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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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沙-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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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负着领导的殷殷重托,我硬起头皮,提上两瓶茅台,捎上两包虾干,在一家小旅馆里见到了铮义。
“我知道你王良肯定会出场的。”对于我的到来,铮义并没有太大的惊奇,虽然他也显然被唤起了同窗之间应有的那份情感,但是见面之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分明带着一些冷冰冰的意味。
“来海城也不打声招呼,简直是墙上挂狗皮――不象话。”我厚着脸皮装作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打开茅台,拆开虾干的包装,“小子混好了,把老同学都给忘了。”
铮义大嘴一咧道:“王良你少来这一套。假惺惺地来看我,别认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不是被逼无奈,你的那些领导们打发你来堵我的嘴?”
“这是第二目的。”看他把话题给挑破了,我也不再绕圈,举一举酒杯:“第一目的,主要还是来搞明白一个问题,看看到底你用了什么招数,把海城这档子鸟人们搞得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我想取取真经,老同学不会不诲人不倦吧?”
“王良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还是一副汉奸嘴脸。”铮义笑了,“你上学的时候,一方面在系领导面前当她奶奶的老好人,另一方面背后里却比谁都土匪流氓。一方面是一个乖乖学生,另一方面却是一个敢把天都能捅下来的主儿。你小子明知海城市已经被我给搅了个人心惶惶,你却还能淫笑着看笑话,你的这个两面派嘴脸真叫人佩服。”
“这叫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说,“海城算个鸟?中国地图上芝麻粒大小的一个地儿,有多少的能为?任这档子鸟人们兴风作浪,难道还能影响到整个中国的改革开放大局不成?再说了,我还真想知道一下,霞光集团到底有什么把柄给你抓住了,把他们给吓得尿裤子。”
“王良,我觉着你端着他们的饭碗,有些事情你还是置之度外比较好。”铮义正色道:“开玩笑归开玩笑,但作为老同学我想奉劝你一句。”
“有什么至理名言不妨讲在明处,我在洗耳恭听。”
“该听的一定要听,并且还要听个明明白白,不该听的最好别听,即使听了也不要记在脑子里,听完以后最好马上忘掉。这是我对你的忠告。”铮义道,“该知道的一定要知道,不该知道的,我认为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省得你去瞎掺和把自己给搅进去难以脱身。”
“这我明白。”点上一根烟,我也正色道:“铮义你也该知道,海城的衙门不大,但毕竟还是个衙门。只要是个衙门,就必须遵循衙门的规矩。我算不上个官,但是我已经在衙门里干门子、干衙役干了接近十年,十年的所谓官场生涯下来,其中的一些基本规矩、基本运作方式我不敢说了然于心,但毕竟还是有一些体会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只是存在着一种好奇心,一种基于对你深刻理解的好奇心。”
铮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的性格中,我最欣赏最为佩服的便是你的执著。凭着你的执著,你比我先行一步考上了研究生,凭着你的执著,你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并且作了知名大报的中层干部。要论级别,你现在应该是厅级,而我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科级。地位的差别,环境的差异,决定了我在在视野上不如你开阔,在交游上不如你广泛,甚至在见识上也不如你高深。但是有一点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看法,那就是依你的个性、依你的地位,如果没有其他更刺激你神经的事情存在,一个中央级的大报的中层正职绝对不会降尊屈贵,来到一个小小的海城,同一个小小的破企业较劲。”
铮义没有否定我的说法,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继续,再猜。”
“我没有办报采访的经验,但是,你们办的那份报纸是我们每年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吓唬带恳求才完成上级分配给的征订发行任务的,而我搞材料,也必须从你们报纸上得知大政方针和政策走向,所以对你们的报纸应该说很熟。除了正面的、树碑的东西外,曝光、披露的东西也不少,但是你们的权威性、你们的位置决定了你们绝对不会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你这次来海城,在霞光集团周边转悠了一个星期,采访了二三十号子人,我估计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污染这一个问题。”
“你猜的有道理。”铮义道,“霞光集团的污染问题虽然严重,但已经不是主要的问题了。看你已经大体上知道了我的意图和目的,不妨开诚布公地向你透漏一下我的调查情况。你听了以后,可以向你们市里的领导汇报,也可以把它烂在你的肚子里,这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不过有言在先,我之所以把这些情况讲给你听,是因为我们是同学,是同学的情义驱使我讲给你听――你以后还要在海城混,个中的事情如果你搞不明白,我怕你不知什么时候触动了掌控你命运的人那根敏感的神经,稀里糊涂地便被扫地出门,甚至作了替死鬼。”
难道真的除了污染外,还真的有什么重大的问题存在?我急切地盼望铮义解开谜底。
5
“当初来海城,的确是接到了当地群众的举报,说霞光集团弄虚作假,建了污水处理厂却不利用,只有领导视察和环保部门检查时才开足马力运转,平时生产的废水却通过长达20多公里的管道直接排放到浅海里去了,致使近海的鱼类大面积死亡,盐田出盐率下降,原盐品质降低,海水养殖几近绝产。报社的领导很重视,责成我们立即赶往海城展开调查。
“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避免当地设置采访障碍,我没有约请其他同事同行,也没有同志你们水西省和海城市的宣传部门,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海城。首先找到举报人了解情况,并在举报人的带领下,看到了空空的网箱、空空的虾池以及原本应该是晶莹透亮现在却是黄乎乎的原盐颗粒,还悄悄混进霞光集团,看到了昼夜不休的生产车间和静悄悄的污水处理厂,然后又租用一条小渔船在近海海域寻找排污口。
“第一天的寻访未果,第二天我又租用另外一条渔船进行寻找时,却发现不远处的海面上多了几条渔船,还有人在用望远镜不断地向我们观察。我想我很可能暴露了行踪,便草草收兵。第三天我起了个大早,沿着一条入海的河道驶到一片芦苇丛的时候,我恍然大悟。芦苇荡中间偏北的地方,一股刺鼻的化学品的味道飘来,借助一片芦苇的掩护,一股混浊的黄褐色的污水巨泉般地从海底冒了出来,排污口就在此地!
“我取出相机拍下了排污出口以及周边枯黄的芦苇,取了水样。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条快艇忽然从苇荡中冲出,飞速地冲我们的渔船直撞而来。幸亏船老大发现得及时,急忙来一个左满舵闪开,那快艇堪堪擦着我们的船边飞驰而过,一头扎进芦苇荡深处,不见了。
“我知道这是警告,是危险开始的信号。但我偏不信邪,你越是不想让我查,我偏要查个一清二楚,你跟我较劲,我偏跟你来个不依不饶,你来阴的,我便跟你来个正大光明。于是我便给霞光集团打了个电话,表明身份,直接就奔了霞光集团总部。
“当我赶到时,你们海城市一位姓刘的副市长已经和霞光集团的老总笑容可掬地在迎接了。看来你们海城市的领导倒是很体贴企业,很注意搞好与企业关系的。 
“在霞光集团,刘副市长大讲霞光集团艰难的创业,大讲霞光集团为本地经济和社会作出的杰出贡献,却只字不提霞光集团污染环境的事。
“我说明本次来海城不是为了宣传霞光集团的业绩,也不是宣传本地政府如何全心全意为企业服务,我的任务是为了查证一件读者来信,是来调查霞光集团造纸污染的程度是不是象举报所说的那样严重。作为中央级的报纸,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单位、一个人,同时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破坏经济发展、破坏生态环境的任何一件事。同时,我向他们展示了我所拍摄的排污口的照片、盐田的照片以及养鱼网箱的照片,说明了我搜集的部分海产品减产有关数据。
“面对这样的事实,刘副市长面色凝重,狠狠地瞪了霞光集团负责人一眼,刚想说些什么,手中的电话响了。出去接了一会电话后,刘副市长回到接待室,告诉我有一个紧急会议需要他马上回去召开,就不能奉陪了。转过脸去告诉霞光集团的负责人,一定要配合好铮记者的采访,铮记者需要什么样的资料便提供什么样的资料,需要看什么样的现场就提供什么样的现场。我告诉他们,到今天为止,该看的现场我都已经看过,该采访的人员我已经采访完毕,该得出的结论我已经基本得出,水样已经托人送回北京检验。等稿子出来之后,可以请你们企业、请你们当地政府核实一下,看事实是否有什么出入。如果没有什么出入,我回去后便安排发稿,并将本起事件编入内参,送呈国家有关部委甚至中央领导。海城市的领导和霞光集团的老板不必客气,更不必派人跟踪,甚至搞一些船毁人亡的预演。
“刘副市长面色铁青,拂袖而去。趁霞光的老总下楼送领导的时间,我收拾好了材料和照片准备告辞。霞光的负责人急匆匆赶回来,热情有加地拉我坐下,连声检讨招待不周,并矢口否认撞船事件是他们所为,并搬出一大摞子照片和资料,来证明他们霞光的利税、文明、重合同守信用以及如何重视环保,省市领导甚至是某部的领导是如何重视和关照霞光集团。
“我说我也没有权利去否认霞光集团对海城甚至是对整个造纸行业作出的巨大贡献,但是再大的贡献也不能抵消破坏自然环境而且弄虚作假的恶劣行为。作为一名记者,作为一名忠于事实并且还要勇于面对事实的新闻工作者,我有责任把我所了解的以及所经历的实事求是地告知读者,否则便有违我们的新闻纪律以及基本的职业道德。
“霞光集团的负责人沉默了半晌之后,忽然开口道:‘你想要多少吧?’
“我一愣,然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冷笑一声,道:‘我要一个亿,你给吗?’
“我苦笑着说不出话来。我正色告诉我,我不是不缺钱,但是这种违背良心的钱我一分也不能收。也许你们整日接待的是那种拉广告跑赞助的所谓的‘记者’,也许你们已经习惯了用钱去摆平一切,但是在我这里,你们最好是不要来这一套。你们的钱完全可以花到解决排污问题上,完全可以让污水处理厂正常运转,完全可以用来补偿因你们的污染而受到伤害的渔民和养殖户的经济损失,否则,上级领导也不轻饶你们,老百姓不会轻饶你们,历史也不会饶了你们。
“霞光集团的会谈不欢而散。离开霞光集团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停在办公楼前面的不是奔驰便是宝马,还有你们海城市的几辆小号牌的车。
“当天晚上,在我住宿的房间,霞光集团那位负责人登门拜访并代表董事长表明了马上整改的决心,并悄悄地放下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后匆匆而去。我打开一看,是满满一箱子百元大钞,一万一捆,整整二十万。
“我第二天一早便直奔了海城市纪委,将这个手提箱原封不动地予以上交了,并让他们给开出了接收证明,然后将写出的初稿委托他们送交有关领导审阅。随后我便找了一个旅馆住下,静候他们的回音。
“当天下午,你们宣传部的部长以及宣传部新闻科的人来了。从当前新闻宣传的形势到海城市经济发展的态势,他们绕了半天还是一个意思,就是坚决不让我把稿子发出去,声称一旦稿子发出去,不但霞光集团会毁于一旦,而且整个海城市的形象会大打折扣,海城市招商引资和改革开放会遭受莫大的损失,甚至危言耸听地说,海城市这些年以来打造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会就此走到了尽头。所以还是请我看在大家都干宣传、干新闻的同行情面上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再三说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是老人家多年前便提出的号召。我这次来海城不是故意来挑海城的刺,也不是故意跟海城过不去。再说了,关停一个造纸厂也不至于影响到偌大个海城的整体经济格局,大家又何必如此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呢?
“他们悻悻地离开后,我忽然想起我曾跟他们说过我曾在水师读过书,同时也想起了你毕业后便回到了海城。于是我便估计,很快你就要出面了。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半天的时间不到,你便被派了过来。”

我没有想到中间有这么多的曲折,更没有想到这些人把整件事情搞成了“夹生饭”。吴副市长交给我的这项任务看来仅靠同学的情分是无法挽回了。遇到铮义这个倔强的家伙,甭说二十万人民币,就是二百万他也不一定眨眨眼儿,只要他认准的理儿,估计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非披露出去不行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如果说我是他们使出的最后一招杀手锏,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王良,你实在是难为我。你应该知道我的禀性,应该知道我的原则。”铮义斩钉截铁地说。
“反正这也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不答应也影响不到我什么。”我说,“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原本也存着一些你能看老同学的面子好让我回去后赚个脸儿的希望。但是这件事实在有违你的原则,有违你的禀性,再加上霞光集团那档子鸟人竟敢谋害你,谋害不成又拿臭钱收买你,我靠他姥姥,真他妈恶毒加流氓,不曝他们的光难以咽下这口恶气!铮义,我郑重向你保证,即便是我爷老子让我向你求情,我也绝对不会强你所难。”
“王良你倒不必如此激愤。干记者这行,尤其是干新闻评论搞反面报道,挨顿胖揍,被关上几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掀起衣服,露出脊背,几条形状各异疤痕赫然在目,“这就是我几年来搞反面报道赚的,有东北深山老林里搞毁林采访时猎叉留下的纪念,有西北大漠里搞地下兵工厂卧底采访时留下的纪念,还有东南某地搞假冒伪劣名牌白酒采访时留下的狗牙印子。”
他举杯冲我一让,仰头喝了下去,拿一条虾干冲我比划:“其实我也不是荤素不吃,看着那么多的钱我也眼馋,但是我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去干我不愿意干的事。就那这次来海城采访来说,几天以来,我没有吃海城请的一顿饭,没住海城安排住的房间,就是为了避免影响报道的公正性和客观性。部里给了我足够的经费,我犯不上吃人家的嘴短。要不是看在你我老同学的面子上,这酒我也不会喝,这虾干我也不会吃。”
“与你相比,我实在是无地自容。”我说,“这些年来,老师们教给我的那些作人的基本原则早就被穿肠酒肉和糖衣炮弹给攻击得支离破碎了。如果说你还象人一样地活着,那么,我简直就一个我妈的癞皮狗,一条跟在有头有脸的人后面摇尾乞怜的癞皮狗。”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铮义说,“但人活着还是要有点正义感的。我之所以敢这么牛哄哄地跟各种不正常的现象过不去,一方面是因为性格使然,更重要的还是我有一个可以依赖可以信赖的支持――作为中央级的媒体,我们有足够的办报经费,所以没有必要低三下四地去求某企业给予支持否则就没法生存;我们不受地方政府领导,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害怕地方政府告我们的恶状而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们要做的就是忠于事实,将真相客观公正地呈现给读者,呈现给领导。而你王良,身栖地方政府,你端的饭碗决定了你的责任便是维护本地政府形象,听从地方政府官员的安排,否则你就不称职,你就会有被扫地出门的可能。所以你来当说客,我能理解。”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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