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十分的小心,十分的机智,就可以保全。更何况,她离开了自己,离开了孩子们,却选择隐忍沉默地呆在宫中这些年,一定有她的道理。玉徽是个知晓未来的人,那么璇玑——这另一个她——又何尝不是呢?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是,更远大的计划?
更何况,他亦不复当年那个只求安居一隅,作个“天下第一闲人”的四阿哥。自从太子行恶愈烈,最终被废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的立场。是甘为人臣,还是争作人皇?为何同为皇室血脉,有人就一定要站得比自己更高?为何自己不能象八弟那样潇洒一搏?为何自己要满足于小家的安康而没有雄心大志整饬这个从基底的暗处开始霉烂的帝国之业?是根深蒂固的“嫡嗣为立”观念?还是困扰已久的儿女情长之情?多少次御门听政和朝会,他注视着激昂江山的群臣,仰望着成竹在胸的皇阿玛,他问自己:“何以为子?何以为臣?何以为贤?何以为君?何以为国?”;多少个孤灯相伴的不眠夜,他苦苦思索分析着形势,按耐着纷繁复杂的心绪,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忍耐,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出奇制胜靠得就是“动则千军齐发,静则微澜不现”;多少次在梦中,他发现自己犹犹豫豫走向那个镶金雕龙的座椅,寻不着他的皇阿玛,却被人从后一推,登上九五至尊。在梦中,他试着坐上那把龙椅,发现并不如想象得那样藏针纳刃,还甚是舒服。他坐在最高处,看到群臣匍匐的身体,听到他们高呼的万岁。更让他震撼的是,他看到晨霭中这个庞大帝国里广袤的土地、辛勤的民众、整齐划一的城镇,以及一轮蒸腾而生,渐渐把每一个沉寂的角落都照亮的旭日……他被自己的梦境深深感动,觉得那轮旭日就是他的指引,是上天给他的神启。
他变了,心中不再自怨自艾、故步自封,却多了一种日日燃烧着他的渴望;她也变了,不复当年的天真无忧,多了许多缜密的心思和睿智的冷静,而这些,包括她现在的身份,都是在他成就大业中所需要的!
所以,尽管此时已从心底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却不应相认!至少现在还不是时机!
若是此时相认,之前她所受的苦难全化作零,并无功效,而且对她、他都无益。若是此时相认,却仍需把她一个人丢回那个凄冷孤独的境地,必会让她备受煎熬。若是此时相认,必会抽掉这些年来支撑她走下来的坚强信念,使她无以立身。
正如对于腹中空乏之人一样,闻香比饥饿更加难以忍受!
而这些年来她不主动与自己相认,怕也正是基于相同的考虑。
“怎么,刚才还有顶天之志,现在却成了爱哭鬼了?”胤?强压下悲伤,调笑地说道。
他的这句话象是一记鞭挞,让璇玑背上猛地起了一个战栗,脑子里似乎也清醒了些。他,究竟有没有认出她?还是和她一样,迫于顾虑,不能开口?
罢了,既然早已扮上了“璇玑”这个角色,就有始有终地唱完这出戏吧,又何苦明知无法转变,却做无谓挣扎,与己??,与人烦忧呢?认了也罢,没有认也罢,谁又能扭转他们当前无法团圆的局面?
璇玑暗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头问他:“那,四……四爷您有志顶天么?”
胤?看着她红肿的眼泡,用手试图抚去她脸上的泪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璇玑使劲吸了几下鼻子,用袖子胡乱地擦了几下脸,努力笑道:“让四爷笑话了……”
她还没说完,就听门外的高无庸低声提醒:“四爷,时间差不多了……”
璇玑这才一下意识到,自己来清晖室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八福晋还在前厅等着呢!
她看了看门口,又抬头看了看胤?,一时难以抉择。
胤?怔了一下,缓缓放松了胳膊上搂着她的力道,低头贴在她的额上,轻声道:“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璇玑仰头看向他眼中,似乎想看透他此时的内心。胤?的嘴唇再次贴了过来,却在即将吻上她的时候被璇玑一个侧脸躲了过去。璇玑从他握着她的双臂,愈发加力的手上,感觉出了他的矛盾和挣扎。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低着头轻语了一句:“那,奴婢回去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在高无庸诧异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胤?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觉得身上最后一分力气也被抽干了。
走在熟悉的庭院中,璇玑仍有些失魂落魄。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环顾四周无人,她便闪进了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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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络罗彤丹正跟兰慧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家常,可心里却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好奇老四把璇玑叫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究竟会说些什么。可那个丫头总也不回来,她表面上就是带着这个丫头来让老四处治的,所以也不好张口催促。正想着,突然看到打门外进来一个低着头的丫头,可不正是璇玑么?
彤丹眼尖,一眼就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淤红。她笑着对兰慧说:“这丫头可总算回来了,看来四哥也算是出了气了。”
兰慧看着璇玑,内心隐隐生出许多不安来。
璇玑过来见过了两位福晋,却被起身走到她身边的八福晋拉住,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
“呦,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宫里的规矩,处罚宫女是不能打脸的。”说着,她转头对兰慧说:“四嫂,不是我诚心说四哥的不是,给这样的处罚可就是四哥的不对了。就是再生气,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吧?这丫头可是乾清宫的人,她被掌嘴的事儿要是让皇阿玛知道了,咱们可不好交代啊。”
兰慧正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听璇玑委屈地嗫嚅道:“回,回八福晋,是奴婢自个儿掌的嘴。”
彤丹一愣,下意识地问她:“没事儿你掌自个儿嘴干吗?”
“有,有事儿,奴婢去了,四爷不说话,只是严厉地瞪着奴婢,把奴婢吓得魂儿都飞了……后来,四爷问奴婢知错了么,奴婢说知道了,四爷又问知道该如何罚么?奴婢很怕挨板子,就灵机一动,学着谙达的样子自己掌自己的嘴,只求四爷能消气,能放过奴婢……四爷只是看着,过了一会儿就叫奴婢滚出来了。”
彤丹听着,内心火气直往上冒。听听这个璇玑,还“灵机一动”!这丫头的自作主张搅了她设计的这场好戏,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那四爷训斥你什么了么?”
“奴婢滚出来前,四爷告诫奴婢,若是再偷看主子们,就回了皇上,让李谙达剜了奴婢的双眼……还有,还有就是叫奴婢不要乱说,别自作聪明干些暗地里污人清白的事儿……”
兰慧那边正不知该怎样替胤?解释,突然听到璇玑最后一句话,差点噗哧笑出来。她虽然不知道昨晚的具体情况,却也听胤祥讲了个大概,也觉得里面肯定有鬼。四爷对璇玑这么讲,实为算好了八弟妹会让璇玑回话,所以借璇玑之口骂老八家不厚道。这招指桑骂槐,知情者都会听得明白。
兰慧飞快地瞟了彤丹一眼,发现她果然一怔,脸色一下煞白。
可彤丹不依不饶,又问道:“那怎么用了这么久才回来?难不成你这个喜欢瞎逛的丫头又把四爷府逛了一圈不成?”
“奴,奴婢觉得,觉得委屈,就,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说着,璇玑的眼泪唰唰而下。
“你还委屈了你?!”彤丹看不出任何破绽,气得直想发作。
兰慧看着那边有些气急败坏的彤丹和一脸委屈的璇玑,暗笑了一下。她明白,这下该是她这个四爷府上的女主人出面打圆场的时候了。
兰慧起身也走了过去,拽了拽彤丹的衣袖,劝慰她道:“好了,八弟妹就不要为难璇玑丫头了,好歹她也是皇阿玛身边的人,不是么?”
彤丹看到兰慧脸上云淡风情的笑意,再加上刚才璇玑的回话,便明白老四定是已经对昨晚的事儿至少猜透了八九分,顿时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也知道你四哥不是个恁小心眼的人,只要让他把这口气出了,他自不会再计较的。八弟妹也不用为四爷因着这个丫头再生气了,你才好一点,难不成还想再气病啊?”说着,她抚了抚彤丹的肩膀。
彤丹无语,只得点了点头。
兰慧又转向璇玑说:“璇玑啊,虽然昨儿你是有心帮八爷,却无意中替四爷保了清白,也算是有功呢。只是泼了四爷一身冷水让他今日受了风寒,是万万不该的。四爷现在正病着,又在气头上,多有处治不公的地方还要你担待着。至于皇上那儿,就不要用这种鸡毛蒜皮,而且已经过去的小事去烦扰他了吧。”说着,她从耳上取下了戴着的那对翡翠耳坠,塞到璇玑手中,“我看你这脸上也没有大碍,就不再劳烦府上的医师了。这对坠子,就算是四福晋我替四爷赏你的吧。”
璇玑怯怯地看了一眼八福晋,八福晋没好气地说:“四福晋赏你的,就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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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郭络罗彤丹和璇玑,兰慧急忙赶到清晖室去见胤?。她把璇玑回去后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胤?,他只是点头,只在当听说璇玑自掌了嘴巴时,他一下怔住了,脱口而出:“我没……”可又立刻收住了话头。
兰慧担心地对胤?说:“爷也是个一时糊涂么?璇玑她再怎么犯了错儿,也是皇阿玛身边的人,就算要罚,也要给皇阿玛一个面子。虽然这次是她自己掌的嘴,可爷您也不该不管不问,没有任何表态就把她打发了呀。更何况她这次也算是帮了爷您的……”
“你不要罗嗦了!”
胤?粗暴地吼出了一句话,把兰慧吓了一跳,她诧异地看向一脸阴沉的胤?。
胤?紧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缓了缓语气道:“我今儿是气过头了,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
兰慧不大放心,本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可一看他那铁青的脸色,便知趣地打住了,只是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然后离开了清晖室。可她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清晖室内传出一阵“噼里啪啦”东西被摔到地上的声音。兰慧怔怔地看着清晖室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那就像四爷的心一样。他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心里,不愿让她靠近……
兰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向后院走去。
而此时的胤?,正盯着被他扔出去的满地杂乱,双眼空空。突然,他紧皱眉头,痛苦地弯下了身子,右手紧紧地捂住了胃部。胃部的一阵阵绞痛迫得他跌坐到椅子上,只能伏在桌案边。可他仍努力仰起头,看向桌面上那张宣纸上的两个大字,她和他的字:“天”和“念”……
疼痛再次加剧……
四爷党 第二部 第87章 天赐记
章节字数:12083 更新时间:07…08…17 00:54
四十八年的正月很快就过去了。二月初,康熙帝巡查京畿,把四阿哥和八阿哥都带了上。仍逗留在八爷府上的璇玑有些担心胤禛和胤禩这两个兄弟如何相对,毕竟发生了那次“醉酒”事件后,胤禛就很少往胤禩府上走动了。可以看出,胤禛已经对胤禩有了相当的戒心。
虽然如此,可两府女眷间的走动并没有减少。璇玑猜想,虽然明明两府间已经相互猜忌了,可又不想让对方猜忌自己,就只得让两府的主母来维持表面的安定、友爱。她戏称这种交往为“维持正常邦交”。
可至少这样的来往,能让她常常见到小弘时。弘昀因为功课的关系来得比较少,所以每当璇玑抱着小弘时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去想念弘昀。而每次弘昀跟着兰慧来彤丹这儿时,总也不忘拿些平日里的功课过来给彤丹看,当然,也都会让璇玑看一看。看着儿子日渐显现出的谦谦少年的雏形,璇玑乐在脸上,却忧在心中。她只记得历史上这孩子也是早殇的,不过十一岁左右的年龄。她每日祈求上天,祈求已殇的小弘昐只是个意外,她和胤禛的弘昀不要再走到历史上那个弘昀的道路上去。想改变历史?想!在儿子的问题上,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算是逆天,就算是天塌下来,她都想要试着为他们顶着。
可八阿哥胤禩还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不仅给八福晋和侧室们带了些特产回来,还赏了璇玑一小竹篓的橘子。听说老爷子在路上对八阿哥亲切有加,让去年把尊严从颠峰跌到谷底的八阿哥重新拾起了一些些脸面。
而且八阿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皇上巡视的途中,提拔了一些官员,其中就有年家的二儿子年羹尧,本为侍讲学士的他被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从八阿哥跟八福晋的聊天中璇玑听出,年羹尧的这次升迁,胤禩也没少托人推荐。年羹尧是胤禛的门人,却受到这位注定跟胤禛成死对头的八爷的如此关心,这八爷定没有安什么好心。
璇玑总是视胤禩为胤禛的天敌,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的一言一行。
三月初十,自二月以来好不容易有了些喜气的八阿哥府上又愁云一片。这日,皇上复立二阿哥胤礽为太子。而且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为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为贝子,定于本年十月二十一日行册封礼。唯独八阿哥仍是当年的贝子爵,没贬可也没升,卡在原地尴尬得要紧。
所以胤禩下朝回来时身后跟了一竿子又喜又忧,看似有些疯癫了的人。璇玑去前面为八福晋拿送到外面修补的一件锦袍时遇到了他们,她一眼看出,这群人中竟然少了那个有“八阿哥的钱袋”之称的九阿哥胤禟。璇玑觉得有些奇怪。可在第二天璇玑又“不经意”遇到这群人的时候,她又瞧见了九阿哥。不过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他手中竟多了一支拐杖,走路一瘸一瘸的,好像伤了腿,连神情也没那么趾高气昂了,胖乎乎的脸蛋晦气地耷拉着,倒好像一只被同类欺负,倒了冠子的肥鸡。
这些八皇子党的核心人物们在八阿哥府上的花园里喝酒,气氛却挺沉重。偷偷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璇玑听到了胤禟和阿灵阿①你一句我一句的叹息,阿灵阿甚至还有不愿活下去的言语。不过八阿哥倒是劝慰他们不必如此心灰意冷。他劝慰他们说,胤礽再如何恢复了储君的身份,也还是个“储”,而非“君”。只要胤礽一日不为“君”,他们就还有一丝希望。听了八阿哥的这番言论,那几个刚才还愁容满面的人顿时脸上有了些笑意,大家频频举杯,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就连璇玑也不仅在内心有些佩服胤禩。这样一个会做思想工作的八阿哥,能拉拢不了人心么?可惜她不能久留,只得快快回内庭八福晋那儿了,却错过了后面的一出好戏。
几巡酒过,九阿哥挥起了放在身边的拐杖,有些不忿地抱怨道:“哼哼,便宜都让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