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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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尘埃-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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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一双要噬人的眼一眨不眨地只是盯着上殿来报信的副将石东艺。石东艺受不了他的视线凌迟,微微有些瑟缩地向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薛陈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薛陈也察觉了殷仲的异样,微一迟疑,低声唤道:“殷兄?”
薛陈不知道那素绢都上写了些什么,吴王却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还在他的授意之下多加了不少调料。早知道殷仲看后绝对不会心情愉悦,然而这么大的反应,还是多少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殷仲理所当然是要暴怒的。他越是发怒,就越是合自己的意。
吴王摸了摸颌下的短须,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看来这位叱诧风云的殷将军的的确确还是个情种呢——他倒是有些小瞧了那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殷将军?”吴王的手从胡须上落了下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十分诚恳的神气来:“殷将军,难道是长安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殷仲猛然闭起了双眼。吴王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颊上因为咬紧牙关而狰狞鼓起的肌肉,不由得瞥了一眼侍立在身旁的严竹风,两人会意一笑。严竹风轻咳了两声,低声说道:“下官这里也接到了长安来的鸽报。据鸽报说……”
殷仲打断了他的叙述,双眸直视吴王:“刘武不但抓走了下官的内人,而且横加折辱……” 
“是啊,”严竹风深深叹息:“听说尊夫人被押在囚车里。脖子都在镣铐上磨破了,鲜血滴了一路……,真是令人难过啊。”
薛陈听了却不由暗暗皱眉。就算脖子磨破了,何至于“鲜血滴了一路”?转眼去看殷仲,殷仲却没有留意到他眼里的疑问和严竹风话里的煽弄。只是握紧了双拳,陷入了空前的自责里。
薛陈不由得暗暗叹息。看到殷仲的反应,他多少有些明白了吴王的用意。与此同时,一点疑惑也顺着这一丝了悟悄然爬上了心头:殷仲的的确确是因为自己的鼓动才投靠了吴国。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结识殷仲对他来说是一项任务,然而却不是单纯的任务。倾慕他纵横沙场也罢,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也罢,薛陈都已在心底里将他看作了自己的朋友。然而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却让他头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些许动摇。
对于心中涌起的强烈不安,薛陈不知该如何去求证。只得抿紧了唇角继续往下看戏。
严竹风叹息一番,又若有所思地说道:“周将军一向是甚得眷宠。没想到这一次为夫人求情,居然被罚跪在长信殿上整整两个时辰……”
薛陈瞥一眼殷仲扭结的面容,再瞥一眼严竹风眼中奸猾的浅笑。只觉得一股怒气顺着后脊倏地窜入脑中。
“梁王返回睢阳之前,夫人一直被下在地牢之中。地牢里又潮又冷的,夫人身上又带着伤,当天就病倒了……”严竹风语气哀切地说道:“大病未愈就被迫上路。不知一路上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薛陈按捺不住,插口问道:“殷夫人被梁王带回了梁国?!”
“不错,”严竹风点了点头:“陛下既然已将此事全权交由梁王处置,梁王执意要把相关人犯带回自己的封国,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薛陈心头一沉。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原以为殷仲是朝廷的人,虽然身有嫌疑,毕竟真相未白,朝廷充其量不过是继续将他的家人禁足在长安罢了。万万没有想到……
“皇上竟然……”薛陈喃喃念道:“竟然真的坐视殷夫人……”话未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现只怕又影响了殷仲,加深他对吴王一方的信任。不由得暗暗懊恼。该如何提点提点他呢?
吴王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说道:“本王也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如此地翻脸无情,完全不顾念殷将军往日的劳苦功高。看来,他对将军的确是起了猜忌之心了。将军如果贸然回去,只怕……”
“回去?”殷仲缓缓地抬起了头,一丝苦笑悄然无声地滑过了他的唇角:“殷某……已无路可回了。”
吴王的眼神霍然一跳,轻浅的语气里却多少带了几分漫不经心:“无路可回……又如何?!这里可是吴国。”
殷仲与他对视片刻,眼波中流过千万种情绪,最终也只是微微颌首。低垂的眉眼呈现出只有彼此才可以心领神会的臣服:“殿下的话,殷某牢记在心。”
吴王心里有什么东西砰然落地,只觉一阵轻松。回殷仲时,眉眼之间不知不觉就已带出了笑容:“你明白就好。”
殷仲略有迟疑,随即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诡异的一幕看在薛陈眼里,隐约就带着几分定契约一般的肃穆。薛陈明白对于殷仲这样的人来说,轻轻一诺意味着什么。没来由的,就有些许的悔意涌上了心头。
“你刚才也听到了,皇上已下旨削赵王遂常山郡、胶西王昂六县和楚王戊的东海郡。”走在前面的薛陈回过身来,一双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了殷仲的脸上:“你怎么看?”回廊狭长,周围都是开阔的水面。远处的湖岸上绿树婆娑,依然是一片秋日盛景。殷仲看过了长安肃杀雪景,一时间竟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我么?”殷仲微微眯起了双眼,漫不经心地应道:“能怎么看?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薛陈没有出声,眼神中却微微有些黯淡。
“彰郡产铜,滨海产盐。吴国铸的钱流通于整个大汉境内。如此富庶的吴国,境内连赋钱都免了……”殷仲凝望着远处的一抹浓绿,轻声叹息:“更何况吴王多年不朝,朝廷生出疑忌之心,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薛陈微微有些迟疑地望着他:“只怕……旨意下到广陵之日,便是主上起事之时。殷兄,你……不会后悔么?”
殷仲忽然间明白了他将自己引到这里来的用意。心头猛然一跳,神情却愈见苦涩:“这一切都不是我选择的。后悔两个字对我来说,太奢侈了。要想从那个人手里为自己讨回公道,我必须要比他更强大——这话,我记得是你说的。”
仿佛无法继续容忍殷仲脸上的萧索,薛陈木然地望向了波平如镜的水面。两个人的面孔倒映在水面上,却又不住地粼粼波动,明明就是自己,可是看上去却又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门,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薛陈猛然收回了视线,一时间心乱如麻:“是因为尊夫人……”
殷仲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水中模糊的倒影,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无须自责。我落到这般地步,也许……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不想跟他解释的是,殷仲只是通过苏颜受辱这件事看到了宝座上那个男人对于自己所抱有的最真实的打算——仅此而已。
那是他从小便宣誓要效忠的人,为了他的江山,为了他称雄天下的荣耀,殷仲可以毫不犹豫地奉上自己的性命。然而,那个人却可以在一些莫须有的谣言面前轻易地便放弃了自己。这种遭到背弃的感觉已不是伤痛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对于殷仲来说,那更象是一种肆无忌惮的践踏。以往的生命中,被他视如信念般的东西,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碎成了一地的渣滓,连捡都捡不起来。
殷仲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却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他猛然挥出一掌打乱了水面上摇曳的倒影,眼中的阴戾无法掩饰地透出了绝望:“既然被打入了地狱,那就让冥河的水来洗刷我手上的罪孽吧。”
薛陈什么时候离开的,殷仲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周围的光线越来越黯淡,从水面升腾起来的水汽也越来越潮冷——正如自己一点一点冷透了的心。
“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呢。”殷仲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自嘲。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意识到这一点和真真切切说出来的感觉对于自己来说,竟然是如此的不同。
可是,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合欢的香味若有若无地在他的周围弥漫开来,殷仲收敛了心神,头也不回地说道:“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和吴王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最初来跟我非敌非友地做交易,也是为了他吧?”
身后的男人明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恣意张扬得一如往昔,丝毫也不肯加以掩饰。不象殷仲那样无论何时都挺直了腰身站得笔直,顾血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幽暗的长廊里,然后便懒懒地靠着栏杆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微微扬起了下巴望向了远处灯火通明的怡秀宫。如今殷仲的身份既不是吴王的属下,也不完全是吴王的客人,只能随遇而安地暂住在偏殿,那里紧挨着侍卫的住处。
“要说有什么关系……”顾血衣带着一点讥嘲的浅笑漫声应道:“那就是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几年吧。”
他懒得细说,殷仲自然也懒得追问。僵持片刻,还是殷仲忍不住先开口:“我以为你应该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的。”
“是吗?”顾血衣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水波流转的明眸中却笼罩着浓重的阴霾:“那你还真是猜对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殷仲的心因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千言万语涌到了口边,却都硬生生地收住了。而顾血衣却借着水面上一丝微弱的反光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随意搭在栏杆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一团热辣辣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预料地涌上了心头。顾血衣猛然扭过头,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的,自己躲得倒快……”
殷仲没有反驳他,握住栏杆的手指却深深地、一直掐进了木纹里去:“她到底怎样?”顾血衣没有理他,看到这个男人施施然站在这里看风景的样子,满心都是为那个女人感到不值——同时也为自己感到不值。
“她到底怎样?!”殷仲的声音因为竭力的忍耐而略微有些嘶哑:“她的伤……”
顾血衣打断了他的话,冷冷一笑:“她的伤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殷仲深深地吸气,让潮冷的空气涨满胸膛,让它们将满心的灼痛都暂时地按捺下去。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已经明显地透出了惯有的冷漠:“是我想左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旁人原本无关的。顾爷慢坐,殷某就不奉陪了。”
顾血衣恨恨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重重一拳打在了木栏上:“殷仲!她不肯跟我离开地牢,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殷仲的肩头微微一震,却没有停下脚步。 
“她说:只要她还留在那里,便是给你留下了一条可以回去的路。”顾血衣在他背后声嘶力竭地大吼,一拳接着一拳地击打着长廊的木柱。
殷仲一步一步地离开这个在他面前头一次歇斯底里的男人——他心里的苦自己始终冷眼旁观,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可自己心里的苦,他又知道多少?
一条可以回去的路……
原来她那水晶般单纯的心竟然丝毫也没有疑心过:他,已经没有回去的路了。
 远离了水光的地方,黑暗便铺天盖地地兜头罩了下来。白天的温暖宜人到了此刻都变成了入骨的潮冷,在浓重的黑暗里翻卷着渐渐吞噬了一切。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滴泪慢慢地滑出了殷仲的眼角。

第六十一章

苏颜看着摆放在膝榻上一个又一个的托盘,再看看屏风旁边面带笑容的妙龄宫女,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绣着精美边饰的裙服、镶嵌着宝石的腰带、珠光宝气的各色首饰……,难道她不是梁王的囚犯吗?
苏颜讶然抬起的眼眸中,竟无端地多了几分惊骇:“你们一定是送错了地方了吧?”她不太明白宫里的事,但是如果真的出了这样的纰漏,宫女恐怕是难逃一顿责罚的吧?
圆脸庞的侍女嫣然一笑:“夫人说笑了。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殿下赏赐给夫人的。”
自从出了长安的地牢之后,苏颜对于自己在梁国的处境就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可是眼前上演的这一幕和她的预期之间存在着太过悬殊的差距,让她一时间很难接受。看看自己的住处,虽然不是雕梁画栋的精致香闺,却也足够清雅舒适——木窗外甚至还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园圃。再看看身边这几个明显是侍女而不是看守的女孩子,苏颜竟情不自禁地对自己的神智产生了怀疑——该不会是自己的骨子里惧怕会再一次被关入地牢,于是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幻觉?
苏颜还在出神的当儿,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很突兀地在耳边响了起来:“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殷夫人?”她将“殷夫人”三个字咬得极重,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挖苦之意。 
苏颜霍然抬头,一位身穿黑色猎装的高挑女子如花笑靥,已经掀起帐幔缓缓走了进来。她的眉眼之间依然带着说不出的阴森,手中也依然是那一面从不离手的小巧铜镜。就连铜镜拍到脸颊上时那冰凉的触感,都极鲜明地在苏颜的记忆里瞬间苏醒了过来。
“黑纱?”苏颜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曾经经历过的事电光火石之间从脑海之中飞掠而过,一刹那的顿悟令苏颜如遭雷击。原来在一年之前的那场事故中,处心积虑算计殷仲的人竟然是——梁王。 
隐约记得当时的黑纱曾经说过,扣押她逼出殷仲为的只是“一个承诺”。可是,他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堂堂一国的封君。能有什么样的事需要朝廷的一员武将来为他做出承诺?这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令苏颜透不过气来,可她还是想不明白: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就仿佛两道貌似平行的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之下神秘地交汇在了一起,隐约之间已酝酿出风暴即将来临的险恶气息。令人不安,却又完全束手无策。
“想明白了?”黑纱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里的镜子,挑眉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咱们也算是故人了,彼此的脾气也都知道了些。你在这里若是再闹出点什么事来的话,我就只能废了你这两条腿了。”
苏颜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脸色却微微有些发白。 
黑纱于是又笑了:“你乖乖的,我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你。其实你自己想想,你当初那么大费周章,险些丢了半条命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一年的光景,咱们不是又回到了原地吗?一样是我押着你,等着你的男人来咬钩……”黑纱放声大笑,眉目之间一片得色:“上次他既然能来,这一次没有理由会不上钩。丫头,你说,你是不是白白地转了那么大一个圆圈呢?”
这样的话乍然一听,竟让苏颜觉得无法反驳。是白白地转了一个大圈子吗?似乎是,然而细想想,似乎又不是。有些事发生了,在自己预料之内;然而更多的事是发生在自己的预料之外——比如她和殷仲之间的乍分乍合。
这些意外带来的那些惊喜和感动又该感谢谁呢?上天吗? 
“那又如何?”苏颜抬眸凝望着她,唇边缓缓绽放开极柔和的笑容:“那又如何呢?”黑纱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铜镜的把手。苏颜的笑容里有种刺人的东西,迫得她不得不移开了视线。视线的闪躲让自己有种无缘无故败下阵来的感觉。于是悻悻地冷哼了一声,“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望着她的背影忿忿然离开,苏颜还没有说什么,站在她旁边的侍女“哧”地一声轻笑了出来。苏颜下意识地望了过去,掩口而笑的女子眉目张扬,竟然又是一副熟面孔。看到苏颜微微有些发愣的样子也只是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你看到我好象很不高兴啊?”
苏颜不禁苦笑:“我的确是……高兴不起来。”
这个女人,她从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却一直记得她凶神恶煞似的样子,连她开窗看看外面的风景都不允许,离开那天,还在她的背后重重地推了一把。这样的一个人,苏颜连她的底细都不知道,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她象是猜到了苏颜的想法,眼珠转了两转,主动解释:“我不是来抓你的。”
苏颜瞥了她一眼,神情似信非信。
这女子不知该如何取信于苏颜,一着急便抓起了她的手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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