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旱灾,涉及颇广,却也不难办。几场乌合之众的农民造反,不需多费劲都剿灭,朝廷派送粮食种子予百姓渡此难,又惩治了灾害最严重的州郡刺史郡守,以安民愤。
倒是此次带兵剿灭刁民造反的几路军队的中级将领攒了个军功,得以升迁,算是喜事。
外面闹腾着,只消不累及京师,天子脚下总是很太平的。过了几日,皇帝打发走了赵使者,见天气挺热,决定往千秋山避暑。各家俱收拾行装,随着御驾往千秋山去。
安顿下来后,皇帝说,许多新的世家子、勋贵子皆有能耐,将来便是国之栋梁。他老人家想见见这些栋梁之才,考校他们的本事。
这么一来,就举行了一场狩猎。
柏冉最近喜欢的已经不是蹴鞠了,她新迷上制墨,清冽的山泉水制成的墨,墨色鲜亮而均匀,有着一股兰香,甚是雅致,她制成后,首先便孝敬了谢氏,等谢氏用着好,方送了些出去。
一时间,京城风靡兰香墨。皇帝后知后觉的知道了,找来柏冉向她讨:“许多人都有,怎地不给朕?”
这货打发走赵使者,心中难受了一阵子,又能吃能笑了。
柏冉很大方,给了两方,只有两方。物以稀为贵,给多了便是寻常。
皇帝也不嫌少,当着柏冉的面,一方送去东宫,一方给了襄城公主。
“我要年轻人陪我狩猎,看看诸卿本事,你也莫谦虚,要为你家争一荣光才好。”柏氏人虽多,这一脉却只有柏冉一个,什么事都要压到她身上。
柏冉很官方的回道:“必不使陛下失望。”皇帝组织的活动,底下往往有深意。
皇帝挺喜欢柏冉,从去年召她入宫,又召过几次,几乎要引为忘年交。这回宣她来一是讨墨,再就是勉励她要出头。
皇帝不说,柏冉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够年纪出仕,需谋一出身,临淄侯固然能操作的漂亮,但在天子面前过了明路又是另一回事。况且,此时柏冉在考虑,从文还是从武。从文,隐秘处那一部分武将恐怕不会听她话,从武,边疆挺危险的,这回比较安全的平乱她又没赶上。
真是万事都需仔细考量,没有什么是不劳而获的。
千秋山,阴面势峭,阳面平缓。故以阴面建屋避暑,阳面用以游玩。森木葱茏,灌木繁荫,动物养得肥壮,正是狩猎的好时期。
柏冉一身鲜亮的胡服,雪白的小脸衬得更是如玉莹润,头上戴着玉冠,十分干练的打扮,让人一瞧就觉得精气神俱满。看看边上有几个以装X出名的世家子高冠博带,宽衣广袖,柏冉很怀疑过会儿他们要怎么拉弓。再看周围,总还是精明强干的人多。
参与狩猎的少年都翻身上马,有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喜好以粉敷面,将自己打扮的阴柔俊秀的世家子好不容易爬上马就摔了下来,痛得嗷嗷叫,被仆从掺下去。不远处的公主郡君身上有品阶的没品阶的少女们见此皆都捂嘴笑,她们在马上坐得可稳稳当当的。
过了一会儿,皇帝驾到,众人皆下马行礼。皇帝今日心情不错,笑着道:“天下大旱,四处受灾,朝廷仁心以济,衣粮送至四方,百姓无不感激……”
长篇大论啊,柏冉无聊的用脚跟蹭着地:皇帝你又虚荣了又话唠了……
陈羡之站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在地上蹭啊蹭。
边上的人就余光看着他二人蹭啊蹭,脚有点痒,忍不住的也跟着蹭啊蹭。
“今日君臣同乐,得猎物多者,朕有重赏。”开场白毕。地上留下了好几个坑。
众人上马,带着护卫仆从,朝林中进发。
“阿冉,我此次必要取得成绩,要我父送我从军。”陈羡之意气奋发,他可心心念念许久了。
柏冉笑道:“不必多说,速去就是。”说罢一夹马腹,先冲出去。
二人结伴一阵,猎了部分猎物后,柏冉道:“分头行事。”一起遇上的猎物少不得得平分,分开,就全是自己的,积数大。
陈羡之也有此意,看柏冉身后带的都是身形强健之辈,就将想要把自己数个军中出来的士兵留给她的话按下,策马而去。
柏冉引着缰绳一路走,脑子里还在回忆四周的路线,哪里动物出现的比较多,陈羡之从前与她来过数次,来前他们也将自己知道的事项交流过了,故而柏冉并不担心他。由于此次是皇帝想看年轻一辈的本事,故而没有像清朝狩猎那般帮忙把猎物感到一个地方,让阿哥贝勒们当靶子射,因此颇是费劲,运气不好的,说不定只能碰上几只小兔子,小松鼠
见到兔子之类的小东西有仆从代劳,大家伙才是柏冉来搭箭。她或走或停,远远的见到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心下一喜,毛色这样好,带回去给阿娘做坎肩多好。
她令众人皆止,自己驱马上前几步,搭上箭,瞄准就射了出去。与此同时。另一侧,树木遮挡之处也风驰电掣般的射出一箭,两箭同出,一齐射中那狐狸。柏冉想要一块完整的皮毛,故而是射狐狸脚,欲将它钉在地上,另一箭仿佛是逗小东西玩似的,也与她想同的做法,只是力道更轻,想是要活捉的样子。
柏冉皱了皱眉,谁啊,和她看中同一只猎物了。她驱马上前,想着要不要争,怎么争。
树林中也走出一人一马来,竟是一身骑装的襄城公主。
柏冉一看是她,勒住缰绳,在马上作揖道:“原来是殿下。”眼中闪过一丝惋惜,雪白的皮毛真的很衬她阿娘白皙的肌肤呢。
“是你啊。”襄城笑道。她原也在想另一箭是谁射出的,要不要争,怎么争,见是柏冉,倒不好意思了。和熟悉的人争东西总是不好意思的,陌生人的话就不怕了。
她自然瞧见了柏冉眼中的惋惜,咬咬牙,正想将那可爱的小东西让出去,就听柏冉在夸她:“殿下好箭法。”
柏冉一看那箭的射法,再看小公主刚出来时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这家伙应该是想抓宠物的。她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再去找一只差不多的动物剥下皮送给谢氏了。
就算自己吃亏,也不能让身边亲近的人吃亏。虽然还没将东西呈上,但柏冉已经起过要送阿娘东西的念头,即便这时东西没有了,她也要另寻来补上。
柏冉一面说,一面示意仆从上前,将自己的箭取回。
襄城见她退让,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过柏郎,还有那方兰香墨,东宫与我皆喜之。”她身后有婢女上前,将那只可怜的狐狸抱回去,狐狸呀呀的叫了两声,没有挣扎。
多好的皮毛啊,就要养起来了,柏冉好生可惜,兴许日后养得更油光发亮,可以偷来宰了。
☆、第24章 二十四
襄城不是来比赛;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她是带着一帮郡君、县君、县主之类的贵女来玩耍的;也猎到不少猎物;一路到这;大家都走散了;看到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心想捉起来带回家养。问问随行之人并无带围网的,便只好自己动手。
遇上了柏冉;可怜的狐狸受了一回无妄之灾;到底是到襄城手里了。
二人交接完狐狸的所有权后;便分了开去。襄城看着柏冉走远,一群人的身影皆消失于密丛之中,方勒马返身。
“殿下不寻猎物了?”婢女问道。
“不了,回罢。”看那狐狸一眼,襄城眼底深深的藏着笑意,道:“为这小东西寻一兽医。”
她心情愉悦的回去了,到顾皇后帐中坐等那些青年才俊们回来。从上一次她出众的表现也没让皇帝远了她后,顾皇后也愈加乐意听她的意见,并会问她的建议了。襄城一点点的受到看重,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她既寻不到可遮挡风霜的人来依靠,便希望可以护住身旁亲近的人,皇帝、皇后、太子都是。
顾皇后听说公主带回了一只狐狸,忙让亲信去处置,收拾干净了才好给公主玩耍。太子很好学,小小年纪,几乎手不释卷,这时还拿出一卷书,看到不明白的地方,请教襄城。襄城也是进过学的,饱读诗书,学问相当不错,十分乐意教一教幼弟。只是这时并非学习的好时候,外头锣鼓喧天,过会儿才俊们回来,还有的闹,便道:“先放一放,我带你外面去看看。”
太子眨眨眼,兴趣盎然,小孩子没有不喜欢热闹的。
襄城带着太子玩过一圈,皇帝与连先隆下了一局棋,临淄侯与谢回煮了一巡茶时,才俊们回来了。
众人所获颇丰,毕竟是带着仆从去的,哪能空手而回。
其中柏冉所获最为丰饶,又有不少块头大的家伙,其次便是陈羡之,这货卯足了劲要表现一把,再后便是连先隆之孙连城,接下去七七八八的,皇帝对下面的随意奖励了一番,正要着重对前三名表示赞许,予以优厚奖品时,有大臣快马而来。显是出了大事,那大臣下了马都没站稳,就快速的跑来,高声道:“军报,匈奴进犯!军报,匈奴进犯!”
陈羡之一张俊脸皱成团:作死的匈奴,好歹让老子先领完奖品啊!这奖品多半是官职,且还是实职,又是狩猎赢来的,应当是武职,照着皇帝出手得大方来看,不是御林就是龙朔,至少有五品,恰合他的心意啊!
柏冉忍着笑,用眼神顺毛,要他稍安勿躁。
匈奴进犯,原该还有一日只做玩闹的狩猎自然就被打断了,皇帝领着百官从山阳转到山阴的行宫,仔细听取战报。各家孩子都先回去,大人都叮嘱了,这个节骨眼上,都老实点,莫要生事。
柏冉回到别业,令人将今日所得猎物统统处理了,指明了其中两张赤狐与数张貉子是给夫人的,余者也都交由夫人处置,或送人,或入库。
吩咐完这些,她正要去沐浴更衣,就听门上的来报,襄城公主送了银狐与紫貂毛皮各两张来,柏冉没客气令收下了,也拿去给谢氏处理,又请来者回去后向殿下代为道谢。
至于需要回礼,谢氏会收拾。
柏冉舒舒服服的去泡澡,坐在大大的木桶中,看身上从去年就有的细微变化,不由叹了口气,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装成郎君啊,会装不下去的。
她靠着桶壁,全身都浸于水中,水流温和,使人舒坦的放松开筋脉。柏冉闭上眼,心中又盘算开来,不管怎样,她总要为自己留一后路,决不能把自己折进去了。
柏冉想啊想,想破了脑子也只有个大概,盖因许多事变数太大,又有些机遇可遇难求,再有自己翅膀不够硬,许多事无法做主。
想出个大概就不错了。柏冉站起来,拿巾子擦干,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再着薄薄的家常外衫,出去问:“君侯可回来了?”
仆从忙回道:“还没,遣去等的人来说,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柏冉点了点头,约莫此次匈奴是想趁中原遇旱,边关将士亦受影响,想好好打一仗,再狠狠捞一笔。
边关,边关的情形很复杂啊,恐怕还有一番扯掰收拾呢。柏冉一边想一边徐徐的踱着步,像个致仕在田园中隐居的闲逸老太公。
身后带着几个仆从,一路就踱到闵靖远那里去了。
闵靖远也喜欢柏冉的墨,柏冉制来赠先生的墨带的不是兰香,而是松香,写出来的字,仿佛是熏过上好的熏香,十分的雅致又含风骨。
远远的见柏冉走来,闵靖远看在墨的份儿上,给她面子,让家令亲去迎进来。
他正钓鱼呢,让柏冉坐得远些,免得惊扰了他的鱼。柏冉也就找个地方坐坐,没在意,自己找了个好的所在,悠悠哉哉的在那,神清气爽的吹风,晒了会儿温暖舒服的余晖,头发就也干了,有婢子上前,请她移步要替她将发束起,柏冉不在意的道:“就在这罢。”
婢子取来一把桃木梳,好好儿的将她的发梳理起来,拿一根丝带系上。
完了,便见闵靖远收了鱼竿。柏冉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学生欲往边关挣功名,先生看可否?”
闵靖远弯着身子整理鱼篓,眼都未抬:“汲汲营营之事,你该与你阿翁说去,怎么来问我了?”
“请先生相一相,我还算顶用否?”请闵靖远相人。
闵靖远总算知道她是为什么来了,将鱼篓甩在背上,也不嫌脏,看柏冉两眼,道了个:“可。”就走了。
有他这个字,柏冉就放心了,就像许多公司招聘要一份儿学校里的成绩单和心理评估测试一般,柏冉来这一趟就拿到这玩意儿可以去交给临淄侯了。
闵靖远走出去几步,停下来道:“真要去,先替我多制几方墨来。”
柏冉躬身长揖,笑道:“学生自当从命。”
闵靖远总算开了脸,歪着嘴角笑了笑,让家令将他钓来的鱼,装几尾给柏冉带回去。
送东西的人回到行宫,襄城公主正坐着等她呢。那人名作阿蒙,是襄城的贴身侍女,自小一处长大,很有情分,一向是当做心腹的。
阿蒙不等襄城开口,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柏郎见了我,收下礼物,便让人送到夫人处处置了,令我回来代为谢过殿下,出门的时候,柏郎之母,送了一份回礼出来。”
襄城微带笑意:“辛苦你一趟,现去休息吧。”将那狐狸的账抹平了。不论柏冉是怎么想的,她总是不愿柏冉以为她贪了便宜,哪怕明知对方是大度的人,不会做此想,襄城亦是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愿意在柏冉那里留下。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然而回过神来就是这样了。也许令阿蒙送东西过去还是为了在她的面前多一次提到她罢?
襄城抿起嘴角,心中是有羞涩的,但面上不能表露出一丝来,她们,多半是不可能的,传出去了,也不过让她难做。襄城看得出来,柏冉对她,并没有如她这般。
婢子抱了那处理过伤口的狐狸上来。襄城轻柔的接了过来,在怀里抚摸那柔软光滑的白毛。
婢子笑着道:“这小东西倒也知道看人,一到殿下手里就安静了。”
襄城垂下眼眸,但笑不语。
☆、第25章 二十五
千秋山的行宫仿如一个缩小了的皇城;其中前朝、后宫、各部衙署皆具备;皇帝来此避暑;并不误国事。
柏冉和襄城各在两处;一个在书几前读书,一个卧在榻上摸狐狸;都在等着皇帝那边的动静。
阿蒙稍作歇息后便在襄城身边侍候;见天色愈发暗了;打发人去悄悄的探了一眼,说是一时半会儿都散不了,便来劝襄城:“殿下先做安置罢。”顾皇后也留心着呢;得了消息,必要透给公主知道的。
襄城一想也是,今儿在山上跑了一天;其实都累了,便依言回房安置。只是等闭上眼,又估摸了一番此次边关人事兴许将有变动。
边关人事变动是必然的。皇帝也就对上赵王才拎不清,若是处处拎不清,哪能在位二十余年?世家能容皇帝每每与赵王相关便糊涂到没边,一是因他脾气好,在位期间并无削弱世家权柄的举动,利益不相冲,二是只要与赵王无关,他都很清醒,管理起天下大事也都有模有样。
边事素来要紧,眼下的布防显然太不均衡,大部分将军忠的都不是天子。
临淄侯颇觉皇帝坑爹,上一回将龙城将军的位子做人情送给赵王,现在急了,要从其他地方补回来,哪儿那么容易。你说帮你抢回来就帮你抢回来?不给我好处我才不干!
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想头,就连谢回,他也想把他三子谢明的职位提一提,派到一个易立功的位置去。
大臣们各有各的算计,会开到半夜,只议论出哪些布防守卫当换,至于换上谁,尚无定论。在场的大臣多是上了年纪的,一把老骨头撑着先是陪皇帝去围场撒欢,又赶回来议事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