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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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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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山脚安营扎寨处,柏冉看天色不早,此时往回去,兴许赶不上城门下钥,与襄城把情况一说,而后商量道,不如在驿站多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赶路。
  襄城从袖中拿出一枚令牌,道:“无妨,入得城去。”
  柏冉一看,就噤声了,那面令牌是能调动龙朔军与御林军的虎符,自然也打得开京师的城门,小皇帝把这个给了襄城,便相当于将整个京师安危都交付了襄城,对他姐姐真是足够信任。
  在这个时代,谁都不敢小看公主的作用。昔日蜀王反,他那一直默默无闻的胞姐豫章大长公主单枪匹马策反了那时的御林军统帅,若非姜太后之父与时任大司马的柏赞之及时救驾,现在的皇帝应当已换人做了。
  小皇帝把虎符给襄城,在柏冉看来一点也不奇怪,她奇怪的是襄城竟把那么重要的事透给她知道了。柏冉终于外泄了些情绪,目含复杂的看了襄城一眼。
  襄城任她打量着,等她看够了,方道:“要今日回去么?”
  柏冉摇了摇头,虽有虎符在手,但用它去叫开城门,让人知晓它在襄城手中,并不妥当,这么浅显的道理,襄城显然不会想不到,那她为何这么说?单纯只是让她知道虎符在她那里?还是有别的什么?
  襄城意味不明的看了看她,心中是难得的一点小叛逆,你让我猜,我也让你猜,你猜得到么?
  她也不怕柏冉知道虎符在哪,横竖柏冉与连先隆一样,无法转换阵营了。连先隆是有女儿押给了赵王,且赵王也不会平白放过他,陌氏虽也押了女儿,但毕竟是隔了一代的,之前也没有出力太多,尚来得及收手。而柏冉,她与皇帝牵得深,先前做的那些事,早将赵王得罪透了。再且,她也被押了一个分量很重的女儿,虽然还没嫁过来,但如今这状况,就算她突然殁了,襄城也得入柏氏,至于之后是否改嫁,则另说。
  士兵们拔营,襄城不骑马了,坐进了车里。柏冉则依旧在外。她掀起窗帘,看坐在马背上的柏冉眉头轻簇,仍在想着。
  襄城笑,笑意未达眼底便敛了下来。
  “大娘?”阿蒙担忧的轻唤了一声。
  襄城收回手,倚靠在阴囊上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清楚柏冉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这回怎么就忍不住要与她顶上一顶。她早就知道,柏冉对她只是一纸婚书维系的,不得不给予的尊敬与责任罢了。父皇与母后便是这样,相比而言,柏冉做的还比父皇好,至少,她愿意为她着想,也愿意考虑她的意愿。
  若是她与其他女子一样,那么,这种相敬如宾的境况便已是最好了罢?可惜,人在付出的时候,总会想要收获,她对柏冉是怎样的心思,便总渴望柏冉对她,也能如斯。
  痴妄,痴妄。

  ☆、第44章 四十四

  柏冉想了一路;直到了驿站,方回过神来,她何必费这个心?虎符是皇帝的;他愿意给谁保管就给谁;与她何碍?至于襄城,横竖不会害她就是了。
  柏冉这么想着,却依然有些纠结,想不明白一个事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她还是个强迫症;简直就是折磨。
  襄城下了车来,便见到柏冉站得远远的;对卫队的领头在说今夜的安全问题,何处布置人手;巡逻分几拨,几时一换都与领头商量的明明白白,还叫了负责人来看过。
  襄城见她在忙,自入内,有驿丞上前迎她,依旧是住昨夜住过的那间房。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京城,柏冉先入宫述职,将顾子见的要求说了,小皇帝很大度:“既要奉为帝师,自当尊敬,朕寻一几日亲去。”
  他都这么说了,柏冉就算完成了任务,交差回府。
  过了五日,小皇帝亲迎顾子见出山,封侍中,加封太傅,顺手还将宰相柏冉加封太师,谢回封太保,自此,三公皆有所属。
  回去以后,柏冉就开始避着襄城,其实不用避,她二人也实在没什么交集的时候,尤其是她还不用常入宫给皇帝做家教后,就更遇不上襄城了。襄城也自有事忙,顾太后给她置备了几十车的嫁妆,嫁妆单子长得够装成一本古董鉴赏的书籍了。她需要把这些都点清楚了,还要被在京的大长公主们喊去参加茶话会,说一说怎么驯服驸马这样的话题。公主们经无数前辈的经验积累,在驯驸马上已有了一套自成理论,襄城受教不少,寻思了几条用得上的记下来。
  啧,比起前辈们,襄城实在贤惠的不像样。
  随着春去秋来,婚期也一日□□近,柏冉大约得了类似婚前恐惧症的毛病,镇日坐立不安,到了晚上还对月犯愁。真的是愁,也不知怎么好,你说做了夫妻,行房事基本吧?这点她就没法做到,拖一次拖两次便也罢了,若是一直没有行动,那新妇估计该怀疑她有什么隐疾了,隐疾不隐疾的柏冉并不多在乎,她在乎的是新妇为她寻医问药。隐疾也是病,是病就得治,要治就要看诊,她这状况,能让大夫随意望闻问切么?
  光行房这一件,就让柏冉头大不已,更不必说今后日日相对,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她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夜,柏冉愁得厉害了些,合上眼后便做了个梦,梦见她的身子被襄城瞧见了,光溜溜的,胸口两只小汤包一览无余,连抵赖都不行。梦中的柏冉保持了醒时的风度,淡定的扯过外衣披上,而后道:“厅中说话。”
  襄城惊得呆了,却也极快的镇定下来,眼中的愤恨悲痛几要将她淹没,她的心如被架在了火上烤,痛不可言,但即便是这样,她依旧做出镇定的模样,与襄城谈条件,她为她保密,她将与她好处。
  襄城一直没有开口,待她说停了,她也没说这样的条件好不好,却是木着脸,问了一句:“为何欺我。”
  那一霎那,即便柏冉知道自己是困在梦中醒不来,仍能感觉到那种痛彻心扉的哀凉痛楚。她仍旧自持着,强作平静的把伪作男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不能慌,亦不能失了先机,更不能提自己其实早已对她有了爱慕,不能提,一提就落了下风。襄城总有要靠她办的事,只要有可牵制的东西,便能设法挽回。
  似乎一切都是可以靠理智控制维持的,只是面对着襄城再无半点在意,只有轻蔑痛恨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死了一遍又一遍。她把话说得很详尽,想让襄城明白,你看,我也是没有选择的,我们都是无辜的,只是这个时候,你是受害者,而我更像个无法选择的刽子手。你原谅我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襄城听完了她的话,垂下头旧旧的沉默。她心急,心惧,仿佛到了穷途末路。襄城终于有反应了,她的眼睛红红的,柏冉心疼的要命,却仍端坐着,做出必胜的姿态,淡淡的开口:“是男是女有何关碍?我能替你替陛下做事,你们握住了我的要害,也不必怕我将来脱了掌控,岂不更好?至于你,自可和离。”
  襄城微不可见的颔首,起身离开。柏冉一身冷汗,脱力的坐在榻上久久无话。
  过了三日,她又见了襄城,襄城依旧对她温和的笑,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便也做无事。逐渐的,襄城似乎有了变化,对她更为亲近,说许多初听时不觉,事后回想起来却很甜蜜的话。她欣喜,感激,将心打开,她以为,她们终于可以没有秘密的相处了。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进行,她们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属于彼此。赵王覆灭了,司马伦也亲政,握住了实权。
  就在她打算培养继承人,将柏氏权力过度到下一代,而后辞官回乡,带着襄城过细水长流的日子时,祸事突然从天而降,襄城捏造她意图谋反的证据,将她送入了囚牢,柏氏一蹶不振,她成了罪人。
  “怎么那么容易就向我放下了防备呢?”梦里的襄城笑得冷酷,眼中冰凉的一片,没有半丝温存,如一个高傲的女王来复仇,纤细修长的指尖指着她的眉心,语气寒凉:“我岂能轻易放过你。”
  将她捧到高处,让她以为得到了一切,再将她从高处摔下,尸骨无存,这就是襄城的报复!
  柏冉从梦中挣扎醒来,手覆上额头,触手处,皆是冷汗。她起身给自己满了盏茶,一口饮下,大大喘了口气,方平静下来,这梦,真是狗血死了,一点也没有她的风格,她哪有那么蠢。再有,即便要识破,也不要用这么羞人的法子啊。
  柏冉坐在榻上,无力的撑着头,襄城冷酷的样子也十分好看的,就是,有些不像她。想来想去,就是没在点子上。她穿着单衣,夜凉如水,渐渐的,身上的汗蒸发带走温度,她打了个寒噤,又钻回到被窝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这一夜却再没有入眠。
  因着那荒唐的梦,第二日柏赞之回来,柏冉都是精神不济的模样。
  “嗯?多时不见,你长了个子了。”柏赞之抚着胡须,点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不能在阿翁膝下尽孝,儿心有愧,此番,必要留下,使儿得以晨昏听闻阿翁严训,方能勤勉于自身。”
  柏赞之在亲朋目光中,笑得老怀安慰:“你已老大,今要娶新妇了,还说孩子话。”那表情,好像真的极为高兴柏冉要成家一般,亲朋连声贺喜。
  柏冉做出羞涩的样子,魂灵却不知飘去了何处。
  入夜,亲朋皆告辞,柏赞之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柏冉道:“你欲如何?”他有渠道收到府上的境况,自知道柏冉近日不大安稳。
  柏冉不答,郑重一拜:“请大父教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好,婚姻,结两姓之好,她们这状况哪是结好?分明是结仇。奈何她神一样的大父一直很胸有成竹的模样,直到婚期近在眼前才不紧不慢的来。
  柏赞之皱了皱眉,起身来回走了一趟,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且自处,往后,避着些,太后与陛下,还能管到你房中不成。”
  柏冉闻言,心一凉,认命一般,终是点了点头。
  还能如何呢?

  ☆、第45章 四十五

  十月中;大吉。十里红妆自宫门出,入相府中门,长公主嫁妆之多,空前绝后;早上辰时出妆;直到下午天暮,仍有未出的;良田万顷,送妆队伍在京师的街道上排出了一道喜庆的长龙。
  顾太后搬空了自己大半个私库,青铜鼎器、珠玉珍宝;琳琅满目。柏氏百名青衣小童来往迎送;仍显出人手不济的局促来。如此盛况,百年之内恐难有再与匹敌者。
  婚嫁当日;迎亲队伍从柏府正门出,入皇宫,迎娶公主。新郎新娘身上都有超品的品级,礼服繁复庄重。二人依从古礼,襄城着玄色纯衣纁袡礼服,柏冉冠爵弁,着玄端礼服,白绢单衣,缁衪纁裳。
  照例要为难新郎,宗室子弟儿女堵在殿前,拦住了柏冉,柏冉散尽了身上的金银钱财,方一身狼狈的入内。
  入内,小媳妇们口中连道:“来了来了!好俊的驸马!”一齐拦在门前,先调戏新驸马,再要驸马催新娘。
  柏冉整整衣装,四下作揖,一首又一首的吟唱催嫁的诗歌来,小媳妇们越发起劲,柏冉大声的又来了一首,暗令俊俏的伴郎们去吸引了小娘子们的注意,自己趁空闯进重围,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喜盈盈的大笑声。
  在她吟催嫁诗时,襄城已成妆,柏冉走入内便看到那灯下美人如玉,她不禁呼吸一滞,四周顿时一静,新娘垂首,笑意羞涩,众人又起哄起来:“新郎看得呆了!”
  气氛喜悦而热烈。
  柏冉的心田仿佛流淌了一汪缓缓奔腾的春水,轻柔的,却也不容拒绝的将之前的沉重、忐忑全部驱散了去,她的眼角眉梢便染上了喜意,光彩照人。
  终于到了柏府,新郎与新娘拜过天地高堂,新娘入新房,新郎在外与宾客同乐。
  婚者,昏也,吉时定在黄昏,此时夜幕深笼,柏冉与人饮酒,直将自己灌得大醉,只留了一线清明方做不支退走,宾客一齐起哄,年轻子弟们还跟了上去,要闹新房,谢氏心疼孩子,早早的便派了一群婢子拦在了新房外,少年们无奈败走,勾肩搭背的回去席上继续饮酒。
  柏冉醉意朦胧地走进新房,襄城一身嫁衣,跽坐榻上,她听闻响动,便抬起头来,四目交接,二人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紧张。
  并非是后世常见的大红嫁衣,玄色的礼服镶着朱红的边,穿在襄城的身上,端庄高贵,又在这昏黄的灯下显得格外娇柔。柏冉从没见过这样的襄城,如一片轻柔的羽毛,飘落在她的心上,痒痒的,麻麻的。从前她们没有定亲的时候,襄城还是个小女孩,见了她自矜有礼,却不傲慢;她们定亲以后,襄城便对她亲近起来,带着真切的关心,但又保持着自己的自尊,近而不腻;而此时此刻……
  柏冉本该按着计划,借着酒意,直接便睡死过去,好应付过这一夜。但见了襄城那一刻,她被酒意迷乱了心智,没有丝毫犹豫便抛弃了原先定好的计划,仿佛是鬼迷心窍,不由自主的便跟着心走。
  酒劲上来,她晃了晃头,案几上的高足玉杯盛着合卺酒,琼浆玉液,香味浓醇,柏冉步履蹒跚的走去端起玉杯,回过头,她看到襄城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移动,她的眼,流光溢彩,柏冉几乎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投影在那双如星空璀璨的眼中,她便觉醉意更深了。
  合卺酒,二人相对跪坐,各握一杯,双臂交缠,送入唇边,襄城饮下一半,再交换酒杯,欲饮下另一半,含着她用过的那一边,两人更是垂着眸子,不自然的不敢去看对方,余下的半杯酒,也如掺了蜜一般,甜甜的。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她们谁也不敢先说话,更不知怎么说,心中各自惴惴,紧张得不敢动。
  柏冉酒意越发浓了起来,头晕目眩的,眼神涣散,只能抓住一丝清醒,伸手握住了襄城拢在袖下的手,襄城身子一颤,却没有挣扎,由她将自己的手紧紧的抓在手中。
  “殿下……”柏冉口齿含糊的唤了一声,襄城这时才发现她身上酒气极重,她微皱起眉,忙要起身去为她倒杯热茶来,手却被紧紧的握住挣扎不得。
  “殿下……”柏冉又叫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声音却有一丝嘶哑。襄城让她叫的心头轻颤,看她这样子,也不敢挣扎了,饮醉的人只能顺着来哄。柏冉酒意上涌,脸涨得红彤彤的。宴上用的酒皆是陈年老酿,后劲霸道。襄城心知她是喝得多了,顾不上埋怨她这样的日子竟失分寸,便柔声问:“你难受么?”
  柏冉摇了摇头,继续笑嘻嘻地顾盯着襄城看,没有再说话。她们这时面对面的跪坐着,靠得极尽,襄城柔和的气息带着少女的清甜,令人沉溺。
  都是第一回经这事,襄城还真不知新婚之夜驸马醉了该怎么办,尤其是驸马半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根本不让她走开,再尤其是驸马一直盯着她看,她倒是该佯怒还是嗔怪又或是看回去?
  襄城心乱如麻,最终也只敢垂下头去。
  光洁如玉,是她的颈上的肌肤;鸦羽亮泽,是她挽成髻的黑发;灼若芙蕖,是她昳丽婉约的面容;盈盈一握,是她秀美的腰身……柏冉迷恋极了,一点也舍不得挪开眼。活了两世,到此时方知自己也是个好色之徒,究竟是酒意控制着她如此,还是她本就想如此,借了这酒意才敢大胆?到这时,借了这良辰美景,柏冉方开始正视,正视她对襄城,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在意,这在意多深多强,让她在走进了这间屋子后便不能理智。
  “殿下……”她今晚第三回这样叫她,襄城心头一热,忍不住出声:“我叫令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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