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了狗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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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醉了狗醉了-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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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去,这是只刚被动过的瓶子,王业坤的泪似乎又证明了难以让人想象的事实。
“我不会再自杀了。”王业坤毫无表情地道。
“想自杀?”大家一怔。马晓嘶叫:“你应该快点自杀,留下段让人容易记起的故事就是你生命的全部价值,这太有必要了!”
女儿回家哭诉了妈妈的回话,王业坤认识到妻子这次走得比先前决绝,想到了自己的病都引不起妻子同情,更想到艰难的家计。他对妻子没有恨,有的只是悲悯。他望着结婚照,历历现出妻子婚前的神采、以及嫁给自己后所经的苦遭的难,过年节都换不上一件新衣的惨境。她还不到四十,他想;她应该生活得幸福,他想。他望着哭够了伏在床沿沉睡去的瘦弱的女儿,听到了外面街上玩童的戏闹。他知道里面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是爸爸死后随改嫁的妈妈来到这里的,刚来时,瘦得皮包骨头,没有小孩敢与他玩儿。蹲集场贩青菜的老光棍王二坎喜得妻儿,半年里就把拣来的儿子调养得水灵灵胖墩墩的,外面传来的声音中有这个孩子的欢笑。王业坤把女儿抱到床上自己的身边,看着这张酷似妈妈的小脸儿,虽还没菜色却远没王二坎半道拣来的儿子水灵。他想到洞房花烛夜妻子那蕴积了二十五年的光彩,她现在不足四十岁,哪里还能寻得见当年的她?王业坤惭愧自己无能把妻子拖累到如此境地。他在想、在想……他从那么远又是那么近的从前中走回来,他似是又听到欧阳绛梅释道——抓到了生命就等于抓住了痛苦,他想,何不放弃生命去寻找永远的幸福呢?
是啊,伴陪着生命的是痛苦,况且还给妻子孩子带来贫穷的境遇,何不把生命放弃呢?他想。这一时刻里,他找到了一条光明前途,为之欣喜。他把小半瓶农药兑上半瓶老酒捧在了手里,看到它放射着神圣的光芒,映得自己红彤彤透亮。他畅然的心在笑,眼前出现了一条虚幻又实在的通衢。啊,这就是去天国的路吗?怎么没见前来呼唤的天使?他想。噢,不是耶酥圣徒是进不了天国的,最好的结果是进炼狱,进炼狱后可等待升迁天国,中国人的熬功过硬,一定会熬进天国去的。他想到这里心中窃喜,自己比别人“熬”的功底更深,有熬民办教师的锻炼。他眼前的大道更明亮了,耳边似是响起鼓乐声。是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时的鼓乐吗?好象不是,比那乐声更悠扬、更婉转、更激动人心。是欢迎自己回归的乐声吧,他确认。他下意识地启开了瓶盖,是一股棉田里的气味飘来,不!是雪白的棉花与沉甸甸的谷穗、茫茫野草与肥壮的牛羊装点出的金秋的馨香。他欣然地不由自主地把药瓶向嘴边缓缓凑上去、凑上去……
“哇——”女儿一声惊叫,王业坤浑身“嗡”地一声,被倏地拉回现实中。孩子是做了恶梦吧,身子拳曲了几下,昏睡中手紧紧抓着被子,又激凌了两下。
“孩子——”王业坤心底里呼唤着,扔去农药瓶子,紧紧地把女儿搂进了怀里。懵懵懂懂的女儿紧紧抓住爸爸的衣服,惊惊诈诈地喊叫:“怕……我怕……”他把女儿哄醒又哄睡,就让女儿睡在自己怀中,泪水打湿了女儿一大片衣襟。
这是近在一小时前的事,此时的王业坤哽咽道:“我决不会自杀了,决不会。”汪秀哲和着他哽咽起来,继而,有与王业坤一样的“民师”这一病根的刘本方与老宋同病相怜泣不成声。徐学勇从赵家坪一来就与王业坤相怜相知,这时哭得如老婆娘般荡气回肠,其余人大都抽抽答答地洒泪,再把这早被泪水浸透的几平米土地浸上一次。汪秀哲道:“老王,我虽是公办,日子过得和你一样苦,咱俩都是苦命人啊。”说得凄然。郑培才说,公办民办是一样,反正半年多没见几个工资了。大家的凄情中又和进一分“艰难”,和进几声唏嘘。
欧阳绛梅劝不止好哭的叶梦,自己虽没哭出声,却也是泪水涟涟,讲天国路时的那神圣超然荡然无存,摘下眼镜擦泪时把深陷的眼窝露出来,这张被悲伤扭曲的脸丑陋得如母猿。泪水旋在眼眶里始终未流出一滴的马晓眼却是最红的,脸色铁青的他如爪下溜掉猎物的狮子般绞扭着愤怒。他拣起药瓶,紧攥药瓶双手暴突出青筋,把药瓶直送到王业坤脸前,沉声道:“快喝!”又狂傲地嚎叫一声,“喝!”僵持了片刻,让药瓶破窗飞出去,碎溅的玻璃把汪秀哲的额头划破,鲜血汩汩流出来。大家一片乱地帮汪秀哲处理好伤口,王业坤缓缓地道:“我累了,你们走吧。”大家如他说话的节奏向外涌,他又说让马晓给代课,马晓冷笑得极清亮,嚎叫了一声:“我早死了!”走出门口颓然瘫坐到地上。
第十章 四
    被王业坤的凄惨勾起凄楚情怀的汪秀哲,因妻子来校更是心灰意冷。
学校处于大治中,又有地方喝革命小酒,汪秀哲不在乎再死孩子,更不在乎家中的几亩地了。针对今年升学,赵元伦又提出了力创升学新记录的口号,送毕业班的汪秀哲一心扑在了工作上。他不但改去了星期天不来星期六早走的习惯,星期天要么回家稍一落脚就回校,要么遇上加班就不回家。邻居戏耍他的傻妻,说孩子他爸又找上大姑娘了,要么改了常呢?这个半傻女人信以为真,找到学校来。
她满校园乱串,老师们以为她是来送饭的学生家长,可到了上班时间她还是到处乱逛,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看她那模样分明是个傻婆子,有人说不能让个傻婆子在校园里随便乱闯,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地去执行这个任务。程立达细看疯婆子发现了新大陆,说她可能是汪秀哲的高级太太,这怎能让大家相信?
“你真缺德,糟蹋老汪。”
“汪老师若讨这么个好太太,不早离了婚才怪呢。”
大家虽这样说,可在程立达不容置疑的神色中半信半疑。各办公室的老师们很快知道了这一可能,生起好奇跑去看新鲜,最不好奇的也要倚到窗前瞧个明白。张兆国也中断了他的小曲儿,眯眼远远地看上一会儿丧气地道:“真没味儿。”
这个女人也确是让人看来乏味,黄焦的一头乱发让人似是嗅到到农家厨房里的呛烟味,此时才是秋末,肥厚的黑棉衣已着在身上,是老年叫花子的行头。她愣愣挣挣地朝这边走来。
“真是老汪的高级太太。”程立达道。
“真这样,我去找汪老师。”杨泉生说着就往前走。
“还是小青年有热情啊,”张兆国悠悠地道,“年轻人嘛――,老母猪披上件花褂子也会追一气。”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杨泉生脸红知难而退。叶梦不具备讨媳妇之嫌去多管这闲事,上前去把傻婆领进了办公室,一问真是汪秀哲的妻子,便去找汪秀哲了。
“俺找二桂他爸。”疯婆子在大家的问讯下反复着这句话。
张兆国兴趣大增,走到近前问:“二桂他爸是谁?”
“是二桂他爸,俺姓汪。”
“噢,俺这里有个叫汪秀的人。”
“就是吧。”
“不对、不对,只有一个叫汪唧汪的人。”
“也是吧。”汪秀哲的真妻子认真回答。
倪诚忍俊不禁,兴致闲来:“你是一汪水的什么人?”
张兆国追问她找男人干什么,反复追问去,她道开了真情:“俺二桂他爸在学校里又找上了大闺女了,俺让他回家,就兴要一个老婆了,俺先跟他的,俺让他回去……俺知道他没钱,俺又不要钱,他不想干活俺同意,他是俺男人,他家去就行,不和俺睡觉就算了。”
她是一个纯朴善良的人,只因傻才纯朴、只因傻才是善良吧。欧阳绛梅对戏闹者声嘶力竭地喊:“想走进天堂的人们,你们在干了些什么!善良啊,你也喝杯狂泉水吧!”
唐纪凤等几个女老师卸却好奇,升上对无聊戏弄者的不满,近乎仇恨地大骂一通,大家的好奇化为沉重,张兆国不以为然地又轻声哼起小曲儿。几个女性围上去,唐纪凤如面对不谙事的妹妹般对她劝慰。有人递上杯热水,她怯怯地接过去。过一会儿,她少了些拘谨,大家才又对她正视去。
她,平谈得没有特点的脸上,驻留着风霜劳累擦磨出的粗糙,尽管一切都清清晰晰,却难让人辨别她的年龄。她的眸子虽有些呆直,却是包含了坚忍,细品昧似有几分叶梦的纯真神韵,或者说是孩童般的神韵。她的手是闰土的手。
老师们只听说汪秀哲妻子不精明,没想到不精明到如此,堂堂正正的中师毕业生国家干部,娶这样的妻子难让人理喻。汪秀哲何尝不苦恼?但他说过,这是“命”。
那时,汪秀哲已是二十四岁的青年,当时提倡晚婚,可在农村,这个年龄还没对象就算老青年小光棍儿了。
他特殊的处境决定了他的光棍命。他因给大队支部书记提过意见,被特别管理,更何况他的寡母拉扯他们兄弟姊妹五个过的日子本来就艰难,没人家愿意更是不敢与他联姻。高考制度恢复后,别人能去学校的复习班复习参加考试,可他不能,因有参加考试的动机,不但受到了不允许妄想的警告,生产队里什么活最累就让他干什么。老寡母为这个长子急红了眼也解决不了婚姻问题,远嫁四十多里的姑妈从她那里给物色了这个正当二十妙龄的对象,尽管看上去有那么一点憨,可全家人好个欢喜。就在这年冬天,分田单干,村干部们的权力对他复习迎考大大减小了约束,他在把地里活干好的前提下豁上命复习了一年,升入县师范学校。师范二年级的时候,同班一个邪了眼的女同学迷上了勤奋好学成为学习标兵的他,由此生出一场婚变风波。他老姑找到学校领导,校领导便把为人师表的身份敲给他听,敲得震天价响,说具有良好的道德品质是一个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起码标准,不弃糟糠之妻是一个人民教师起码的道德要求,不喜新厌旧才是将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的他应恪守的。他由此感到自己的伟大,倡导良好社会风尚的责任,认了在自己最艰难中缔结的这份口头婚约,认了傻妻。就在这一年,在女方的压力下,他违犯在校生不结婚的纪律,偷偷举行了合卺大礼。
汪秀哲不但认了这个月下老人给牵定的妻子,更认了命。
在妻子刚娶来三个月上,被大队书记当电工的儿子强奸,因这个女人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说话不能为据,强奸的事实不被认可,他认了。儿子夭折,他也认了。
赶来的汪秀哲不以妻子傻为羞,在众目睽睽下给妻子理理乱发的温存,让大家不知为她喜还是为他悲。大家看着他带着妻子一路温情地走去,被刺痛的心化为沉重。走来正看到最后一幕的马晓如被传染成傻子,取下三弦琴寥寥落落地弹了些让人听来不知所云的调子。
她要找校长,执意去找校长,这是那些“热心肠”的邻居早为她出好的主意。汪秀哲面对着只有这样傻才会这样执拗的妻子,欲哭无泪。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只能默默地忍受着一切,用自践来慰抚自己的自尊、慰抚愧对的傻妻。
汪秀哲领着傻妻走进酒意氤氲的赵家,找到赵元伦。汪秀哲把脏兮兮的妻子拉到沙发上,赵元伦细眼瞧去下属的妻子,让他作呕、让他鄙薄。他看着她忽想起大娇,可眼前这个女人远不如大娇。他升起难抑的怒火,喝斥道:“哪有这些事!胡思乱想!你不支持汪老师的工作,胡搅什么?象你这样学校还能办?快回去,学校不是乱闹腾的地方!”汪秀哲几次要打断校长的训导,没成功,听到让快回去,拉上傻妻在宴桌前众人奇奇怪怪的目光欢送中走去。他想放声大哭,他想大声呐喊,他想与傻妻一同死去……他强奈着两眶泪到宿舍,要把她送回去,她执意自己回去,道:“校长说你没有,我信着,你就教学吧,误了事校长不依。”看着丈夫的凄神,“二柱子没有病,他奶奶对俺也好了。”用丑陋的手把丈夫袖子上的烟灰扑打去。
汪秀哲还是把妻子送了回去,一没请示二没报告在家耽搁了两天,回来后不但没受到批评,赵元伦反而道歉不应对他妻子如此粗暴,解释道:“我是被工作急晕了头,咱学校能不能得到社会的好评,就要看你们送的这茬学生怎样了。”赵元伦请他赴宴,他有充足的理由不应邀,从此,他再不到校长家喝寄存的酒了,可每下午的半斤白干是必灌的。赵元伦无意伤了下属的心,多次表示惭愧要给予补偿,让汪秀哲把妻子搬到学校来,孙仲来的那个小独院正空着。汪秀哲感激校长的关怀,无奈自己的家是永远搬不到单位的,况且,那个设施完备的独院再好他也不愿住进去。
孙仲来的家属院荒废已几个月,透过锈蚀的铁栏杆门望进去,丛生的枯草轻飘飘的穗头摇曳着,或硕大或幼小的老鼠哧溜溜钻进钻出,就是向院中猛扔一块砖头,它们一阵慌乱后,只有片刻就再探出头来,滴溜着猾猾的眼睛闪出尖尖的光,似在抗议人们打搅了它们的安宁,不一会儿就重新游出来恢复正常秩序。院子中一棵梧桐树上不是落着金凤凰,被风搅上去的白纸片飘荡着,如招魂幡随风籁籁拉拉地响,似是缠绵地泣诉,那定是泣诉主人的哀怨。这树是麻雀们的栖息处,每天早上几十只上百只的麻雀在上面聚成一片吵成一团,如刻录着过去时光的一盘永放不厌的磁盘。
从去年走过来的老师们,觉得里面的故事就发生在昨天,每走过这里,孙妇人那凄婉嘶哑撕心裂肺的当哭长歌会萦绕到耳畔,孙仲来逝去时的狰狞面孔会闪现在眼前。看到它兴起又衰败的人们,不会这么快就忘却它给予的一切。
只有今年刚来的师范生裴兴瑞与孔庆繁等小青年们是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是无鬼论的忠实信徒,他们早就倦于大宿舍的糟乱对这方乐土垂涎,听说校长已同意住人就前去要求。赵元伦对他们的生活问题极为关心,特别照顾这四五个青年人。青年们住进去的当晚庆贺乔迁之喜欢闹到深夜,一位不知情的老师以为是恶鬼在举办盛大聚会,吓出一场大病。
第十章 五
    为了进一步稳定局面,在听课一事上让牛利众唱了回丑角,他犯起了牛脾气。赵元伦解释过多次,可他还是不理解君子伺时而动之理,更不懂丢卒保车之术,反而闹情绪。赵元伦只得再宴请他一次为其解一段心曲。两人正喝着,赵家坪管区的五六位村书记前来造访。这些人早就对对牛利众不满,赵元伦示意让他退去,他不但不走反与村书记们套开了近乎。
重开的宴席矛头直指牛利众,这人让他喝杯升官酒,那人与他表离别情,一轮进攻结束再来一轮。牛利众似是万人景仰的中心,让他喜不自禁,不多时就喝得两眼晕花四肢发麻。到他再也无法装下盛情时稍作推诿,赵书记的一杯酒便哗地从他脖子上淋下去。他“嗨嗨”笑着表示友好中,程书记的酒又到眼前,还没来得急接过来,程书记就说牛暂管是好向家里捎东西的,这次就再捎点东西回去,一撑他胸前的口袋把酒倒进去。赵元伦的劝止全没用,他们说多日不见图个热闹,赵元伦只得以处理工作为由把牛利众支走。村干部们朝着踉跄去的牛利众一齐起哄:
“牛副校长又喝又捎发财了。”
“是啊,又发了大财,要不要再捎上半碗菜汤呀?”
看到牛利众闪出院门去,书记们的话更多:
“真他娘的贪财鬼,我们联中都让他搬回家去了!”
“他娘的算什么玩艺儿,半夜五更的和他那个臭老婆抬着学校的档案厨跑得溜溜的。”
“我日他奶奶的,连根小树苗他都砍回家当柴烧,那树苗是去年春镇里五元钱一棵派给各村的那批,我给了学校。”
“这个狗东西,”赵书记最是气恼,“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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