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有许多表兄表弟就是这样的,如柏冉这般四季都穿得一丝不苟像随时准备大朝会似的,还真是不多见。
不多见的人开口说话了:“殿下是如何想的?”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意味来。
襄城也坦诚,实话实说:“感慨一句耳,并未深想。世家势强,皇室亦避其锋芒,从前未觉,如今身临其境了,方得其中滋味。”
柏冉看了她良久,也叹息,她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襄城掰弯啊,还没怎么实行,就把两个人的政治立场弄到对立面去了。
对于君权与世家的冲突,她其实并不多关心,君权胜了,那就是一条现成的发展道路,中华五千年就是那般发展来的,世家胜了,兴许能发展出一个君主立宪也说不准。不管哪个,柏冉觉得自己是看不到的,未来如何,自有后人操心么。
“陛下尚幼,此事暂还领会不得,你我就别操心了。”摆明了态度,不要说这个了,没有准的事也不是你我能如何的。
柏冉若是皇帝,她想收拾世家,还真有不少办法,“降等袭爵”,“无后除国”,再来一个打破选官垄断的科举制度,就这三套下来,不需二十年,世家就只能认输。然而她不是,所以以上的措施,她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襄城微微的有些心虚,就此打住自是最好的,这事是她失言了,好歹,她也是人家的媳妇了,还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泾渭分明的嫌疑,她乖乖地点点头:“我也只是一时兴叹,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原也只是怕无心的一句话让柏冉防着她罢了,能放开了自是最好。
柏冉很满意襄城的认错态度,然后,她开始抓错重点了:“殿下适才说,如今身临其境了,方得其中滋味?是今日有人与你气受了?”赵王那家子要欺负她媳妇,她都毫不犹豫的抽回去,眼下家中竟有人为难她?
看她眯着眼,很有一种你说来,我替你收拾去的意味,适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襄城不觉笑了起来,有一种被人重视保护的欣喜在心间蔓延,她稍稍侧身便靠在了柏冉的肩头,柔声道:“初来乍到的,总要处一处才双方了解,我自理会得,你放心。”
柏冉也没有强硬的一定要替她出头,襄城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她能帮她,但不能替她:“有难处就告诉我。”
“会的。”
柏冉伸手将她整个的搂进怀里,软软的身体,手掌底下温热的体温,心头痒痒的,有一股想要更深入的欲望在蠢蠢欲动……真的好迫不及待就想把人掰弯啊!
这一夜照旧只是单纯的睡觉。
接下去的夜夜,具是如此单纯的睡觉。襄城很不解,但凡男子,对那事总是很热衷,怎么柏冉却连提都没提一句。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柏冉并非没看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越发对襄城体贴备至敬重有加。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了襄城回门。
柏冉送襄城到了顾太后宫里,二人一齐恭敬的拜见了长辈,方留了襄城在那,自己则去了昭阳宫与司马伦说话。
她有好几日婚假,期间便在府中或看些要紧卷宗,或陪襄城散步看书,过得闲散自得,这会儿到了宫里,颇有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恍惚感。
走到昭阳宫前,恰遇上了内宦引着顾朗来陛见。
☆、第48章 四十八
顾朗如今在崇文馆做一编纂;这一职务,宽松闲适,不沾钱物;每逢年节盛典;又可以锦绣文章显于人前,很是清贵,自然,与之相应的便是;崇文馆也与朝政相绝;除了皇帝召见,少有自请觐见的。
今日长公主回门;顾太后早盼着见女儿新婚过得如何,必要留饭的,皇帝做胞弟,自是躲不得,早朝都是草草便了的,如此这般,谁有事会选了今日来陛见?
即便今日襄城回门,表亲到场,但也是女人的事,顾朗这表兄凑什么热闹?
柏冉本能地有种怪异的感觉。
那边顾朗却已看到柏冉了,他停下步子,转身朝柏冉作揖:“好久不见柏兄。”
胡说,大婚那日你是送亲郎!柏冉心中那股怪异越发明显,她笑了笑,上前道:“顾兄面圣来了?可巧,我也有事欲见陛下。”
顾朗脸色有那一刹那的不自然,眼神也不那么磊落,笑容却还绷得紧紧的:“陛下令我做一文章,这几日就要,恰好襄城表妹今日回门,两下相撞,便不请自来了。”
柏冉更疑惑,襄城回门与你这呆货有何关系?只觉不好,柏冉决定将他打发了:“我有事要密奏陛下,恐怕要劳顾兄改日再来。”
顾朗嘴边的笑意果然一凝。
显然是很有内情的样子,柏冉看这呆货很是不舍的模样,再细细一想,好像多年前的上元节,她送襄城小兔子灯笼那回,就是顾朗带襄城出宫的!
柏冉警铃大作,朝殿门口的长恩使了个眼色,合作多年,长恩与柏冉已有一定的默契了,他当下会意,一脸焦急的上前道:“驸马可来了?陛下正等您呐!”
顾朗听到驸马二字,气息一窒,还没等他开口,柏冉便一脸歉意:“顾兄……实在对不住,只是政务要紧,不敢耽搁,只好……”又转向长恩:“今日非沐休,顾兄还要坐衙,毋要耽搁了。”快派人送他出宫,别留着碍眼。
他们站这有一会儿了,长恩才像刚见到他们似的,走来说陛下急召,顾朗若相信,那就不止是呆,简直是蠢了,这明摆了是柏冉欺负他,不想他待宫里。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呆货也是有尊严的,也是懂得反抗的,你不让我在宫里,我偏就不走。顾朗一句话没说,拂袖而去。
柏冉立即向长恩使了个眼色,长恩忙令身旁的小内宦跟了上去。
“陛下等了驸马许久,这却不是假的,驸马快进去吧。”先帝晏驾,长恩仍旧留在昭阳宫侍奉,他做事沉稳,很有方寸,品阶升了升,已是司马伦近身内侍。柏冉给他三分敬重:“适才,劳你相助了。”
长恩笑:“举手之劳。”
二人相视而笑,柏冉回头望了眼顾朗离去的方向,方理了理衣物,入了殿去。
有事要密奏这话,自是唬顾朗的,顾朗信了没有另说,至少人是支走了。
司马伦一见柏冉就站了起来,没等她行礼,便跳下来,拉住她衣袖,抬着脑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神色间便露出了些满意来:“卿这几日,过得可好?”
柏冉暗暗翻了个白眼,皇帝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也有皇帝的思维了。幸而顾子见是她亲选的,是个极谨守礼法之人,她不怕他将皇帝教歪了。
“臣谢先帝好女。”婚事是先帝定下的,这会儿已是没机会当面谢恩了,柏冉面对人家儿子说了句谢。
就是对阿姐很喜欢了?司马伦弯起嘴角,笑得适意:“那便好,我与母后都挂念着阿姐,今日就不走了,留了午饭,让母后与阿姐多处一会儿,以后,你们也常来。”
“但凭陛下安排。”
司马伦坐回到坐榻上,又令柏冉也坐,拿出了书上不明白的地方来请教。明明已给他请了先生了,放着先生不问,还留到她来,柏冉对兼职帝师也习惯了,当下便与他分说起来。
“顾先生授课是好,可我听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司马伦似有抱怨,“先生为人有些傲骨,学问却太温和了。”
柏冉会意,顾子见极重礼法,为人端方,这般要教出一个仁君是不难,但这位皇帝自小便因赵王的缘故尝到了正道沧桑,性子里不免就有些激进,顾先生的授课方式,就有些不对他的胃口了。
“顾先生是有德行有学问的人,陛下怎么能说先生太温和呢?”柏冉道,“先生是您亲自请来的,若让先生知道您这般评论,恐寒人心,对陛下名声也不好。”
司马伦也没想换先生,不过抱怨一句,他叹了口气,孩子气尽显:“也就与宰相言了。”
近午,司马伦与柏冉去顾太后那用饭。走过一道回廊,却见那假山边上,顾朗与襄城相对而立,正说得高兴。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呆货也懂得使心眼了?柏冉眉头拧了起来。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襄城眉眼带笑,还连连点头,顾朗俊秀的面庞也含着暖暖的笑意,望向襄城的眼神,格外柔和。
也不知他们在那站了多久了,柏冉心底的不悦越发明显,她忽然就不想潜移默化了,她想尽快地用真实的自己将襄城留在身边,而非现在,一切似乎都充满了不确定。
司马伦见了姐姐,喜动颜色,出声喊道:“阿姐。”
襄城与顾朗一齐朝这边望过来,二人动作一致,仿佛一种特别的默契,令柏冉酸得要命,表兄表妹啊,宝玉和黛玉也是表兄表妹呢。她牙都要酸倒了,还得含蓄地对走近了的襄城称了声:“殿下。”称呼虽是中规中矩,语气却很亲昵。
襄城面上的笑意,自眼中渐浓,一直扩到了嘴角,温柔地望了她一眼,道:“怎么才来?再迟点母后就令人去请了。”
“与柏相说得兴起。”司马伦笑吟吟道。
襄城便走到了柏冉的身旁,顾朗见此,自成一列,他也要去蹭饭。
自宫里出来,柏冉做微醺状,赖进了襄城车里歪着。襄城见此,便令人取了壶热茶来,路上斟与她喝。
柏冉饮了茶,趁襄城来接杯子将她的手握紧了不放,襄城面颊一红,轻轻唤了声:“阿冉?”
“唔?”柏冉睁着她纯净的大眼睛,看向襄城。
襄城笑了笑,拿了大迎枕来垫到柏冉的身后,让她躺得舒服些,柏冉得寸进尺,顺着迎枕滚到襄城的膝上,还顺手环住了那纤软的腰肢。
“诶!”襄城身子一缩,面上满是窘迫,想推不舍,就让她这么抱着,总也不好意思。柏冉闷声笑了起来:“要不,你躺我身上?”
“算了。”她那么大方,襄城也不扭捏了,虽然依旧有些不习惯,侧了侧身,避开一丝丝,也由她去了。
柏冉便安心地合起眼,脑海中却清晰地出现了襄城与顾朗站在一起的场景。他们俊男美女,瞧上去是养眼的,但事实上,一!点!也!不!般!配!!顾朗也就长得有那么点上相了,就算如此,也还没她好看呢,何况除了生得还成,他还有什么?小时候还把襄城弄丢过呢。不靠谱,一点也不靠谱,她就不一样了,她帮过襄城良多,襄城亦回赠不少,襄城与她才是真的默契。
柏冉暗戳戳的把情敌贬低顺带将自己拔高了一遍,就到家了。
☆、第49章 四十九
下了车;眼前视野开阔,肃秋的天时瓦蓝的;门前迎来的家令还是那个老头,襄城搭着她的手下车;阿蒙上前侍奉;一切与去时无二,柏冉回想刚刚在车上把情敌贬得一无是处的自己……她也就在心里过过瘾了。
柏冉叹了口气;什么都好;就这爹娘给的身体不好,又也许是她穿来的时候没贿赂好穿越大神;早知她要爱女子;何必让她也是女子;如今遭这进退两难的罪。
她心里不快活;也没处去怪别人。
还好,至少,天还是蓝的,人还在她身边,这座王朝最为显赫的府邸,她是主人,她能为之事,尚多!
过堂风一吹,柏冉那丁点的酒意也干净了,她想想自己优势不少,顿时又高兴起来,回身替襄城拢了拢衣口,接过家令送来的披风,转手就亲给她披上:“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襄城朝她靠了靠,握一握她微凉的手道:“你也冷,别光顾着我。”让阿蒙将她车里的披风拿了出来,把自己身上的还给了柏冉。柏冉没拒绝,笑了笑,牵着娘子的手进门,路过家令跟前,还侧头极是不悦的盯了他一眼——记得她怕冷,拿衣物与她御寒,就不记得襄城是与她一道出门的?
家令给她盯得心头一颤,想到那日君侯说的,侍奉殿下便如侍奉我,知道自己是出了昏招。
二人回了房,刚坐下,门外有仆从来禀:“陈郎君来了,正去拜见老君侯,过会儿就过来。”
这陈郎君说的是陈羡之,陈羡之的二哥陈适之尚了安阳大长公主,安阳大长公主是襄城的姑母,如今她尚了襄城,辈分上短了陈羡之一辈,这货大婚那日就追着她身后逼着她叫叔叔,不叫就不给放人,她那日大半力气都用在应付他身上了。
这会儿听到陈羡之来了,柏冉眉心跳了跳,转首对襄城道:“是四郎,你也认识的。不知今日做什么来了。”
襄城知道一点陈羡之的事,看时辰不早了,便道:“这会儿来,正好留下用饭。”
说到留饭,柏冉想到他们新婚,是要宴请亲朋好友到家里来饮宴,顺便展示幸福美满的新婚生活,再向人宣告,两家已结亲好。他们两边都是大族,双方要紧的亲朋加起来,得有百余号人,单柏冉的同事就够开两席了。
“晚些我们就拟出个名单来。”那么多人,亲的疏的,远的近的,有爵的没爵的,有官的没官的,有官的又有派系分别,没官的怕有私怨,还有诸如赵氏与季氏这般祖上有世仇的,得分拨宴请。
襄城也是这个意思,这事最好在两月内办完,两月后又是正旦,各家自有事宜,恐不相宜,正旦过后,又嫌晚了。
“一晚上怕是不够,不如让长史先拟着,到时再过目。”
“也好。”这回是她们首次开宴,不能出错,柏冉想了想,“少不得请阿娘来掌掌眼。”
划下名单,再分拨,定日子,还要下帖,虽不必事事躬亲,即便只是把个关,也够麻烦的了。柏冉与襄城说了说,每家有每家的行事规矩,有家规有成例的都照着来,柏冉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些,陈羡之就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背后背着个大行囊,一见柏冉就怨声载道:“我无处去了,元若你必要收留我一阵。”
柏冉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没好事,道:“先见过殿下。”
陈羡之正经了些,收起哀怨,将行囊丢给了身后的仆从,仪态翩翩地做了个揖:“拜见殿下。”
襄城道:“是自家人,无须约束。”
还真是关系不大远的姻亲,陈羡之也没客气,自坐了下来:“我阿爹派人去拿我了,教坊司说什么也不让我再住下去,真是烦死了。”
柏冉道:“你躲又能躲得几时?”
“不解婚约我就一直躲着,阿爹再来,我就躲出京去。”陈羡之有炸毛的迹象,“那女人,泼辣的很,我不喜欢。”
就你这样的,就得有个厉害的媳妇来管着。你不喜欢,你阿爹喜欢,你阿娘喜欢就行了。柏冉冷笑:“那要如何?你再作乱,你阿爹能绑了你,大婚之日再送进洞房给人暖床。”
陈羡之惊悚:“我是亲生的吧?”
“不是亲生的哪个要管你?”柏冉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陈羡之抹泪:“你就留我一阵,我在你这住下多好,你也不必时常去教坊寻我,那花娘日日抹着弯问我你何时去……”
襄城一直在旁坐着,听到这,双眉微挑,要笑不笑地望向柏冉,柏冉身形一僵,忙打断那个碎碎念的,道:“哪个花娘?我不识得。”
“就是那个擅琴者,你回回去都抱着人家!”
什么回回抱,她怎么不记得,柏冉转眼看到襄城过分柔和的笑容便好想死,好想把这胡言乱语的货打包丢回家去!没待她说话,腰间的软肉就被襄城掐住了,还拧着旋转:“回回都抱着人家?嗯?”肉都要被掐掉了,柏冉忍痛,忙握住那只作乱的手,讨好地低声道:“好疼,要青了。”
襄城斜了她一眼,手倒是松开了。
陈羡之看了,也好想死,襄城长公主素有贤名都这样,那个传说很泼辣的该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