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过片刻,霍少彦已经从床铺上直起身,薄被从身上滑下,他的身上穿着棉质的睡袍。“什么时候的事情!今天早上!怎么会这样!”只听他语无伦次的讲着,已经着急的挂断电话,“好,我马上就来!”
陶瓷话筒被搁下,他慌忙的坐起身,拖过床铺下的拖鞋穿上,却一不小心踢到了床下的一只老式黄铜痰盂。痰盂被踢得叮当作响,倒了下去,霍少彦俯下身去放好,这才换了衣服穿了鞋子,赶往医院。
军区一大,总医院。
贵宾房里,消毒水刺鼻。身着绿色军装的军官,占满了房里的空间。水果跟鲜花摆满了床头。医生微俯着身,为床上的老人检查心脉搏动。护士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阵仗,吓得拿着托盘的手,一直在不住抖。
霍少彦进来后,见到的就是这个情况。
他费力的推开围在身前的人群,霍家的人几乎都来了,他的父母也在里头,比他早了几分钟。
医生探测完毕,最后看了眼床上的霍家老人,这才示意霍司令员跟霍伯母跟他出去。
床上的老人正是霍家老太爷,霍少彦的爷爷。
看到霍少彦的到来,眼睛才微眯着,困难张开,“少彦,你来了啊。”
第一卷 一夜豪门落 第七十三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张得很困难,只微弱的开了道小缝,清瘦的额骨上,有着褶皱的肌肤表皮,掩盖在罩住整个面容的呼吸器上。他艰难的呼吸着,胸膛在微微起伏,显示着呼吸的微弱。
纯白的床单,世界上最为洁净的颜色,越接近于天堂,越靠近于死亡。
上半年年初,霍少彦送走了面前这位老人的伴侣,也就是他的奶奶。新年了,别人家大门口挂的是红灯笼,他家门口挂的是白灯笼。
霍老太爷与已逝霍老夫人算真的是相依相伴着走过来的,一路的风风雨雨相互扶持,从八年抗战到前苏联战争,为国家建立了赫赫功勋。
霍老夫人原是正黄旗郭罗罗氏,京城中的八旗子弟,家中排行第七的小女儿。当年的霍老太爷,仅仅只是个赶车的车夫,却在这一来二去中,两人渐渐生了情愫。家中长辈大怒,认为霍老夫人为家族蒙了羞,并执意不肯让两人在一起。
无奈之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霍老夫人跟着当初的毛头小子霍老太爷,私奔了。这一走就是几十年,再也没有回过家门。而霍老夫人娘家也放出话,说是从此再也不认霍老夫人这个女儿。这来来去去,便了了断。
一个千金小姐,跟着当初还是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霍老太爷,受过的苦,遭过的罪,磨掉的手皮,说也说不清。可就是这样,霍老夫人也没有喊过一声苦。直到抗战结束,到后面生活渐渐好起来,到霍老太爷功成名就。那会还没有一夫一妻制,男人可以娶两三个老婆,特别是官宦人家。
多少媒婆上门提亲,多少好友帮着相劝,霍老太爷就是再也不娶第二个老婆。
都说霍老夫人当年好眼力吧,知道这霍老太爷将来能成才,看得出这是个能对她一心一意好的人。
年初,霍老夫人病逝,霍老太爷整整好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喊他,他吃饭,你不喊他,他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这不,病了,在霍老夫人下葬后的第三天,病倒了。
本还强健的身子骨,一下子就病倒了,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霍家子女们才提议送到医院疗养。霍少彦没想到,就这么些时间,爷爷的身子就不行了,他也知道,爷爷当初是想跟着奶奶一起去的,若不是家人阻拦了下来,兴许这会已经去了。
人没了活的念头,剩下的就是空皮表壳了。
都说霍家三代,都是情痴,从霍老太爷,到霍老爷,再到霍少彦。霍少彦从小受了爷爷奶奶的影响,爱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对她好。所以才能等了梁慕诗这些多年,所以才让霍夫人又气又不敢说。
“爷爷!”霍少彦喊了一声,自动自发的坐在了病床边,握住了老人苍老的手掌,粗糙而让人心酸。
霍老太爷闭了下眼睛,算是答应,搁在霍少彦手掌中的五根指尖动了动,那是微弱的摆手手势,只是于他,有些困难。
霍少彦却是看懂了,朝着身后围着的一大帮叔叔伯伯们道:“大伯二伯三舅七叔,你们先回去吧,爷爷这儿有我!”
霍家子女们是知道霍老太爷最疼霍少彦的,这才悄悄的退出门外,并体贴的关上了门。
霍少彦握住了老人的指骨,瘦的几乎只有一层皮,“爷爷,你有话想跟孙子说吗?”他看着他的右手慢慢的抬起,就要捂上呼吸器,忙出口道:“爷爷,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孙子问,你回答,好不好!?”
霍老太爷摇了摇头,后脑勺枕在白色的枕头上,依旧固执的取下呼吸器。
“爷爷”霍少彦心痛的看着后者,“您不能这样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
后者微微咳嗽了两下,这才着浑浊仍旧慈爱的眼神望向后者,“少彦,爷爷有话跟你说……”
“爷爷这辈子啊,能够有你奶奶的相伴……再能够有你这么优秀的孙子,爷爷已经满足。”他的手缓慢而颤抖的抬起,霍少彦俯下身子,任由老人清瘦的指骨抚在他的发顶上,跟小时候一样。
“少彦啊,爷爷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双眼里,淌出一行浊泪,像是风烛晚年的哀息。
“爷爷之所以还没有跟着你奶奶一起走,爷爷是有个心愿未了啊……咳咳、咳咳……”他似乎讲到了激动处,拿掉呼吸罩后讲了太多话,这会呼吸都有些困难,面色涨红咳嗽个不停。
“爷爷!”霍少彦直觉的想起身,却被老人按住,另一手在霍少彦没有窥见的地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窗外的阳光轻洒了进来,间或漾着灰尘的气息,夹竹桃摇曳,在微风中传递着生命的力量。摊开的肌理分明的手掌中,一朵鲜红的血花绽放其上,那是霍老太爷刚咳出的血液。他微微看了眼,这才把那只手往身后藏,一只手仍抚在霍少彦的发顶上,他的孙子,长大了。
“爷爷还没有看到你结婚生子,爷爷还没有看到我的孙媳妇,爷爷怎么敢这样死去……”
“爷爷!”霍少彦惊愕抬头,顿时苦涩的说不话来。
老人正用那般祈求的眼神看着他,面色已经由刚开始的涨红到现在的苍白,霍少彦快速的拿过呼吸罩就要给老太爷戴上,“爷爷,快戴上吧,您不能拿您的身体开玩笑啊!”
老人撇过头去,望着后者的眼神,漾着一股倔劲,“少彦,你不答应爷爷,爷爷就,爷爷”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张大着嘴巴,眼睛都凸了。
霍少彦慌忙的按下床头的警示铃,想起身去找医生,霍老太爷的手却一直死死的拉着他,“少彦,答应爷爷……”他的呼吸罩已经戴上,却仍用口型不断的乞求着他,“答应爷爷,少彦……”
霍少彦的脑子轰轰作响,儿时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爷爷把他背在背上,带着他出门过市,教他斗蛐蛐,斗鹦鹉。爷爷从不苛刻他学习,从不打骂他,他把家里一只清朝古董花瓶打碎了,父亲拿着鞭子追着他跑,爷爷却是笑呵呵的说,不就一只花瓶,摆着也只好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一卷 一夜豪门落 第七十四章 放不下,忘不掉
你的世界里,有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一旦遇见,就再也放不下,忘不掉那么多那么多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霍少彦禁不住热泪盈眶,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鼻酸的想哭,竟然不忍,去拒绝一个老人在临死之前的心愿。
“嗯,”他点点头,狠命的点头,“我答应你,爷爷,你一定会看到你的孙媳妇儿……”
那只紧拽着他的手,终于放开。
医生跟护士陆续就到了,房门合上,霍少彦贴在门上面,脑子里一遍遍浮想着刚才医生对他说的话:“老太爷最多还有十天的寿命,怕是,不行了。”
北方的天,萧条的城,几乎连马路都是萧条的。霍少彦开着车,从这个转弯口到那个拐弯口,毫无目的的,看着窗边的风景向后而去。机场,看着人流涌动的入口,霍少彦停下车,靠在车身上,望着天边的浮云。
一张报纸被风吹起,游走到他的脚边。他捡起,上头写着南方e杂志娱乐报。
红色的标题,特意放大的图片,几乎掩盖了整张报纸的一整个版面,‘苏氏总裁再爆丑闻,据有关人士透露,苏氏新上任董事长皆总裁靳尊,曾在醉酒后,强、暴了他前妻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子。’
报纸的日期还是前几天,这张报纸估计是哪个旅客随行带过来的,霍少彦还来不及去想这种新闻为何会被曝露,就被报纸上那张放大的照片吸引。穿着白色礼服的男人,阴郁却仍非凡的面容。
他的眼睛细细眯起,脑海里同样闪过某个宴会上遇到过的一张脸,心中顿时有些了然,居然,是他!
那么这报纸上说的‘妹妹’应该就是她的妹妹吧。不知怎么,心中升起一丝心疼,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想到了那次酒吧里,她面色通红眼神迷离,却自嘲的样子,她说他的父亲教会了她太多,唯一没有教会的,就是背叛。
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你一旦遇见,就再也放不下。
凌晨七点,奔驰车出现在别墅楼下。
靳尊去车库停好车,衣衫不整的出现在大厅里。他的发丝凌乱,面色有些潮红,在这样的天气,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领口还敞开着两粒扣子,赤着肌肤仿佛也不觉得冷。
送完苏抹筝后,他一个人着了魔似的去了‘兰色’,突然想起来今天苏抹筝不是凌晨的班,他先前有跟领班买过她的值班表。之后就一个人要了个包厢,喝酒到了现在天亮才回来。
楼梯口,白昕卉穿着睡袍抱胸站在那里,“尊,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我打你手机你怎么都不接,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她咄咄逼人的发问,语气冷冰冰的,不似从前的温柔可人。
靳尊瞄了下墙上的壁钟,七点过了五分钟,至于楼梯口的人,他压根懒得去理会,他烦,他此刻只想安静。他撕扯着懒散挂在脖子上的领带,一边扯一边上楼。
“尊,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见没有!?”他正要绕过白昕卉的身边,后者已经扯住了他的手臂,愤怒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啊,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多少太太打电话给我,你说你到底处理完那件事情没有,你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呢你!?”
“那你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我怎么样!?”靳尊也怒了,刷的从她的桎梏中脱出手来,返身冷冷的看向她,眸中藏着两朵火焰,那是爆发的征兆。
“尊,”白昕卉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顿时气焰也下了去,声音委屈的要命,“那你好歹也给我个解释啊,你说哪个女人结婚的时候,婚礼上冒出一大帮记者把婚礼给搅了,还高兴来着?”
靳尊抿着唇角看着她,“好像对于我跟苏抹琴的那件事情你一点都不关心,你更关心的,只是你没有成功的嫁给我,是不是?”他冷静的出口,看着这张柔媚的面容,第一次生出了怀疑。
“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白昕卉慌了,上前就要扑进他的怀里,靳尊闪身踩上一阶楼梯,让她扑了个空。“尊,尊……”
她在下面喊着他,他不理,只顾着自己上了楼,一边解着衬衣的扣子一边进了房间。
神思却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有这样一个女人,每天早早的起床只为了给他做一顿早餐,只为了服侍他穿衣出门,会把他前一天工作的文件都细心整理好,从不落下。
而至从她走后,他从没有看到一顿早餐,也没有人在为他穿衣,更没有人把公文包交到他的手里,更没有人在门口送着他出门。
靳尊烦躁的脱了衬衣扔在了床铺上,连着刚被解下的皮带都一股脑儿的扔了上去。铁质的皮带扣撞在了床沿板上,顿时发出叮叮的响声。
白昕卉也走了进来,从身后绕过来就想帮他脱掉西裤,“尊,我来,”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似乎是想求得他的原谅。
一股香水味儿飘进他的鼻端,带着魔魅的浑厚浓香,是最近刚推出的圣罗兰‘鸦片’,具有蛊惑跟诱惑的味道。他的神思再一次恍惚起来,记忆中的她从来不擦香水,身上永远是自然的沐浴露味道。
在进浴室前,他居然没头没脑的对着身后的白昕卉问出一句,“你做早饭了吗?”
“啊?什么?”白昕卉古怪的看着他只偏过来的半边侧脸,“尊,你忘记了吗,我们的早饭,都是刘妈做的啊。”刘妈,他们家新请来的厨娘,平常负责哲哲的便当跟他们一家三口的三餐。
她喜欢家里有很多佣人保姆给她侍候,但是她从不知道,他不喜欢家里有第三者的存在,那会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可是她不知道,或者她也懒得费心理解,她的注意力,都在忙着跟那些富家太太们吹嘘打牌聚会宴会生日会……多的,他数不清。她经常很晚回来,晚餐都是在外面用的,他们几乎没有用过一顿一家三口的晚餐。
“哦,”他在进浴室门前,淡淡的应道。
第一卷 一夜豪门落 第七十五章 霍校相亲
风动窗帘,又一个清晨的到来。西窗外的垂柳,摇曳在一波的湖光山色里,晃落了一季的初晨。碧湖,临渊,靠后墙,遗落了风尘里的美好。
花谢花开,叶落凋零,潮涨潮落,大自然的现象,之于大多数人,之于,大多数爱情。
明早凌晨的班,苏抹筝起床,把早餐做好,一碟菜,糯米小粥加煎蛋,普通营养合理又健康。她是偏素口味的,平常不怎么沾油腻晕腥,除非是跟朋友一道出去或者某些必要场合;抹琴是属于混合口味的,大概在英国待惯了的缘故。
取下围巾搁在置物架上,苏抹筝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餐厅,大玻璃窗,阳光微弱的射在长餐桌上,她微微一愣,原本几个人的座位,现下已经只有她们两个人,她,还不大适应。
去了盥洗池洗了手,回头再回来的时候,抹琴已经坐下了餐桌上,对面的那张餐桌也拉开着,是为她准备的。苏抹筝眨了眨眼,继而又眨了眨眼,“抹琴,你起来了啊……”不知道该说什么,从那一件事情过去之后。她事后也想了想,当时是冲动了点,居然会去找靳尊提那个要求,更别说,还没问过抹琴的意见。
“嗯,姐,早!”她只抬头了一下,又把脸埋在小碗中默默的喝粥。苏抹筝落座,并没有看到后者心不在焉的拿着调羹。
“姐,那件事情、怎么样了?”苏抹琴犹疑着问出口,眼神是有些恍惚的。
“哪件事情?”苏抹筝疑惑的抬头,夹菜的手势自动停住。
“就是”她低垂了脑袋去,声音也随之压了下来,“靳尊他……同意么?”
“咚”银筷从手中脱落,碰上了碟子,清脆的一声,苏抹筝这才恍然回神,颤抖着唇瓣不可置信的问道:“抹琴……你,你同意了……想好了么?”
“嗯,姐,”苏抹琴仰着下巴,面上的表情看不大清楚,只知道眼睛张得很大很亮,亮的不像是在说谎。“我想过了,以我现在这样,不会有人娶我了,如果他愿意对我负责,那就、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吧,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本来都一个样。
“抹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苏抹筝颤抖着问,提是她提出来的,而现在,她突然又觉得难以接受。
“嗯,我没有开玩笑。”苏抹琴脸上的表情都没动过,说完,这又低下头去吃早餐。
七点四十,靳尊准时穿戴整齐出现在大厅里,松了松西装领带,抬脚就往门口走。苏氏的上班时间是在八点半,他习惯于八点到那里。
路过餐桌边上的白昕卉,他这才在后者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开了金口,“等我晚上回来,给你解释!”
苏氏会议室,股东大会,黑西装油头面的董事们坐了黑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