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李氏!他们嘴上说的李氏不正是以前的梁玉徽么?!那,这个殇掉的孩子,不就是她和胤?的孩子么?
璇玑心口一阵绞痛,可眼里却干涩得哭不出来。她不愿意相信听到的话,觉得一定是内务府弄错了!
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她从地上跳起来就往外冲……
暖阁里,康熙静默了良久,放下玄执在半空的毛笔,长叹了一声,把身子靠向椅背。他闭上双眼,用手捏着紧皱的眉心,一声不吭。
赫奕偷偷看了皇上一眼,觉着皇上应该还有什么话要问,所以不敢斗胆告退,便一直跪在原处。
“那个李氏……四阿哥府上可还有别的子嗣?”又过了许久,康熙低声问道。
“回皇上,还有一位阿哥,年方7岁,一位格格,年一十六岁。”
“小阿哥的额娘是哪个?”
“回皇上,是四阿哥的侧福晋李氏。据说这位侧福晋就是生下这位小阿哥后才病情加重,一直不大清醒的。”
“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小阿哥名为‘弘时’。”
康熙那边又静默了良久,才淡淡地对赫奕说:“你下去吧。”
赫奕小心翼翼地退出暖房,心里有些奇怪:平日里这皇家死了人,若不是内廷的哪位主子或皇上自己的儿子的话,皇上是很少过问这么多事情的。怎么今儿为着四阿哥府上一个早殇的小阿哥,就被皇上盘问了这么久呢?他猜不透皇上的心,也不敢去猜,只快步回了他的内务府衙门。
他刚离开,守园的护军统领却急急赶到了澹宁居,正巧被刚走到门口的隋景碰到。他请隋景进去向皇上通报一声,说有急务回禀。隋景笑着劝他说现在皇上心情不好,千万别去触这个霉头。那护军统领看隋景说的在理,也有些犹豫了。隋景看他满脸着急的神色,怕真的有什么急事,便对他说道:“如果不是什么军机大事,统领大人不妨先告诉奴才。等皇上心情好了些,奴才再代为转告。”
这护军统领是认识隋景的,知道他虽自称 “奴才”,却不是一般的奴才。他在皇上跟前是个属于心腹级的人物。再者确实也不是什么军机大事,便觉得告诉了他,让他转奏也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奇怪。”
“怎么了?”
“刚才皇上身边的璇玑姑娘,拿了合符,急冲冲出了园子。而且她神情慌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她拿着那块合符,便也未敢加以阻拦。可又不放心,所以前来禀告一声。”
隋景听了,脸上顿时失去了颜色。可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语气肯定地对那位护军统领说道:“璇玑姑娘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做事一向有分寸。她走得那么匆忙,大概是领了什么紧急的要务吧。统领大人放心,这事儿我会回禀皇上的。”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璇玑姑娘一个人出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她是皇上身边的人。要不要我派些人手跟上去?”
“统领大人费心了,人手却是不必派的。若是有那个必要,皇上一定会吩咐别人跟着的。”
“那倒也是。也没别的事儿了,我就先回去了,还在当值呢。”
“有劳统领大人了。”
隋景送走了护军统领,皱着眉头往园子大门的方向看去。他又回身看了看身后的澹宁居,便义无反顾地朝园子西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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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人场外,胤?背着手站着一动不动,只仰头静静地看着从化人场的烟囱里喷出的烟。他皱了皱眉头,眯起了眼睛。不一会儿,高无庸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大理石质的罐子。胤?伸手碰触了一下那只做工相当精美的罐子,只觉得一阵冰冷顺着他的指尖传遍了全身。他本能地缩手。
高无庸看到四爷的这个反应,很有眼力架儿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问道:“爷,要先送回府么?”
胤?盯着那个装着骨殖和骨灰的罐子,良久,才一摆手,对高无庸说:“交给他们吧,直接送黄花山入土。”
高无庸对四爷躬了一下腰,然后走到一旁,把手中捧的大理石罐子郑重地交给了随同他们一起来的两名家丁,然后嘱咐他们一定要妥善护送小阿哥的骨灰罐和马车上装着的两箱小阿哥平日里的用具和一些简单的陪葬品。
看着两名家丁赶着马车慢慢离开化人场,高无庸才又走到四爷身边,小声提醒道:“爷,天快要暗了,该回了。”
胤?朝着他们来路的方向看了看,对高无庸说:“你先回,我再等等。”
“爷可是在等什么人?奴才陪您一起在这儿等吧?”
“你先回去,告诉福晋一切都安置完了,让她别太伤心了。”
“这……”高无庸看了看四爷,便行了个躬礼,上了马往城内的方向走。
胤?转身向西看去,深秋的太阳已经快斜到了远处的山尖上。他又回头看向空空的大路,长叹了一声。
日头继续西斜,郊外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平地上还起了冷风,冻得胤?有些打颤。一群群归巢的鸦雀躁叫着飞过化人场上的天空,落到附近的巢中,又继续骚动了一阵儿,便全归寂静。胤?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的脸颊,朝路上张望了一番,仍不见任何人影。他又叹了一声,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握着缰绳慢慢往回路上走。
刚走出两里多地,就在昏暗的余晖下看到路边倒着一个穿着紫褐色宫装的女人。他惊惶地跳下马奔了过去,把她翻过来抱在怀里,却看到的是一张被泪水和着泥土污掉的脸。他心疼地大叫了一声“璇玑”,连忙去掐她的人中。顾不上地上尽是丛生的枯草和尘土,他一下坐到了地上,尽量把璇玑抱在怀里给她温暖。
好久,“嗯”地一声,一直昏迷没有反应的璇玑抽搐了一下身子,还未睁眼,泪水已先涌了出来,在沾着泥土的脸颊上冲出了一些不规则的泪痕。胤?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她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只在朦胧的泪眼中看到那张同样布满泪痕的熟悉的脸,璇玑仿佛明白了一切。她挣扎着一侧身,转头狠狠地咬住了胤?的衣袖,彷佛是在怨他没有及时告知她孩子的病情和殇逝,仿佛是在恨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又仿佛是在极力忍受着这突降的悲恸。
因为已经换了棉衣,所以璇玑并没有真正咬痛胤?。可看到璇玑痛成这个样子,他恨不得真的被她咬到皮肉,只要她能把憋着的所有委屈和痛楚发泄出来。胤?一边用手臂紧紧地抱住她,一边用另一只手抚着她不断抽搐的脊背,一边念叨着:“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不要憋在心里……”
突然,他觉得手臂上被她咬住的地方一松,紧接着,璇玑整个身子都猛然沉了下去。胤?连忙翻过她去摸她的鼻下,还好,只是又昏了过去而已。胤?抱着璇玑,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在回城的路上。那匹有灵性的马儿乖乖地走在主人身旁,马蹄踏出单调的节奏,仿佛是一曲最朴素的悲歌……
迎面的昏暗中走来一匹马,马上的人似乎认出了他们,立刻翻身下马,走到胤?面前。胤?定了定神,努力看向对方,发现竟然是他皇阿玛身边的那个小太监隋景。他不知隋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下意识警觉地紧紧抱住双臂上仍昏迷不醒的璇玑。
“四爷这是要走回城里么?”隋景问他,嘴角却似乎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你,为何而来?”胤?质问他。
“来接她回去。”隋景看了看胤?怀里的璇玑,坦然回答。
“是皇上派你来的?”胤?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他又疑惑地看向隋景。
“呵呵,若是皇上派奴才来的,那结局就不好收拾了,想必四爷也明白这个理儿。”
胤?更加疑惑地看向隋景,不大明天这个太监和璇玑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是奴才的徒儿,叫了奴才一声‘谙达’,奴才就有责任保全她。”
胤?将信将疑地看着隋景那张少年的面孔,突然意识到:这个隋景,好似很多年来都保持着这样一张少年的面孔,不曾改变过,就像曾经的玉徽、现在的璇玑一样!
胤?万分惊讶地喊了句“你……”,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隋景走近他,伸出了双臂。胤?不明白他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
隋景笑了一下,说道:“四爷这样把她带回去,怕是会惹闲话的。”
“你要怎么做?”胤?警惕地看着他。
“把奴才的徒儿交给奴才,四爷还不放心么?”隋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他。
“你,你都知道什么?”胤?看着眼前带着微笑的隋景,觉得地底正有一股强大的寒气从脚底钻入他的身体。
“奴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隋景上前了一步,闭上了眼,却仍然伸着双臂。
胤?抱着璇玑不敢轻易撒手,就这样和对面的隋景僵持着。
隋景又睁开了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四爷这样不肯轻易相信人,可以用来自保,但现在却于她没有丝毫的益处。奴才若是有意伤她,干脆在彼时就放那个去向皇上回禀她用合符出园子的护军统领进澹宁居好了,何苦等到现在?”
胤?一愣,思度了一下,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再不赶回去,没人能预料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四爷也不想她出什么事吧?”隋景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胤?看了看手臂上托抱着的璇玑,又看了看隋景,无奈地把她交给了他。
“你到底是哪一派的?”胤?忍不住问隋景。
隋景笑道:“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人,不曾是他人。”说着,他转身,把璇玑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跳上了马。“四爷,奴才们先回去了,您自己保重。”说完,他扶起璇玑,调转了马头,带着她扬长而去。
胤?站在荡起的尘土中,久久不能动弹,只觉得全身都在打颤……
①般若:智慧。佛教用语。通过直觉的洞察所获得的先验的智慧或最高的知识。
②菩提:(音译)意为正觉。指对佛教“真理”的觉悟。
③注:此两句为坑主胡诌,精通佛法的看官请勿深究。号“圆明居士”的老四也不要努力回忆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么“高深”的一句。鞠躬……
四爷党 第二部 第89章 清趣记
章节字数:10692 更新时间:07…08…17 22:39
五十年的正月,康熙巡视通州河堤,随行皇子为二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本来康熙还要带上十三阿哥的,可十三阿哥腿疾复发,只得在府上养病。
隆冬。
苑家口。
璇玑站在一片光秃秃,露着不大整齐的庄稼茬子的空地上。大风从四面刮来,抽打着她的衣襟。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晃动着,仿佛下一阵更猛烈的风来时,她就会随风而去。
可她依然定定地站在原地。
身边的马儿低头啃着那些干掉的庄稼茬,时不时斜眼瞟一下身边久久站在原地的主人。
四十九年的十一月,整整一个月,璇玑都病着。除了老爷子派来的一个丫头在照顾她,隋景一直跑前跑后地为她煎药治病。老爷子也问起过病因,隋景扯谎说他教了璇玑一种定心的气功,璇玑这个样子恐怕是走火入魔触动了心魔,只要停下来静养一段时间即可恢复。老爷子将信将疑,可隋景从来没有骗过他,而他又查不出个究竟,所以只好吩咐隋景好生照顾璇玑,还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说若是璇玑这个御赐给隋景的徒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日后一定要把这桩惨事告知给他的师傅上清真人。
十二月,璇玑已经康复得可以恢复当值了。老爷子甚是高兴,叫李德全只给她安排白天的班,不必给她劳心劳力的粗重活。可老爷子身边的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却越发怕她。私下里传说如今的璇玑姑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经过人身边的时候都会带起一阵阴风,让人寒毛耸立。
他们传说的没错,那时的璇玑,眼里空了,心里空了,整个身子都被弘昀殇逝所带来的巨大伤痛给掏空了。
她对去化人场路上的事情并没有多少记忆,不记得见过胤?,只记得痛,知道是隋景把她带了回来,又帮她在老爷子面前掩饰。她躲着关注她的人们,躲在自己小心翼翼掩饰的悲伤中。她躲着胤?关切的注视,怕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个孩子;她躲着老爷子探询的目光,怕露出蛛丝马迹;她躲着隋景,生怕被他看透了心事……只有当没人的时候,她一个人蜷身在黑暗的角落里,一次次埋怨责骂自己,一次次用咸咸的泪水冲刷心上的那个伤口,直到那个伤口结了痂,再也不能鲜血淋漓……
弘昀,她最爱的一个孩儿,带走了她的半条命,只留下另外半条麻木无感的命,支撑着现在的她站立在天地间……
隋景一直让她服用着某种药丸,慢慢化去了她胸中的积郁之气。到了四十九年的十二月底,璇玑的脸上似乎又恢复了些往日随和的笑容。可没有人知道,她身体里那种空洞洞的疼,仍然没有消失……
璇玑伸出左臂,张开手掌,让猛烈的风撞击在掌心,然后从指间窜过。
一切皆空,正如这阴云压顶下的大荒地一样空……
身边的马儿大概是吃饱了,用嘴边蹭了蹭璇玑的腿。璇玑转头看它,拍了拍它的脖子。这次老爷子巡河,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寻找“夕晖紫芝”。隋景建议派璇玑独自去找那两位老人,老爷子考虑再三,恩准了。赐了她一匹好马和一把锋利的蒙古匕首,嘱咐她万事当心。如今无以依靠的璇玑早已把常常对她关心有加的老爷子当成了精神上的父亲。她接了圣命,拜别了老爷子,换了平民的男装,便一人一马上了路。
这些天来她一边游走在散落在苑家口附近的村落里打听“紫芝老人”的下落,一边细心寻找着沿途能够被找到的草药。可正直隆冬,到处都是枯草,要寻找到十种不同的草药哪儿有那么容易。更走背运的是,这些村落里连个药房都没有,村民病的时候才会去野地里随便找些草药熬了来吃。不过幸运的是,昨儿有一个老猎户告诉她说,前些日子他外出打兔子时,在附近的山里看到过一座土坯宅院,甚是怪异,因为老猎户不记得那里曾经有人盖过房舍,所以叫她去那里碰碰运气。老猎户善良的妻子还送给了璇玑一颗用红线穿起的狼牙,说是可以避邪。哭笑不得的璇玑那时甚至错觉以为自己要去的是盘丝洞,而不是什么“紫芝老人”的家……璇玑第二天一早就动身,按照老猎户画给她的简易地图,来到了这片前有一座小山丘的荒田上。而且据那老猎户说,这里的草药比较多……
这个时候,老爷子该已登船视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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