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张兆国受到了主任、校长的热情相邀酒饭招待,道出实情。原来,他到孙仲来家借锨,刘义校也在,喝得很不高兴,醉得骂天骂地一塌糊涂,骂有人记变天帐,整他们的黑材料,骂兔子尾巴长不了。为了佐证其可信度,张兆国让找当时也在的汪秀哲一问。
马成祥顿悟那天孙仲来他们的诡态。
“我不在乎几个小毛贼!”马成祥恶狠狠地说着,心内不啻于地裂出崩般的震撼,程立达都倒向他人的怀抱,太不可思议了。他怨毒的目光向跟前二人望去,似是非把他们心灵深处的不恭、无情、背叛榨出来不可,黄其善惊得心怦怦直跳。
马成祥把目光移向远处,象自语:“我不信那几个破烂东西把我剐了!”再回过头来笑笑,“老张,我的酒,你今后愿来喝就喝,哪天不愿来喝了本人不强求。”目光直指黄其善,“是吧?”
黄其善被灼烧得难堪,怨声道:“你真气疯了,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不为我们兄弟情份,我就不回来了。”
马成祥这才稍稍缓下激愤,再笑着把各人的酒杯斟满,三人继续喝下去,就这样斟满喝干再斟满,直喝到张兆国圆溜溜的肚子没空装饭,离席唱着去了方罢。马成祥道:“下一步让康副主任靠边站。”黄其善不解原因,马成祥说他与孙仲来是同乡,难说他是否已靠到姓孙的那边。黄其善心里也沉甸甸的,提议明天找来高会计,把刘义校的后勤账目清一清让他先靠边站。
闫玉东家,黄其善等的客人汪秀哲来到,平板得一丝喜怒不挂的黄其善不容他人计较,做了大敬小的角色,让闫玉东与汪秀哲坐在上首对饮。他坐在下首酒不喝菜不动,只是不停地给二人斟酒自顾吸烟,不说话,谁的问话都不答。汪秀哲哪里是赴宴?比赴问斩的法场还难受。一斤酒喝下去时,黄其善开了金口:“喝得怎么样了?”汪秀哲如得大赦,陪上笑脸连连说差不多了。黄其善又启开一瓶道:“差不多是还差点,那就再喝。”把汪秀哲茶杯中的水倒掉给倒上满满一杯酒,命令,“喝!”汪秀哲看着这酒如看到就要往鼻子里灌的辣椒水,差点给黄其善跪下,哀怜怜地求告:“黄主任,您有什么话就说,不要把我当外人。”
“没把你当外人,”闫玉东道,“只是你以外人心对自己人。”
原来老同学也是较足了劲等着对付他的,汪秀哲意识到这点,毛骨悚然,觉得象已被装进黑口袋,如十七世纪欧洲白人处理劫掠来的黑人,他就要被贩到新大陆当奴隶了。他继续哀求:“我哪里对不住您了,说吧,就是打一顿我也受着。”
“你说,前天下午在孙书记家喝酒的情况。”黄其善冰冷地道。
汪秀哲如梦方醒,如实汇报。
“你也沉得住气,”闫玉东不满地道。
“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要知道情况重大,早该和马校长和您说了。”汪秀哲看着黄其善漠然的神情,“以后您看行动吧,我不是不分近疏的人。”
“也不能怪你不及时反映问题,”闫玉东道,“你来这里还不到一学期,对情势不明了,以后多动动脑筋。还是那句话,我们老同学要帮衬着马校长和黄主任把工作干好。”
汪秀哲终于得到解脱,觉得已经醉得浑身酸痛乏力,这时黄其善才准备喝酒,他不得不奉陪下去。他确是喝得过量,回到宿舍就吐开了,吐得翻肠倒胃把苦苦的黄水吐出来,在宿舍躺了两天。老师们知道,汪老师患了重感冒。
说干就干,这是马成祥精神底蕴中最可贵的东西,也正是他屡屡成功的原因吧。刘义校很快成了地地道道修房补屋的技工;学校的干部会只限三人参加——书记、校长、教导处正主任,理由很简单,学校工作忙,各干各的事,无须兴师动众。孙仲来又一次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动地接受,学校决策层不折不扣的二比一格局形成,嘴头功夫略逊一筹的他对马成祥的决策无力回驳,以后的校务讨论会成了马成祥的决议宣布会。
第五章 二
小学中心机关里的平静与隔壁风云变幻的中心中学相比,犹如精彩的卡通对枯燥的教学幻灯片,一汪死潭对大海汪洋,小哈叭狗的狺狺对赤兔马的长嘶。赵元伦把整个小学系统调整得如一盘布局大优的棋,走下来轻松得无聊,生出秋雨伤怀般的闲愁、清愁,想找点事干。耿会计领会校长的心绪,提议为加强对各村小学督导,为提高老师的业务及政治素质,让老师每周来中心机关例会,大家一致赞同。组织例会,赵元伦是驾轻就熟的,教改前,各片小学挂在就近的联中管理,每周必开的例会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不禁让他想起旧日的工作生活,自然想到疏淡了的“她”。
她叫朱竹花,和她单独在一起时,他昵称“竹竹花儿”。她高考落榜那年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回到生养她的赵家坪管区小山村,却成了一个被人冷眼相看的异己。她不通女红,更不懂地里的活计。象她这样大的姑娘,大都到外地大世界混生活了,再赖也能当保姆,可是,她不愿以高中生的身份混迹于半文盲的村姑野妹之中。老实敦厚的父亲疼怜娇女,可又没能耐为女儿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差事。是她自己找到婶子娘家门上的表姨夫他,道出愿以所学知识报答家乡人民的热切愿望。她那含娇带羞的柔媚使他怦然心动,是父亲般怜惜的责任?还是别的?是直觉中模糊的好感吧,促使他在分文好处未受的情况下跑了镇里跑村里,费上一番辛苦,让她在本村当了民办老师。他那时在会山中学任教导处副主任,回到赵家坪联中任校长后,由于例会的原因,每周六就睹上一回她香靥凝羞的风采,全是在无意识的自然接触中渐渐熟识,渐渐让他觉得,她是身边的一丝清丽。渐渐地,他们熟识得随和起来;渐渐地,他们之间没了距离。
渐渐地,她随老师们散会离去时,使他产生离情别绪。
她永远驻留在他的心底里。
那是夏天里又一个例会的日子,一场暴雨让山乡的沟沟道道变成条条鸿沟,他想到例会已开不成,打发走零零散散赶来的几个老师,躺在宿舍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直道相思了无意,惆怅清狂中打发着失意。这是一个雨后初晴,润湿清新的下午。
她来了。她轻轻推开他的宿舍门走进来。
她薄薄的的确良上衣吸了空气中的润湿,那夺魂摄魄的神秘闪烁在半透明的衣服里,多了让人想象的欲念,缩小了让人想象的余地。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她的体香流泻开来,那是三月里鹅黄的草尖柳苞清新的气息,九月里万斛珍珠醉如流的成熟的五谷弥散开的醉人馨香。
半躺在床上的他静静地看着她走进来却忘了起身,把手中的书放下招呼她到跟前,她轻柔柔地展着浅浅笑意坐到床沿上。他那时是失态了吧,忘情地注目着她,她那娇情羞意飘闪在他的专注中,她终于把娇羞定定地汇进他的目光里。
她猛然投进他的怀抱。倚红偎翠,温香在抱的浪漫激情使他汗颜。用相拥的躯体感受她那富有弹性的“羞涩”,他醉了。他抖抖地理着她那方由黄变黑的如云秀发,那秀美,是处女的光泽。他温情地抚摸着怀中的脸蛋儿,轻轻地道:“委屈你了,难为你了。”她用纤纤娇弱的臂更紧地搂着他,抬眼柔情似水地望着他……当她把所有的美丽展现在他眼前,他一丝怜悯又一丝父爱倾注在双手上,从那粉粉亮亮的脸蛋儿抚下去、抚下去……窄弓弓罗袜儿翻,红馥馥的花心何曾惯?百般掴就十分闪。忍痛处,修眉敛;意就人,娇声战;甘香汗,流粉面。红妆皱地娇娇羞,腰肢因也微微喘。她的娇情呻吟是召唤,她的撩情扭动更惊起他的恣情狂澜。她用纤纤手臂娇弱地紧搂着他,嫩嫩的手慢慢抚弄着他,抚着他篷篷的胸毛,抚着他……他们共同渗着细汗,他们共同喘息着……云收雨霁,他为伊不悔的憔悴中困偎香脸,她把他的手拉到她花蕊创伤处轻轻蹭去,复把他的手引出来,举到他眼前。他一腔激动化作绵绵爱意,把这只手向她脸上轻轻蹭去……啊!那是一抹多么瑰丽的酥红哟!
这一时刻是多么平静恬然,又多么波波澜澜激越澎湃。
这一刻,永远驻留在赵元伦的记忆里,让他苦苦寻找着机会携她再走进巫山。这在他无尽的品味中,恰如一坛酒,被近段时光流逝得越是醇浓了。
“哎——,怎么冷落了她。”赵元伦愧疚着,盼望着见到她,盼望着例会的日子到来,竟一天里问耿会计几次日期。耿会计耐心地回答,星期四了例会还有两天,星期五了例会还有一天。一个星期,赵元伦的魂魄似是在冥冥中游荡了几个世纪,随着星期六例会的喧闹方回转到身体里。
竹竹花儿来了,她与一帮女教师涌到办公室。赵元伦与大家寒暄一番,轮到她,赵元伦忘情地脱口而出:“很长时间不见了。”充满了浓浓的离情别绪。这初冬里,他那健美尼紧身裤与粉红的羽绒服上装裹出了春天的艳丽。她还是那么娉娉婷婷文静如水不怨不艾,只是略添了丝憔悴,凭添了些矜持气质。这里不是叙情的地方,她脸儿微微一红,眉眼微微一动,应着同伴的叫喊而去。
全镇小学教师会议在亲热的气氛中召开,与赵元伦校长愉悦的心境一样。一百五十多人在小小的机关院里坐了一大片,赵元伦升起自豪感,感到从没有过的充实,甚至闪出这样的念头:中心中学不过八十来个老师,这远比他们排场。
这边正开会,那边中心中学的球场上喧闹起来。星期六不回家的青年教师与镇上其它单位青年的球赛,几乎每星期六必有,好象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发泄充溢的精力。球场上的叫闹声越来越大,这些自恃正牌学校毕业的年轻人真是太气盛了,象满世只有他们似的。每每听到这样的喧闹,赵元伦就从心底里升上失意带来的厌烦。他此时看到正开会的手下土八路杂牌军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盛气,相比下的寒伧味儿显而易见。老师们的情绪显然冷下去,会场气氛静得凄凉。相形下,那边是姹紫嫣红关不住的春色,这里是寒风凛烈的严冬。赵元伦会议开始时聊以自慰的感受荡然无存,心里狠狠地念着三个字:马、成、祥!
竹竹花儿混在老师们中悄然走了,赵元伦又是失落。想来也不能怪她,二十里路外的她一个人单独留下会让人猜疑。为难她了。
散会后,赵元伦无心情回家陪妇人,躺在机关的床上一夜无眠,静夜长思中反复把小学中心与中心中学对比,对比得心境惨淡。早上,耿会计敲门通知吃饭,关心地问怎么听到他一夜出出进进的没睡好,他推托说白天喝多了水小解次数多。他饭后百无聊赖中正要打个盹,想不到竹竹花儿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眼前。惊喜中他还在迟疑,她扑进了他怀抱,久分的重聚把他溶解进了幸福中。赵元伦轻轻抚慰着这个怀中尤物想酣畅地爱一次时,她却执拗着不做,竟紧紧扳着他的肩头嘤嘤地哭泣起来,这让他不解。几年的相处中,她好象是造物主为他专备的一株任其亵玩的花儿,尽管寄在蓠下,她安然地开放散发着幽幽馨香,不论什么时候他需要了,她都会毫不保留地把芬芳流淌进他的心里,让他满足得恣情快意。今天是怎么了,是时间把感情淡去了吗?是她出了什么事?正要问,她哀哀怨怨地说开了,说她是一个不在编民师不知道哪天就被辞退,又说自己年龄大了婚姻也是问题。赵元伦听来她是想嫁人了,醋意涌上来,但他毕竟是知书达礼的人,马上就认识到她婚嫁是迟早的事,永远保持这种状态是不可能的。他安慰:“我是多么不想失去你,为了你的前途,你找人家我赞同,我早就给你攒着嫁妆钱了。”她听了泣声大起来,赵元伦让注意影响,她却如闹别扭的孩子,执意扭动着身子哭声反更大了。他宽慰说不在编也不要急,他会慢慢给想办法的。她更紧地偎着他,扳在他肩头的手死死抠下去,他觉得好疼。
“被辞退是早晚的事。”她终于停住哭道。
“有我呢,只要能留下一个不在编的,一定是你。”
“这话你说过不知多少回了,有什么用?上边一通通的文件,恨不得把不在编民师赶到太平洋里喂鱼鳖,有留一个的可能吗?我是不指望了。”
“哎呀,我不是还想别的办法嘛,放心好了。”
“我也甭你的办法,我有自己的办法,想好了。”她完全恢复了常态,话语中充满了镇定自信。一会儿,她那如水的柔情漫上来,软软地躺在他怀里昵喃:“我好想你。”羞羞地把脸贴到他胸上。他浸在了似海的浩淼温情爱意中,正痴痴地感受着,她把他推倒在床上,她拢了拢凌乱的秀发,平静地把衣服次第剥下去,如凝脂似玉雕的她展出来,他体内波波排空热浪涌动起来……
好象从没这么投入过——她;好象从没这么富有过——他。是绵绵甘霖滋润皲裂的土地,是天边那一抹瑰丽的彩云的瑰丽,是羊角疯。赵元伦欣赏着云雨中星眼朦胧如醉如痴的她,郁积的激情如滚滚狂潮搅动起来、搅动起来……
赵元伦还沉在满足的疲惫中,她平淡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平静地起身穿衣,把扣子次递扣上去,“最后一次。”
“什么?”他惊异地问着,支起酥软身子,死缠硬磨地要再一次拥有。她陡然变脸,决绝地把他推到一边。赵元伦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刚毅,感到象从来没见过她一样陌生。她自己揉一揉被抓痛了的峰巅,柔和地道:“我走了。”如新婚的妻子上班时道别依依恋着的丈夫。赵元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一次掉进了迷离中——那是暑假前,是他在赵家坪主持的最后一次例会后,两人如往常一样甜蜜过,她说有一个要求,他问是要求什么,她沉思着摇摇头。他警觉地问是不是想与他名正言顺地做夫妻,她还是摇了摇头。他又猜想是要钱了,说会给她钱的,她一听这话便大为气恼,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变得天真的样子淡淡一笑,一丝诡秘从她粉脸上掠过。他执意追问是什么事,她却被问得极为伤心,哭起来、哭起来。
赵元伦想不出她有什么心事,怎么想也理不出头绪,涌上一阵睡意。他和衣躺下,就在万虑归寂的一瞬间,忽听到隔壁办公室里似有响动,凝思细辨,却一点声响也没有了,但感受到那边一定有人,睡意全消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始时王永禄与耿会计两人在,因有必须去办的事,耿会计走了。王永禄是赵家坪的老兵,一墙之隔的玄妙自然知晓,理智命令自己躲开,可年轻人独有的感知,感受到那雌雄交织的氤氲气息,留下来的强烈欲望使他寸步难移,鬼迷心窍几乎把耳朵贴在了墙上。听到那边隐隐约约的悉悉索索声,他心旌动荡,控制不住体内勃勃兴起的春潮,与那边二人一同喘息起来。赵元伦到来时,他躺在排椅上佯睡,欠流畅的鼻息把不道德的窥探行径欲盖弥彰,赵元伦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下午时,王永禄赚了赵元伦一顿酒饭,听了篇为人应忠诚老实、知恩图报的训导。他说这些天关节酸痛乏力象散了架一样,赵元伦说他是闲得难受又想被马成祥开除的滋味了,看到他听来玩笑却还是紧皱的眉头,赵元伦关心地询问了病情让他回家调养几天。
第五章 三
赵元伦懒洋洋地在下面巡视了两天,旅途的颠簸疲劳与血液里酒精浓度递增。他疲乏不堪地蹲在机关里休息上两天,静听着中心中学那边的火热喧闹,空虚中的波波思虑又折磨得他神志大乱,萎靡不振饭也懒得吃。他疑心自己病了,想到病,便慌得气短心虚连夜盗汗。他到医院找到二舅子作了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