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瞳是被她给惊呆了。朝夕相对的几个人也只有小孙问一句你回不回家,在杨瞳表示去隔壁买东西吃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想到秦昱言会记着,巴巴地跑下来送个饭盒。
秦昱言似乎是在犹豫该把伞留给她,还是就这么并行送她去目的地。杨瞳问她:“楼上吃什么饭?”
秦昱言笑起来,把饭盒重新递过来:“米,烩菜。”
杨瞳伸手接过来,皱眉撇撇嘴。
最不喜欢吃烩菜了,原本好好的菜放到一起就没几个能吃的了。不过医院里的烩菜还没试过,不知道都烩了什么进去,去尝尝是什么味道。
刚好到了是下班的十二点。住院部里的医生稀稀拉拉走出来,从她们身边路过,踩上哐当哐当响的楼梯。前边门诊的医生走前边的楼梯,绕到二楼铁皮房的廊下,边走边往下看。
杨瞳和秦昱言共撑着一把伞,在楼梯拐角处抬眼往厨房的方向看。一排人探头探脑地瞥着这边,目光赤|裸直白,各转各的心思。
杨瞳不怎么喜欢这种被直视的目光,垂下头避开,当没有看到。
秦昱言随之看过去,挨个扫视,那群人就收了视线,专心看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第17章 矛盾
杨瞳怀着某种感激的愉快心情去那间厨房了,连拿着别人的饭盒反复洗刷刷的过程也乐滋滋的。当她觉得属于秦昱言留下来的气息全部被水冲跑了之后,动作麻溜地掀开大蒸馍锅,拿着木铲一铲子戳下去,然后傻了。
耳边本来是轻快的音乐,突然绞了带,发出尖利刺耳的尾音,拖成细细的一条,嘲讽意味十足。
就算是上学的时候吃食堂,米饭的硬度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骑虎难下,杨瞳硬着头皮盛了一口米,对炒菜锅里的烩菜也不报希望了。出乎预料,锅是黑乌乌油乎乎的,里边的菜看起来倒还像回事。烩了豆角、腐竹和豆腐,还加了几根海带。
杨瞳打算多盛点菜填肚子,刚摸上菜勺,做饭的荷花姨不由分说地从杨瞳手里夺过饭盒,把杨瞳给挤到一边:“来,我给你舀!”
杨瞳:“……”
荷花姨叮叮咣咣地把剩了个底的菜搅了两勺子:“这么点米就够吃了啊?”
当着做饭人的面只能夸,不能抱怨,杨瞳只好扯谎:“我不饿。”
“哎呦真是猫吃食儿呢,你们小姑娘一个个都是怕胖,吃那两口饭。我们是不怕了,吃饱算拉倒。”
荷花姨啰啰嗦嗦地给杨瞳盛了和米饭等量的菜,塞给杨瞳的时候还贴心地关照一句:“不够吃再来,那边小锅里还有。我猜着下雨你们就都要在这儿吃了,做得多。”
杨瞳哑巴吃黄连,眉头都不好意思皱一下,端着饭盒从厨房出去了。
秦昱言是跟在她后边进来的,直接去小锅里盛了菜,放到碗柜上之后刚好碰上杨瞳准备出去。
看她饭盒里那两口饭,想想她喝鸭血粉丝汤时几乎一口一个包子,再看她留恋不舍地瞥着菜锅也就明白了。秦昱言好笑地叫了一声:“杨瞳,这边盆里有馒头。”
正好有个住院部的小姑娘掀起盆上的锅排,把里边的馒头拎出来一兜,解了口拿出来一个。
杨瞳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想到自己刚说过不饿,这么快就推翻自己有点羞耻,只好含蓄地支应了一声:“哦,我吃完再说。”
秦昱言过去拿了两个,长胳膊一伸,右手里的馒头就直接放在杨瞳的米饭那一格,瞬间把饭盒填满了一半。
她态度自然,自己再推脱倒显得心里有点什么了。杨瞳也不好意思干巴巴地道谢,硬扯出一个笑随口说一句:“这是买的馒头?”
秦昱言“嗯”了一声,把另外一个馒头留着自己吃,直接从杨瞳手里拿走饭盒,到小锅跟前盛菜。
人聚集在这一小块儿地方,几处谈论声和着大雨,吵吵闹闹的感觉。大多是在室外廊下和隔壁当做餐厅的屋子里,住院部的小姑娘也出去了,荷花姨站在门口冲着外边高谈阔论。
也就是几分钟前,这个人在自己头顶撑出一把伞,把喧嚣隔离出去。像是汪洋大海中圈出一片孤岛,不会沉没,海水拍打脚面,有一份饮鸩止渴般的安全。
现在她弓着腰替自己盛饭,瘦削细长的手指紧握,关节处的粉白清晰可见。像是她的态度一样,并不强硬,却没办法拒绝,只留一个静谧的洞穴。幽深,最深处藏着一颗泛着盈盈柔光的珠宝。
对于别人给予的友善,杨瞳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敢忽视、遗忘。只好拿一整颗心去承装,小心翼翼地悬挂于顶,供奉起来。
于是心头忽然就有一点飘,急速上升时该有的失重,搅乱了脉搏和呼吸。
杨瞳拽不回自己的心,警钟大敲。
这货是要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一定是有什么阴谋!难道又要给我下什么绊子或者让我给她背什么黑锅,提前喂口糖哄哄?
有阴谋的秦昱言把饭盒还了回去,丝毫没有做坏人该有的自觉,笑得坦然亲切:“咱们医院也就是家常饭,米饭、面条之类——外边有凳子,你坐着吃。”
大BOSS通常都是最意想不到的那一个,平素里温和谦良藏得很好,到最后一刻才会揭露本性。杨瞳心里打鼓,再看秦昱言的笑怎么看怎么惊悚,惊疑后怕着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干嘛。
“哟呵!这是领导亲自服务啊!领导,我们怎么没有这个待遇?”
餐厅和厨房中间的墙打通了,留出半边的大窗口,正好对着厨房的碗柜。海燕探过身子取碗柜上的辣椒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杨瞳正兀自出神,被她细高的音调给惊了神,回头看过去时就有些慌乱和茫然。
海燕是笑着,却还是那副嘲讽脸,半点和善的意思都没有:“杨瞳的待遇够好啊,这刚一来就是专车接送,又是打伞送碗的。咱们刚来的时候可没人这么好过啊!”
这群媳妇凑一块儿就爱找点事儿娱乐,海燕是媳妇中间的典型。之前有次原医生带着孙子来医院吃饭,海燕和肖雪搁着劲儿跟小孩儿开玩笑,不停地问“你是哪家的小孩儿啊?”、“谁让你吃我们的饭啦?”、“吃一碗五块钱,你有钱没有啊?”。
她们也是玩笑,没什么恶意。只是她们嗓门大,声音又尖利,玩笑开得还拙劣没涵养,把小孩儿的自尊心说成了渣渣,气得小孩儿摔了碗蹲在地上大哭。
这已经是她们与人相处的方式,拿讽刺当调侃,把伤害说成玩笑,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不长记性。
但杨瞳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学校里你来我往都讲个理,她又是不爱跟人胡闹的性格。多了人把她划分到高冷白富美那一列,连接近都不敢,哪儿会开这么没水准的玩笑。后来实习,周围也都是老师和同学。就是到了妇幼见到几个诸如老王之类的奇葩,也没人这么掉板,把没素质彰显得如此淋漓尽致。
海燕一说,杨瞳的眉就皱起来了,转身就准备呛回去。
秦昱言先一步开口,没有什么不高兴似的:“你看你不等我上来,自己都先吃上了,一点表现机会不给我留。”
秦昱言就站在杨瞳面前,彼此面对面。秦昱言低头看杨瞳一眼,警告的意思占多数,意在压制住杨瞳那张臭嘴。
得罪肖雪确实是自己太逞强的缘故,并不全怪肖雪。但海燕这一嗓子嚎出来,根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杨瞳完全忍不下来。秦昱言的手抬起一个小角度,在她手腕上悄悄拉了一把,简短地两个字:“吃饭!”
意思是堵上嘴。
呸!要堵口也找点能让舌尖满足的东西啊!买来的白面馒头算怎么回事儿,一点馍味儿都没有,塞进去还四处漏风呢!
杨瞳不肯让步,海燕却已经跟秦昱言对上话了:“没办法啊,等你上来就要饿虚脱了。”
秦昱言又瞪杨瞳一眼,回头笑着跟海燕打太极:“这么饿啊!那可得多吃点,来来来,我给你盛!”
海燕怪叫一声:“哎呀,本来准备吃一碗的,为了领导盛的饭,就是撑死也得吃第二碗!”
海燕真把饭盒递了过来,秦昱言接了去给她盛米,临回头还不放心地看杨瞳一眼。
不要用这么不放心的眼神好么……这种怀疑的态度更让人不爽好不好!杨瞳端着秦昱言的饭盒,里边是她给的馒头和她盛来的菜,再次感慨拿人家手短,闷闷地在餐厅的方桌子边坐下吃饭。
菜咸到发苦,料放得太多,像是陈年搁置下来的旧货,一点新鲜味儿都没有了。馒头是超市买来的,大工厂批量生产,比杨妈妈自己蒸的馒头差不是一星半点。
本来挺期待的一顿饭吃得无比窝心,侧边的海燕吃着同样是秦昱言盛来的饭,嘴巴又闲不住了。
“杨瞳啊,领导盛的饭是不是特别香特别有味道?”
杨瞳不乐意搭理她,应付了一句:“跟你的一样。”
海燕咂咂嘴,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那会一样?我这是要求了才来的,你那个可不是!怎么,领导对你好你还不想说?”
“嗯……”
杨瞳想了想,松开小勺子,单手端起饭盒。同时站起来,圆凳和水泥地面刮蹭声响起,杨瞳把自己的饭扣到海燕碗上,居高临下地看她:“你自己尝尝。”
海燕傻了。
海燕拿筷子的手正在碗里挑海带,杨瞳的饭盒这么倒扣下来,菜和汤汁就浇了她一手背。两个人坐两条直角边,但距离稍远了些,杨瞳的胳膊够不到,到最后几乎是把饭盒给顺势丢了出去。这么突然地拍下来,菜汁溅起。不光是手背,海燕的护士服胸口、领口都没能幸免。
同样遭殃的还有海燕的脸。
咬了两口的馒头在桌沿犹豫了下,还是掉了下来,在地上滚动,撞到秦昱言的脚边。
秦昱言一拍筷子站了起来,拉住杨瞳的胳膊厉声责问:“你干什么!”
杨瞳也不反抗,由着她拉住自己,只是不理她,对着海燕说:“你不是想知道么,尝尝。”
秦昱言把她往外拽,这次杨瞳不乐意了,定在原地不肯走。
海燕也慢慢回过神,身边早有人掏出卫生纸给她擦脸擦手,顺便按住她的胳膊和肩膀,怕她跳起来和杨瞳闹。防不住她什么时候突然发难,海燕猛地抬手,一把挥掉了贴在一起的两个饭盒。
塑料在地上跳了两下就没动静了。不锈钢的圆饭缸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滚出去很远。
海燕指着杨瞳大骂:“你是不是有病啊!”
杨瞳瞪着眼,心底有股火往上烧。对外是撒出气了,可是内里却有股不自在的低落惆怅,两种极端要把她给撕裂开,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平衡的点。
杨瞳挣不脱秦昱言,两个人保持着僵局。她的手劲儿特别大,捏得杨瞳都想要算了吧,胳膊被掰折就没意思了。但回头看见她怒目而视,想要吃人似的的样子,杨瞳憋着疼也要犟下去。
海燕的手指被人按了下去,因为杨瞳身边有秦昱言拉着,一时半会也没人想来拦她。
杨瞳回海燕:“谁有毛病?你不是特别想知道么,给你吃啊!吃呗!——你说说你什么心理?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天天酸酸酸,酸酸这个酸酸那个,别人忍了你还当你自己威风了?人家都是懒得理你好不好?你见过狗咬人一口,人还要追回去再咬狗一口的?谁家人会跟畜生一般见识?”
“杨瞳!”秦昱言厉吼一声,“你消停点吧!”
消停,怎么不让她消停!她说你的时候你跟她笑,凭什么这个时候来凶我!我从来忍你太过你就当我是好脾气好耐性是不是!
杨瞳对着海燕的声音还不算高,回头冲着秦昱言就吼了出来:“关你屁事!你放开我!”
“你说关我的事不关!”
杨瞳的心忽悠一下又往下落,不停下坠,没个落地的时候。
趁着杨瞳有瞬间怔忪失神,秦昱言拖着她往外走,一路拉到自己办公室。秦昱言把杨瞳甩出去,反手摔上门,落了锁。
第18章 生活
杨瞳在空地踉跄两步,临到了办公桌前才稳了下来。对海燕的怒气值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因为想要生气,所以理智思考之后才把那碗饭给扣了过去。吵架也还能保持嘲讽,不拿一把粗俗的大嗓门单靠声音去压。但一想到背后的秦昱言,杨瞳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生出了一种……胡搅蛮缠的*。
结果不等她转过身嚷嚷,秦昱言的声音先在后脑勺炸开,吓得她一个激灵。
“要挑事儿出去随便你怎么闹,大马路那么宽,够你撒泼打滚了!别在我这儿人来疯!”
杨瞳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这句话和之前那句话之间的关联,所谓“关我的事儿”完全是自己在本能上曲解了。要么怎么说人都是贪婪不肯满足的,吃了人家的蛋黄还想连蛋白一起吃。别人对你好一点,就习惯性地索取,以为别人会一直对自己好。
不过是受了一点小恩惠,就以为自己真跟她有点关系了。
要说关系也有,领导和下属,就这么简单直白,没一点多余。
也很神奇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杨瞳被阴火舔舐慢灼的情绪突然就清明起来,回头看看自己刚刚的冲动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待人一向用最刻板的道义来划定,一报还一报,力求平衡正义。
这种类似于等价交换的人际关系简便、好处理,让她能在面对别人的善意时处之泰然,遇到恶意时也不会气疯了头。好与不好都衡量了价值,然后等量还回去,不走心,就是安全的。
只在秦昱言这里栽了个小跟头,竟然忘记一桩一件地算清楚了。
杨瞳后胯靠着办公桌,上半身微微往后撤,以拉开和秦昱言的距离。心里不舒坦是肯定的,但大脑渐渐冷静下来,对着秦昱言重新划出条条框框的隔离。
杨瞳也吼不出来了:“挑事儿的是她好不好!”
“胡闹!”秦昱言也是气急了,一贯的圆滑全都碎成齑粉,秀眉倒竖,凶神恶煞,“大家平时聚在一块儿聊天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哪一个像你这样过!?别人能开个玩笑,你就开不起了?你比这里的人都高贵是不是!”
玩笑……要么怎么说都是一群市井妇人!粗劣!卑贱!低俗!
杨瞳从侧边滑出来,后退一步和办公桌站个平行,仰头看着秦昱言:“你跟狗生活在一窝就要学狗□□?跟猪在一个圈里就要把智商拉到猪的水平?”
“你怎么说话呢!”秦昱言被她气白了脸,“你还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
杨瞳自知这话说得过了,一句话打翻一竿子人,连面前秦昱言也给骂进去了。但一想到明明是海燕找事儿,结果所有人都向着她,把自己当神经病,杨瞳有一万个不是也不想承认。孤立无援的境地,自己还不护着自己怎么能行!
杨瞳梗着脖子一点都不退步:“你自己说,你这家医院有几个高素质的?别的的医院不要的人你要,什么妖魔鬼怪都往里收,活该你永远发不起来!”
“那你自己在这里工作算什么?我要是现在辞了你,你不是连个妖魔鬼怪都不如!”
一句话堵得杨瞳哑口无言,高昂的斗志被浇灭一半,火苗晃晃悠悠,在风中凌乱脆弱不堪。
杨瞳憋了半天才开口:“我……”
“别说什么‘不干了’的话!”秦昱言截住她的话头,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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