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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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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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我以后的日子里要小心一些,要提防一些人,尤其是你王良。”
6
我记不清是怎样走出瑰湄市长的办公室的了。只觉得春日的阳光不再温暖,我的周身好象被一层寒冰包裹着,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也在咝咝啦啦地往外冒,我的双腿发飘,我的头脑发乱,我的眼睛视若无物,恍恍惚惚间一头顶在了一个人身上。
“小王,你这是怎么啦?病了吗?”这个人刚从电梯里出来,看着我迷迷瞪瞪的样子,很关心地问我。
我强打精神,努力集中起目力看时,却见市人大的沙副主任正笑眯眯看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往边上一闪,给他让开路:“对不起,沙主任,我……有些发晕。”
“年轻人,不能光要工作不要命。”他抬起手来,在我的额头上捂了一捂,“哦,发烧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是,沙主任,我这就去。”我支吾着进了电梯。电梯里光洁的不锈钢照出了我煞白的脸,一副落魄的样子。
我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除了发高烧烧到39。5度,一闭眼除了成达失血后蜡黄的脸,便是甘卓吉七窍流血的模样,裹着两条被子还冷得直打哆嗦。
我的病主要还是在心里。
那天在瑰湄市长的办公室里,瑰湄市长虽然后来缓和了情绪,也给我不少的安慰,但是,我发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因为,我发觉了瑰湄市长对我的不信任,发觉出瑰湄市长已经逐渐对我关闭上了心门,她最后一次开诚布公地跟我谈话,实际上也是我们分道扬镳的开端了。
“这些年来,你跟着我鞍前马后,冲冲杀杀,出了不少力,立了不少功,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情绪慢慢和缓下来后,瑰湄市长挪过身子来,拍拍我的肩膀道,“我相信你起码对我是忠诚的,但老甘临死前说的话也是不无道理的。俗话说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甘不会无缘无故地说你的坏话,我也不会追究过去的一些事情。”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那件事,到底是我和王魁联手整治甘卓吉那件事,还是我擅作主张替王芬张罗工作的事,还是我瞒着她所作的其他的一些事情,反正肯定其中是一些事情露馅了,引起了她的注意,引起了她的不满。只不过此前她一直记在心里,没有合适的机会说出来,或者不屑于说出来罢了。我觉得好象有几只小虫子在我的脖子里乱爬,我知道我的头上又开始冒汗了。
“我承认,这些年以来,我很欣赏你,很信任你,也很放纵你。”瑰湄看我的目光含有很多复杂的成分,有怜惜、有喜爱、好象还有一些厌恶,“在你的身上,我获得了活力,通过你,我实践了许多我能不能亲自操刀去做的事情。这些年你任劳任怨,丝毫没有半点儿怨言,可以说尽善尽美地干好了我安排给你的任何一件事情,甚至那些我没有安排给你而你又想到了前头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的失误。没有任何失误,不出任何差错的人往往会走向两个极端,一种是大善,一种是大恶。大善之人,可以成就一番光宗耀祖的事业,大恶之人最终不但会毁灭自己,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会一块儿毁掉。我不敢保证你到底是那种走向的人,但是,我要为你负责,为你避免遭受不必要的伤害,我希望你暂时离开政府这个是非之地,别让权利和欲望把你善良的本性给磨灭,别让官场中心的漩涡把你给吞没了。”
我知道她对我的去留早有安排了。甘卓吉死了,原先挡在众人面前的挡箭牌倒了。原本就对我们的关系猜猜测测的海城人,说不定正盼望着一场好戏开演,说不定会有人拿这事开涮、大做文章,给瑰湄致命的一击。
“我知道您的心情,吴姐。”我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道,“在您的面前,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通体透明的。我承认我有些时候有些任性,有些放纵,但是我自忖自己还是一个忠诚的人。这些年以来,蒙您不弃,我力所能及地干了一些工作,但那都是您给我机会,依仗您的威望,我才有发挥的余地,才能在人前人后赚出个脸儿来。我想像不出,如果没有您的照应和支持,我是不是还有生存下去的能力……”
瑰湄挥挥手,打断了我的话,皱着眉头说道:“不用给我耍嘴皮子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离开市府。但是我明确地告诉你,王良你要是现在不走,将来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我知道你瞅着秘书长的位置,但是我劝你连想都不要想,因为再轮也轮不上你,你的资历太浅了,瞅着这个位置的人都有非同小可的后台,而你的后台摆明了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我又不能出面力荐你到这个位置上来,那样的话,就等于授人以柄,就等于证实了外界关于我们两人的传言,就等于自毁长城。这种事情我们绝对不能莽撞,绝对不能发生。”
市政府秘书长还有半年的时间就要到点儿了,说句实在话,我是憋足了劲想争取到这个位置的,一旦争取到这个位置,我便进入了海城的权利中心,那种境界跟现在我的状况相比,又是一个天壤之别了。原本我是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给瑰湄汇报一下这种想法的,但是近来接二连三地老出些事情,瑰湄和我都疲于应付,根本就没有机会说出来。今天瑰湄把它给说了出来,而且在一种不良的心情之下挑明了这件事,坚决地表明了态度,我除了失落还是失落,除了沮丧还是沮丧。
瑰湄看出了失落,便换了和缓的语气说道:“其实,你想一想你这些年走过的路,已经够顺利的了,三十多岁就成了副处级干部,这在海城已经是多年以来的特例了,有多少人看着你眼红?一个人在走向权力顶峰的过程中,总要受一些磨练和挫折的。没有挫折和磨练,即使权力到手也不会珍惜。况且,放你下去,那是提拨重用,是把你的副字给去掉。”
“到县市区?”我问道。
“暂时还不想放你的老鹞子。”瑰湄恢复了以往的沉静,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不远处广场上上下放飞的风筝,若有所思地说道,“放得太远,也许线一断,你就再也回不来了。最好是看看市直单位有没有空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有些担心地看着瑰湄。
“等我什么时候烦你烦得受不了了的时候。”瑰湄半真半假地说道。
我知道,攀上权力高峰的路又一次出现了坎坷。而如何应对这个坎坷,那时的我并没有更好的主意。
我那时只注意到瑰湄的好恶,却没有注意到,一个比官场受挫更大的打击,马上就要降临到我的头上。
第二十八章 一语成谶
    1
我只所以请求瑰湄市长尽快安排我的新工作,是因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遭遇了一件很堵心的事情。这件事情彻底摧跨了我的自尊心,打散了我沉醉其中的虚幻的自我良好状态。这件事情发生后,我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躲起来,反刍一下自己十几年走过的路,好好地进行一下反思。
事情起因于我的那次感冒。那天从瑰湄市长的办公室里晕头晕脑地走出来,除了心里的恍惚外,我的身体也明显地觉得发沉,脑袋发胀,加上一连串的喷嚏,我确定自己是感冒了。到医院一查,体温升到了39。5度,发高烧。
跟瑰湄市长打个招呼,言称要打两天针退退烧。瑰湄市长笑道,借这个机会好好考虑一下她说的话,想通了,病也就好了。秘书长那边她会说一声的,这几天不安排我工作便是。
我知道感觉到她在调笑我。我垂头丧气走出她办公室的样子,她肯定还记忆忧新。
我的体质一向很好,感冒之类的病症一般情况是找不上我的,这次突然感冒除了近来没有注意天气的变化,最大的原因可能是那天晚上急匆匆地赶往甘卓吉车祸现场,又急匆匆跟到医院,第二天又急匆匆赶到火化厂火化甘卓吉的尸体,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病毒乘虚而入的缘故。我本来认为打上两天点滴,体温就会消退下去,可是三天灌进六瓶液体,最后连地赛米松这类的激素类药都加进去了,体温还是维持在39度以上降不下来。
医生怀疑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病症,便抽了我满满一针管子血拿去作化验。化验出来以后,又紧缩眉头让我去做肝部造影,造影之后,他躲躲闪闪地告诉洁如,好象我的肝部有些问题。
我没有学过医学,但是出身于卫校的洁如却有着一定的医学背景。她知道,核磁共振成像显示肝部有阴影,癌症、肝炎、肝硬化以及肝部的其他病变都有可能。我的肝功长期以来一直都很正常,一斤左右的白酒,只消一夜的功夫便分解得无影无踪,平时身体壮得象头猪,一顿饭下来,半斤馒头带两盘子菜肴,筷子纷飞间便不见了踪影,一般情况下还要捎带上两大碗稀饭。如此能吃能喝的人,怎么忽然间便会得了肝病?不但我不相信,洁如也不相信。所以她很坦然地把医生偷偷摸摸告诉她的怀疑告诉了我。
我知道自己整日在外面应酬,各色人等都有接触,各种场合都出没,说不定极其偶然的机会里,我一不小心便接触了一些甲肝、乙肝病毒携带者,病毒便会在我们握手、碰杯、夹菜和其他交流过程中进入了我的体内。我的老领导庄主任在未发病以前,体形不是也其壮如牛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从发现癌症,到他去见马克思,也就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出于谨慎,我让洁如带上儿子也来做做肝功和乙肝五项检查,一方面防患于未然,若没有异样的话她娘儿两个赶紧种上疫苗,若查出异样的话抓紧治疗,同时也可以佐证我的肝部是不是真正出了问题。要是她娘俩儿查出了问题,我的肝上挨上一针抽出一些肝组织作活体细胞穿刺检查,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令人欣慰的是,检查结果显示,她娘俩儿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令人头疼的是,附带的一项检查,却比我不久后查出肝癌疑似更为严重地打击了我。
很无意地,我让医生顺便给孩子作一个血型检验。
但检验出来的结果却让我如遭五雷轰顶:我的血型是AB 型,洁如的血型是B型,儿子的血型却是O型。
我对医学知识知之甚少,对遗传学的大部分了解还是停留在初中时学过的《生理卫生》上。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挺明白的,我知道,无论我是A 型、B型还是AB型,只要不是O型血,跟任何血型的女人结合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身上便不会流淌着O型的血浆。相对于我的O型血的儿子,我这AB型血的父亲只能有一个可能:我这个父亲是假的。
如果排除医生检验失误的话,那只能存在着两种可能,一种是当年洁如生产时有些困难,可能疼得晕头转向,没有发现医生在分发孩子时给抱错了,将别人的孩子抱给了我们;再一种可能,就是出了我之外,洁如还有其他的男人。
而这两种猜测,我都没有告诉洁如。因为我知道,告诉洁如之后,接下来会是有什么样的结果:我这曾经幸福温馨的家庭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我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安乐窝将会冷若冰窟,我将重新回归到孤家寡人的状态,我将会自找一顶绿帽子自讨苦吃地戴到头上。洁如也许会因此而走上绝路,也许会扔下孩子一走了之,留下我们父子两个熬天混日,也许会带着孩子远远地离开我,我再也见不到这头活泼可爱的小家伙了。
2
我的高烧在第四天上终于退下来了,我又变成了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对于我肝部的阴影,医生也没有坚持我做活体检查,只是叮嘱我今后要注意生活规律,不要太劳累,不要暴饮暴食,更不要多喝酒,以免给肝脏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如果发现有什么不适的话,应该在第一时间内到医院进行检查。
回到家里,洁如已经做好了晚饭。四菜一汤,很丰盛。儿子草草地吃了一些东西,便急火火地跑到客厅里去看《哪吒》去了,只剩下我和洁如在慢慢地吃着饭。
“要是在平常,就凭你这四菜一汤,我也要喝上半斤。”我指着餐桌上的饭菜,没话找话地跟洁如说,“可惜咯,医生不让我喝酒。只可惜这绝好的下酒菜了。”
洁如嘴角一动,勉强作出一些笑意:“还是自己的身体要紧,酒能少喝就尽量地少喝。”
“酒是我的命啊,没有酒的日子里,我怎么过啊!”我极力想把笑容从洁如的脸皮底下逗引出来,可是我的努力还是白费了,洁如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的肝只不过是有一些阴影,又不是肝硬化,也不是发生癌变,看把你给吓的。”我笑道,“再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老天真让我活不过四十岁,你哭丧着脸又于事何补?”
“我近来老是在想,若是你真有事的话,我和孩子怎么办?”洁如用筷子挑动着盘子里的菜,却迟迟没有往嘴里送的意思。
“你放心,我这个人福大命大造化大,连阎王爷都怕我三分,一时半晌是死不了的。” 面对忧心忡忡的洁如,我一脸强笑,“阎王爷要真的跟我过不去了,非要把我收归国有,那你跟孩子该吃吃,该喝喝,就当从来就没有过我这个人不就得了?不过,在去阎王爷哪里报到之后,我希望你要完成一个任务――你才刚满三十岁,我死后你一定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把自己给嫁出去,同时拜托你把我们的孩子抚养大,千万不能跟人家有了新孩子,把我们的儿子给亏待了,那样的话,我做鬼也不会心安的。”
洁如的眼泪扑簌簌凶猛地溅了下来,将餐桌的台布打湿了一片。
这夜,我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稳。
这夜,洁如搂着孩子在隔壁睡觉,轻轻微微的,她一声接一声地在叹气。
可能是一场虚惊消退了我曾经炽焰万丈的进取心,也可能是来自血型的疑惑拥堵了我的思维,上班以后,我主动地找到瑰湄市长,报告了我的病情,也委婉地表达了请她抓紧安排我新工作的请求。
瑰湄市长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靠在椅子背上,沉思了半天之后,慢慢地舒出了一口气:“有些时候想来,我还真舍不得放掉你这个得力助手。但是,从长远看来,从你本人的特点和性情看来,再跟在我的身边,你非要出大事不可,到时候,你受的打击会更大。所以,尽快地将你安顿好,对你本人来说算是一个交待,对我本人来讲,也算是换了一份良心债,还了一份感情债。就目前的情况看,县市区的位置包括副手在内都还没有空缺,市直单位中倒是能马上空出一个位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什么地方?”我问道。
“我自来处来,自往去处去。”瑰湄念出一句佛家偈语。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事务局殷局长在事务局一蹲便是十年,早就超期服役了。市人大城环委主任刚刚退休,葛局长这位老将能够到人大再干上几年,应该也是一种说法。
“事务局如果操作好了,也是一个很容易出成绩的地方。”瑰湄市长眼睛瞟向窗外,好象在说给窗外飘过的那朵白云听,“就看你会干不会干了。”
我在事务局干过几年的秘书,该局的职能是什么,主要工作是什么,我自然没有忘记。我甚至还能较为熟练地背诵出原文。机关事务管理局是市政府机关主管行政事务和服务保障的工作机构,是研究拟定全市政府系统有关机关事务和后勤保障工作的具体政策和规章制度并组织实施,在政府机关后勤管理方面为市政府领导提供参谋和督导服务。从小里说,不外就是负责市政府宿舍大院、市府大楼辖区内的水、电、暖、车辆、绿化、卫生、环境、秩序、通信和安全保卫、生活等后勤保障工作;说好听了,那叫为领导搞好服务,保证领导们殊无后顾之忧,说的不好听了,实际上也就是收收电费、水费,搞搞维修,顺便在领导的授意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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