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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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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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以后注意一些就是。”
“唉!我真怕把你给惯坏了!”当时她不无忧虑地对我说。
想起她说的怕把我给惯坏的话,我心里一阵温暖。咖啡厅的背景音乐不知什么时候转成了萨克斯王子肯尼基演奏的《青鸟》,舒缓深情的节奏,如泣如诉的旋律,混同咖啡的香气,会同瑰湄身上隐约可辨的香奈儿五号的暗香,对面轻啜咖啡的瑰湄却在我的眼中越离越远,虽然一张小小的桌面相隔,却恍若间隔着千山万水,恍若隔着今生来世,她的声音如同穿越时空而来:“王良,你在想什么?”
“我看你时很远,我看云时很近。”我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很渺茫。
“我/一会看云/一会看你――呵呵,顾城的《远和近》。”她放下咖啡杯,抽张面巾纸沾沾嘴唇。我注意到,近来她换用了一种新唇膏,原先常用的那种无色的只起湿润保湿作用的唇膏已经换成了暗紫色的唇膏,在用餐和喝咖啡的这段时间里,她在不经意间照了两次镜子,补了三次唇膏。
“我能够理解您关于拒绝与成功之间因果关系。”我说,“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你花费了大量心血的工程项目被枪毙了,而你不但没有丝毫的惋惜,反而额手相庆?”
“这也是一种拒绝,一种可以堂而皇之的拒绝。”她微笑道,眼里闪过一丝愉快的狡黠,“为了争得立交桥的施工资格,上到京城人士,下到包工头,都希望能够从中分得一杯羹。我左支右绌,简直已经无法应付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了。这个时刻,赵明敏赵书记作出了英明决策,不正好给替我解脱,我不正好可以从容地全身而退吗?”
“只是可惜了前段时间浪费的时间和资金,可惜了您付出的心血。”我说。
“没有浪费,”瑰湄正色道,“也不应该叫做浪费,那叫学费。几百万的学费交上之后,海城人也许能够学会什么叫实事求是。1。4个亿的造价啊,相当于海城所辖七个状况比较好的县一年财政收入的总和,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其实就在我们前任书记决定要搞这座立交桥的时候,我就对它的必要性产生过怀疑。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我根本就无法提出质疑。常委会上一家人都在看书记的脸色行事,他掌控会议的走向如同掌控海城的走向一样驾轻就熟,没有人有胆量跳出来发一些不和谐音,没有人。”
她用搅拌匙轻轻地弹着咖啡杯,清清脆脆的声音很是悦耳。画廊大酒店所有的餐具,包括大堂里茶几上的水晶玻璃烟灰缸,都是按照五星级标准配备的。
“没有权威便没有威信。”我说,“不管这权威是因个人魅力或者其他何种方式而得来。尤其是在目前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没有权威便没有政令统一,没有政令统一势必就要出现散沙一盘的局面,出现了散沙一盘的局面,权威也就无从谈起。这是一个循环逻辑,更是一种互为因果的关系。”
“我倒想起了一个笑话。”瑰湄市长平静地说,“说是一个乡委书记,为人耿直而且不太会说话。年节到了,看到一家人都往县委大院里跑,他也有所触动,便买上些礼品趁夜间进城,敲开了县委书记的家门。县委书记看到平日里倔头倔脑的他竟然也学会了拜门子,便客气道:‘某书记你太客气了,都是自己人,还送什么礼?’那乡委书记吭哧了半天说出了一句话,差点儿把县委书记给呛死。王良,你猜他说的是什么话?”
“肯定是感谢领导多年来对我们某乡的关心和支持,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错了,”她眉目含笑道:“他说:‘其实我不是来给你送礼,我是给你的位子送礼。你要是不干了,换条狗干县委书记,我也还是要来送礼。’”
我无言以对。这话虽然粗俗,虽然听了让人不太舒服,但其中包含的无奈,其中包含的冷冰冰的现实意义,又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屁股决定脑袋,地位决定一切。”我长叹一声,“一个人的屁股坐在县太爷的堂椅上,他的嘴巴就可以大喊‘升堂!’可以把令牌一掷,三十大板或者秋后问斩;屁股要是长在原告或者被告的身上,屁股的主人则只有大叫‘冤枉’的份儿,并且还要随时做好挨受三十大板;屁股长到衙役身上,目光炯炯地挥舞着大板在寻找别人厚实屁股的同时,还要随时做好自己屁股挨踹的准备――这和前任书记一拍脑袋轻轨和立交上马,一家人马上力证建设轻轨和立交的必要性,后任书记面色一沉轻轨和立交下马,一家人立即谴责建设轻轨和立交的盲目性――一个道理。一个班里班长说了算,一个排里排长来做主,只要能够说了算数,管他是人还是狗。”
“不管怎么说,看来我可以安闲一段时间了。”瑰湄市长惬意地坐在圈椅里,挺挺胸,活动活动脖子,一脸轻松的样子,“王良啊,想不想出去看看?”
“出去?到哪里去?”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惊奇地问。
“西欧。交通局立项了一个物流项目,需要到欧洲一些先进国家去实地考察一下,学习一下西方国家的先进管理经验,顺道转转欧洲十国。考察团已经组的差不多了。如果你也想出去开阔眼界的话,我可以跟交通局打个招呼,估计没有什么问题。”
“乌拉!”我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刚才我还在纳闷呢,今天怎么突然吃起西餐来了,原来是在预演。”
想起满地郁金香和风车的荷兰,想起瑞士的巧克力和军刀,想起罗浮宫的名画和凯旋门,想起了维也纳的金色音乐大厅,我才意识到,参加工作接近十年了,我就像一只被牢牢拴在海城的看家狗一样,抬头低头之间眼睛里只有方寸大的一片时阴时晴的天,只知道盯着主人的屁股亦步亦趋,已经完全忘记了墙外的花开花谢和四季轮回,已经完全忘记了世界还在热热闹闹地转个不停。
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久居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也许我真的该走出国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感受一下另外一种人的另外一种生存状态了。也许,透过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貌似繁华的表象观察他们的本质,我能找回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也许,看过西方国家先进的经济社会,会激发起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百倍信心。
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就如同住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盼望一扇窗子洞开一缕灿烂辉煌的阳光射入一样。
虽然接下来欧洲之旅并非像我想像的那样愉快和惬意。
第十五章 夜之巴黎
    当飞机在震耳轰鸣中掠地而起,将一片繁华的城市甩在身后身下的时候,舷窗外静静的云海中孤零零高悬着艳丽的太阳。视线收回到机舱内,眼前除了一片黑黑的头发外,过道里还走动着几位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的姑娘,推着一辆载满各色饮料的小推车,满面春风地询问每一位乘客:“coffee, Beer, Orange juice or Tea?”
那个秋天我乘上德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跟随着考察团开始了有生之年的第一次欧洲之旅。
1
根据行程安排,我们这一次将前往德国、法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丹麦、挪威、瑞典和芬兰九个国家进行考察,顺道看一看这些国家最精华的旅游景点。
飞机在法兰克福降落。可能没有阳光的缘故,法兰克福的大街小巷静得有让人有些忧伤。就像在看一场旧日的老电影一般,无论是皇帝加冕教堂还是罗马贝格广场上的市政厅还是古色古香的传统半木结构民居,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稔的感觉。书上都说德国是一个勤劳、严谨的民族,每个德国人都在按照同一个时间转动,好像他们都是钟表上的指针一样,一色来去匆匆忙忙碌碌的样子,让人想起了生命的短促,让人想起了什么叫催命和追命,让人想到了什么叫古板。这样的一个民族,有这样的一种民族意识在,我们便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年希特勒振臂一挥,铁甲军便在欧洲大地上横冲直撞、势如破竹,犹如无人之境,也能够理解为什么在短短的战后几十年间,一个强大的国家在便战争的废墟上拔地而起了。德意志人阴郁的面孔之下蕴藏的是一种可怕的火山般可以摧毁一切的能量!
逃也似的离开德国,我们经过邮票般大小却发足了邮票财的卢森堡,一路狂奔赶到了号称浪漫之都的巴黎。登上埃菲尔铁塔俯瞰巴黎全城,穿过威威武武的凯旋门,游过装饰华丽的巴黎市政厅,看过现代艺术加工场蓬皮杜艺术中心,又到位于巴黎塞纳河右岸的卢浮宫里拜谒断臂的美神维纳斯以及暧昧地笑了好几百年的蒙娜丽莎,随后我们来到了雨果笔下的充满神秘和和激情的巴黎圣母院。
距离1482年已经500余载了,长着四面体鼻子、马蹄形嘴、独眼、驼背、跛足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带着小羊加里,轻捷、飘逸、快乐地在波斯地毯上翩翩起舞的吉卜赛女郎爱斯梅拉达,以及人群中用贪婪的眼睛直盯着爱斯梅拉达,身上潜伏的淫欲像一头沉睡多年的野兽突然猛醒使他完全失去了自制力的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克格德·;富洛娄……他们均已随着岁月的风尘云飞烟消了,只留一方高耸的哥特式“巨大的、石头组成的交响乐”任后人凭吊旧日的爱与爱欲,凭吊旧日的辉煌不再。
在巴黎圣母院里徜徉再三,不是因为它是巴黎最古老、最华丽的教堂,也不是因为它是欧洲建筑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标志。我不艳羡爱斯梅拉达,也不同情加西莫多,我没有去看圣坛、雕刻、圆形玫瑰窗、尖券形窟,我寻着雨果的提示,仔细地找寻克格德·;富洛娄用指尖抠出的希腊字母“ΑΝΑΓΚΗ”,寻找隐藏在雄伟和辉煌背后的天数,想面对面地与旧日的灵魂探讨挣扎在法理与情欲中的痛苦之源。
导游一遍遍的催促声中,我神情恍惚地跟随队伍来到了黄昏的阳光下,面色肯定是难看极了。因为在无论是在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还是在满是高档名牌店的协和广场,一路走来,我都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一股冷冷的象是命运之神的关注目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在一个被青苔和杂草遮掩着的石块上,我找到了这几个诡异的字母。仿佛带着一种诅咒,带着五百年前干褐色的血迹,它们冷冰冰地注视着我,注视这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
沐浴着金色的夕阳,大家陆续登上了一艘游船。逆流而上中,到处是绿树葱葱、花繁叶茂。像一条绿色的丝带,塞纳河穿起了庄严神秘的巴黎圣母院、高达300公尺的埃菲尔铁塔、艺术和文物之宫卢浮宫、火车站式的奥赛博物馆、安葬着一代巍然拿破仑的荣军院……巴黎的历史、巴黎的文化、巴黎的艺术、巴黎的富庶、巴黎的傲慢、巴黎的浪漫、巴黎的潇洒,在塞纳河两岸洋洋洒洒、酣畅淋漓地展示着。
陶醉于塞纳河两岸绮丽的风光中,大家都半张着嘴巴,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喧闹,深怕错过每一处美之所在,深怕留下一生的遗憾――因为谁都清楚,离开这个浪漫之都后,也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再来个故地重游了。
2
惊诧于艺术之都的美丽和庄严,感受着异国风情异国文化的冲撞,大家终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落脚了。在一家名叫europé;en vientle的旅馆住定以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有人沿大街钻名品店淘点儿货,有人无所事事躺在床上看着听不懂的电视。
我叫上我们的女导游,和霞光集团的一位副总陪着瑰湄市长到了香榭丽舍大街。这里不愧是举世闻名的购物天堂:除了琳琅满目的巴黎时装外,几乎世界上有名的服装设计师都在设有门市。再如格拉斯香水、古董、巴卡拉水晶、手套、玻璃、油画、波尔多的红葡萄酒、康涅克、布根第的香槟和瓷器等,都是作为纪念品的绝佳礼物。而且根据规定,在法国购物满1200法郎,即可享有13%的TVA(附加价植税)的退税优惠。
夜幕下的香榭丽舍大街灯火辉煌。闪现在这灯火辉煌中的,金发碧眼的欧美人寥寥无几,眼前晃动的倒大多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亚洲人。
在一家专卖奢侈品的商店,我们挑选了几个路易维登皮包、几个古奇手袋以及几瓶格拉斯香水,总共算起来几千法郎的样子。店老板看我们的购买能力不是很强,便对着我们大摇其头,肯定是嫌我们的东西买少了,不像中国官员和生意人的一贯作风。
“实际上,我们已经在国际上留下这种败家子形象了。”瑰湄市长不无忧患地说,“根据法国旅游局提供的数据,每个中国游客到法国的消费额在3000美元左右,而一般的欧美游客到法国的消费额仅仅是1000多美元。但是,与欧美和日本人均数万美元的GDP相比,刚刚达到人均GDP1000美元的中国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强的消费能力?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一是钱来的太容易了,花起来也就大手大脚,这是那些暴发户的心态;二是根本就不用自己掏包,自有别人抢着付账,这是有实权的官员的心态。”
她瞥一眼跟在身边的霞光集团的副总,慢慢地说:“所以,我们今天买的东西,回去后三人三十一,个人出个人的钱。包括你,王良。我们不能沾企业的便宜。”
虽说买了一些东西,但大家心情都不是很痛快,于是游兴大减,便回宾馆去了。
瑰湄市长说有些累,回房间休息了。看宾馆里提供免费的市内电话,我抄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bonjour。”电话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Demandé; qui vous recherchez ?(请问您找谁?)”
“请问这是阿朗家吗?”我试探地问道。
“Votre camarade de classe 。(喂,你同学找你。)”踢踢拖拖的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男人接过了电话。
“请问是不是阿朗?”我试探地问道。
“我是阿朗。请问你是……?”电话那头很生硬的普通话,可能是长时间缺乏锻炼的原因。
“我靠!我是王良啊!”我报上了我的名号,戏笑道,“我现在正象一条发情的公狼一样徘徊在巴黎的街头,看到满街游荡的美女,都要爆炸了!”
“真的在巴黎?”阿朗显然不相信的语气,“不是骗我吧?”
“骗你是条小狗。”我说,“眼前的这条大街叫做香榭丽舍,身后的这个宾馆叫做欧克来,门牌号是476。明天我就要离开巴黎去布鲁塞尔看那撒尿的小男孩了,觉着到你家门口一趟不打个招呼就走,挺不仁义的,便给你联系了。要是你住得不太远的话,我真希望能够看看你小子混得怎么样。”
“你就在那儿等着,最多二十分钟我就到了,我的家离你那里不远。”阿朗急火火地说,“我这出国五年了,老熟人一个都没有见到过,好容易来了一个,绝对不能放过!”
3
阿朗是上大学时我们宿舍的老六,也就是咱们说过的在黄河边上眼瞅着我的屁股被狗咬了一口,然后又目睹我将那条狗谋害的那位,也就是趁着月黑风高狂摘牡丹向胜美献殷勤的那位同学。
我一直认为,大学期间,我的失落、我的自卑以及我的自暴自弃,与阿朗有很大的关系。不平衡来自比较,比较产生落差,落差使人失落,失落是自卑的发源地。
那个时候,我很羡慕阿朗,不仅仅因为他有一个当官的老爸。当官的老爸为阿朗准备了自打一出生便可以衣食无虞的环境,在我们的宿舍里,甚至是我们班里,乃至我们系里,阿朗的衣着最为光鲜,习性最为逍遥。四年间,他的小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最发愁的便是如何在四年间挥霍大好青春了。通过阿朗,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棉乌拉、黄胶鞋、三紧鞋等家产货外,还有来自大洋彼岸的阿迪达斯以及耐克。在我学会了抽烟以后,还是通过阿朗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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