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
“最好是晴天里爆一个霹雳,是吧?”
“扯谈!”
“听听吧,苏联正响着隆隆不息的炮声,可是人民处在什么境况下呢?历史学家在此声明:草民不求变。”
“保守分子”
“还想什么,我们老九的日子今天相对来说是比较好……”
“农夫式的思维!”
“别生闲气,活一回不容易,请诸位保重身体啊。”
各人谈兴上来,无止境地说下去,闹得红火。欧阳绛梅放开音域道:“假若清谈是一种高尚,清谈能使你们称心如意地解决问题,你们可都是伟人了。”
“注定不是伟人呢?”马晓问。
“那就不要再谈了。”欧阳绛梅板着脸严肃正经地道,“主说,恶行的人必有恶报,恶言的人必得恶果。”
第二章 八
这是一个浓云涌卷的下午,因为赵家坪联中的凶杀案,镇里专门召开会议宣布对马成祥与孙仲来的处分。天本来很暗,十几年“烟囱”又竞相缭绕,党委办公室成了混沌不开的世界。庞书记挺拔的身姿在烟雾的环绕中威严神圣,哄亮的嗓门震得屋子籁籁作响。他是学盘古力开这个世界吧,不过,他比盘古的境况好得多,脚下已有了十几个喘息着的精灵。不懈的努力终于唤出葱茏生机的势头,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我有一事不明白。”
循声望去,云雾里站起马成祥硕大的身躯。近几天赵家坪事件的骤风疏雨,他一度浓睡不消残酒,这时要奋力挣扎了:“学校出这么大的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我们中心中学是党支部书记领导下的校长管理制,对我处理重,我首先无条件地接受……”
“你是说对你的处理不恰当了!”王大胡子打断马成祥的话,“态度要端正!”
马成祥显现着凛然气概:“我没……”
“你最好不要这样直接说,”王大胡子又把话抢断,“你要明白,你在党支部书记领导下负责具体工作,对你的处理应该从重!你的意思分明是说,对你的受处理应当比孙书记轻些,你这是对镇领导的敌对!以你的想法,处理孙书记应该比你重,我是镇里主管教育的,那应对我作更重的处理了?轮到处理到庞书记、沈镇长,以你马校长的想法是非下大狱不可了,是吧?这事的责任你还想往上推不?想不想推到邓小平、江泽民头上?”越说越气恼,“老老实实地检点自己,你他妈的胡搅蛮缠让别人替你背黑锅办不到!”
马成祥等王大胡子说罢,又开口道:“我不明白……”
“明白也得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王大胡子不容辩驳。
马成祥大喘粗气脸色青黄,目光如炬向各位领导扫过,直勾勾地盯在王大胡子身上,如正扑向猎物的狼般。沈镇长在大家不知所措中表现出灵活姿态,小心翼翼地道:“马校长说、说吧。”
“让说?”马成祥眼神还死盯在王大胡子身上,“我不明白镇领导们为什么对我作出这样的处理,但是,我可以接受这一处理,把意见保留在自己心里。请王书记说一说,我这个中心中学的校长怎样才能管住我的下属,不发生类似行凶杀人的暴力……”
“说话注意点分寸!”王大胡子又一次把马成祥的话打断,“村里赵书记家的虎子才是十几岁的孩子,你少说什么行凶、暴力、爆炸的!”
“老王你说得也不少了,让马校长讲嘛。”庞书记的话中含了三分不满。
马成祥狠狠地掠一眼王大胡子,正正仪容道:“赵家坪联中距中心二十来里,中心里要常规教学工作,又铺着校建的摊子,我本人是抛开中心蹲到赵家坪去呢,还是到王家官庄去,还是留在中心里?我在听孙书记的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孙书记让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无条件地服从,孙书记是学校的第一领导嘛。刚才,王书记让我进一步明确了学校工作中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以后的工作如何做,我心里是更明确了。”
孙仲来听得坐立不宁,屁股下面的椅子响起来,吐出的烟云里带上了动感。庞书记与沈镇长交换一下眼色,两人同时站起来,庞书记发话:“我们不要再围绕这一问题耗费过多的精力,已经决定的处理有很多不合理成份,对学校的两位领导人不应该处分。处分也就处分了吧,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嘛,反正是一不计入档案,二不影响德勤能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也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谁也不要再有别的想法了。我们经常说,图报复泄私愤要不得,大家只有精诚团结,才能解决当前工作中面临的一切问题。只要大家都放下包袱向前看,我们的工作才有希望,我镇教育才能振兴。”
会议再开下去,一致评说开了学校三分的弊端,只有加快校舍建设,把下面学校尽快合并到中心来才是最根本的办法。
校舍扩建工作早展开半月有余,但是,如一辆不堪收拾的老爷车爬坡,呜呜叫得响,轮子寸步不前。原因出在资金上,镇办公大楼的配套工程此时正在施工,镇财力空耗,拨足够的经费投向教育是不可能的。镇里便以学校的名义,按每人丁六十元向全镇村民集资建校。当时,庞书记在村书记会上动员,人民教育人民办,这是上级精神,当然办好教育是为了人民。每个适龄学生都有到中心中学上学的权力,每个人就有捐集建校款的义务,这是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因为夏季提留刚收过,建校集资任务布置下去,却没有几个村交上款来。王大胡子认识到,老百姓愚顽不化,看不到办教育这百年大计,且是越来越刁滑,用各种方式死乞活赖不交钱。村民把集资尽义务的怨愤加到受惠者学校头上,甚至骂到老师身上。他们认为已交的三十多元教育附加费让老师喝酒捞肉挥霍了,再集钱无非又是老师喝酒捞肉,这样无节制无休止地收他们的血汗钱吃喝,分明是要生噎煞簧(食道癌的俗称)的。有的聪明人找到学校,请示让孩子退学是否可以把集资免去,有人拿了可怜相找到学校哀求,让俺集石头沙子也好哇,俺百姓不愁皮肉受苦。弄得校方苦笑不得。王大胡子极生气无理取闹,说村民是等综合治理小分队(镇里组织的处理各种硬性工作的组织,主要从事计划生育催收罚款、催收各种集资提留款的工作)。
校建工地上,十来个老弱残疾的建工支撑着局面,寥寥落落的各种清亮、浑重的声响给恹恹欲睡的校建唱出一支慵懒的催眠曲。
建筑队在镇里督促下终于拉来大队人马,运料的拖拉机“突突”出高亢的节奏,大有一夜间让这片毗连老校的空旷地房舍林立的气势。当天,王大胡子提出为建筑公司接风洗尘,马成祥非常赞同。弄清了费用从学校日常维持费中支付,他出尔反尔一口回绝,声称收来学生的学费要用到教学上,否则对不住家长学生。这种无信义的流氓嘴脸气得王大胡子胡茬一炸,下令召开了学校干部紧急会议,以君子的坦荡申明了搞好关系的重要。
“搞好关系是很必要,”马成祥道,“在校财政紧张,校建资金不足的情况下,我们做领导的每人捐助百儿八十元来顺理关系吧,”瞄一眼王大胡子与孙仲来,“我建议从官儿大的依次开始。”
各人或因气或因吓纷纷变脸,王大胡子倒还沉着,冷笑道:“我们的工作不是一人说了算,大家表表态吧。”
领导们个个是哑巴,王大胡子不得一一点名让发表意见,可各人如含了满嘴的东西,吐出的是些单调的清音、浊音、复合音。王大胡子怒火上涌:“你们!玩两片嘴皮子吃饭的东西,怎么不会说话了?这是工作作风问题!……我告诉你们,跟着有的人瞎跑没好结果!别看他现在了不起,兔子尾巴长不了!……各人嘴里塞满吊毛了!……你们是成心想拿我一把了,不就是让馆子里记上一笔账吗?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记账可以,”马成祥拧着头道,“我没闲钱会账。”就此缄口当起了老老实实的听众。
王大胡子许给单经理的犒劳撤销。
建筑队以备料不足为由撤走。
第二章 九
赵元伦上任以来,组织机关里所有人马接连到各村小学巡视督察了几遍,局势安定下来,清守在机关里,清坐得心中躁热夜不成寐,百无聊赖中频频想起那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是那个雨后初晴润湿清新的下午,她来了,她那润湿的薄薄上衣……她的体香流泄开来……她那……她呻吟了,她扭动了,……啊,那是一抹多么瑰丽的酥红哟。何时再会她了却相思债?赵元伦眼前千遍万遍地闪现着那美好的时刻,反衬着此时的清冷以至空虚。他那纷纷乱乱的思绪扯不断理还乱,有时想来,只有一个赵家坪联中、一个竹竹花儿,不就是拥有一切了吗?想到赵家坪,自然感到身边无一个小兵的缺憾。现在机关里的人,大小是带衔的官儿,年龄都较大,呼来唤去不方便。身边需要培植个当听差的小人物,他这样感受到的同时,想到了王永禄。
赵元伦专程访到王永禄家。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沟,因校长到来蓬荜生辉。接到邻居飞报的王永禄夫妻二人肩着耠子惊恐地跑回家,明确老校长的善意,王永禄背过身擦一把涕泪吩咐妻子快拾掇一下。妻子会意,就要出去借钱设酒,赵元伦制止,取出二十元钞票。王永禄夫妻二人怎能让来救苦救难的校长破费?赵元伦嗔怒:“穷推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二十七元半的家底子?现在这几个小钱人家都给断了,充不出财主来。”看样子不收他要真怒,王永禄只得收过来。这沉甸甸的情意递到妻子手里时,已被滚滚热泪打湿了一片。
两杯酒下肚,老上下级便无话不谈。王永禄诉冤屈,诉说本村刘书记帮着赵书记进一步整他,对他种种“优待”,说到气愤处骂起来:“他娘的,我打的若是他儿子,他把我吃了不成。”
“都是小事,我不知道,今天知道了就抽时间和刘书记说说,放心,以后不会这样了。咳!马校长只为了挡这小风头,就让你落到这等地步,真是把下属视如草芥啊!”
“我好歹是人。”王永禄说得伤心,抽泣起来。
赵元伦似被感染得也大伤情怀,摇头道:“马校长啊,马校长!真不该把事做得这么绝,不在编民师也是老师、也是人啊!”叹口长气,“人人都要顾及脸面的。”
“赵校长,我脸面丢尽了。”
“真是这样,全镇沸沸扬扬没有不知道的,以为你罪过比天大。那天赵书记找到我那里,我正好没在,不知道马成祥从哪里得来消息硬把赵书记拽到镇里。他听到你打学生的事就象拣了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打报告开除你,以示他管理严格认真。”
“我和姓马的是八辈子的仇敌啊!”
“说这些干什么?嘴上少漏风,心里多想想,你这样的质量就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小点子牌处理!”
王永禄听了批评,从一只红眼炸毛的欲搏公鸡,马上脱胎为去势的绵羊,耷拉下脑袋静候训示。
“我想好了,费多大的劲也扶你一把,让你恢复原职。”
王永禄一惊,呆上片刻道:“算了吧,这老师,我正好不想干了,被辞退也许是好事,不在编身份干下去也无益。”
“你懂什么?真不是条汉子!”赵元伦是尊长训斥不谙世事的晚辈,“不想干可以,但不能借这个茬口不干,应该从哪里磕倒从哪里爬起来。我想好了,让你到我的中心机关里当办事员,只要对不在编民师有好处的事就优先照顾你。在编民师可以转公办,说不定哪时下政策,不在编可以转成在编,这样一步步就转到干部身份铁饭碗上来了。”
王永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蹲机关,就让他足以伟大起来,何况能一路转下去,一直转出干部身份呢?他口里冷不丁冒出两个字:“真的?”自己听来都感诧异。
走马上任小学中心办事员的王永禄,办的第一件事是为沈镇长家拆了旧天棚装新天棚。他身穿的是妻子为使他对得住办事员身份,东拼西凑弄来几十元钱赶做出的银灰色中山装,他不忍弄脏这有生以来最体面的一套衣服,把上衣脱了下来,裤子尽管不能脱,但还是颇犯了一番踌躇。一动工,久积的尘土弥散开,不能睁眼不能喘息,同来的两个教学片的片长躲躲闪闪消消停停,嘴却是勤快,交口称赞他能干。
中间休息,沈镇长家的小保姆送水来,看到这三个被尘土装饰得魔形鬼影的东西笑弯了腰,觉得光膀子的王永禄好玩,如欣赏一尊雕塑或是一张油画,直看得王永禄刚歇息下去的燥热又往上冲。她道:“王老师在家准是替嫂子摊煎饼的主儿,是不?”问得王永禄讪讪地笑两声呲出雪白的牙齿,这又引得她亮开嗓子咯咯笑个不已。沈镇长走来察看,看到三人的形象很过意不去,道:“不要急,慢慢干,饿了就到我那边先吃点。”三人齐声谢过,两个片长夸起王永禄的能干,沈镇长道:“王老师是实实在在干工作的人。”这话在装天棚的三天里,时时刻刻都在王永禄耳边萦绕,时时刻刻激励着他猛干。严格地说,这句话他忘记了一刻钟。
那是最后一天上午,室内垃圾大清理又弄出蒸蒸腾腾的尘土,他再也熬不住浑身刺痒,拖着又疲又乏泥鳅般的身子来到井边,汲上桶凉水一阵大洗。这仲秋不是盛夏,井水给大汗中的他的爽凉快意竟一直向肌体深处钻去。他浑身一阵收缩颤栗,感到身体轻盈起来,一阵微微的风就能把他吸上天去似的。他拼命抓住身边的小树,拼命攥紧、攥紧……他分明听到了赵元伦力喊着让他攥得更紧些,让他挺住干下去,又看到沈镇长把一顶漂亮的帽子加到他头上,说这就是转成干部身份的标识。他立时觉得身体高大了许多,闪光的皮肉上,无处不是“干部身份”四个字。他见到原来的同事李友才,想把身份亮一亮,只一想,身上的字如天女散花般向外飘,且如孙悟空的金箍棒长大起来,膨胀得大如斗。李友才羡慕得生嫉妒,拣起根棍子就乱砸,把“份”的“人”字旁全打落。不好,我没有“人”字就不是人了!惊得大汗淋漓,感到体内的一切都向外滋,顺着肢体向下流淌……他又感到身体有了重量心想不会被风刮去了,颓然坐到地上,全身剥肋离骨般的疼痛告诉他,再干下去身体难支。
两个片长一齐找来抱怨他偷懒,他只得强支起了身子回去,再干起来丢三拉四,引得两个片长调笑着向沈镇长告状。沈镇长还是很宽杯很体谅的,让累了就歇着。王永禄受此优待,涌上感激之情,马上记起所受的表扬,同时记起赵元伦让拿出点干劲给镇长个好印象的忠告,咬着牙干下去。
完工时,沈镇长对他们没机会吃他的饭报歉意,约他们到饭馆喝庆功酒,两个片长都因有急事无法满足沈镇长的心愿,王永禄因赵元伦早为他在小学机关里设下宴席,只好对不起镇长大人了。他回到机关时,不但酒宴摆好,陪客孙仲来已到。
赵元伦一声吆喝,刘六、耿会计等大小人等四五个围上桌来,齐恭维几声来宾孙书记,赵元伦指使王永禄把酒温好一一斟上来。因为赵元伦有告诫,让汲取喝酒出事的教训,王永禄虽看着别人喝心里痒痒的却说早戒酒了,充当了专为他人斟酒沏茶的角色,一直伺候着这几人喝得金乌西坠斗转星移,酒话、茶话、闲话、忙话说不尽。孙仲来特别有兴致,端着王永禄伺候上来的茶水谈不尽必要的话,说不尽无必要的辞,天南海北的一通扯,又扯回乏了味的教改上来。
“教改、教改,改坏了我这样无能的。”孙仲来肿着眼咂巴一下嘴冒出这么句话。
“老孙,中心中学的第一领导人还是你嘛。”赵元伦道。
“这么个受气的差还不如老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