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腿都瘸了。”洋二叫道。
“少废话,你的腿也不是人家撞瘸的。七一啊,改日,我请你和弟妹吃饭,咱们叙叙旧。”说完方路拽了洋二一把。
洋二赶紧装模做样地鞠了个小躬,嘴里道:“我真不是成心的,没准轱辘早就活动了,咱们都没注意到。”
贾七一使劲揉了揉脑门:“照您的意思,这车是我们自己弄坏的?”
“也不能那么说。”洋二干笑两声,振振有辞地说:“反正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有责任,你们也有责任,至少你当时没说什么。出了事啊,原因是双方面的,一分为二吗,是吧?”
贾七一的眉毛、眼睛、鼻子都离开了原先的位置,手又抬起来了。
方路一把按住洋二道:“二爷,您修不修吧?”
“修,修!都是朋友嘛!”洋二赶紧点头。
方路够意思,他怕贾七一在场,洋二再扔出诨话来。当下把洋二和自行车一起扔进修车铺,拉着贾七一去喝酒了。
方路似乎比贾七一大两岁,他们早年曾在涂料公司做过一年同事。
那时贾七一是刚毕业的矛头小伙子,在公司里就象个穿开裆裤的孩子,谁见谁欺负,方路的确提携过他。后来方路跳槽到别的公司当上了副总经理,自此二人就再没见过面。
贾七一倒是听到不少关于方路的传闻,据说他在工程招标中向湖南某高干的儿子行贿,揽下了一笔很大的生意。后来高干出事被抓,把方路也牵连进去了。再之后,就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二人在一家小酒馆落座后,方路问贾七一:“你家也住在附近?我怎么记得你们家在天桥一带?”
“搬迁,我们家在天桥的房子给拆了,这才搬到这儿来,前后得有七八年了。”贾七一道。
方路点点头:“怪不得呢!我是94年跳槽的,过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贾七一清楚地记得方路跳槽的事,据说另一个公司的老总是个女的,看上了方路的能力,当然这个能力是双方面的,听说人家女老板是工作、生活两不误的人。于是女老板千方百计地把方路挖走了,而且给了个副总的高位。之后一年,贾七一脱离了涂料行业,到了现在这家公司寻求发展,所以方路到底是如何二进宫的,自己就不清楚了。
贾七一干笑两声:“真快呀,咱们有快十年没见了吧?”
方路仰头想了想:“咱们好象是94年分开的,真是快十年啦。估计一条狗都活不到十年,咱们这叫恍如隔世啊。”
贾七一的身子一下子趴在桌子上,乐得不行了。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恍如隔世”的,原来竟是狗的一世!
“你笑什么?老祖宗没说这是人的一世还是狗的一世啊?”方路道。
“不说了,不说这事了。”贾七一乐得双手乱摇,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后来你在另一家涂料公司当副总了?”
方路研究了一会儿贾七一的面孔,然后无所谓地说:“当了三个月副总我就进去了,法院差点儿判了我。好在我有个当律师的朋友,最后弄了个监外执行,算是拣了个便宜。”
贾七一放心了,方路没拿自己当外人,索性把话挑明了:“我知道那事,你是行贿的,对吧?”
“嘿嘿!”方路竟狞笑了一声。“我行贿丢人吗?不丢人!受贿的才丢人呢,咱这是属于被逼无奈,谁愿意把钱送给别人啊?我告诉你,别瞧我是行贿的,可哥们狠透贪官了,天上打雷先劈他们。我还告诉你,电视里一说要枪毙贪官,我这心就说不出来的痛快!该杀!打一枪都不够,要是让我去行刑,我怎么着也得打他五六枪,我让他们受点儿罪!有收钱的本事,怎么没长嘴严的本事啊?让人家逮着了吧。”方路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脸都红了。
“可我听说那家公司的老总是个女的……”贾七一不想再提行贿的事,由于现在自己也身在商场,这种事大多难免,听起来多少有点胆寒。
“女的怎么了?”方路有些不满了。“女人她也是商人,关键时刻即使她就是给你生过六个崽子该把你卖出去也一样卖出去。”
“那你后来呢?”方路说起话来不带喘气的,贾七一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噎死,赶紧转换话题。
方路果然大喘了几口气:“我后来,我后来干嘛啦?”
贾七一刚好喝下一口酒,结果从鼻子眼里喷出来了,方路应该去说相声。“你后来干嘛了,问我呀?”
方路使劲敲了敲脑门:“对了,我出来后就找不到工作了,谁也不敢要我了。后来我跟我妈开了两年小卖部,那个洋二就是我开小卖部的时候认识的。再后来小卖部拆了,我又干了两年广告。”
“你还干广告了呢?”贾七一不得不用手指按住嘴唇,后面的一句话才没说出来,他本来要说:你会干吗?但仔细一想,方路干广告有什么奇怪的?贾六六一个下岗职工还当了作家了呢。
方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兄弟,咱别小看人,我这脑子里全是创意,以前在小公司里是没发挥出来,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啦。你信不信,前年我策划了一个国家级汽车赛事,一百多辆车,好几百口子人被哥哥我从北京弄到新疆去了,中央台的体育新闻是天天报道,随行的有三十多个记者……”
贾七一想起来了,他的确听说过这事,但传闻与方路说的不太一样,于是赶紧打断他:“我是听说过这事,可我听说你们的车队跑到阿富汗去了,还碰上塔利班了呢。”
方路一把按住他的嘴:“别说塔利班,你再说塔利班,我跟你急。”
贾七一不名所以地望着他。
方路的眼珠上下左右的乱转,脖子却原地不动。好一会儿,他觉得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俩,才压低声调道:“是有一辆车被恐怖分子弄到阿富汗去了,还差点儿死了人呢,别提多悬了!”
“不对呀。”贾七一依然觉得方路的话不靠谱。“我听说是立功啦。两个偷运生化武器原料的恐怖分子都没跑了,安全局还给车手发了奖状和奖金呢。”
“你——你怎么知道的?”方路异常惊恐地望着他。
“我认识周建国,那小子是我同学。”
“周胖子呀!”方路无奈地拍了拍桌子:“这小子的嘴怎么就没把门的,这种事能往外瞎说吗?”
“这么说周胖子是满天刷糨糊,糊云(胡说)呢?”贾七一疑惑问。
方路叹息道:“他倒是没胡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跟我们车队没关系。我们到喀什就回来了,就周胖子那一辆车给弄到阿富汗去了。”
“那人家不是瞎说啊。”
“说吧,到处去嚷嚷吧,等这事让拉登知道,周胖子还活得了吗?”说着说着,方路竟真有些担心了,眼睛不住地往外看。
“对!”贾七一大点其头。“对,这事还是别说了,那你这两年干什么呢?”(周胖子和方路去新疆的故事见《危险旅程》)
方路又叹了口气:“唉!搞大型活动太难了,有些事是你根本预见不到的。你想啊,谁能想到车队里混进走私生化武器原料的亡命徒啊,幸亏是把人给抓住了,要不,我们不就成恐怖分子的帮凶啦。当然,他们肯定是冲美国人去的,可美国人好歹也是人吧,咱总不能看着人家罐头似的闷死在大楼里吧?唉!弄个大型活动实在太难了,咱们玩儿不起。从新疆回来我就改行了,干旅游了。”
“你不会是当了人贩子吧?”贾七一笑道。他觉得方路这种骗子当蛇头是最恰当的,保证是借旅游的名义贩卖人口。
“不是那种旅游,哥们开发的是旅游产业,绝对挣钱!”方路神秘地向上方看了一眼,似乎大把大把的钞票正往下飞呢。
贾七一摇摇头:“现在搞旅游竞争太激烈,不好干。”
方路得意地笑起来:“谁让你去当导游了,那是小瘪三干的事,知道我怎么干的吗?告诉你也没事,反正现在大家都学会了。我跟你说啊,我们在十几个佛门净土里同时包了块营业场地,也就一百来平米,十几个地方的租金加一块也就十来万块钱,稍微布置布置,弄出点文化起来,然后就能开张啦。当然,庙啊是香火越盛地方地方越好,必须得保证一定的人流量。”
“卖什么?”贾七一问。
“你怎么就知道卖东西啊?咱不卖东西,咱卖思想,我这脑子里全是思想。。”方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算命?”贾七一更不明白了。
“那还得把我弄成瞎子,成本太高了。”方路无奈地挥了挥手,似乎在说:你小子脑子太笨。然后再次压低声调:“我们在每一个庙里都编上一个故事,要么是某个活佛在这个地方坐过禅,要么是佛牙是从这里挖出来的,要么在这儿出土过唐僧从印度背回来的经文,反正都是福地,都得有点儿讲究。然后我们在场地里挖个小坑儿,添上水,愣说是万年不冬泉,谁要是能把硬币扔进去,谁就大吉大利,一窝生八个大儿子。我们几个管事的不出面,白天顾几个讲解员,晚上就开着车到坑里去摸钱,硬币太多了,得用汽车运,一年就挣了好几百万。我操,那钱来的太容易了,简直就是白拣!当然,水坑一定得有专人看管,晚上最好有狼狗,要不连和尚都偷。”
贾七一惊得瞳孔都散了,他也在不少旅游景点见过类似的地方,难道都是方路开的?“人家能信你们的瞎话?”
“那群傻瓜什么不信呀?我说唐僧的儿子埋这儿,他们都信。再说了,我们不说那是胡编的,谁知道那是假的,时间一长就全成真的啦!我告诉你,那帮孙子,一块钱面值的钢蹦儿,一把一把地往里扔,有人一天就能扔几百进去,谁不想图个吉利啊。”方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怎么样,这就是哥哥的主意,一年就翻过身来了,比干什么买卖都挣钱。”
“现在还干着呢?”
“现在是不行了,庙里的和尚都会了,人家把地方都收回去了。我现在玩儿电视剧呢,专搞发行。”
贾七一拧着脖子也想不明白,电视剧发行是个什么行业。
此时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出现在酒馆门口,贾七一眼睛一亮,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人。
他飞快地动员起所有脑细胞,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但的确眼熟得很,应该认识很久了。贾七一呆呆地看着她进来,呆呆地看着她把一缕头发甩到脑后,呆呆地看着她手电筒似的目光照过来,一下子将自己照出了原形,呆呆的,贾七一的血压瞬间升到了210……
女子在门口稍做停留,便径直朝他们的桌子走来,方路也看见她了。他起身微笑,女人竟大大方方地坐在方路身边。
方路介绍道:“这位是贾七一,哥们儿!这位是在下的内人,刘小灵!”
贾七一恍惚地点了点头,他依然在琢磨这女人的面孔,那是一股极其遥远的回忆,遥远得超乎想象。
第四章 遥远的梦
贾七一失眠了,而且彻夜没睡。
海燕就在身边,她摔得不轻,所以睡得特别香,甚至打起了呼噜。
刘小灵的身影不时地在房顶上转悠,贾七一是睁着眼能看见她,闭着眼也能看见她,真是新鲜。哎,刘小灵就是个幽灵,而且是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贾七一掐着脑门回忆,扣着膝盖回忆,把脑袋整个埋进被子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不,肯定见过,否则不可能那么熟悉,连一点儿陌生的渣子都找不出来。
昨天晚上,三个人吃到九点多才散,胡侃瞎聊,火箭满桌子飞,最后都不知道嘴里在说什么了。
贾七一多少失魂落魄地回家,其实他只喝了两瓶啤酒,血压却一直不大稳定,总是天旋地转的。
一进家门,老妈就拉住贾七一,神秘地汇报道:“今天晚上,我在天坛遛弯时碰上了一只鸭子,绿头鸭,不在湖面上呆着却在草丛里转悠,你说这是不是预兆着不吉利呀?”
贾七一认为一只鸭子没什么了不起。但老妈不这么想,她从没在天坛里见过鸭子,因为天坛里没水,鸭子飞来做什么?据说遛弯的老太太都有些担心,集体呼号,想把鸭子吓跑,但那只绿头鸭就是躲在草丛里不动,一动不动。
贾七一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句很经典的话:“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难道鸭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那可真不是一只普通的鸭子了,是一只哲学鸭!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去了,否则贾七一搞不好真会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病呢。经验告诉他,这只鸭子要么是觅食,要么是在争夺配偶的战斗中失败,所以飞进天坛,独自伤心。老妈的担心纯属多余!
其实现在的贾七一也挺伤心的,更确切地说是在伤脑筋,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即将发生一些变化,却不知结果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左右这种变化。如果说一只绿头鸭飞进天坛意味着什么的话,或许那就是刘小灵吧!
刘小灵出现在二人面前时,贾七一已经灌下去好几杯了,他歪着眼睛问方路:“你是怎么把这么漂亮的妹妹弄到手的?”
刘小灵骄傲地拔了拔胸脯,方路却捂着胸口咳嗽一声:“你可真会说话,我怎么没觉出她漂亮啊!”
贾七一尴尬地举着酒杯,却找不着嘴唇。
刘小灵照方路后脑勺上拍了一把:“你什么意思啊你?要不是有我在,你在飞机上早就吓死了,还在这儿喝酒呢?跟死鬼喝去吧。”
贾七一不明白他们说什么。
方路嘿嘿笑道:“有一次我坐飞机时差点儿出了事,她就在我身边,咱英雄救美,大义凛然……”
“呸!谁救谁呀?”刘小灵瞥了贾七一一眼,然后瞪着方路的耳根子,似乎随时准备出拳。“他这人永远自高自大,别人要是夸我一句,他就不愿意。你说说,人家一定要夸他呀?”
“我还能指望七一夸我漂亮?我是说,我这兄弟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漂亮姑娘,所以见个女的就当西施。”方路冲贾七一直眨眼。
贾七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方路这句话竟说到了自己心坎上了,他贾七一见的漂亮姑娘还真不多。
世界上的事往往不能往深处,一旦想到深处,人活着就没劲了,至少也得把自己和畜生画上等号,搞不好还不如畜生呢。
就拿是否见过美女这件事来说吧,贾七一真是很奇怪,在十几年以前,走在街上经常能见到明眸皓齿的美女,她们招摇过市,点缀着并不美丽的城市,看着舒服,眼睛舒服,心里也舒服。
现在倒好,北京城是越来越漂亮了,然而街上的美女却根本找不到了,似乎天下的美女都绝了代。
后来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说:美女已经不是街头产品了,现在的美女全进小车了,在街上自然极难捕捉到。当然进小车的姑娘大多不会在公司上班,所以写字楼里的女人顶多是二等货色。当时贾七一拍案称绝,文人就是比一般人看得远,看得深,人家一眼就能把小轿车的玻璃看透喽,谁行啊?
当然,文人的话多少有点费解,要是再通俗点就好了,比如说,美女全被人民币砸死了,或者是男人与美女之间的那个玩意儿,不是阳具,是钱。听着不舒服吧?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当然,这话是针对美女而言的,对并非美女或者自以为是美女却没有得到大家公认的女人来说,并不适合。
刘小灵眼巴巴地盯着贾七一,她十分惊讶,这个看起来挺有出息的家伙竟频频点头。
方路继续道:“咱是搞影视的,天天见漂亮姑娘。七一,你要是没事,跟我去看看去,最少也能练出对女人的免疫力,漂亮的,难看的,都那么回事。”
刘小灵怒了,一把揪住方路的脖领子,吼道:“按你这么说,我就是猪八戒的妹妹了?”
“不是不是,你不是猪八戒的妹妹,你是孙悟空的妹妹。”方路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向贾七一道:“我这媳妇在报社工作,专门管投诉,别的能耐没有,一副灵牙利齿专门吃人。”
贾七一突然哈哈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