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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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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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去看老师,更是天经地义了。”她笑了起来,“王良啊,王良,我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你了。放着自己的工作不去认认真真地做好,反倒客串起组织部长的角色来了。谁干市长对你来讲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我干上市长后你认为还能沾上更大的光?其实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要是我真的干上了市长,我也不能马上把你给提成正县,放你个县委书记下去干干,因为按你现在的心态和经验、水平,过早地提拔你实际上等于害了你。政治最讲求的就是辩证法了,这个问题不是一句话或者一时之间就能说清楚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自然就会明白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她制止住了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道:“我知道你脑子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但是现在还不到你出力的时候。一旦需要你出马了,我自然会找你的。你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干好你手头的工作,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给我惹什么乱子。”
8
宇宙照常还在运转,太阳依旧还在照耀,地球依然还在孤独地转个不停,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还在有滋有味地活着。既然活着就要生存。在解决了基本的生存条件以后,人们便萌生了包括占有欲在内的各种欲望,各种欲望的存在便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千奇百怪的故事,有了五花八门的行为。
多年前,叔本华告诉我说,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而所谓的幸福不过是痛苦消失后一霎那的感觉,它转瞬即逝,究其根源原本虚妄,所以不可能长久。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却依旧在苦苦地追寻所谓的幸福,沿着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所罗列的各种欲望,由低到高,不断地攀升层次、刷新内涵,从生活的需要、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到工作的需要、追求事业成功的需要,从满足感到成就感,而其中最能激发起人的血性的却正是那种权利到手之后自己扬眉吐气众人俯首称臣的幸福感――或者叫作快感,那应该是一种比之任何的快感都要愉快上一万倍一种感觉了。
如同一个家庭,在所有的家庭成员中,最有发言权、最具权威、说话算话的当属家长,在一个市里,除了市委书记之外,最具发言权、最具权威性、说话最算数的就是市长了。掌握着全市的行政和经济大权,引领着全市经济社会和人发展的方向,自然是重任在肩,同时又风光无限。人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而对金钱、对权力的强烈占有欲则更为突出。无论是办事员想混成个科员,还是科员想干上科长,科长变成处长,处长还要干到厅局级,副市长、副书记想要扶正为市长,其实都是权力的欲望在不断地膨胀,都是在寻找一种“说一不二”、“一锤定音”的感觉――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多年来未曾施展开的拳脚可以施展了,多年来作为副手而埋没的才能可以充分地展示了,多年来未曾实现的治市战略可以顺理成章的施行了,多年来就想为老百姓作的实事、好事也可以在没有人对你吹胡子瞪眼骂你幼稚的情况下,顺顺利利地为百姓增添福祉了。
这正所谓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一个独木桥平等地摆在大家面前,谁有能力把其他的人挤落下水,自己顺顺当当地度过,谁便是赢家。高考的时候是这样,竞标的时候是这样,竞选的时候是这样,人生诸事莫不如此。唯其竞争才有动力,惟有动力才能发展,惟有发展才有进步。这就叫优胜劣汰,强者为王。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存在。要是一切都处在绝对的公平(或叫制衡)中了,地球也就停止了转动,宇宙也就不会运转,作为地球上的生灵的人,恐怕也就不复存在了――连生存的可能都没有了,还谈何竞争上岗,谈何争权夺利?
游离于制度之外的一些东西有时候比制度本身更具效力。从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海城工作十几年间,海城已经走马灯似的陆陆续续更替了六任市长。六任市长中,除孙市长是本地人外,前五位都是外地人,均由由上级选派过来。对这些选派过来的市长,市人大也按规定进行了选举,但往往只是百依百顺地按照“导演”的意图,一次次推翻了自己的选举结果,以保证继任者名正言顺履新。
所以,在省委派人来海城就海城班子配备情况进行非正式“民意测验”的时候,市人大常委会郝主任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考察组就开了炮:“首先声明,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我代表的是海城745万人民。既然让我谈谈看法,我就开诚布公地说出我自己的心里话。谁都知道,我国是官本位体制,一个将军一个令,更换一次市长不亚于一场政治地震,前后相当一段时间政府工作都处于停摆状态。我们海城十年间换了六个市长,平均每人任期一年半。同志们可以想一想,一年半的时间,一个市长能干什么?能干成什么?谁都知道短期行为是可持续发展的大敌,一个城市的今天关系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可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摊子刚刚轰轰烈烈地铺开,根本等不到开花结果,甚至叶子还没有长齐,这些市长们便完成了‘镀金’,一个个另谋高就或者异地做官去了。请问各位领导,平均任期不到两年的市长,连基本情况都摸不清,怎么保证科学决策、科学发展?对于这种一个个屁股还没坐热就拔腚开路的市长,老百姓能指望他为城市的几十年、几百年发展谋划什么?奉献什么?海城简直成了‘镀金’车间!如今海城的改革和发展已到了攻坚阶段,难题如山诸方利益极难协调,一市之长职责至关重要,如果让我表态,我希望能有个屁股能坐住的人干海城的父母官。”
一通乱轰有理有据,省里的领导哑口无言,默默无语两眼冒火。
事后有人开郝主任的玩笑:“老来老去了,说话还这么不拐弯,你就不怕得罪人,不怕打击报复?”
郝主任花白的头发随风(是空调的风)飘飞:“明年春天一到,我就回家抱孙子了,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哈哈哈!”
想来,也只有人大的主任,也只有面临着退休的人才干说出实情。退休之后,一介平民了,顶多算是“宝贵财富”了,再也不用怕有人拿你的乌纱说事了,况且这也是为海城人民请命,出于一片公心,多说两句又影响不了大局,何惧之有?
2
大概与郝主任想法一致的人比较多,也许省里也早已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省里搞非正式“民意测验”的人回去后不久,有人便发现,刘副市长便偃旗息鼓,不再上蹿下跳,不再频频露脸了。而与此同时沙副书记的势头也好象也弱了下来。
那是在一次党务干部会议上,一位跟着他干了多年的老部下因为中午应酬多喝了一些酒,伴随着一家人和尚念经式的汇报声沉沉睡去,并且鼾声如雷。有人把他给捅醒后,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嗓门一亮:“上饭了,门前杯,全家福!”将一个严肃的会场搞得欢声雷动,将沙书记搞得面色铁青。沙副书记当场拍案而起,当场宣布将这位老部下一撸到底,永不启用。事后,无论那位老部下如何恳求加乞求,无论其他领导如何说和,沙副书记就是坚持按既定意见办理,最后,这位老部下只好办理了病退,方才罢休。
平心而论,沙副书记无论从思想观念上,还是能力上,都是海城政界为数不多的实力派人物之一。但是他的耿直、他的坚持原则以及他的雷厉风行都是一个开拓型领导所必须具备的要素,但是就好像是一把“双刃剑”一般,他的性格、他的做派却让海城政界的人士心有余悸。
记不清是谁说过的一句话了。好象是,坐轿子的全靠抬轿子的。意思是当领导的必须要靠非领导来支持。轿子要有人抬才能走,当领导的得不到一般干部的支持和依赖,这个领导也就很难当了。跟着你干了多年的老部下因为工作原因多吃了两口酒,还帮着你活跃了会场氛围,你大可一笑了之,会后狠狠地批上一顿,提醒他以后注意便是了,何必非杀鸡骇猴撤了人家以示正听?显得你光明磊落,还是显得你不徇私情?
有一个以讹传讹的说法,没有经过考证。说是沙副书记的老部下一气之下病倒了,沙副书记倒也仁至义尽,亲自去看望他,老部下气鼓鼓地说了一通话,一个军“将”过去,把沙副书记将得脸红脖子粗:“你以为把我撤了就能扬威立万,显出你的高明来了?你大错而特错了!干部们死心塌地孙子似的跟着你干图个什么?那是因为他们对你存有希望,希望你能提拔他们,希望你能在他们犯错误的时候能替他开脱一下。别看他们平日对你前呼后拥,毕恭毕敬,一旦对你什么也指望不上了,谁还愿意听你指手画脚?是啊,你撤了我,老百姓大快人心了,一家人都说你英明决断撤了一个昏官、庸官,比包青天还要包青天,也许你也觉得自己便是包青天再世,但是你却不知道,撤了我一个人不要紧,却寒了海城所有干部的心,你免了了我一个人不要紧,却把海城的干部们全都弄得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你总想着让老百姓满意,却从来不考虑干部们满意不满意。如果跟着你干的干部们都不满意,一个个跟你阳奉阴违起来,当面说好话,背后给你捅漏子,把你给架空了,或者干脆就不给你拉犁,我看你还怎么让老百姓满意!”
老部下的话虽然过激了一些,但是也不无道理。领导干部是要依靠中层干部甚至是一般干部来实践施政纲领的,具体的工作还是要由他们来干,老百姓也是通过他们才知道领导干部的价值所在。对一个领导干部来说,需要安抚、需要害怕的其实不是老百姓,而是手底下那些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干部都对你不满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当成领导?更为重要的,省委前来考察你,总还是要听干部们对你进行评价,没见过有那个省考察市长人选的时候,直接从大街上拽住人便问“你认为谁谁谁能干市长?”或者“你对某某某当市长有什么看法?”
沙副书记锋芒太露了,还没干上屠夫就已经把刀磨得贼亮。干部们都在摸着自己的脑袋,感到脖子发凉。不客气地讲,他失去了很多官心,失去了官心就等于失去了民心。
我没有经受过沙副书记的咄咄逼人,但是对他还是有一些成见的。早在事务局的时候,正是他的儿子把我挤落下水,抢先一步坐到了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上,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投奔到市政府办公室的。我生他儿子的气,顺便连他也一块儿气上了,这不叫爱屋及乌,而叫恨乌及屋。
3
那天,一直静若处子的瑰湄市长微微笑着说:“走吧,我们到京城走一遭。”
没带司机,我开上瑰湄市长的专车,一路狂奔直赴京城。
下得高速公路,进入繁华市区,车子七扭八拐绕过了几条大街,在一片古旧的建筑丛中,我们进得一个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了。
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应声出来开门,依稀的路灯下,他的目光扫到我的脸上时,一种惊奇的神情一闪而逝。
“来了?”他问道,一口纯正的京片子。
“来了。”瑰湄市长柔声应到。
看得出,瑰湄市长与他并不陌生。
一挂已经冒出嫩芽的紫藤,一棵依旧沉浸在冬日余梦中的石榴,一株尚未鼓蕾的玉兰。眼前这个不算宽敞的天井,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想了半天才记起,瑰湄市长家院子里也种植了相同的植物。连种植的花树都一般无二,她与这四合院的主人显然很默契,至少是兴趣相投。
中年人轻敲正房那扇亮灯的门,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大龙啊,什么事?”
“瑰湄来看您啦!”中年人轻声地回答。
“哦,是瑰湄来了,快请进。”
中年人推门而入,瑰湄随后跟进。我正犹豫着是否也跟进去,见瑰湄使眼色,便抱着一个纸卷,低头顺眼地跟了进去。
一盏绿罩子的台灯下,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戴着一副老花镜,正仔细地把玩着一件玉器,神情异常地关注,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并无察觉。
“爸,瑰湄来看您了。”中年人走到他身边说道。
老人点点头,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里的那件玉器,瘪瘪的嘴唇鼓动两下,道:“坐,喝水!”
中年人便找杯子冲水。瑰湄含笑看看中年人,又看看台灯下的老人,苦笑一下,没有说话。我半边屁股坐在硬硬的红木沙发上,坐姿和心情一样很不自在。
半晌,老人方从把玩玉器的乐趣中抽身出来。随手按动了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开关,屋里的顶灯亮了。
老人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将目光转向瑰湄:“还记得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不错,不错!”
中年人坐到了老人身边,侧身过去,在老人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老人不住地点头。
“瑰湄啊,这一年多没见,你倒胖了不少啊!”老人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牙齿显示出良好的生活状况。
“云伯伯,您老爱开玩笑。”瑰湄笑得很天真、很妩媚,“我都往五十奔的人啦,该胖啦!”
“啧啧,岁月不饶人啊。这才几天啊,都五十了?”老人脸上露出一种悠然的神情,摇摇头叹道,“我老觉着你还是个小姑娘,还是几十年前那个有事没事跑过来要水喝的小姑娘。”
“那个时候不懂事,让您见笑了。”瑰湄显然想起了以前的什么情形,脸上一红,眼睛却看着中年人。
中年人满眼含笑也在看着瑰湄。目光中很复杂,是爱意,还是怜惜?总之是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我的心砰然而动。
“我记着那天我下班回来找水喝,水没有找到,却找到了一个小偷。”老人继续笑道,“我就奇怪了,水没有了,也许是阿龙他妈忘了烧了,可是一罐子槐花蜜也不见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您就满屋子找,最后在衣柜里找到了蜜罐子。”中年人插言道,“还有一个被蜜呛得直咳嗽却又不敢出声,憋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还有一个因为协同作案,屁股上挨了巴掌却又满嘴说辞的小男孩。”瑰湄笑道,“在那之前,我从来就不知道蜜是一种什么东西。”
“现在想来,三十年前我就该把你留在京城的。”老人脸上浮上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我不该让你父亲把你带回东北去。”
“您老见外了。”瑰湄打断老人的话,抢着道,“那是我们坚持要回东北的。再说了,后来我不也回到了京城吗?”
“那是你有主见、有志气的结果。”老人道,“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好强,都不想沾我的光。好在你一争气,自己努力考上了首都大学。虽然晚了几年,但是你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凭自己的努力,来到了京城。”
瑰湄黯然道:“三十年前那个假期我和我爸来北京看您的时候,您已经官复原职了。您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派秘书陪着我们逛遍了整个京城,却没能坐下来跟他吃过一顿饭。我父亲原意也是想让您也把我留在身边的,但是,见您那么忙,求您的那么多人都被您板着脸给训跑了,便灰了心,一咬牙便带我回了东北。他临死的时候没有别的嘱咐,就是要我咬住牙好好读书,一定要考到京城并留在京城。好在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老吴他太要强了。”老人的眼中好象有了泪光,“当年我被发配到东北开荒种地的时候,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和保护,我的命早就扔在了北大荒了。恢复政策后我回到京城,也曾多次通信问过他,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向我提过任何的要求。他总说,东北地大物博,随便撒两把种子便是一年的口粮,你们一家人吃穿不愁,别无所求。回京城后,我一直想去看看你们,但是直到你爸爸去世也一直没能去成。”
老人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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