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办公的处所。胤?一进门就坐到北边的正座上去了。
胤?一挥手,让站在两侧的官员们就座,他顾不得擦汗,便问坐在他右侧的舒禄:“如今这园子里有多少人?”
舒禄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几人,说道:“管事的,就剩奴才们几个了。平日在园子里做事的宫女太监随着皇上北上了一些,不过如今剩下的至少也有二百余人。还有园子的护军,人数在三百左右。”
“护军就不要动了。”胤?一摆手,对舒禄说道:“省得他们粗手粗脚,弄坏了园子里的物件。对了,最主要是我皇阿玛常住的几个地方,你派几个细心的人,跟着我来查。其他的地方,你们几个带些人去处理吧。不过,记住,动静一定不要太大,而且查完后各原物一定要回原处,不得有丝毫改变。”
舒禄欠了欠身子,说道:“?,奴才们明白,只是要劳烦到四爷您了。奴才以为,让乾清宫来传旨的璇玑姑娘跟着您最好。如今澹宁居负责的姑娘、公公们都随皇上北上了,只留着些平日里做琐碎事物的人。璇玑姑娘既然在皇上宫里做事,肯定熟悉规矩,也可指点一下这些园子里的奴才们。然后奴才再从这些日常负责打扫澹宁居的奴才里挑几个手脚麻利又稳当的奴才给您送过来。”
“甚好。你赶紧去安排吧。”胤?看了一眼远远站在门口,瞪着他们瞧的璇玑,点了点头。他自始至终觉得这个璇玑骨子里透着古怪,从那日在永和宫的小食房单独见她起,一直到刚才又瞧她,她都透着一种故意疏远他的态度,仿佛他会吃了她似的。不过,如今领了这么玄的一个差使,有她这个乾清宫的人跟着,确实会更稳妥些。
舒禄带着那几个官员出去安排人手,屋里只剩下胤?和璇玑,气氛顿时有点微妙。可如今大事在身,胤?也没有心情问她做出那种举动的缘由。他随手从身边的小桌上拿起了一本书,看了起来。璇玑则偏着头往外看。突然,胤?一阵急咳,璇玑才想起今天早上就听出他嗓音不对。左看右看,瞅到南边的那个排桌上有茶壶和茶杯。她走了过去,摸摸茶水,还是温热的,看看杯子,也是干净的,她倒了一杯茶,给胤?送了过去。反正她现在的身份是宫女,端茶倒水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胤?接过杯子啜了一口,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咽了下去。璇玑知道他喝惯了上等的好茶,突然让他喝这样的茶水,没有给她摔杯子就不错了,所以她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胤?又啜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吐到了地上,把杯子放到小桌上,可还是止不住地咳。璇玑看他咳得满脸通红,想都没想,绕到他的侧面,轻轻捶拍着他的脊背,帮他舒缓。胤?一愣,看向她。她轻轻一歪头,张大了双眼看回去,扬起还没落下的右手悬在了半空,似乎在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胤?一时也不知为什么要顺从她,只是乖乖地侧坐过去,把背对着她,让她轻捶缓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璇玑立刻站到了一边,胤?也坐正了身子,却还是转头看了她一眼。进来的人是舒禄,他看了看站到四阿哥身边的璇玑,看了看地上的呈喷射状撒开的水迹,又看了看小桌上的茶杯,一脸恍然的表情。
“奴才该死,忘了给四爷上茶……”
胤?一挥手,笑了笑,说道:“不碍事,正事要紧。人员都分派好了么?”
“是,四爷,您要的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其他的人,已经由刚才您见到的那几位带着去查了。”
胤?点了一下头,起身走了出去。璇玑跟在他身后。同样跟在他身后的舒禄对她抬了一下眉毛,似乎在交代她记住方才跟她提到的那个“跟紧四爷”的事情。璇玑冲他微微点头,心想:废话,我能跟他一步,自然会跟他一步,用不着你交代。舒禄看到璇玑点头,才放心地对她笑了一下。这一笑不当紧,反倒让璇玑更迷糊了。他好歹是个官,职位定高于她,怎么一会子就变得这样熟识了?
可仍然不得而知,胤?便带着璇玑和舒禄带来的几个宫女太监进了“澹宁居”。
“这儿是当今皇上的寝宫,你们都是平日里就在这儿打扫的人,所以对这儿的物件应该清楚。今儿跟往常一样,不过要比平日里打扫得更细心些,若是有什么以前你们不曾见过的东西出现,便交到四爷这里。做得好的,四爷自然有赏。若是多嘴偷懒闯祸的,也用不着四爷罚你们,你们自然也都知道下场。好了,都干活去吧!”
这几个太监宫女虽然见过四阿哥,可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见过他,又素闻四阿哥的严厉,自然有些紧张,听到他这么吩咐,都战战兢兢地应了声“?”,便慌慌张张地开始行动了。刚被乾清宫的隋景调教好的璇玑眼看这几个太监宫女们一时有点手忙脚乱,心里替他们着急,生怕他们出什么差错,连忙站出来补了一句:“你们就照平日里的分工来做就行了,犄角旮旯处多看看,别这么毛手毛脚的啊!”话刚出口,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温和,可所有人还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把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身上。璇玑在内心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暗暗怪自己多嘴。此时的她更在意的是身后的胤?的反应。“如芒在背”,正是她现在的感觉,仿佛身后的那两道目光要把她活活从中间劈成两半似的。
胤?看着璇玑突然僵直的脊背,心里大概猜出了七八分她现在的感受,便不紧不慢地对那些人吩咐道:“你们就按璇玑姑娘吩咐的做吧,她在乾清宫当差,自然对这些事情轻车熟路,而且比你们在园子里的要求更加严格,听她的不会出什么错的。”
那些宫女太监们松了口气,冲璇玑笑了笑,又继续手中各自的活儿,却也越发显得有了条理。璇玑也松了口气,转身来对胤?福了福,轻声道歉:“四爷,奴婢僭越了,请您责罚。”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胤?是不会责罚她的。通过刚才一系列的事情,她才确定了这个乾清宫传旨宫女的身份真的是很好用。
胤?盯着她看,过了片刻,才说:“四爷不怪你,你也是在认真办差罢了。”
“四爷,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璇玑看着这个在后世消失了的大殿,装饰的器物华美,几乎每一件都是珍品。遥想一百多年后,这些国宝或毁于战火,或漂洋过海被抢到了他国……她实在是想趁这个机会亲手去把它们逐个摸一把啊。
胤?轻扬嘴角,说道:“你的身份虽然是宫女,可现在好歹也起了个钦差的作用,哪里有你亲自去动手的理由?再说了,这里是畅春园,不是乾清宫,你不熟悉,而你现在又是跟着我,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篓子,难道要四爷替你担待着?”
胤?这番话把她亲手去摸那些珍品的梦想一下敲得粉碎,她微微瘪了瘪嘴唇,悄悄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什么都考虑得滴水不漏,原来在外面是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啊。
园子很大,而且要求做的“清扫整理”又特别细,所以进度很缓慢,半天下来,根本没进展多少。自从胤?他们进了园子传了旨意后,整个园子已经关闭了,所以他们只得在园子里过夜。自园子建好后,胤?他们这些皇子就经常跟他皇阿玛住在园子里,所以有自己的住处,跟过来的府卫们自然也好安排。只有璇玑,既是乾清宫皇上近身侍女,又是派来传旨的宫女,但也不是什么官员,这样的身份此时反而变得有些尴尬了。舒禄正为难如何安排璇玑的住处,却听到四阿哥吩咐道:
“我那里还有一间留给福晋在园子里住时用作绣花下棋的小室,就让她住那儿吧,这样也不会低了她的身份,也不会越了她的级别。”
舒禄听四阿哥都这么发话了,也确实觉得这样安排没什么大差。璇玑也自然希望离胤?越近越好,内心几乎乐翻了天。可悲的是,因着她现在是乾清宫的人,当前又出了这么大一挡子怪事,让她不得不决心继续保持目前的身份,等待事情的发展。
古代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夜生活非常单调。今天经历了这样不平凡的事情,先是被派到胤?那里传旨,后被带到了畅春园“监工”,现在又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长夜慢慢,无心睡眠,辗转反侧,头发不知被她搔头皮抓掉了多少根。拿起屋里摆着的一本书,却本佛经,她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园子里除了轻鸣的虫儿,一片寂静,可璇玑却想“无中生有”,恨不得变出一只顺风耳来,听听住在隔壁的隔壁的斜对过儿的胤?在干什么。劳累了那么一整天,他大概该睡了吧?白间他又咳嗽过好几次,不知临睡前会不会更严重……
越想心越乱,璇玑干脆跳下床,简单穿了件外衣,披散着头发,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又近十五,月朗星稀,蛋黄色的月光洒了一地。七月的夜晚充斥着一股股温热的风,却也带来园子里奇花异草的幽香。除了那些夜欢的虫儿和偶尔梦啾的鸟儿,这夜便象是一幅动态的风景画。璇玑向胤?住的那个屋子看去,烛火已经熄了,跟各屋一样,一片宁静。大概他已经睡了。她就那样看着他的房门,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还是闷得紧,她便轻轻拿开了门闩,往小院外走去。这小院门口的右手方沿院墙有一大片茂密的翠竹,风来的时候便会温柔地哗哗作响;左手处是一块太湖石,上面点缀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璇玑记得,傍晚跟过来的时候,曾看到那石头的正面一块平坦的地方题着“阅心居”三字。她倒是没有在意是谁的字,反正她对书法一窍不通。
大门的正前方,是他们傍晚来时的主路,可以通向河堤,她想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可去的地方。正准备折身回屋,回头时却发现竹林和院墙之间竟然还藏着一条沿墙铺成的石子小路,大概才只有两尺来宽,黑黢黢的,不知通往哪里。璇玑好奇地走进去,却发现踩着那些铺得凸凹有序的石子竟然很舒服。她干脆脱了鞋拎在手中,直接用脚踩在上面,出来的时候嫌热,她连袜子都没穿,不过幸好这是皇家的园子,因为皇上不在,所以巡逻的护军也不大多,四周又都静悄悄的,她也就不担心会被别人看见了。
沿着竹林和院墙间的小路走了一段,一个右转,离开了院墙,两侧都变成了竹林,头顶上霍然出现了一道跟小路一样宽的缝隙,月光泻了进来,刚才黑黢黢的感觉一扫而空。璇玑极目张望了一下,看不到小路的尽头,不知通向哪里。虽然弯弯曲曲,但似乎没有岔口,于是她决定继续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在内心轻哼着一支叫做《睡莲》的曲子。走着走着,左侧的竹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形状怪异的一人多高的假山。小路复向左转,才走出数十步,假山和竹林到了尽头,小路两边竟然变出了许多长得极不规则的向日葵。那一朵朵白日里笑脸般的花盘,在月光下似乎多了一丝娇羞。璇玑用手绢把两只鞋子绑好,栓在外衣的一个盘扣上,腾出手来挑了一个看似熟了的花盘掰下来,轻轻抠出一粒瓜子塞进嘴里,内心暗乐:嘻嘻,绝对天然无污染。继续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前走,两边的向日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开阔,那是一片兰草,这条小路正是从这片地里穿过。右手侧隐约能看到藏在暗处的院墙,左手侧能清楚地看到河堤。璇玑仗着她身上有乾清宫的腰牌,不怕被别人遇见,继续往前走。
走过这片兰草,左手侧又出现了一个假山,右手侧却变成了松柏林。松柏的气味总让璇玑想到烈士陵园,所以她加快脚步,小跑了一阵,一个右转,眼前突然开阔,来到一片不知是月季还是玫瑰的花丛中。哼着四三拍的小曲儿,璇玑忍不住跳起了一个人的华尔兹,她肆无忌惮地在小路上轻旋慢转,若不是怕摔进花丛,她真想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一个人的夏夜。小路又向左转,璇玑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了远处的蛙声。想象着这夏夜里的荷塘笼在一片淡黄色的冷辉中,清风徐徐,水波微澜,荷裙摇曳,垂柳轻拂,蛙鸣悦耳……正是一个人静思的好去处。说不定在那荷塘的岸边,还会遇到似穿着轻烟般面容若仙的缥缈女子;抑或是一位吹着玉笛的男子,长发飘飘,裙袂若流……
小莜擅长的花痴病又犯到了璇玑身上,她想象自己曾是从一朵在月色中绽开的莲花中出走的精灵,经历了一番人世的游历,如今正心神愉悦地向着家的方向奔去……想象中,旗装换轻纱,脚上似乎也穿上了同样洁白的芭蕾舞鞋,点着脚尖,绷直了脚背,用着自编自导的芭蕾步法,沿着小路,大步跳跃着,滑动着,向幻想中的荷塘舞去……
小路的左侧又出现了一块两人多高的太湖石,形如假山。小路也在出现的芭蕉林中猛然右转。蛙鸣声更大了,璇玑可以确定她已经顺利地到达了今夜小游的目的地,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放弃了故作轻盈的舞步,恢复了常态,快步向荷塘走去。
挨着芭蕉林,小路两侧突然出现了用竹竿搭的带顶棚的一人多高的栅栏,上面爬满了开着小白花的大叶爬藤植物,十分茂密,竟然形成了一个绿色的围廊,小路又一转,一片荷塘柔影已经映入了眼帘。璇玑正要欣喜地一步踏出去,突然听到一阵故意压低的笑声。原来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这个纳凉的地方啊。可接下来,却又突兀地传来了一阵与这荷塘月色极不协调的划拳声。
璇玑愠恼地皱起了眉头;并不现身,只是隐在栅栏后面听他们毫无防备的对话。
“老哥,你说这四贝勒怎么会突然来查园子呢?”
“老弟啊,今儿下午的情形你不也都看到了么,是乾清宫里的人传来的谕旨。”
两人嘴里嘟嘟囔囔着客套话,又是一番互敬。
“老哥啊,你说,西园子北边那个木槿园里挖了又埋下的东西,不会被发现吧?”
“就你整天瞎操个鸟心!那个是用你操心的么?就是天塌下来还有……”
璇玑只听得一个“挖”和一个“埋”,便内心惊得一紧,脑袋里“轰”地一下炸了一个响雷,他们后面的话也没听真切,只觉得手心发冷,脚已经开始不住地往后倒退。
“老哥,小弟觉得咱们今晚还是得去看看,省得……”
璇玑不敢耽误,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撒开丫子往回跑。刚开始怕惊动了他们,只是小跑,最后她越跑越快,变成飞奔,吃奶的劲都用了上,璇玑从不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此时小路上那些凸凹的鹅卵石,已经不再那么舒适,反而随着她的加速变得越发锋利,硌得她的脚底板和脚趾头生疼,可她顾不了许多,只是拼命往“阅心居”赶。直到又见那段围墙,又回到那块太湖石守卫的院门前,璇玑才稍稍松下了腿上的力道,可她还是“咣当”一声推门闯了进去,顿时两边几间侍卫的房间里传出了几声金属摩擦的抽刃声。
璇玑不顾一切地扑到胤?门前,使劲地拍着他的门,他屋里的灯光还没亮,从两边的厢房里已经冲出来了五名侍卫。璇玑一边大喊了一声“是我”,一边拍胤?的门。大概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那五名侍卫仍是冲了过去,其中两名把璇玑的肩膀一扳,双臂向上一举,脚下猛踢了她的脚后跟,两人两侧各用一手使力,璇玑就被他们向后扳倒平翻了过去