倒下了大决心,只不知他出关之后,是否能坚持的下来?”
冯谦看着冯平应了自己两个条件,点了点头,当下再道:“这第三不过是个警告,大漠上遇到马匪却也罢了,有罗少侠在,自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这大漠的天威却是难测,更非人力所能抵挡,平儿你可要想好,这一趟不只是吃苦担惊,一个不好,性命可也难保。”
冯平闻言,登时一呆,他要出关,却是仗着有那崆峒派的罗志保护,毕竟是生在平凉,又混迹市井,崆峒派的厉害那是早便知道的,所以依他所料,此行最多吃点苦,却没想到仍会有性命之忧!
可冯谦说的确实在理,这天威最是难测,别说是那罗志,就是崆峒派的掌门亲自前来,也不可能抵的住,更惶论再来保护其他人?
唐逸听到这里,心下却是一悟,暗道:“看来冯伯心里还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去冒这险,这才连连吓阻。”
话说到这里,饭桌之上一时有些个冷清,冯平在那沉默不语,显然是在犹豫,冯谦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下也是矛盾的很。
冯平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冯家这家业香火还要指望着他,老人心里根本就不想冯平有哪怕一丝的危险,所以冯平要出关,冯谦自心里的不愿意。不过矛盾的却是如今冯平被自己的言语唬住,老人心下却又有些遗憾,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魄力,敢想敢为?
唐逸在旁,当然不会插口,这是冯家的家务事,就算那冯平要出关的起因很可能是因为自己,但也正因为如此,唐逸才更不会出头。
冯谦、冯平、唐逸这三人各有心事,都自沉默,那罗志看了,却反是长笑一声,放下筷子道:“不知冯老可知一句谚语?”
罗志这一笑,正好打破了桌上的沉默,冯谦忙道:“少侠请说。”
罗志笑道:“那谚语倒也简单,不过只有七个字。”
正文 总有小人推君子,只道口蜜肚中脏。(十二)
见在座之人都注意到了自己,那罗志微是一笑,一字一顿的道:“笼中飞不出雄鹰。”
笼中飞不出雄鹰!
冯谦将这七个字默念了几念,眉头一展,想自己一心保护冯平,惟恐这唯一的儿子有什么差池,甚至为此不惜以近六旬之龄出关,为的就是给自己儿子留下份丰厚家业。
不过罗志这句话却让老人心头一醒,是啊,自己一味呵护,结果不过是让冯平沉于玩乐,就算自己积下再多家业,也不及冯平自己有本事来的可靠,再多的家业也终有败完的一天。
虽说这道理简单,可身在局中,冯谦却当真没有察觉到。
想到这里,冯谦决心一定,当下笑道:“少侠不愧是名门弟子,七字一语,便让老朽茅塞顿开!”说着,朝冯平肃道:“平儿,此番出关,为父便准了你同去!不过之前所言的那三点,你可也要牢记心里,明白你此行是去磨砺,就算路上叫苦叫累,却也没有人来助你!”
冯谦言中甚是坚决,听的那冯平一呆,他本在犹豫,虽然不想让唐逸随行在自己父亲身旁,可思来想去,却更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哪知自己还未拿定主意,那罗志却是一句话,就让父亲替自己下了决定!
冯平知道,父亲虽然疼爱自己,可一旦下了决定却也难更改,再看了看一旁的唐逸,冯平暗一咬牙,应承了下来。不过至此,这饭桌上的气氛也就彻底的冷了下来。
匆匆吃完,罗志先行告辞,冯谦亲自送了罗志回客房休息,那冯平见自己父亲与罗志走远,忽然冷道:“莫以为骗过我父亲就万事大吉,我冯平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此刻屋里就只有冯平和唐逸两人,冯平这话说给谁听,自然显然。
唐逸闻言,眉头一皱道:“我不与你争执,你愿意怎么想便怎想。”言罢,起身而去,将那冯平晾在一旁。唐逸倒不是理亏,可那冯平是冯谦的儿子,自己与他争执,怎都胜不了,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抛下冯平,唐逸快步朝自己的小院走去,那里有自己的母亲。
“伯母还在睡着。”
冯茹正从屋里出来,刚好遇到快步而入的唐逸。与那冯平正是相反,这冯茹对自己的母亲尽心尽力,又生的青春可爱,唐逸再是不快,也不会对她作色,闻言一揖到地:“唐逸谢过茹妹了。”
那冯茹虽然和唐逸一般年纪,都是十六岁,不过与冯谦相谈之中,唐逸却是知道自己要比冯茹大上一月。
冯茹一捂小嘴,轻笑道:“既然是一家人,哪来的谢不谢的。”说着,倒也没有什么忌讳,一拉唐逸的袖子道:“我知你不看看叔母,心里定会放不下,不过进门要轻声些,免的将叔母惊醒。”
唐氏躺在柔软的床上,面色安详,唐逸见了,心里的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到肚里,至于那方才的不快也淡了许多。
二人再是小心翼翼的自屋里退了出来,唐逸心里不禁大是感慨:“这冯茹和冯平同父同母,性格却差的如此之大,倒也是奇了。”
唐逸正想着,就见冯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大大方方的拍了拍另外的一只,轻笑道:“表兄初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了。”
唐逸依言坐了下,摇头道:“我母子如今住在这里,已是令人惭愧,哪还会有什么要求?”
冯茹秀眉微皱,嗔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还这般生分?”
唐逸笑道:“非是生分,而是承人恩情,便要报答,我怕自己承的太多,却无以为报,虽然他人心下不见得有什么想法,可我的心里却总过不去。”
冯茹虽然生在商家,可貌美聪慧,如今到了婚嫁的年纪,上门说媒的自是不少,不过见了几个所谓翩翩公子之后,却不禁令冯茹大是失望。那些人不是强自附庸风雅,便是当真风流处处,也只有唐逸,连遭巨变,令他多了些许这个年纪少有的成熟,令冯茹眼前一亮。
就如现在,只是这份执着,就与旁人不同。
冯茹当下松了眉头,笑道:“所以我说生分嘛,既然你我父亲情同兄弟,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还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唐逸心道:“一家人又如何?这世间为了钱财亲离子散的还少了?我这一路走来,多少父卖子,母卖女,那还是骨血相连的关系。再说,那冯平可就看我大不顺眼。”
当然,唐逸可不会将这话说出去,当下正要找些闲话敷衍,却听那院外冯平的声音传来:“什么一家人?姐姐莫要被这骗子骗了!”
没想到自己一再躲避,那冯平不但毫不领情,反还追到了这里,唐逸眉头一皱,面上怒气忽现。
“弟弟!你胡说什么?”冯茹骤然间有些不明所以。
说话间,那冯平转了进来,正是见到冯茹和唐逸坐在一起,状甚亲密,当下更怒道:“姐姐你怎么和他坐在一起?”
冯茹秀眉一皱:“表兄一家与我们冯家交好,关系自然不同,坐一起说说话又怎么了?”说到这里,冯茹回过味来,秀眉更紧:“唐表兄与我们冯家的关系是爹爹亲口认下的,你怎能说他是骗子?还不快来道歉!”
冯平闻言哈哈一笑,冷道:“什么表兄表弟的,姐姐,你是被他骗了!好,既然你不信,那我就来拆穿给你看!”说着,冯平一指唐逸道:“我来问你,你这家伙只凭一张嘴,就说是我父亲至交的后人,可有凭证?”
其实冯平这话说的错了,这门关系是唐逸母亲认的,唐逸当时根本就毫不知情。不过唐逸被这冯平一口一个骗子叫的心下再难平静,也就冷道:“没有。”
这下大出冯平意料,他本以为唐逸会来争辩一番,哪知唐逸答的干脆,当下不由得一怔。
见冯平一窒,唐逸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冯平不由得望向自己的姐姐,强辩道:“姐姐,你可看到了,这个骗子自己都承认了没有凭据!他还这么理直气壮!我方才听了爹爹和他说话,爹爹被这骗子骗的都要认了他做义子!
你想,这家伙来历可疑,只一天就骗的爹爹如此,要再多待些时日,那还了得?瞧他的作为,定是心怀不轨!来谋我们冯家的家产!否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冯茹不知认义子这一说,当下秀眉微皱,不过仍道:“认不认义子那是爹爹的决定,你休要乱猜,否则让爹知道了,定是要吃板子的。”
冯平见自己的姐姐并不向着自己,气的直跺脚:“姐,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冯茹俏脸上一红,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胳膊肘拐不拐的?我信的是爹爹,他老人家怎会认错?”
不过冯茹说完,终是忍不住问道:“表兄,我爹当真要认你做义子?”
唐逸摇头道:“我并没有答应,伯伯对我母子的恩义已是足够,我再担不起这份恩情。”
冯谦和唐逸说话时,冯平就在侧偷听,自然知道结果,当下不以为然道:“那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他要是立刻答应了,不正显的他心切?”
冯平口口声声咬住唐逸是骗子,听的冯茹也有些恼了,心道自己这弟弟平日里和那些闲汉胡混,果然没有半分好处,正要开口呵斥,却见唐逸站了起来,对冯平道:“你且放心,我唐逸并不打算改姓,冯家的家产我也没半分兴趣,要非是我母亲认出了冯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与冯家还有这份关系,不论你信与不信,这确是巧合。”
唐逸心下虽然恼怒,不过看在自己母亲再不能奔波,冯谦冯茹也待自己不错的份上,还是选择了忍耐。
可谁知那冯平闻言,却是不屑道:“你是骗子,你妈自然也是骗子,骗子的话,怎么可信?说不定连那病都是装的,好惹人同情!”
这一句可是当真惹火了唐逸!
唐逸如今也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哪会让人污蔑?猛一起身,厉声道:“你再说一次!”
正文 檐矮人高需低首,且忍让。(十三)
自己的母亲岂能任人侮辱?唐逸再是忍让也终有底线。
这一刻,唐逸没有压制心下怒气,眼神冰冷的可怕,那冯平平日里不过与些闲汉胡混,何曾见过这等凶厉的眼神?眼见唐逸文雅的脸变的狰狞可怖,冯平首当其冲,心下竟没来由的一颤,就好象自己再说一次,那唐逸真的会杀了自己一般!气势登时一馁!
其实冯平这次倒是猜的对了,别看唐逸的年纪不大,可一路逃难,唐逸却没少杀人。那些宵小蟊贼便不说了,就是同为灾民,亦可能随时变为强盗反过来抢劫自己曾经的同乡!为求自保,死在唐逸箭下的双手怕都数不过来,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经历,唐逸才敢做这出关商队的护卫。
唐逸的杀机就连在唐逸身旁的冯茹也是感觉了到,惊骇之下,她的心里也是暗怨自己这弟弟怎会如此口不择言,毕竟她自白日里就一直照顾着唐氏,哪会不知道唐氏的病是真是假?
冯茹当下急道:“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还不快快道歉!要不我就将方才之言讲与爹爹听,到时可就不是一顿板子的事了!”
冯平被唐逸瞪的一哆嗦,心惊道:“这个人当真会杀死我!”至于他姐姐冯茹说过些什么,倒是全没听进去,直愣愣地呆在那里。
冯茹心下终是疼着自己这弟弟,眼看冯平呆在那里,心下一软,求情道:“表兄别往心里去,我这弟弟平日里娇纵了些,说话口不择言,倒也不见得他心里就真的如此作想。”
冯茹这话一出口,那冯平反是清醒过来,脖子一梗,喊道:“我哪里有错?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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