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府上的日子确实难过,处处看的都是冷冰冰的脸,可是璇玑咬牙忍着。她走之前,隋景曾给了她一纸药方,说是“万灵方”,说不管八福晋得的是什么病,病得有多重,只要用了这个方子,保准半个月内会好起来。虽然隋景说这方子时表情极为诚恳,可璇玑还是怀疑这个方子的可靠性,正如怀疑隋景的严肃性一般。可如今自己虽是乾清宫来的人,却处处被人冷眼,她嗓子眼里就堵着一口气,想要做出什么让他们都刮目相看的事情来,所以也只有信了隋景的话。可她还是谨慎,把方子另外抄了一遍,拿给宫里派来的何太医看。何太医看过那个方子后,摇了摇头说看不懂。就在璇玑心里正要埋怨隋景时,他却又点了点头,跟璇玑说这方子虽然古怪,但是也没有相克相害之物,而且又大多是调息顺气的药材相配,应该可以给八福晋用一副试试。璇玑和何太医一商量,就定了这个方子。这方子一副吃七天,结果吃到第七天,八福晋果然睁开了眼睛,接着通通透透地泻了一番后,竟然神清气爽了许多,之前灰黄的脸色也开始转变得有了些人色。
这么一好转,八福晋再也无法继续无视璇玑了,可她仍旧很少搭理她。每次璇玑在她身边候着的时候,她都捧着一本书歪在床上默读。璇玑看八福晋的气色好了不少,也就不着急了,反而拿了刺绣的材料,静静地坐在她床边的圆凳上飞针走线。这么些年来在乾清宫的历练,把璇玑的耐性磨练得近乎炉火纯青。她不求赏,也不求别人能真心待她,只希望能在八爷府上“偶然”看到胤?和孩子们。可是,只要这八福晋一天不好,她就只能被困在八福晋住的这个深闺里;可若是八福晋好了,她又怕自己会没机会见到那父子三人一面就得回乾清宫。
自从八福晋重病,八阿哥就禁止别人进来请安,怕吵到养病中的福晋。所以小院里除了病床上的那位外,只有璇玑等几个为数不多的奴才,倍显冷清。常常在无人时,璇玑会站在台阶上的廊檐下,想透过重重飞檐高墙、花枝树丛,望向相距不远的四爷府。可每当这时,她都觉得这些墙,这些间隔,渐渐长到了她的心里,越来越高,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压塌那些支撑着她一路走下来的坚强。每日生活在绝望、焦急的期盼中,正是她此时的处境。而这种感觉,要比在乾清宫时那种一个人的孤独、无助更难以令人忍受。她常常在清晨无人的时候贪婪地吸着空气,因为这可能是那些亲人们呼吸过的;在起风时候,她会忍不住迎着风,伸手试图去触摸风中的温度,因为这风有可能刚抚过那些她深爱着的人的脸……
咫尺之隔,却难相见。璇玑觉得再这么郁闷下去,她也会病倒的。
实际上,郁闷的人不止她一个。
这种和八福晋的相对无言又持续了几天,终于有人忍不住爆发了。躺在床上的八福晋突然扔了手中的书,一把夺过璇玑手中的绣花绷,只看了一眼,就撇了撇嘴,闷闷地对璇玑说:“这也叫刺绣?白白浪费了这些绣线!”
璇玑歪头一笑,说道:“奴婢这不天天儿等着,想要能得到福晋的一点指点么?您可总算开口了。”
郭络罗彤丹一扬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她拿起挂在线上的针便扎了下去,下一刻却让璇玑听得了一声“唉呦”。再看刚才得意的人儿,此时正苦着一张脸吮着指头懊恼地看着被她一下扔到床尾的那个绣花绷。
璇玑看到她那狼狈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原来传说中相当干连、泼辣的八福晋郭络罗彤丹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趁她还在专注地查看着手指上那个小小的伤口,璇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可能是因为长期以来的养尊处优,也还可能是因为不曾生养过孩子的原因,八福晋的面容上仍有着些少女的模样。她现在虽然在病中,脸色不大健康,可仍掩不去那双时时流露着高傲神采的眼睛。她的面容由于患病而显得十分消瘦,可这并没有让她看起来丑陋,反而更加显现出她那精致圆润的下巴。
彤丹瞟了一眼,就看到正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的璇玑。她没好气地转向璇玑,呵斥她道:“你这奴才倒是不安分,一双贼眼溜溜地打量什么呢?”说完,还觉得话语不够厉害,又吓唬她道:“再看,当心我剜了你这两只眼睛去!”
璇玑轻笑:“福晋好看,奴婢就忍不住多瞅两眼了。若是这样冒犯了福晋,还请福晋原谅。”
彤丹哼了一声,但也明显很受用她的赞美。她下意识地整了整领口,转过脸去不看璇玑,说道:“我知道你来八爷府的目的。可我也得跟你说明白,我们是身正不怕影歪,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舌头都长在各人嘴里,想怎么嚼怎么嚼,我们管不了,也犯不着跟这种无聊的人生气。可有人爱听,没办法。所以你觉得自己要怎么去回话,就怎么回。但是,说话之前要先想想是不是要留点口德,也算是给自己以后积点德。”
璇玑一听,便明白不单单是八爷,连病中的八福晋都早已猜透了老爷子送她来的另一个目的,所以才一直避而不见,避而不理,亦或是不屑见她。可虽然人家都明白了,璇玑也不能招认啊,只能一味装作不知道,否认到底。
“啊?福晋说的是什么啊,奴婢不大明白。皇上让奴婢来,不过是为了照顾您,使您康复而已。”
彤丹白了一眼一脸无辜的璇玑,冷笑道:“得了吧,你就甭跟我在这儿装了。老爷子没让你来探察八爷?说了谁信啊!依照皇家的规矩,宫女是不能出宫的。你现在却被李德全亲自送到八爷府上,难道不让人觉得有古怪么?”
璇玑笑了一下,转身把小桌上的果子露给她端来,递到她手上,说:“福晋想得太多了。皇上给奴婢的交代,真的只是让奴婢来照顾您罢了。其实,跟您实话说了吧,皇上对于您的病十分过意不去。皇上心疼福晋您才是真的。福晋您也是皇亲国戚,您定知道皇上对于皇室后裔一向是照顾有加的。您是皇上的晚辈,这场病又是因皇上而起,所以皇上内心总有些不忍,就派奴婢来了。福晋,您不会是想让皇上亲自来看您吧?”
彤丹撇了撇嘴,说道:“哪儿敢啊?!”
“再说了,”璇玑接着说:“奴婢来到八爷府上都好几天了,还不是成天都陪在福晋您的身边,哪曾出过您这院子?奴婢到现在为止连八爷的面儿都还没见到呢,又怎么能说得上什么‘探察’?难不成福晋以为奴婢练了仙家的分身术,明明身子在您面前,魂儿却脱壳跑去看八爷了?”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彤丹听了她的话也不禁笑了出来。可下一刻她就立刻唬住了脸,责备璇玑:“你这丫头说话好没大小?你在乾清宫皇上面前也是这么放肆么?”
璇玑摇头,回道:“那奴婢可不敢呢,得看皇上是否高兴。不过,奴婢刚才就是想逗福晋一笑而已,没有他意的。”说着,她看了一下外面,起身对八福晋说道:“福晋,您又该用药了,奴婢去把药给您端来。”说着,转身就往屋外走。
郭络罗彤丹看着璇玑的背影,突然叫住了她:“你……听说药方也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皇上他是真的心疼八爷和我么?”
璇玑笑着看她,安慰她道:“福晋您别想太多了,尽快把病养好了才是。”
踏出八福晋的卧房,璇玑微微回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微笑:听她刚才的语气软了下来,大概已经从对她百分之百的提防,变成了半信半疑。看来今后的行事,还是要格外谨慎、机灵。
等她虑好了药汁端了回来,却看到八福晋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璇玑刚一进去,他便转过身来看她。果然是八阿哥胤?。两人刚才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但是璇玑一进来,他们便停了下来。她端着托盘对胤?行了个蹲礼,小声道:“奴婢一会儿再过来吧。”
胤?看着璇玑,笑了笑说:“不必了,你过来伺候福晋吃药吧。别耽误了吃药的时间。”说着,他起身站到了一旁。
璇玑走过去,把药碗递给彤丹,看她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又赶紧递了一杯蜂蜜水给她,然后掏出一条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胤?在一旁看着璇玑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情,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皇阿玛身边的人,比府上那些笨手笨脚的奴才们强多了。”
璇玑心中暗笑,却不声张,低着头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就收拾了药碗退了出去,让这两口子说他们的私密话。她实在没兴趣做个优秀的无间,所以也无意去偷听什么。璇玑看到了小院的大门,她突然想出去走走。于是就趁着这会儿胤?在八福晋房里的当儿,第一次走出了这个她呆了整整十天的小院。
她对八阿哥的府邸不熟悉,所以就胡乱地走着,心里想着大不了迷路了再去问别人。可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喊的正是她的名字。璇玑转过身去一看,竟然是白白胖胖的九阿哥胤?,身材中等的十阿哥胤(礻我),和身型愈发结实的十四阿哥胤?。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在宫里还是在八阿哥府上,觉得脑子里有点错乱,也忘了行礼,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三个朝她走过来的阿哥们。
“这丫头,又开始发呆了。”胤?伸出手,在她面前来回晃了两晃。
璇玑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向三位阿哥请安。
“呵,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再走,就出府到我四哥那儿去了。”胤(礻我)笑着问璇玑。
“啊?奴婢不知。奴婢只是想找找八爷府上的花园。”
“你找花园干吗?怎么不在福晋身边守着?”胤?不阴不阳地问她。
“奴婢守在福晋屋里十天了,现在福晋总算有些好转,所以奴婢只想去花园放松一下。而且现在八爷在福晋屋里呢,奴婢不好再呆在那儿。”
那三个阿哥互看了一下,脸上同时呈上暧昧的笑意。胤?说道:“看来咱们仨来得不是时候,咱们还是先回吧。”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胤?对璇玑嘱咐道:“这是皇上派给你的任务让你来照顾我八嫂的,你可给爷们精心点。”
璇玑恭顺地给他行了个礼。三人刚转身要走,胤?复转过来,一抬手往后指着说道:“我八哥府上的花园在东北边,你往那边走吧。”璇玑谢过了胤?,转身不紧不慢地往他指给她的方向走去。
“九哥,皇阿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在怀疑八哥么?”胤(礻我)看着璇玑的背影,问同样看着璇玑离开的胤?。
“谁知道呢。咱们近来还是安分点,一切听八哥的安排,别给他心里添堵了。皇阿玛因为保荐储贰的事儿还没完全息怒,不仅亲口否定了八哥的能力,还拿八哥生母良妃娘娘的身世来打压八哥。这会儿又释放了二哥,而且还不断有人上折子请复立太子,估计二哥这次翻身是翻定了。八哥正为这件事烦心呢。现在府中又被派来了个这样不明不白的人,一切还是小心为好。还有,我们三个最近也不要常往八哥这儿走动了,省得被皇阿玛的眼线报了去说咱们结党营私。”
胤(礻我)和胤?都点了点头。他们三个走到府门口分了手,胤?说要去看看他四哥,便径直去了不远的四贝勒府。他前脚刚进了客厅,方从宫里回来的胤?后脚就跟着进了来。胤?看胤?脸上有些沉闷之气,便想讲点新鲜玩意儿给他听:
“四哥,你可知道,现在八哥府里有个烫手的芋头呢,丢不出去,也吞不下。”
“哦?又怎么了?你八嫂好些了么?”胤?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你不知道么?皇阿玛把他身边的那个璇玑派到八哥府上去照料八嫂了。”
胤?身子一凛,可随即淡淡地说:“皇阿玛这是心疼八弟妹吧,毕竟她也是皇室宗亲,有什么好奇怪的。”
胤?看胤?的脸色根本没有缓和,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那个璇玑就是有点怪。你还记得咱们在皇额娘那儿见到的那个璇玑么?如今的她跟原来大不一样了……”
“璇玑被调到乾清宫也有年头了,在皇阿玛那儿做事自然要更严格些,她跟以前不大一样也很正常嘛。”
“可是,她的模样跟原来没什么差别,性情却变了,就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胤?拍了拍胤?的肩,微笑了一下说:“好了,怎么一个奴才就让你这么上心了?你还是多安慰安慰你八哥吧,他这些日子来挨了不少骂,福晋又病了,肯定心里正不闷气呢。”
胤?点了点头。
用过晚膳,兰慧正准备带着弘昀和弘时告退,胤?把她单独叫住了。兰慧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福,问他道:“怎么了,爷有什么事要妾身做么?”
胤?微笑着看着她,说道:“听说八弟妹身子好多了,就是无聊地要紧,你若是没事的话,就多过去走动走动吧。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哦,对了,你过去的时候把两个孩子也带上吧,有他们在,会热闹一些。”
兰慧觉得有点奇怪,可于情于理又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便点头答应了。
从此,八爷府上福晋住的那个挺平静的小院里,常常能听到两个男孩子的笑声,其中,还混杂着一个女人的声音,轻柔、宠溺地唤着他们的名字,如母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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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都让四嫂费心了。”坐在大躺椅里的郭络罗彤丹一边看着在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一边对兰慧说。
“弟妹这是太客气了,咱们妯娌之间相互照顾本来就是立该的,你快快养好了身子,了却皇阿玛和八弟的这个心患才是。”兰慧一边笑着抚慰她;一边顺手把一个剥好的桔子递给她。
彤丹笑了笑,看向在小院中玩耍的小弘时和守在他身旁的璇玑。她本想夸赞说四嫂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是个有福之人,可忽然又想起这是四阿哥侧福晋李氏的儿子,而四嫂和四哥的嫡子早已殇了,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两天怎么不见四嫂带保晟过来了呀?那孩子不是说还要背书给我听的吗?”
兰慧听她提起弘昀,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她一边剥着另一个桔子一边说:“啊呀,弟妹是不知道啊,就因为弘昀想来你这儿,四爷跟他都被夫子好训了一顿呢,说什么功课再耽误下去,小阿哥的心就收不回来了。夫子没少给脸色瞧,害得四爷好一番反省,又赔了不少好话,却再不敢帮保晟向夫子告假了。”
彤丹听了,忍俊不噤道:“这四哥也真是的,那人不过就是个教书先生,四哥拿出点王爷的气派压压他的嚣张气焰不就行了,怎么反倒让人家骑到头上去了?”
兰慧听了一笑,说道:“弟妹你这又是说笑了。那夫子是读书人,咱们得敬着,供着不是?这历朝历代哪有不尊重读书人的?别说四爷了,就是八弟、九弟他们不也在广交读书人,礼贤下士吗?连皇阿玛都不愿轻易得罪他们呢。毕竟乱世靠武统,盛世靠文治;这是千年传下来的治国之策。说到底,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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