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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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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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生我、养我的意义;在老屋里,我搂着母亲遗下的那台收音机,独拥一床多年未拆洗的棉被,疯狂寻找那来自寒冷冬夜深处的一丝飘摇的音乐、一段遥远的话语、一种温暖的寂寞……老屋二十年,从懵懂无知到初谙世事,从大雪纷飞里降生到含泪踏上异乡的旅途,太多太多的记忆老屋里盛着,虽然痛苦多于欢乐,难堪多于舒心。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等我明白苏芮为什么将那首《橄榄树》唱得如此凄清的时候,我到到省城上学了,老屋也坍塌了。借一把吉他随着苏芮我常常把自己弹得泪流满面,我可以说我从那爿长满红高粱的土地上来,但是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兄弟姐妹,连那三间低矮的老屋都不复存在,哪里还是我的故乡吗?这时候莱蒙托夫便告诉我了:“哪里有爱情,哪里就是你的故乡”, 便满怀希望地投入到构筑第二故乡的梦幻中,想藉此重建故乡的感觉,谁知满腔的话语还没有说出,车笛一声,我便被一辆逢站必停的普快列车拉回了故乡。是洁如一针一线地帮我缝起了关于家的梦,带着梦想和感激,在城市遮天蔽日的楼丛里我们谋得了偏安之所并延续了我们的生命,想想日益现代化的家居摆设,看着眼前凄风苦雨中度过的老屋底子,心下不免感慨万千。我很清楚,象我这样营营苟苟衔草造窝的人,在城里一拍子下去至少能打死十个,但我敢肯定,象我这样沉浸在关于故乡老屋的记忆里无法自拔的人绝对不多。——原认为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跳跃之后,我会彻头彻尾地把自己从外表到内心过渡为一个城市人,潇潇洒洒地将攀系在老屋里的二十年光阴的痕迹涤荡一空。但我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其实就是那棵将藤蔓伸到邻家并偷偷结了一个瓢的歪把子葫芦,炫耀了半天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根终究还是在自家天井的墙根,在泱水河边上那个小小的村子里。
楼林层层,老屋不复,茫茫人海,何处我家?“我自来出来,自往去处去”,佛家仿佛早有谶语了。
7
就在我们一家三口在老屋旧址前徘徊再三,我蹲下身子抚摸着一株刚刚长出柔嫩绿芽的槐树苗的时候,电话响了。
简攸敏告诉我,我的乌鸦嘴的确乌鸦无比,正如我所预料,霞光集团不妙了。
我心头一震,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攸敏告诉我,如果我现在赶到人民医院传染病科的话,也许还能见到一个人。
那个人姓成名达,叫成达。
102
    在海城市政府接待中心这个院子里我曾呆过三年,那个时候我还在事务局办公室里干秘书。春到槐花开的时候,我经常能够吃到香甜的槐花。槐花从树上摘下来以后可以直接放到嘴里大嚼特嚼,满口的清香,满口的青涩,可以真正品到春天的味道。也可以将槐花洗干净,薄薄地裹上一层面粉,放到锅里一蒸,蒸熟后,既有花的香气,又有面的醇香,既可以当成下酒甜菜,又可以当成面食充饥。不过我自己不会蒸槐花。要吃蒸槐花,还要到门外不远处那个卖拖把、扫帚等日用品的小商店里去,小店老板老肥的老婆拿手的好菜便是蒸槐花。
那个时候,我是经常到老肥那里去凑饭吃的。有时候拎上一瓶酒,有时候买上几个小菜,有时候什么也不带。老肥的酒量并不大,几杯酒下肚后便开始东倒西歪、语无伦次。每当他东倒西歪的时候他便开始向我免费贩卖一些带黄颜色的东西,许多关于女人的事情都是从他那里得知的,在这方面他极有可能是我的启蒙老师。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和雇来看店的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的事情。胖胖的小姑娘除了在柜台后面打盹,就是经常骑着一个脚蹬的三轮车到处送货,晚上还要在店里看门。
老肥那时候已经年过五十了,却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婆,早早地便开始掉牙了,头发好象也开始花白,每日喏喏地在店里忙活,没有多少言语。老肥还有一个粗壮的儿子,有自己的工作,不常到店里来,我也只见过他几次。
老肥和小胖姑娘的事情也就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点儿事,虽然他两个年龄差距比较大。小胖姑娘长得其实也算不上漂亮,但是很丰满,还有着青春少女都有的水灵劲儿。天长日久了,有这样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在身边绕来绕去,老肥终于是可忍孰不可忍,便趁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没有回家。没有回家便住在了小店里那铺小床上,在小床上还有一个小胖姑娘。大家都说老肥老牛吃了嫩草。“嫩草”一觉醒来之后大发雌威,老肥只得破财免灾,乖乖地将多年的“老底儿”拱手相送。在急匆匆处理掉了店里所有的库存后,小店便关门大吉,老肥便也和小店一起消失了,我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老肥和那个小胖姑娘。小店关门大吉后,害得大家买一包方便面都要跑出接近一公里的路,这是大家常常想念老肥的主要原因。
说不上是喜还是悲的一个故事,反正类似的活剧天天都在上演。
可是多年后的一个梦里,我又梦到了老肥,梦到了老肥的老婆。
1
好象又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了,白白的花穗儿如同绿绿海面上成片的白色浪花,随着和煦的春风荡荡漾漾。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我又徜徉在接待中心的槐树下了。眼前有三个人在津津有味地嚼着槐花。我食指大动,正欲上前采摘那朵如牡丹般大的出奇的槐花,老肥却大吼了一嗓子,唬我一跳。回头看时,却见老肥停止了咀嚼,嘴角上汩汩地往外流白色的汁液。他伸出手来,外边上一指。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黑色大字:“私人槐树,禁止采撷。”
这些槐树什么时候卖给个人了?我心下一阵疑惑。
“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王良啊?”我说。
“事务局已经不是事务局啦!”坐在一边的老肥的老婆压着嗓子说,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嘴唇也瘪了进去,“你也已经不是你了。当初你的确照顾过我们的生意,但是我们的商店已经被拆掉了,我们没有了活路,只好卖槐花啦。你要吃槐花就要掏钱。”
果然,旁边还有一块广告牌子,上面斑驳的字迹写道:“槐花生南国,春来发几朵;愿君多采撷,十块钱一箩。”旁边摆着几个盛满槐花的箩筐。
我交上了十块钱,拿起一个箩筐,要亲手去采摘槐花。槐树却一下子变成了蔷薇,我采下一朵蔷薇花,放到嘴里。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忙吐到手里,却见花朵上爬满了黑压压的蚂蚁,花芯里还有半只张牙舞爪的金龟子,硬硬的外翅上泛着青绿的光……
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我的嘴里透出,如污泥、如大便、如尸臭,我干呕连连。

从这个奇怪的梦里呕醒的时候,洁如已经起床在厨房里忙早饭了。半岁的儿子一边异常活跃地弯起白生生的小胖腿,有滋有味地啃着自己的脚趾头,一边咿咿呀呀地在自得其乐地唱着自编的歌,全然不顾屁股底下黄黄薄薄地有一摊童便。在他的乱舞乱动之中,已经将他的排泄物搞得四处皆是,连我的脸上都化妆般地抹了两把。梦里的恶臭终于找到了来源。
我手忙脚乱地替孩子换上尿布后,怪叫着跑到卫生间洗干净脸时,洁如已经将早饭摆上了饭桌。我一脸怪象坐在餐桌边上,愁眉苦脸。金黄色的圆似满月的煎鸡蛋、金黄色的稠稠的小米稀饭,在平常那可是我的最爱,但是今天早上却越看越闹心,这金黄的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儿子的杰作。
洁如绷紧的脸已经出现缓和的迹象,她象往常一样早早地便起床作好了早饭便是明证。洁如剪短的头发还没有长起来,生动的笑意没有了长发的掩盖更是一览无余。怀孕之初,洁如不知听了什么高人的指点,怕头发太长消耗过多的营养,便跑到理发店里,一顿咔嚓,将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送给了理发师,头型变成了齐耳的短发。没有了长发飘飘的玉女仪态,但却露出了粉嫩的脖颈和秀美的耳垂,一副利利索索、素素净净的样子,倒也显得更加清纯和年轻。如果不是挺着一个日益见长的肚子的话,走在大街上说不定会被人误认为是一个刚刚走出教室的女学生呢。
洁如那夜的不快来自孩子,实质上还是来源于我。
 3
从京城回来后,我们并没有马上返回海城。下了京津唐高速公路,我们便开车直奔了黄河入海口。瑰湄本来是要直接打道奔回海城的,但经不住我的劝说,遂同意再在外盘桓一番。
京城之行应该说还是有所斩获的。就在我们下得高速公路,拐上那条南北向省道的时候,云中龙给瑰湄打来了电话。他说,云老已经与水西省委高书记通过电话,高书记已经答应下做做斟酌,有关情况他会通盘考虑的。但是对于这件事情,目前省里还有几种不同的意见,虽然他也倾向于让瑰湄干,但是他又不能搞一言堂,他还要集中一下班子其他领导的意见。
瑰湄微皱眉头道:“纯粹是外交辞令。”
电话中云中龙道:“参与竞争其他二人,据说实力都很强,也都有很强硬的背景。都多次托人找高书记递话,高书记也都答应下斟酌一下。但是他却说了一句话,值得你注意一下。”
“什么话?”瑰湄道。
“他说,海城正处在关键时期。未来海城的当家人,应该是一个作风正派、政历清白、廉洁奉公的人。他的话是不是有所指,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瑰湄若有所思地说道,“海城这些年来变化很大,经济发展迅速,开放力度加大,外来事物和思想涌入的很多,其中的问题也很多。有些领导不是很注意个人生活的细节问题,有些领导不太注意个人的经济问题,省里应该掌握得比较清楚。高书记是纪检干部出身,他最重视的也正是这些方面的问题。”
“关键还是在于你自己。我个人的感觉,如果你没有什么明显的经济问题,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估计问题不是很大。”云中龙加重了语气说道,“但是,别人有没有这些方面的问题,这就很难说了。”
“我明白了。”瑰湄默然道,扣上了电话。
“省委高书记曾经是云老的部下。”瑰湄伸展一下身子,看着窗外绿油油的麦田,突然说道,“正是云老的一路举荐,他才有了今天。云老打电话找他,他不可能等闲视之。”
“伯乐之恩,千里马应该不会忘记的。”我说,“况且他不是说过,他是倾向于用你的吗?”
“他是这样说的没错,但是他不可能仅对云老说过这句话。”瑰湄道,“这是其实是官场上的行话、套话。云老找了,他说倾向于我,马老找了,又说说倾向于他,牛老找了,便说倾向于你,但实际上有可能他谁也不倾向。高书记是不是在糊弄云老,也是未可知也。”
“那我们这不白跑了一趟?”
“怎么会是白跑一趟?”瑰湄微笑道,“一是把云中龙给气了一把,二是云老给牵上了线,三是我们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突破口?”我一时之间没有搞明白她的意思。
“对!突破口。”瑰湄道,“高书记的意图很明显,而云中龙已经把方法给我们指了出来。”
“经济方面和作风方面?”我恍然大悟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狭路相逢勇者胜。”瑰湄好象在吟诗,却又不象个沉醉其中的诗人,“有些事情就要有劳你了。”
“但愿我不辱使命。”我腾出双手作祈祷状,无人驾驶的车子一个颠簸,将瑰湄吓了一跳。她狠狠地给了我一拳:“好好开车,别得意忘形”。
    4
逃离了海城那个让人窒息的空间,摆脱了综合办公大楼道貌岸然之下枯燥苍白生活的束缚,又从京城得到了“利好”的消息,漫长的旅途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暖融融的春风里我们便像脱僵的野马一般,兴之所至,来了个“出发带拐弯”,没有取道直通海城的高速公路,而是从干线公路走老道,顺道看看向往以久的黄河入海口。
河海相交处,除了一道黄黄的水、一片茫茫的水,便是满目的青绿了。远处槐花林的槐花正值盛花期,远远望去,绿云飞渡,五月飞雪,红萼白冠的槐花借春风徐徐送来香香甜甜的气息。湿地是各色鸟儿们天然的娱乐场,许许多多我认识和不认识的鸟儿恬然地在嬉戏、觅食――春天到了,正是鸟儿们求偶的季节,美丽的羽毛这个季节最是美丽,躁动的鸟心正是最为躁动的时机,所以,动听和不动听的鸣叫此起彼伏。这个季节的黄河入海口是鸟儿们的天堂,人的到来并不太受它们的欢迎,虽然零零星星地这里已经有了不少的青年男女。点缀上衣着鲜艳的人,三角洲上便有了诗情画意。
脱掉了鞋子,微凉的混合水舔着赤裸的脚丫和脚踝,沐浴着温暖的和风,享受着空旷无垠不受监督的乐趣,我们好象都变回了少年。软泥中,浅水里,我们奔跑着、歌唱着。脱离了前呼后应的人群,脱离了那种将活生生的人束缚成一色阴沉沉严肃有加模样的环境,我们回到了大自然中,来到了母亲河边,所有的拘禁好象在在一时间都被解脱掉,所有的负担好象都被扔到眼前这深深的大海里。抛去矜持的瑰湄仿佛变回了一个纯真的小女孩,笑着、跑着、唱着,显露出那种女人与生俱来的天真和魅力。看到她的快乐,听着她的笑语,我有着一种春天般的沉醉。
夕阳西下的时候,瑰湄跑累了。我紧紧地揽住她的双肩,端详着她绯红的脸和修挺的鼻子以及眼角浅浅的皱纹,轻轻地亲吻着她依旧白皙的脖颈。不断颤动的长长的睫毛下,她明亮的眸子里也在燃烧,很深很深处跳动着两团热烈的火。
“能这样快活一辈子多好。”靠在我的肩上,瑰湄梦呓一般轻轻地说。
“吴姐,这正是我的梦。”我说。
“那你真的喜欢我吗?”她依旧梦呓一般问我。
“我永远都不想离开你。”闻着她的发香,感受着她依然充满弹性的身体的张力,一股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概让我陡然升起了宁愿为她贡献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强烈愿望,虽然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种愿望虽然真切,但是愿望毕竟还只是愿望。她有甘卓吉,我有丁洁如,她有她的丈夫,我有我的妻子,我们可以彼此拥有一段深情,可以拥有一些时日,但是法律层面上、道德层面上的约束和限制,总象一层冷冰冰的厚厚的玻璃将我们隔成两个空间。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不知是那位鸟人发明的这句哲言,完全抖漏了我那时的心态。
瑰湄回过身来,紧紧地抱着我,圆润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王良,我真的有点儿怕。”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别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害怕。”
“我现在唯一能够信得过、能够依靠的人就是你了。”她喃喃地说。夕阳映红了她的脸,也迷醉了我的心。
“吴姐,你尽管放心。一切都我都会妥善处理好的,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我那时还认为她是在为她的前途、为她的职位担心,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证明了我猜测的错误,我自古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多少年了,再复杂的事我都处理过,象这种事估计也不会复杂到那里去。”
“有些事情本来想告诉你。”瑰湄看着做出一副即将英勇就义模样的我,脸上露出了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长叹一声说道,“唉!还是不说了吧。”
那夜我们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在车上做爱不算是一种时尚,但最起码也算是一种尝试,感觉上还是很刺激的。送瑰湄回了家,我也匆匆地回了家,洁如温存地凑上来,我却无能为力了。
    5
洁如的不快正是由此而来。那天晚上躺在床上,她背过脸去轻声地抽泣起来,喃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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