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啊，我们家一直这么干的，省钱的办法可多了……”
贾七一被这二人吓着了，他无事可干，无话可说，只得无聊地冲刘小灵笑了笑，刘小灵也没有谈话对象，二人同时坐到了一起。
“我哥回来了，小赵呢？”贾七一问。
“昨天回来的，瘦了一圈儿，嚷嚷着要请我吃饭呢。”刘小灵道。
“那是，你提供的这条新闻线索让他做了好几天的头版，绝对立功啦，连我们家老太太都知道狗子沟了。”贾七一笑道。
“他是记者，那是他应该做的。”
“能做自己应该做事就是美德，现在的人！”贾七一哼了一声。
“可不，这人也不知道都怎么了，除了名就是利，而且还特明目张胆。就拿山西这个事来说，你说老板不知道的他缺德吗？我看他知道，否则见了大巴子就不至于吓成那样了，可这小子就是不知道死的滋味。”刘小灵叹息一声。“今天我又碰上个事，别提多可笑了。有个中年人说要向我们提供新闻线索，我说：您说吧。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先向您汇报汇报我最近学习雷锋的心得吧，看看能不能让记者报道一下。这人真是有病！”
“要是我大哥在这儿就好了，这种事只有他能想明白。”贾七一自卑地说。
“我看他也想不明白，他要是想明白了，就不下井了。”
贾七一直着眼睛想了半天，刘小灵说得有道理呀，可不吗？贾六六要是想通喽，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还至于跑到矿井里去？
此时桌上形成了三个谈话中心，方路和小凿子在探讨拍摄电视剧的问题，周胖子和海燕在琢磨今冬物价的走向，贾七一和刘小灵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着，屋里高一句低一句的煞是热闹。
由于三个男人都抽烟，不一会儿房间里就跟着了火似的，烟雾腾腾。这时服务员进来送菜，刘小灵让他把排风扇打开，服务员说排风扇坏了。
贾七一不言不语地走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半尺宽的一条缝儿，冷风吹进来，他觉得精神了不少，不禁向外望了几眼。
这个餐厅坐落在一个大厦的顶层，庞大的城市似乎只是它的背景。现在已经快十点了，灯火辉煌的都市如一片巨大的火海，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光影，到处都有飞腾的灼热气团围着无数高楼流动，逐渐它们把大地变得虚无而遥远，似乎要把整个城市都端到天上去。贾七一从没想到自己居住的城市如此壮丽，与之相比，那轮明月只是一张挂在上方的白纸条；那无尽无边的风声，只是它轻轻的一次喘息。
第十六章 阴谋
贾七一恋爱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尴尬的处境，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聊的情感病症。是的，做为一个有妇之夫，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而且爱得有点儿不能自拔。没错，他病了，自从聚会之后贾七一经常性而且习惯性地忘事，不是忘了带钥匙就是忘了拿手机。有一次他倒是带着手机上班了，却一整天都没想起开机来，弄得几个客户把电话打到老板那儿去告状。还有一次他竟把盛满水的塑料盆坐在点了火的煤气灶上，差点儿把整栋楼都送上天去。
贾七一明白，这样下去可不行，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堕落成四六不分的中学生了。贾七一觉得对不起海燕，也对不起刘小灵，当然最对不起的是方路，好歹他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啊。对了，他同样对不起自己，自己招谁惹谁了？怎么摊上这么块烫嘴又噎人的烤白薯啊？
一连七、八天了，贾七一昏昏沉沉、迷迷瞪瞪的，最后眼珠子比平时大了一圈儿，而且还破天荒地长出了双眼皮。
现在贾七一最怕见的人是海燕，按老话说，这是自己的结发之妻，糟糠般的老婆是永远不能抛弃的，更何况可海燕无论如何也算不得糟糠。贾七一不敢面对海燕，可海燕偏偏是他每天都要见面的，因为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吃在同一张桌子上。
每一个夜晚都是失眠的，每一个夜晚都充满了光怪陆离的响动。贾七一常常半夜惊醒，然后用手指在海燕鼻子边上试探，他是真担心，担心海燕洞悉了自己的想法，会一睡而死，那样自己就成罪人了。
有一天晚上，贾七一兴奋地发现自己快睡着了，如一条鱼，缓慢地浅入水下，当然那水是非常浅的，浅得只能淹没半个身子。
睡了，睡了就是梦，无边无际的梦境乌云一样滚滚而来，贾七一觉得自己的身体骤然间就被乌云包围了，乌云中伸出无数个爪子将他高高抓了起来，一掷而出。飞了，极其短暂的飞翔，然后便重重落在地上。
贾七一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柏油路上，那是条比广场还要宽阔的大路，有无数的行车道，黄线、白线、斑马线纵横交错，很多车从身边驶过，竟然全是出租。
这是一条泛着白光的路，白光来自太阳。它高挂在头顶上，离地面很近，空气被阳光烘烤得“啪啪”做响，炙热，无比的炙热！贾七一脸上特别难受，似乎有无数根小针插在脸上，而整体身体则如一块烤肉篦子上牛肉，孳孳地冒着油。
贾七一想打辆车回家，可所有的车对他视而不见。他举目张望，竟在马路对面看见了海燕，贾七一大吃一惊。
海燕就在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着，她穿着身破裙子，头发灰白，额头毫无光泽，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了，到处是琐碎的皱纹。那是风烛残年的海燕，她孤苦伶仃地在马路牙子上坐着，难道是在乞讨吗？贾七一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依然是风华正茂。他再次抬头时，海燕已经随风飘了起来，一块破布似的在空中荡来荡去。
贾七一有点儿难受，他找个地方藏起来，然而到处都是明亮的阳光，到处都热得烫手。
终于，他看见路边有一块巴掌大的阴凉地，赶紧跑了过去。但这块阴凉太小了，容不下贾七一偌大的身子，他只好把脑袋先探了进去。“咚”的一下，贾七一凭空挨了一闷棍，身体轰然而倒。
贾七一在梦中也觉出了疼，但可怕的是身体并没有完全倒下去，然后平平地掉在半空中。一个声音告诉他，这里有一家照相馆。贾七一果然看见了照相馆的橱窗，橱窗正中竟然摆放着自己和海燕的结婚照。贾七一本能地觉得这是个骗局，使劲揉了揉眼睛，面前依然是那副照片。
贾七一动了下身子，终于发现自己醒了，面前的墙上的确挂着自己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海燕，笑容满面，青春荡漾着，象一汪水。
几天来贾七一第一次睡着，却比不睡都难受。
他看了看身边的海燕，此时老婆睡得正香，微弱的鼾声似乎是黑夜的注脚。贾七一叹息了一声，这是自己的老婆呀，一旦分离，她会不会象梦里一样，突然老去呢？想到这儿，贾七一由衷地难过起来，眼角湿润了。
此后的日子，贾七一命令自己不再去想刘小灵，那是别人的老婆，自己的老婆现在是龙行虎步，非常的健康！
有一天，贾六六兴冲冲地来了，号称自己最新的一本小说已经完成初稿了，内容就是关于小煤窑的。贾七一懒得夸奖他，张嘴便道：“你爱写什么写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贾六六顿时兴致全无，瞪着眼道：“瞧你那德性，大眼儿灯似的，怎么啦？”
贾七一看看四下无人，便偷偷地将自己的悲惨境遇唠叨了一遍，最后绝望地说：“哥！我这人不可救药了，真是一点儿德性都没有，万一哪天让汽车撞死就算了，你们也别找人家司机的麻烦，估计是我自己撞上去的，怪不得别人。你和嫂子，好好孝顺咱妈，贾七七是指望不上的。我倒是还有点儿积蓄，都给海燕吧，她也挺不容易的。”
“你，你，你个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你？疯了你？”贾六六气得直结巴。
贾七一这叫气，他也敢骂自己是兔崽子，那是老妈的专利，贾六六怎么也学会了？他怒道：“你骂我是兔崽子，你是我哥，你难道不是大兔崽子？”
贾六六没闲心跟他咬文嚼字，甩手就回家了。
晚上贾六六又跑了回来，而且还带着一本书。他把书扔给贾七一，郑重地告诉他，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办法就在书里。
贾七一虽然将信将疑，睡觉前还是把这本书大致翻看了一遍。这是一本美国人写的小说，大意是两位执着于学问的大学教授想搞一项人类学实验，主题好象关于家庭、婚姻和情感的。二人与妻子商量后，决定换妻三个月，三月之中两个“新”家庭，互不来往，并分别记录各自的换妻感受。
三个月后，期限到了，两位教授的课题顺利完成了。但二人的妻子却分别成了对方的老婆，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贾七一大约用两个小时就把这本小说看完了，他闷哼一声，心道，贾六六这个混蛋，这不是教唆吗？
第二天，贾七一人在公司上班，脑子里却总是换妻的念头，不到中午他就向这个念头投降了。
然而中午在餐厅吃饭时，贾七一又有了新的顾虑，自己倒想把老婆换成刘小灵呢，可方路能干吗？海燕能干吗？老实本分的海燕嫁给方路岂就不是糟践啦，他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方路肯定会虐待海燕的。再说了，人家方路能干吗？这小子才看不上良家妇女呢，他一心琢磨着干大事呢？干大事的人能娶一般女子吗？人家娶的不是烈士就是荡妇。不妥，实在是不妥，真要那样，把海燕推进火坑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呀！
贾七一举着筷子吃下去了，眼睛茫无目的地在餐厅里乱转。忽然有个又矮又胖的家伙从身边走过，体型酷似周胖子。
贾七一脑海中灵光一现，有啦！
下班后，贾七一约周胖子六点半见面，让方路七点半抵达，而自己则早早地占据了饭馆的一个雅间。
六点半，周胖子真来了。他惊奇地问：“喝酒就喝酒吧，干嘛要找个雅间呢？人家收服务费的。”
“我认识这儿的老板，敢收服务费就把服务员吊起来打。”说着贾七一为他倒了杯酒。
“全北京的饭馆老板你都认识吧？我看你早晚得倒霉在吃上。”周胖子诅咒完毕，然后把酒杯推开，阴险地笑道：“无功不受禄，你凭什么请我喝酒啊？有话还是先说吧。”
“你这人就是德性不好，胡思乱想，咱朋友之间喝顿酒就非得有事啊？”贾七一也知道说这话时心虚，可总不能顺着他的竹竿往上爬吧。
“平时我信，今儿我不信，你这小子的眼神不对劲儿，放贼光！”周胖子果然狡猾。
“怎么不对啦？”
“不是说吗？放贼光。”周胖子哼了一声。“说吧，想偷什么，偷人还是偷东西呀？”
“孙子！”贾七一狠狠骂了一句，但他也知道，这样装不下不是事，于是放下酒杯道：“我是有事要跟你商量。胖子，这两年你的生活怎么样？”
“没劲，就那样呗。”
“想找点有劲的事吗？”贾七一问。
“抽白粉有劲，可我没钱。”周胖子满脸的似笑非笑。
“那是人干的事吗？我是说生活方面的事，你跟你媳妇过得怎么样啊？”说这话时，贾七一都有点儿哆嗦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媳妇就应该嫁给联合国秘书长，她老盼着我奋发崛起，天天向上。你说，我也不能天天吃兴奋剂吧？我当运动员的时候吃兴奋剂是职业需要，现在吃什么都没用。再说，我崛起了，我干什么去呀？要是外国侵略者打进来，哥们儿能参加游击队。要是外星人打进来，哥们儿就舍身，就拿我做实验吧，咱为了全人类。可现在没这事啊。”
“烦吧？”
“烦。”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吧。”
“你拉皮条啊？”
“真难听！”贾七一狠狠拍了下桌子，周胖子嘴里的煤渣子也太多了，牙碜。“你的问题就是家庭不幸福，家庭压力太大了。主要问题是出在精神方面，找个女朋友就能焕发新生。”
“说实话，这事我也想过，可小凿子太厉害，万一让她知道我在外面找情人，我得几个死啊？”
“不会，不会，我有把握。”
“你凭什么有把握？”周胖子立刻不愿意了。
“咱不是找情人，也不是包二奶，咱是正经解决感情问题，觉得好了就重新组合。”贾七一说这话时，把眼睛瞪得特圆，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笑出来。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哪，你小子就不怕掉护城河里？你小子就不怕得瘟疫？”周胖子冷笑了几声。
“我既然敢跟你说这事，我就不怕。死有什么呀？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直接掉护城河里呢，得瘟疫怕什么的？现在哪种瘟疫不能治啊？”贾七一道。
“那可难说，万一出一种新病呢？”
“那我就更不怕了，我为人类的科学实验做贡献，我值。”贾七一虾着脑袋，好象成心气周胖子。
“真豁出去啦？那，那你就给我介绍一个。首先，不能花我的钱，最少是不能多花，我没那么多钱。”突然周胖子呸了一声：“我他妈差点儿入了你的套儿，瞧我这肚子，你瞧瞧，原子弹似的，谁能瞧得上我呀？小凿子看上我，那主要是看上了我的奖牌和奖状，可现在谁还留心这个呀。我当时还说我爸管着一千多人，她以为我爸是团长呢，这才跟我。”
“那你爸是干什么的？”
“我爸是烧锅炉的。”
“你小子不时你从来不骗人吗？”贾七一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
“我根本没骗人，我爸就是管一千多人，管一千多人喝水。”周胖子理直气壮。
“哈！”贾七一这叫憋气，本来是要谈老婆的事，怎么让周胖子带到他爸爸那去了？于是赶紧叉开话头。“女朋友这事我觉得问题不大，而且这人你还认识，绝对能谈得来。”
“谁呀？”
“我老婆，海燕！”
周胖子骤然间伸长了脖子，肚子又墩在桌子上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观察着贾七一，似乎要在他脸上找出蚊子蛋来。最后周胖子在自己头上摸了摸，然后又在贾七一额头上狠狠捏了一把。
“我不发烧。”贾七一急道。
“我是看看我发烧不发烧。”周胖子大声喊。
“你也没事。”
“那你就是吃错了药了，你是魔怔了。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炼气功呢你？”周胖子突然笑了出来，他拍着大腿，打竹板似的说道：“嘿嘿，新鲜，真新鲜，我从来没听说过，谁要把自己的老婆介绍给别人当女朋友。嘿嘿，你是不是在矿井里碰上脏东西啦？是不是把魂儿给丢啦？我可认识个会收魂儿的，绝对大师！要不咱请他给你收收魂？放心，有我在，他不敢要钱，顶多是吃顿饭的事，大师怕我把他摔死。”
“一边儿去，我跟你说正经事呢。”贾七一有些恼火。
“这要叫正经事？这种事要叫正经事，中国就没正经事啦。”周胖子也急啦。
“我这是有条件的。”贾七一道。
“你这孙子穷疯啦，不会是惦记着管我要钱吧？那一千四百块钱车费，我给你成不成？”说着，周胖子把钱包拿了出来，立刻就要掏钱。
“去你大爷的。”贾七一大喘了几口粗气，双手把周胖子按在座位上，怒道：“听我把话说完喽。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然后你再给方路介绍个女朋友，期限是三个月。咱可得先说好喽，你和海燕怎么交往可以，但不能动真格的，许看不许碰，得全须全尾地还给我。当然，方路也不能动你介绍的女朋友，敢动，咱俩就把他扔矿井里去。”贾七一觉得这话还不清楚，干脆撕开脸皮道：“咱们这三对儿都他妈是味儿事，过得都不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我媳妇跟你挺谈得来的，挺投机的，啊？”
周胖子终于明白了，他仰着大脑袋，挺着肚子在屋里转了半圈儿，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空气道：“你把你媳妇介绍给我，当女朋友，我把小凿子介绍给方路，当女朋友，那你呢？你晒白干布？你怎么那么高尚啊？你会比雷锋都大公无私？”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